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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五四运动
杨子烈

  民国八年五月四日,北京各大学的学生为反对日本侵略和巴黎和谈,在北京天安门举行示威游行,怒打卖国贼章宗祥……焚毁曹汝霖的住宅。这一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全国各省的学生风起云涌的响应……武昌省立女子师范学校,也平地起了风波。
  武昌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的学生向来是安静的、守规的、古板的,甚么国家大事,社会现状……不懂,也不问;只会摇头幌脑的背诵古文,学师范……平常既不看报纸,又没有课本以外的书籍可读,老师除了按照课本教学生读死书外,不讲课本外的东西给学生听。恐怕老师自己根本也不懂,你叫他拿甚么讲与学生听呢?
  一天,奇事出现了,上课的时候,在我的坐位抽屉内,有一张报纸。我心想一定是谁放错了;因为从来没有看过报纸,我觉得很新奇,下课后就顺手拿起看看,咦!白话报!「反对丧权辱国的廿一条件」、「反对包办式的婚姻」、「妇女应当剪发」、「反对女子缠足和束胸」……好新鲜的题目哟!「你们谁放在这儿的?」我大声地问,没有人理。同学都纷纷离开了课室。我坐下来细看,觉得日本鬼子真正是丧心病狂,欺我中国太甚!廿一条件简直是企图灭亡我中国的可耻条件。我们决不能承认……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式的婚姻,从古至今,不知害尽了多少青年男女;其它如女子应当剪短头发,不许缠足和束胸,都是天经地义的至理名言。真是好文章,好意见!我看得又悲愤又欢喜,便将这份报纸拿与同学们看,王文宣、刘玉贞、李兰英及一些热情的同学看了以后,都一样感到激动。这大概是民国八年四月间的事。
  不久震惊全中国的「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了。北京的爱国学生与热血志士举行了游行示威,他们大声疾呼反对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件,打倒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但是,学生们被误国贪污的北京政府逮捕了……于是全国沸腾,各省的学校学生都举行游行示威回应,我们悲愤痛哭之余,大胆的走进了校长室。
  「校长,我们要去游行示威,响应北京学生的爱国运动,反对亡国的二十一条件……。」
  「不行!」校长似乎一怔,连连摇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校长亦中国人,何……」我激动的说。
  「爱国何敢后人……。」王式玉校长似乎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稍一思索,即仰首严肃说道:「诸生年幼,又是女生,不明白武昌省环境的险恶,我的责任重大……好,让我考虑,诸生退出,安心读书……。」
  次日下午,我们在校长的允许和布置之下,十数个女生打着校旗,由两名校役前后引导,穿敝街走小巷,安安静静地走了一圈回来。这路线都是校长先生事先指定的。这一羣爱国年幼的女学生,平日像修道院的修女般,足不出校门一步,东西南北也分不清楚,现在为了爱国热情所驱使,执着旗子在小街陋巷走了一趟,幼稚的心坎上似乎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安慰,深知国难方殷,列强虎视耽耽,像蚕食桑叶般的要将中国瓜分。在小学念书时,国文教员出作文题「我的志愿」,我的志愿是愿效花木兰之从军,报国家于疆场。后来阅读小说如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等,喜爱的尽是善良,正直慷慨悲歌的英雄人物。由于这一点思想出发,也由于后来学校当局王式玉校长的处置失当,使我们这些力求上进的少女终于走上了共产党的道路。
  女子师范每学期举行一次演讲会和辩论会,记得初次是在课室里举行,国文老师突然出个题目:「狐假虎威」,提名要我上讲台去讲,我因事先毫无准备,所以心惊胆颤,不敢上台;同学们都鼓掌,老师也在催,还有校长站在旁边。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乱讲数句。结果校长的批评是声音洪亮,态度镇静,讲得不错,只是满口枣阳土语,「啥子」、「咋法」不好听。今后要练习说武汉官话才好。自此以后每学期的演讲会、辩论会或朗诵古文,我都被校长或老师指定参加。
