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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马三姐的悲剧
杨子烈

  在一个云淡风清,微雨初晴的下午,和煦的太阳光轻洒在绿叶扶疏的桑树上,照得绿叶与嫩枝,闪闪发光,十分悦目。一个生得肥头胖脸,扁鼻头,小眼睛,头上飞着稀稀的几撮黄色短发,年约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忙忙地伸出两只小胖手攀折桑椹嫩芽……唐妈扶着拐杖气喘吁吁地指着她骂道:「死丫头!丑鬼!你怎地这样害人呀?昨天才搬来,今天就……唉!」那小姑吓得大惊,慌忙放下两只小手,瞪着一双小眼,扭转头一声不响,一溜烟向前屋跑去了。    
  「真背时(枣阳土语,即倒霉之意)!铺面屋搬来那样一家子,成天价弄得卜通卜通地响,震闹得我耳聋。丑丫头,头上不长毛,偏会害人!两条鼻涕,黄漬漬地像脓样流向嘴角,呸!噁心死人啦!大爷也是的,只会想钱,好好的房屋,啥人不好租?偏要租给做炮竹店的马家,唉!」唐妈哈背弯腰拾取地面上的桑叶嫩枝,嘴里咕咕噜噜咒骂不休!
  唐妈是我们家的老奶妈,我的胞兄子麟,就是她奶大的。年轻时她就在我们家当奶妈,之后,她的丈夫死了,她无依无靠,就在我们家帮工,现在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
  我的妈向来对人和蔼可亲,人总称呼她「杨大奶奶」。这天,她抱着一根水烟袋,点着纸煤(又称纸燃,即用草纸摺成细长条,作吸水烟袋用),慢慢地吸一口,一股清烟从鼻孔中轻轻飘出。她用手指轻轻指着穿得又破又脏,歪着头靠在大门口站立的小姑娘问马奶奶:「她是你的小女儿吗?今年几岁了?……」
  「不,她是我家的童养媳,今年才九岁。等明长大时,就给我的马三儿做媳妇……。」马奶奶走近我妈身旁低声说,格格地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唔!是从小定的亲?姓啥?她的爹妈呢?」妈妈点点头。
  「不,是向一个乡下人买来的,两吊钱!」马奶奶伸出两个手指头轻声说:「买来的时候只有三岁,她妈死了,穷!她爹养不活她,才……姓啥叫啥名字,我都懒问,横竖将来配给我的马三儿,我就替她取个名字叫三姐;因此我们都叫她马三姐。卖她的人自称是她的爹,还写了一张无事字咧。嘿嘿!」
  「噢!……女孩儿身体倒还结实,她的鼻子怎么啦?头发毛怎不生长咧?」妈妈关心的问。
  「唉!再别说啦,这小女子来的时候,满头癩癧,现在癩癧虽然治好了,但头发毛总是黄黄的几根,鼻子,成天到晚老是流鼻涕,也不知是啥子道理?……」马奶奶皱着眉,叹口气说。
  「你买两条猪尾,煨汤给她喝,也许会好。头上洗洗清爽,时时搽点生发油甚麽的,试试看!」妈妈恳切的说。
  「谢谢你,大奶奶!」马奶奶点头嗑腦的答应着。
  马奶奶背有一点驼,人矮小而黑瘦,牙齿脱落得只剩下颚一操门牙。眼皮下垂,有点迎风流泪;因为生活的折磨,额上显现一条条的皱痕。五十来岁的年纪,看去好似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她本来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跟他爹早已死了,剩下老二和老三,母子三口相依为命。开一间小小的炮竹店,倒也勉强可以维持生活。马老三是马奶奶最小的儿子,可是也有二十七八岁了,马老二自然比老三大啊,也都还没有娶媳妇,因此就收养了马三姐做老三的童养媳妇儿。
