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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是作家的“左联”盟员的回忆
苏灵扬
    我是1933年5月在上海光华大学加入“左联”的。那时我是大学一年级学生,并非作家,仅仅是一个爱好文学的青年。
  1932年“一·二八”事变时,我在江苏松江女中学习,淞沪战场的硝烟,竟刮不进这个学校的围墙。当时这个学校的反动统治很严,我们三个同学:王作民、徐微和我,抱着要跳出这个牢笼追求自由和光明的心愿,高中未毕业就出来分别投考了大学。我于1932年暑期考入光华大学,徐微进了复旦大学,王作民则进了杭州浙江大学。听徐微谈起复旦活跃的政治气氛,光华就显得沉闷多了。我这么一个十几岁单纯又不懂事的女孩子,只知对现实社会不满,对蒋介石国民党的不抵抗主义和“先安内后攘外”十分愤慨,可又不懂革命,更不懂如何去革命。我只想该打破一下光华的沉闷空气,于是也不同谁商量,在1933年春竟单枪匹马办起壁报来。白天上课没有时间就点起洋烛开夜车,用“分身法”一人化了好多笔名写各种各样的文章,诗词、小说等,张贴在女生宿舍林荫道旁的墙上。这种唐·吉诃德式的所谓壁报出了大约2~3期,就有一位和我同年级不同系的男同学来找我,开始以借抄笔记为名,渐渐熟悉了。他介绍我看《毁灭》、《铁流》等作品,对我做革命的启蒙工作。同年5月就介绍我参加了“左联”。他对我说,“左联”是秘密组织,是左翼革命作家的团体,但在大学里,不一定都要作家才参加,爱好文学就可以。我同意加入,他做了我的介绍人。这人的学名叫欧阳弼,湖南人,后来写小说用的笔名是蒋弼。抗战时我在延安听说,欧阳弼在晋西北被日本人破腹杀害,光荣牺牲了。我永远怀念着这位把我引向革命道路的同志。1933年,光华有个“左联”小组,欧阳是负责人,成员有我和田间、马子华。
  我参加这个小组期间,小组几乎没有文学活动,记得布置我去北四川路的上海戏院看苏联电影《生路》、《夏伯阳》,这多少和文艺有点关系。当时去看苏联电影是要冒风险的。去前,欧阳叮嘱我,看完电影不要直接回校,要多换几次电车,以免把“尾巴”带回学校。对于我独办的壁报,小组不仅没有帮助我办好,反而要我停了,大概是质量太差,我的注意力和兴趣又被转移了的缘故吧。在学校进行的“左联”小组活动,除用公开名义召开过一次读书会外,其它活动就是要我在校内散发传单,保管马列主义的书籍。那些书籍外面都用鸳鸯蝴蝶派的书皮伪装,里面则是《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国家与革命》等。那时这些书籍对我都是既陌生又新奇,印象特别深,却又都不懂。女学生中就只有我一个盟员,这些书籍放在女生宿舍比放在男生宿舍当然安全得多,所以我成了这些书籍的“保管员”。有一次,男生在校内大规模地写过一次标语。在操场的围墙、亭子的柱子上,全用墨汁写了“拥护苏维埃”、“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等口号。字都写得很大,非常醒目。早晨,学生一出宿舍,满目都是大标语。学校当局自然很紧张,当即把标语粉刷掉了。谁知中午下课回宿舍经过操场一看,刷的白粉干了,标语象恶作剧似的,又清晰地显现出来。那几天,学校的大门口总停着红色的摩托警车。1933年冬,国民党在上海好几所大学同时进行大逮捕,光华也有人被捕,其中有马子华。于是,我在1934年初便转学复旦。在复旦时,与我联系的是何谷天(周文),我见过他一次。光华的上级是谁则不知道。总之,我在大学参加“左联”的活动,大都类似这些,并没有文学活动。
  在光华大学时,因参加“左联”的女生仅我一人,和男生一起活动很不方便,到1933年初冬,在我转学复旦前不久,组织上决定把我编在街道小组。这个小组的开会地点是在叶紫家。那时叶紫全家就住在一间灶披间里,老婆孩子妈妈都挤在一起,他本人又有肺病。组织上为了照顾他,就在同弄堂里租了一间亭子间,作为小组活动的地方,小组不活动时就归叶紫使用,这稍稍解决了他的窘境。这个小组的成员除了我和叶紫外,还有陈企霞。记得小组会上讨论过筹办《草叶》,专登青年习作,可惜不久就停刊了。我虽是“左联”盟员,但从未写过文学作品。叶紫主编《草叶》时,却布置我这个青年也要写习作,我就象在课堂上向老师交卷似的交过一篇习作,居然登载了。不久,我被调去“左联”做宣传干事,干事除我外还有魏猛克,宣传部长是任白戈。我这个干事不记得干了什么事,连这个职务都几乎在记忆中抹掉了。“文革”后重逢任白戈同志,他讲起这事,我才记起还曾当过他的部下,足见当时我是个多么不称职的干部。记得在由这三个人组成的宣传会议上,周起应(周扬)曾来做过一次报告:《反对法西斯蒂》。我虽然知道德、意、日是法西斯,但听人系统地讲述这个问题,仍感到非常新颖。可以说这是我第一次上的一堂正式的政治课,所以印象很深刻。