  五四运动发生之后,学校更组织日曜日演讲会。王校长要校役请我到校长室说:「杨生很好,爱国就要劝同胞用国货,抵制日本货,用经济来抵制日本。本校预备邀请学生家长来校听讲,唤起妇女爱用国货的爱国思想。杨生可以担任日曜日演讲……要胆大心细,将来毕业后,现有庚子赔欵,保送优秀学生赴美深造,希望生百尺竿头更求进境。」
  之后,每个星期日下午,我听校长的话就去小学部的大礼堂演说,演讲稿是自己写好,交国文老师看过的。每次听讲者只有十余位家庭妇女,她们大概都是被学校邀请来的学生们的祖母、母亲、姑母或姨妈嫂嫂们……连续四个星期日,都只有我一人讲。我那时年轻,也不明白为甚么别的同学都不来讲。
  妇女放足,在当时风气闭塞的乡村,尚需要大力劝说,在文化先进的武汉三镇,以前曾经缠足的年轻女孩子,现在差不多都放大了。这种放大的脚,名叫:「改组派」。在女师学生中也有好几个「改组派」,走起路来,一歪一歪的跑不快,在每年的运动会中,她们是不会参加赛跑的。
  束胸在当时是一大问题,我十五岁入女师读书时,身体瘦弱;因为在小学念书时,常患疟疾,间日一次。当年卫生知识差,尤其是穷乡僻壤的乡间,医药奇缺,虽知应服食奎宁丸(又名金鸡纳霜),但不懂服食之法;因此疟疾时愈时发,半年后才渐渐痊愈。到十七岁时身体强健了;也许是在校勤劳,并时常运动之故,人长得较一班同学高,胸房健壮,因为不懂束胸,时为同学所窃笑。好心的李兰英四姐,送了一件白色紧背心给我说:「穿上吧!怪不好看……」我脸红红地穿在身上,觉得出气都感困难,难受至极,实在不愿意穿;但同学们都穿,每个人的胸脯缚得紧紧的平平的像男人样,似乎她们谁也不感到苦闷。自「五四」运动后,我经常阅读新书新报,深悟女子束胸之害,自动将紧背心撕掉。比南,文宣、袁卜之、刘玉贞……等首先响应,并向其它同学劝说,但大多数同学,都羞答答地低头不理……之后徐全直同学到晒衣场看见束胸的紧背心就撕,同学也无反应。
  时代的车轮是向前进的,到如今这些问题早已迎刃而解不成为问题了。反之,现在的女同胞们,或因瘦损;或因先天发育不全,而胸房干萎者,还千方百计的求医求药;或戴着义乳奶罩,使自己胸房看来壮大,始觉得自己最健美。她们哪里知道在四十年前的中国,对这些言行都足可惊世骇俗,为街道的大人先生们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呢?老实讲,在当时女师同学之间,实行放胸确实不易,确要勇气。女子剪发之议,在当时的女师更是无人敢于尝试。解放束胸,撕掉紧背心,这是个人之事,有人赞成更好,否则,只要你自己思想通了,「不怕人讪笑……。」你脱下紧背心,上体操课时,挺起胸脯,女老师们看见,只能偷偷地摇头;男老师们都假装没有看见,校长先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不致出面干涉。但女子剪发就不同了。长发容易藏垢,对身体有害,尤其是女学生,每天晨早费多少宝贵的时间,梳洗长辫或麻花似的盘龙髻,废时失事,可厌可憎。我们见报上力主女子应当剪发,心中自然欣喜。心想,为甚么男子可以剪发而女子不可以?满清王朝推翻后,男人们都把猪尾似的长发剪掉而女子不能?这些问题不断的在我脑中打转;我曾多次同刘玉贞、王文宣、袁卜之、陈比南、徐全直……商议,但谁都不敢,都推说这件事慢慢再说。本来嘛,数千年来,女子受旧礼教,封建思想压迫束缚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目前能够来校读书,已是了不得,剪发?这太胡闹、太妄想、太不成体统……。
  时代是进步的,人的思想也是跟着不断向前进的,不记得又过了若干时日,只记得差一年我在女师就要毕业了。一天下了自修堂(每晚九时下自修课),陈比南、袁卜之、王文宣、刘玉贞、李兰英和我六人(不记得有没有徐全直),相偕走进盥洗室,室内是黑暗的,电灯在晚餐后就闗熄了,只有走廊上的一盏灰黄色的电灯,从窗棂的隙缝间透出丝丝的弱光。我们摸索着拉开盛梳子的小屉,取出早已预备好的剪刀,解开长发,一个跟一个的站立着,每人手中拿着一把剪刀,口喊一,二,三,柔细的长发碰在锋利的剪刀上,嗤,嗤,嗤……。
  乌黑柔软而细长的所谓「三千烦恼丝」,清清楚楚地握在我们六位小姑娘的手中,大家的心房在卜卜地眺,真是又喜又惊。喜的是思虑了多日的剪发,今夜果然勇敢的把它剪掉了;惊的是明天校长先生知道了将对我们如何?老师和同学们又会说些甚么?但我们互相安慰的说:「不怕!不怕!」
  当,当,当……寝室点名钟响了!