  「穷人家嘛,吃饭已不容易,还娶得起媳妇?谁家的女儿肯嫁给我们呢?唉!……」马奶奶常常自言自语的叹气,为了这件事,马奶奶日夜忧心;眼看马家要绝代了呀!将来我这老骨头,死了到阴司里,怎有脸见马三儿他爹?怎对得起马家三代祖宗呢?于是节省呀,积蓄呀,从牙齿缝里;从炮竹眼里,好不容易积攒了两吊铜钱,才买来了这个小女孩儿。呃!再过个三年五载,就可以跟我的马三儿拜堂成亲,若是菩萨有眼,天老爷保佑我的马三儿快快养个胖小子,那真谢天谢地啊!坐在床沿边忙着缝补破裤子的马奶奶想到这里,停下针线,禁不住抬起头,睨一眼坐在旁边低头串炮饼的小女孩马三姐,咧嘴微笑。
  当马奶奶初搬进我们家前院,靠大街门口的两间铺面时,我这年是九岁,知道新搬来的马家是开炮竹店的,小心眼里暗自高兴。我最欢喜放炮竹,也许放炮竹是小孩子们都喜爱的吧?「劈叭」一声响,是多末逗孩子们的欢跃啊!那卜通卜通地推赶炮竹的声音也很悦耳。马三姐儍哈哈的样儿,我也开心极了。
  马家搬来一年多了,马三姐的鼻涕已完全不流了。这也许是喝猪尾汤的功效,但头上依然是稀稀的几根黄毛。因为前后院的关系,我在不念书的时候,总同马三姐在一块玩。马三姐是不能多玩的,她差不多成天都要坐着串炮饼,左手揑一小撮寸多长的火药引线,右手的大姆指和食指尖,揑一根细细的火药引线,插向细如针眼般大小的炮饼眼儿里,一根又一根地串插得又快又整齐,串插得快极了,只见她的两只小手指尖儿闪動……我蹲在旁边看得有些眼晕,几乎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她的快法。我惊喜得心花怒放,羡慕已极,好奇之至。就回到后院向妈妈要求,想跟马三姐一块学串炮饼。
  在邻近的娘儿们的心目中,我当时生得面如满月,双目炯烱,又大又亮,满头秀发,乌黑柔密。梳着两条辫儿,上面系着一对红色鲜艳缎带蝴蝶结,跳跳蹦蹦,她们都说我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我生长于书香世家,父亲杨毓达,母亲杨大奶奶从小就将我当作男孩子一般教养,让我放足,并且教我念书。在六十年前中国封建保守的社会里,尤其是在穷乡僻壤的中国乡村里,女子放足是颇受人非议的。但慈祥坚强而有远见的妈妈,力排众议,她说:「男女同是人,为甚么女孩子不能读书?为甚麽偏要将女孩子的脚緾小?……我们上一辈人所身受的苦痛,不能让下辈的女儿再受。」她就是这样大胆的不替我包脚,也勸人家的女孩子放足,马三姐自从搬来后,脚上缠的长长的裹脚布丢弃了,重新换上了布袜子,马奶奶笑着说:「我们穷人家的女子放大脚好做活,不讲好看,不要漂亮,有钱人家的姑娘包小脚,才好看,才好嫁给有钱的财主。」妈妈摇摇手说:「你错了!包小脚最丑,害处很多,天足才漂亮啦!甚么穷人富人哟,我就不喜欢,有了几文臭钱,就大模大样,瞧不起穷人;或者生得容貌端正一点的人,就厭惡先天有缺陷的人,其实人之贤良丑恶,完全是在品格上分别的。」妈妈对贫穷的马家母子时常衣食周济,对马三姐的身世深表怜悯。她常常劝告老唐妈,不要斥责或欺压马三姐。
  之后,我和马三姐,时常并排坐在前客厅里,小膝盖头上各放一饼炮竹,马三姐很兴奋的教我串炮饼,初时我串炮饼串得很慢,两只小手笨笨地好似僵了一样,心中焦急、惭愧,小脸红红地只冒汗……。