  1934年秋我和周扬结婚后,为了保证他环境的安全,我的社会关系除王作民外,一概断绝了,“左联”的活动也再没有独自出来参加过,直到1937年抗战开始。不过,在这三年内,有几件事还历历在目,好象值得记述一下。
  一、田汉、阳翰笙等同志被捕后的情景
  1935年春的一天下午,沈端先(夏衍)匆匆来到我家将田汉被捕的消息告诉周扬。夏衍平日总是带点绅士风度,潇洒沉着,那天却有点儿反常。他说,他是去田汉家时发现田汉被捕的。他正一脚踏上楼梯,房东家的保姆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会意了,马上跑出来,才脱了险。(“文革”期间我叙述这段情况时,审查者竟嗤之以鼻,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好象夏衍没有被捕使他们大失所望似的。)但是“文委”明晨就要在钱杏*(左屯右阝)(阿英)家开会,阿英家出了问题没有?其他人的情况如何?不知道。周、夏商量的结果,让我这个不引人注意的女孩子去探明一下情况。(“文革”期间,硬给我加冕“国防文学”“联络员”,你看,我倒是当过“侦察员”,而且还不止这一次!)记得那是早春一个细雨濛濛的清晨,马路上静悄悄地几乎没有路人,只有一家“老虎灶”刚开门,偶有买开水的。我撑着伞,在阿英住的弄堂对面马路的人行道上徘徊。弄堂口没有进出的人,显得那么寂静。足足两小时,我不敢再逗留了。下午,夏衍来通知,除田汉、阳翰笙外,朱镜我、许涤新等都已同时被捕,阿英虽未被捕,但把他的父亲抓走了。虽然所有这些被捕的人都不知道我家的住处,但既然这么多“文委”负责同志被捕,在家是不安全了。我和周扬当即离开了家,身上只有四角钱,因情况不明,也不敢找其他同志借钱。当时我们就宿在一家小旅馆里,在一间楼梯底下只嵌下一张单人床的斜顶的“房间”里度过了一夜。彻夜的胡琴声和下流的笑谑声,至今犹在耳际,我看周扬倒无所谓,照样睡得着,可是对一个离开大学宿舍不满一年的我来说,真是感到又惊异又屈辱。这是1935年白色恐怖下上海左翼文化遭到大破坏后一个小小的侧面。
  所谓“四条汉子”,“两条”被捕,“两条”幸免。在“文革”期间大批“国防文学”时,把“两条汉子”作为“四条汉子”来批,太不顾事实了!“国防文学”是1936年提出的,哪里来“四条”呢?早只剩下“两条”了。
  二、与中央失去联系后继续开展工作
  1935年春,“文委”遭到国民党破坏后,当时上海党的文化领导机构就和上级失去了联系,下面的组织、成员也被打散了。当时,正是一个白色恐怖高潮,夏衍的社会关系多,为了避免再遭受损失,需要暂避。那天他来告诉周扬,说暂避一年。现在回忆,还不到一年,我又见到了他。夏离开后,“文委”就由周扬负责。那时抗日的烽火已经燃遍全国,象周瘦鹃这样的“礼拜六派”也为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而行动起来,真正是形势大好。周扬得不到中央的指示,只好设法找共产国际的文件(当时中国党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当时共产国际的机关刊物以及其它国家的进步刊物,在一家德国人开的名叫“时代精神”的书店出售,我们平日就称它“德国书店”。这家书店开设在南京路靠近外滩这一头,店面不大,售书的是一位外国女店员。自我和周扬结婚后,到公开场合去买书几乎都是我的任务,德国书店、内山书店和生活书店等经常有我的足迹。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的文件英文版就是我去买回来的。季米特洛夫的报告提出了要建立反法西斯的统一战线,当时如获至宝。我仅仅是买回了这期刊物,也十分高兴,好像立了功似的。后来周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也是德国书店出售的《巴黎救国时报》中文版,看到了党的《八一宣言》。在当时抗日的形势下,文化工作怎样开展才能和时代的步伐相合拍?这些文件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进的道路。