  周学监点到我们六人的时候,看见我们短发蓬松,有类狂人,顿时沉下圆肥的胖脸,嘴角一撇,摇摇头,叹口气!
  …………………………
  早晨七时廿分早操(大约是这个时候,年代久了,记不清),学生们都纷纷走到晴雨操场整队早操,这是每天必作的早会呀!今天操场上怎的排着整整齐齐的一条条的长矮木櫈呢?同学们都默默地坐下,她们的眼睛神秘似的朝着我们头上一瞥,迅急又溜向别处,是羡慕抑是鄙视……我们都不去管他。大家心中明白:「剪发事发了。」是奖励还是处罚,谁也无法猜测校长心中的事。我们只能像待罪的囚犯似的,沈着而镇静的坐下来等待裁判。
  王式玉校长、教务长、周胖学监……都来了。值日生高呼「立正!」一阵衣角息索和矮櫈碰击之声……王校长向学生微微颔首:「坐下!」此时操场里静得连一根针落下地的声音似乎都听得见。王校长穿着灰黑色长袍,黑色马褂,双手向后,微昂起头,眼光向四处扫射,他好似欲寻觅一件东西——头发。好久,好久,他说话了,声音平和而缓慢的说道:「昨天夜晚,XXX诸生,不告诉我就将头发剪短了,这是要不得的,这实在危险,倘若给官厅知道了,对本校是不利的……同时诸生的家长也将责问……目前的环境不容许诸生剪发……诸生平素都是品学兼优,念此次乃属初犯,学校并不处罚。只要诸生立刻把剪发接上,仍然梳头……希望诸生听话……。」
  上课的时候,我们六人的头上都乖乖地梳上个「牛屎巴巴」似的麻花髻。上面套个「蜘蛛网」般的丝线发网,无可奈何的垂下头听老师讲书。
  …………………………
  包办式的婚姻在当年也是一大问题,单就女子师范同学讲,大多数是在几岁时就订了婚的。我也不例外。大约在五六岁时父母就替我说了婆婆家(说婆婆家是枣阳土语,即订婚之意),记得订婚过礼的那天,我正在门口玩,看见有人抬着一大坛酒和许多东西,上面贴着大喜字,匆匆走进我家,我好奇的想跟着进去……唐妈慌忙扯着我的袖口,拉进内屋轻轻地说:「快躲起来,给你说婆婆家,还跑去瞧?不怕丑……。」我一楞,不懂为甚么是「丑」;更不懂为甚么要说「婆婆家」?心中很不快乐。
  枣阳县只有那末大块地方,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数条小巷,城圈内外,数百户人家,差不多都是沾亲带戚。我现在所订的婆婆家,原是外祖父的一门甚么远房表亲。以前逢年过节或有喜庆宴会,我都跟随妈妈去她家,叫她邱表舅母。她的丈夫是留日学生,那时大约还在日本。自从订婚后,妈妈再不带我去邱家了。这还是小事,而外祖父家请客宴会及任何热闹场合,凡有邱表舅母在,我就不能去,还要躲起来,这使我幼稚的心灵受了伤害,常常为了不能跟随妈妈而痛哭。我小心灵里深深感到似乎有条绳在紧紧地缚着我,一点活动的自由都没有。每当玩得最高兴的时候,旁人突然笑说我有了婆婆家,我便立刻兴趣索然,黯然饮泣!无人处我曾埋怨妈妈为甚么要替我说婆婆家。
  自考进武昌女子师范后,凡有人提起结婚的事,我便毅然的说:「独身主义,决不结婚!」当时一般同乡都说我在学校提倡独身主义。不错,当时女孩子对包办婚姻消极反对的办法就是提倡「独身主义」。女师未结婚而抱独身主义者如英文女教员刘先生、学监李先生、包事务员等等。那时男女社交尚未公开,男女知识分子接触的机会少,遇不着情投意合的结婚对象,与其盲婚嫁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不如不结婚,终身从事教育事业的好。