  自此以后,我日日练习,常放学回家时,放下书包,就跑去坐在马三姐旁边串呀,串个不停。所谓熟能生巧,渐渐地我的两只小手灵活起来了,也串得像马三姐那样快起来了。我乐得一跳一蹦的去告诉妈妈,妈妈微笑着说:「天下无难事,只要你有恒心,天天仔细的做下去,一定有成。」最后我同马三姐俩人比赛,看谁先串完一饼炮,结果我竟快过了马三姐,天真的我高兴快乐,纯厚的马三姐也高兴快乐。
  每当晚饭后,马三姐工作完毕时,总咧着嘴走到后屋,站在我身旁,用羡慕的眼睛,瞧着我念书习字,好像我当时羡慕三姐会串炮饼而自己不会一样。我懂得她的心意,立即请三姐坐下,教她识字,「人,手,刀,尺,猪牛羊……。」马三姐记性很好,一学就会,不会忘记。比起我的小学同学陶风喜,聪敏多了。陶风喜生得很美,蘋菓脸儿,配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皮肤白嫩得吹弹得破,不论在学校在家里或走在大街上,谁看见了她,都会回头多看她几眼,可是读起书来,真笨,功课多半不及格。同学们暗地的都称她做「绣花枕」,谁说秀外必定慧中呢?而马三姐貌虽不扬,人却慧敏。假若三姐生长于有钱的人家,父母双全,能够好好受教育,那该多么好?马奶奶对她也不坏,为甚麽不让她去读书?我暗自思想,于是就天真的对马奶奶说:
  「你们三姐不笨,马奶奶你为啥不送她念书,读小学?」
  「噯呦!穷人家,做活赚饭吃要紧,哪里有钱念书啊!」
  「县立小学堂,并不收学费,只买两本书就行。」
  「不行!不行!」马奶奶连连摇手,扯着马三姐走出去了。
  马奶奶心想马三姐读书?将来人大心大,还瞧得起目不识丁,见人就低下头,说句话也脸红,又穷又老实的炮竹匠马老三吗?不行!三姐将来只是替我们马家传种接代生养胖孙子的媳妇儿,读书?笑话!简直发疯啦!
  自此以后,凡在我念书时,马三姐再不敢来看一眼。马奶奶惟恐我带坏了三姐,也许躭心书会带坏了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马奶奶自幼就记得很清楚。穷户人家,男人也无机会读书,何况女子?何况是一个童养媳妇?
  光阴易过,转瞬又是一年了,此时马三姐已经十一岁,她大我大约五个多月。不念书时,我们还是在一块玩,只要不教她识字,马奶奶并不说甚么,小孩子天真,也各悠悠自得。一天,一件奇妙的事,突然发生了,一个身穿蓝布短衫裤,脚套一双染满污泥的破草鞋,被风吹日晒得面孔带紫黑色的乡下人,走进马家炮竹店。他自称是马三姐的舅父,口口声声嚷着要赎回马三姐……马奶奶大惊失色,流着眼泪,狂叫怒骂,引得左右街邻都挤拢来,七嘴八舌的嘈嚷不休。
  「马老太,你不要吵骂,听我讲嘛!」那个乡下人皱着眉说。
  「你讲,你快点讲!」一旁边围着看的人嚷。
  马奶奶止住了叫骂,紧紧地拉着马三姐;马老二和马老三都停止了工作,呆呆地站在一旁。
  「我姓王名立堂。」乡人自我介绍说。
  「她是我的小外外(枣阳土语即外孙女),姓陈,乳名小妞。」乡人指着马三姐说:「她的爹名叫陈大富,跟咱妹子玉玉娃结了亲,多年来才养下了小妞。家中有田有地,两口子恩恩爱爱,生活过得舒舒服服……谁知横祸飞来,一天夜里来了几十个背长鎗、挂盒子砲的强盗。」乡下人用手搽搽眼角,叹口气:「咳!好狠毒的强盗呀!他们翻箱倒笼把咱妹夫家的钱财衣物搜索一空,这也罢了,谁知那群黑心鬼临走时还将咱妹夫带去。妹夫跪地哀求都没有用。他们縛着他的双手硬拖着,打着他走。把咱妹夫打得遍体鳞伤,拖着在地上爬。唉!好惨啦!」
  围观的人群,一阵嗡嗡,面上都显现出惊讶、怜悯之色!