“国防文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来的。后来,为了要联合更多更广泛的文学艺术家共同抗日,决定解散“左联”,成立“文艺家协会”。周扬、夏衍、章汉夫、吴敏(杨放之)等同志是如何讨论这些问题的,我不清楚,因为为了安全,这种会议都不在这些人家中召开。当时“左联”该不该解散,直至现在似仍有不同意见,我是至今仍认为这样做是对的。既然为了抗日,红军可改成八路军、新四军,为什么不把文化军队“左联”,改成“文艺家协会”呢?况且协会内有党团组织,核心、骨干全是“左联”成员,并不存在放弃党的领导问题。现在每当回忆起那段时间的情景:凡来我家的同志们,他们紧张而又活跃的革命工作,打开局面后欢欣、振奋的情绪,仍不禁使我神往。沙汀、周立波、章汉夫、杨放之、夏衍、尤兢(于伶)等常来我家,尤其是章汉夫,常常谈论到吃午饭时还没有完,有时就在我家吃饭。那时在我眼中,章汉夫、夏衍、沙汀都是老前辈,虽然他们也才三十几岁,可是比周扬大,比我更大,我甚至觉得他们已经老了。
  当时有了共产国际和党的文件作武器,被国民党破坏了的“文委”,又重新组织起来,而且力量比前更壮大了,几个最有影响的进步书店都在党的领导下,其中有生活书店,读书生活社,新知书店。领导力量和骨干力量也大大增强。就我所知,有章汉夫、艾思奇、钱俊瑞、薛暮桥、姜君辰、胡乔木、杨潮(羊枣)、杨刚、杨放之、邓洁等。党外的人士如郑振铎、陈望道、傅东华等也团结进来。还有在日本的一支力量,也取得了联系。记得有一天周扬兴冲冲地回家来说,在日本留学的人中,派回一个叫“小林”的青年来和他接头,这人如何热情。他是何干之的学生,何干之还有一个学生叫“小李”。当时他们都在日本。抗战开始,我们和何、林、李等同志去延安,我才知“小李”叫李云阳,“小林”叫林为梁(后改名林基路,抗战中在新疆与毛泽民同时牺牲)。到延安后我才知道,小林、艾思奇、钱俊瑞、杨潮在上海时都由周扬陆续介绍入了党。1936年任白戈去日本,和郭沫若也有了联系。在日本的除上述同志外,还有何干之、林林、林焕平、欧阳凡海、宋之光、陈辛人等,是一股相当大的力量。这些人中,有些我在上海时就认识(他们一般来过我家或周有事要我去找过他们),有些则是我到延安后才认识的。
  自阳翰笙、田汉等被捕后,周扬担任了“文委”书记,就不再直接负责“左联”工作。“文总”是“文委”领导下的一个群众团体,它包括“左联”、“社联”、“教联”、“剧联”、“苏友”等等。周有个时期还分工管“文总”,记得以后邓洁同志也管过。经过一年多努力,工作面铺得很大,聚集了那么多干部,真是兵强马壮,一派兴旺景象。那是1936年上半年。“文革”周被“监护”,放出来后,他告诉我,当时冯雪峰作为上级来上海时,周向他交出的党员名单上有130名党员。“文革”中,周扬的罪名之一是“招降纳叛”。的确,那时周“招”来的同志中,确有从国民党监狱中释放出来的,如章汉夫、周立波、杨放之、邓洁等,现在经过十几年最详尽的审查,还没有听说有那一个是叛徒或是特务,而且都是好样的。
  三、我做过一次周扬和鲁迅先生的“联络员”
  为了贯彻执行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决定解散“左联”,成立“文艺家协会”。这个决定是怎么做的,我不知道。但这中间我倒做过一次周扬和鲁迅先生的“联络员”。有一天,周对我说,现在文艺界要成立协会,他必须去征求鲁迅的意见。鲁迅住在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也在北四川路底;他独自去不方便,要我陪同他前往。三十年代革命者在北四川行走比较危险,叛徒、特务常常在这条马路上抓人,因为这里抓了革命者可以直接扭送国民党的公安局。我和周来到北四川路,他在一家小咖啡店内等侯,我则去内山书店陪同鲁迅先生前来咖啡店。我现在仅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座位是最普通的四座车、厢式的,鲁迅穿着长袍,含着的烟斗里冒着袅袅烟雾。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我竟一点也记不起来。也许那时我太年轻幼稚,也许我有点儿紧张,因为我必须把注意力放到警惕周围的动静上去。
  四、我奉命为邓洁同志送衣服