  女子师范是五年毕业,即预科一年,正科四年,现在已是正科三下了,只差一年,我们这班就毕业了。但这学期来,国文教员一直未来上课,每逢上国文课时,学生就自己温习,朗诵古文;有时随便找一位老师来,教一课「原毁」「原道」之类的古文。作文则半年也未作过。师范生对国文这门功课最感重要,若果国文不通,将来如何能教学生呢?因此每人心中都很不满意,也很焦虑。一天上晚自修课时,王校长照例要来巡视,我站起来恭恭敬敬问校长道:「半年来没有国文教师,生等损失不浅……。」
  「对!很遗憾!国文教员钟先生有病,一直没好,半途又难于聘请先生……。」
  「下学期生等希望有一位好的国文教师……。」
  「好!我考虑。」
  X X X X X X
  刘子通先生是王校长为我们班新聘请的国文教员。看样子四十多岁,秃髪,满脸疙瘩,穿一件毛蓝布长衫,昂头,挺胸,直立在讲台上,左右两手互相插入左右两只袖管里,平放在胸前,讲书时,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学生们看见刘先生那种「怪丑相」都忍不住想笑,课室内一片嗡嗡之声。
  刘先生讲书了,他声音响亮,旁证博引,天南地北的滔滔不绝的讲,这是书本上找不到的,也是三年来国文先生所教不出的。学生们心中似乎都开了花,你偷偷地看看我,我又悄悄地望望她,彼此低头微笑。
  他发讲义给学生,让学生自己看,不懂的提出问题;然后他答,他讲,他作结论。从前国文先生所教的都是些古典的艰涩的学生不易了解的文言文,思想不能启发出来,作文也多词不达意。现在刘先生教学生白话文以及通俗的短篇小说,平易而有趣。学生们开始学写小说了,文题由自己拟,有时刘先生也写出很多题目,任学生自由选作,这是多末新鲜而令人兴奋啊。
  「有思想,会说话就能写文章,你们用小说体裁试写一篇『她的一生』。」刘先生对全班的学生说。并不限定当堂交卷,写好了,下次上课时再交。
  我糊胡涂涂地写了一篇,竟意外的获得好的评语。并将「她的一生」排列于为学生成绩展览特设立的玻璃框内。后来我又写了「母亲」「束胸之害」「剪髪」「放足」等文,有些题目现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有几篇作文,被蓝叔文同学要去登在甚么报纸上,事后她偷偷地送几角或几块钱来,说是稿费……之后就再未作文,因为快放暑假了。李兰英、王文宣、刘玉贞和我都搬出校外住。这学期校长先生不留远方同学住在校内了。过去无论寒暑假,凡是远道不能回家的学生都留在校内,饮食一切,全由学校供应。倘若因那学期放假,学校要清理校舍甚么的,校长就把这些学生安排在英文刘教员家住,对学生爱护之情,有如家长。当然学生们都对校长先生异常尊敬和感激,这是不待言的。王式玉校长是一位有道德和拘谨的学者,他也很想将女子师范办好。校园校舍经常修理得清洁整齐,宏伟壮观。女师在当时的武汉三镇,可说是首屈一指的好学校。在思想方面,他也很想向新的方向推进。