  「这还不够,第二天强盗派人送了封信来,要咱妹子筹款一千吊,到王城山窝赎票;倘若三天不来,就撕票!咱妹子爱夫情切,不顾生死的四处奔走借钱,这个时候谁也没记得照应这三岁大的小妞,她失踪了,被坏人拐走了!这真真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乡下人垂下头轻轻叹气。人群静得没人敢咳一声嗽。
  「咱妹子钱筹到手,回家不见了小妞。」乡下人端起茶杯喝一口,慢慢又说:「咱妹子立刻晕倒了!……救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咱妹子想,女儿没有了,丈夫的性命又危险,自己也不能活,于是拿着钱,拼着性命,含悲忍痛,上山去赎取丈夫。」
  这时人群沸动了,有人喊道:「一个女人家,怎好上山去会强盗?你怎的不去?你怎的不劝阻?你是她的哥哥呀?……」
  「是的!咱再三劝阻,她不听;咱想代她去,但强盗们的信中指名要咱妹子亲送上山,否则格杀全村!天!谁敢不听强盗的话啊!……」
  「咱妹子去了,一直没见回来;妹夫也没见回来……唉!好好的一家人,就这样完了。」那乡下人不断的用手搽湿润的眼角,轻轻地叹气。
  「真是暗无天日啊!你当年怎不进县城来告状?……」有人大声的喊。
  「告状?唉!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一无钱财,二无人力,哪里敢来!」乡下人垂下头。 
  「……………………!」
  「你怎么知道她卖到这里?你弄错了,快十年了啊!」呆了半日的马奶奶,指指身旁的马三姐,突然开口问道。
  「本来嘛,咱哪儿会知道啊!那也许是天有眼,咱村里有个名叫陈铁雷的光身汉。他和咱妹夫认着叔侄,这人自幼游手好闲……咱妹夫好心借给他几吊钱,要他做点小买卖,维持生活。让他挑副担子,买了些针线杂货等等,每天来往于村庄左右附近几十里地,摇着皮浪鼓儿,叮叮当当地叫卖,多年来相安无事。
  「之后,咱妹夫全家完了,姓陈的无人,他就以子侄自居,搬进咱妹夫房屋里去住,也没有人敢说点啥。从此他不做小买卖了,成天吃喝玩赌,也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咱妹夫妹妹『阴魂有灵』,陈铁雷忽然生病了。他病得很古怪,跪在床上叫救命,惊动了左隣右舍的人,都围拢来看。也许是人多,惊吓了他吧,他张惶失措的猛然从床上向地下一滚,双手抱着头,颤抖着叫:『大叔,陈大叔,莫打我呀!噯哟哟!我说呀!我的好大婶,你的小妞是我卖到XX地方,我只收了她两吊钱,啊呀!我的爷呀!你莫打我哟!我错了,饶命哟……』。
  「他这样连续不断地说着叫着哭着,一遍又一遍。我们听了都很惊骇。但事隔七八年了,大家都以为他发烧,烧糊涂了,胡说八道;谁肯信以为真咧?我心里虽然有点嘀咕;也不敢理这件事。那知他日夜不停的叫,抓头发,撕布衫。这样闹了两天,他就伸长了颈子,躺在地下,断气了。」
  「他的家人呢?为甚么不管呀?」有人喊着问。
  「唉,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是一个单身汉呀!死时还未满三十岁咧!」乡人低着头说。
  「恶贯满盈,一定是鬼捉去了!」一个人说。
  「做了坏事的人,临死时,也许是天良发现,不由自主的统统说出从前所做过的坏事来。」另一人说。
  「咳!马三姐,真可怜,爸妈死得好修!」又一人说。    
  「马奶奶!他是你们马三姐的舅舅呀,你就认个亲吧!让马三姐跟她舅舅回乡去,拜拜她爸妈的坟墓,啥子关系,你不放心?要马三哥跟着一块去嘛……」有人指着那个乡下人向马奶奶调解似的说。
  「不行,你们少瞎扯啦,老爷们请走吧!我们要做生意哟……。」马奶奶下了逐客令,就坚决地拖着马三姐走进内房去了。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那位自称为舅舅的乡下人,莫可如何的垂着头,轻轻地叹口气也跟着走了。
  「马奶奶是对的,谁晓得那个乡下人说的话是真是假?说不定又是拐子用另一个计策来骗马三姐咧?人心隔肚皮,这年头,还是不认亲的干脆……。」对门家的黎三奶奶小声对黎二奶奶说。    
  之后,每隔三两个月,那个乡下人就来一趟,来时总带些糖菓呀、枣儿呀……但老于世故的马奶奶,对乡下人总是「敬鬼神而远之」,不许马三姐离开一步。像过去出城外去採芝蔴叶儿,摘红薯梗儿,或到沙滩上去捞蚌殼甚麽的,现在都不让马三姐去了。总之,马奶奶防范森严,任何人休想越雷池一步。
  年幼无知的马三姐迷迷糊糊地不了解是甚麽一回事。
  

张国焘夫人回忆录 往事如烟/杨子烈著;香港中国问题研究中心编辑.—香港:香港自联出版社,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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