  1935年夏,我曾为邓洁同志送过一次衣服。邓洁同志来上海后,和周扬、夏衍接上了关系。周告我,有一个刚出狱的同志(邓洁这个名字我到延安后才知道)很困难,现在出大门连件衬衫都没有,必须很快给他送点衣服去。说他在狱中还画油画,但画好后就用饭(或是泥,记不清楚了)把它糊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画了些什么。还说他又写诗,我至今还记得一句:“徐向前,徐向前,所向无前”。为一个刚出狱的同志送东西,周、夏等去当然不方便,他们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按地址找到邓的住处,是二楼的亭子间,推门进去确实使我十分惊异。房间里连张凳子都没有,只在屋角打了个地铺,小小的亭子间竟显得那么空旷。邓洁光着膀子坐在地铺上,他的唯一财产是靠在铺头的两个油画框,可惜上面仍糊着,看不见画面。我对这个人又尊敬又好奇,真想看看他画了些什么,但不好启齿。到延安再见他时,延安的新事物太多了,没有想到去问他这件事。现在他被“四人帮”迫害死了,这件失之交臂未问明究竟的事,竟成了我的终生憾事。(编者按:据王尧山同志回忆,那是邓洁在大连狱中画的一幅《怒吼的醒狮》。)
  五、中央派来了“董博士”
  1935年春,周扬、夏衍和上级失掉联系后,同年曾和中央接上过一次关系。记得是一个仲夏的日子,周对我说,和中央接上头了,来的人叫“董博士”,要马上租一间房子和他会面,要我陪同他去租房子。在三十年代,房东对单身男子租房总抱有戒心,以免招来麻烦,男女二人同去他们就比较放心。我俩东奔西跑,最后在原法租界西蒲石路找了一间,是个半地下室,陈设都是现成的。房东是白俄。我们在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董博士”来了,穿一套笔挺的白西装,确有“博士”风度。他们谈工作,我就回家了。周回来后告诉我,这间房子要保留下来,我俩还要经常去走走,才不致引起房东的怀疑。第二次约会时间正是中秋节。那天我和周扬从早晨直等到傍晚,未见董来,料想这是出事了,随即离开了那里,和房东不告而别,弄得我们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在蒲石路附近行走。怕遇见房东。隔了几天,周告我,“董博士”果真被捕了。好容易接上的关系,又被国民党破坏了!董的真名是我在延安才知道的,在一本外地的刊物上有署名“董之学”的一篇文章,周说,这就是“董博士”。
  六、尽管经济窘迫,工作、生活总是热气腾腾
  按照党的原则(这是我在延安上党课后才明确的),当一个党员失掉了关系,还应继续战斗。周扬、夏衍以及当时在上海的其他同志是不折不扣地做到了的,是无愧于共产党员这个称号的。我当时被这批共产党员的精神所感召,也由脆弱逐渐变得坚强些。当时我们的生活很困难,几乎天天为生活作难。我当时不论对工作、对生活,碰到困难就着急,周却有句口头禅:“不要紧,总有办法的。”周扬除工作外,相当一部分时间要用来去“找钱”。我们“借”过许多同志的钱,如章汉夫、夏衍、羊枣、谭林通、梅雨(即梅益)林林等;向沙汀、周立波借的更经常。他们自己也很穷,有时把仅有的一块钱拿到烟纸店兑开,然后瓜分。后来美国朋友史沫特莱也知道了我们的困境,还支援过我们五十元。我要临产了,那天正是1936年元旦,跑遍同志们的家,也找不到这笔巨款——20块钱,结果还是在郑振铎处“借”了这笔费才进了医院生产。我们的女儿咪咪就是在元旦诞生的。这种困境一直继续到周扬翻译《安娜·卡列尼娜》,每月才有了比较固定的收入。虽然过的是这种“游击”生活,但同志们来到我家,谈笑风生,从无倦意,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总是热气腾腾。
  七、中央苏区来人了
  自从中秋节再次和上级失掉联系,一直到1936年夏,周扬又要用我这个“道具”了。他告诉我,中央苏区来了人,要租旅馆接头。我们就到北四川路“新亚”去开了房间。既然是高级旅馆,衣着要配得上,我还特意向王作民借了一件连衫裙陪周前去。在旅馆里安排妥当后,我正要离去,在房门口碰上了这个“苏区来的人”。他穿一件蓝布长袍,臂上挂一把洋伞。1937年我到延安,在桥儿沟中央党校与他重逢,才知他叫王学文。王学文同志当时是党校教务处长。
  当时我为周扬、夏衍、章汉夫等同志庆幸。他们历尽沧桑,终于和中央接上了头。隔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周自外归来,十分兴奋地告我,原来在“新亚”接头的不是中央派来领导的人,而是来和他们联系的,现在真正领导他们的同志来了。我和周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从没见他那样激动过,他马上坐下来,裁了二指宽一张小纸条,伏在椅子扶手上就写。我看他用极小的字写上“亲爱的同志”,下文如何,我没有看,我激动得看不下去了,我俩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亲爱的同志!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崇敬、更亲切的称号吗?我看周匆匆写就后,拿大拇指搓成火柴棒粗细的一卷,饭也没有吃就又走了。此后几天,我们都沉浸在犹如迷途的孩子重又找到了母亲的那样喜悦中。谁知有一天,他神色紧张地回来,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在途中遇到时了什么惊险的事。他一开口却说,这个苏区来的人一定是冯雪峰。我问周,你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是他呢?周说:“我认识他的笔迹。”冯雪峰对我来说是个始终不认识却又熟悉的人物。白薇曾和我聊过他不少私事,但不管怎么,他是苏区来的同志,周扬为什么这样惊慌呢?周就给我讲了一段我们相识后他从来未向我说过的事。周和冯开始关系是好的,后来为了周主编的《文学月报》上刊登了云生(原名丘九,1933年去苏区,后牺牲)骂胡秋原的诗,这也就是引起鲁迅先生写《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一文的原由,冯对周不满。发生这一段公案时,我还未认识周,所以至今说不清详情。这次冯来后不久,就看到胡风针对“国防文学”,提出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当时怎么会想到这是鲁迅先生请胡风写的呢?于是就展开了论战。后来我才知道,主张“国防文学”口号的几乎都是党员,如夏衍、李初梨、周立波、沙汀、任白戈、荒煤、夏征农、梅雨、舒群等等同志。论战不久,周拿着一卷杂志《作家》回来,非常生气,把杂志向我一掷说,你看徐懋庸临回家乡还拆下这个烂污。我翻着杂志,上面登载着鲁迅答徐懋庸的信,一切明白了,胡风的文章、口号,是鲁迅先生请他写的。既然如此,两个口号之争从此停止。
  这时,整天在外奔波的周扬突然在家的时间多了。在家时间多,就可以多翻译《安娜·卡列尼娜》,我可以到生活书店向张仲实同志处多领一点儿稿费。我们那时已经有了一个女孩,生活反倒较前宽裕些。这段时间约有半年左右,当时我不太懂,后来知道当时周扬不担任“文委”书记了。
  八、我们去了延安
  我们从此就过了一段虽然冷冷清清,但比较安定的生活。生活虽然安定些,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愉快。在火热的斗争中生活惯了的人,字典里查不到“安适”两个字,何况外界的生活是如此沸腾。“西安事变”时,我们正是在这种处境中度过的。我们那时还理解不了中央和毛主席对“西安事变”的方针,我们为抓住了蒋介石而欢欣若狂,家中一扫沉闷的气氛,沙汀来到我家喝酒庆祝。后来蒋介石被释放,上海马路上国民党开着卡车放鞭炮,我们流下了痛苦的眼泪。直到后来在延安,听了中央负责同志的报告,才弄通思想。
  就在“西安事变”后不久,一天晚上,我正在给孩子冲奶粉,周忽然提出,劝我带着孩子随同他去日本,他向我描述了东京如何好,旧书摊如何多等等。我很奇怪,抗日救亡工作正开展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怎么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来?同时,生活虽然比过去宽裕些,但也凑不出这笔“留洋”的经费呀。周告诉我,是冯雪峰要他去的,经费由组织供给。那时已是1937年春,抗日的形势已逐渐形成,留日的同志们都先后归国,最后连郭沫若同志也逃离了日本。因此,周去日本的事,也就作罢了。1937年“八·一三”以后,9月,我们抱着一岁多的女孩就和李初梨、艾思奇夫妇、何干之夫妇、周立波、林基路、李云阳、舒群等一行十二人,从上海出发去了延安。
  当时我还未入党,不是“局内人”,但也不是“局外人”,所以“四人帮”那根又粗又长又黑的绳子把我也捆了九年,是不足为奇的。
  

忆周扬/王蒙,袁鹰主编.—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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