「五四」运动时他允许学生偷偷出街示威游行一圈,又开日曜日爱国演讲会,此外例如演话剧(那时名白话剧又称文明戏),在当时是很时髦的,青年学生趋之若鹜。王校长也曾请先生来校指导学生们演过一两次戏。英国的哲学家罗素先生和美国的杜威先生来到武汉,都请来校演讲;甚至武昌男子高等师范学校请梁启超先生演讲,也让女生去听讲;此外又请李汉俊先生来校演说。其它的活动如演讲会、辩论会、游艺会、运动会,每半年或一年总举行一二次。半年来他又聘请来国文教员刘子通先生,英文教员陈潭秋先生,史地教员吴凤藻先生,并从上海体育专门学校请来两位女先生。因为这些先生们的文化程度较高,思想比较进步,所以大受学生的欢迎;而周胖学监因思想古板保守,已渐渐为学生所不满。徐全直等曾数次要求校长撤换周先生。王校长认为学生变了,竟干涉学校行政,颇为不喜。有一次武昌男子高等师范于星期六下午演话剧,该校学生张天阶送来了几张入场券(张天阶是枣阳人,论亲戚他还是我的表姨丈,他的妻子是我二舅母的亲胞妹),刘玉贞、王文宣、李兰英、陈比南、徐全直和我素来爱好话剧,现在有入场券,当然高兴。于是拿着入场券,喜孜孜地向周学监请假(请假一定要说明理由)。
  「去看戏?女学生到男子学校去看戏?成何体统!没有家长的请假条子,不准出校……。」周学监扳着脸说。
  这一瓢冷水浇下来,使我们的心凉了半截,真是又气又恨。
  「为甚么女生不能到男校去看戏?上一次梁启超先生在男高师演讲,校长不是要我们去吗?」刘玉贞大声责问。
  「你们去问校长!……」
  「校长回德安家里去了,你叫我们到啥子地方去问他……。」王文宣也大声说。
  「…………………………」
  我们真是气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胆的去了。事后校长回来知道了这件事,认为学生变了,心中更加不喜……。
  现在我们都搬出校外去住,组织暑假补习学校,上课听讲的女生有数十人,担任补习英文的教员是黄少谷先生,他是湖北人,在北京大学念书,暑假从北京回来,正好义务为学生补习英文。这一批青年女生求知欲很高,一天到晚孜孜不倦的学习,阅读各种新书和新闻报纸。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我便是在那时看的。
  有一天我的父亲忽然从乡下来到武昌,这突如其来,使我大吃一惊。
  爸爸说:「是王校长打电报请我来的,已经见过校长……他说你们变坏了,不守校规,出外看戏,剪髪……。」
  「你妈吓得晕倒了,当接到电报时,以为女儿发生意外……。」爸爸喟叹着对我说。
  我的心像针刺的痛!不明白王校长为甚么如此小题大做……。
  爸爸搬来与我们同住,我们每天勤勤恳恳的读书、温习、上补习课,虽然大溽暑天气,也不稍息,一个个人品高尚,循规守礼,生气勃勃。爸爸看在眼里,感到自己的女儿并未变,若说变,那是变得比以前更努力了,更好了。
  徐全直、陈比南、夏之栩……的家长都被请去谈过话,大家都认为王校长小题大做,校长碰了一鼻子的灰,学生们认为校长先生浅薄得可怜。
  开学了,学生们都纷纷回校,功课表发下来,刘子通先生被校长辞退了,这简直如晴天劈雷!无异给醉心学习新文学的学生们迎头痛击,这打击实在太大了。
  校长先生错了,他把学生自动的剪髪、看话剧、要求撤换头脑冬烘的职员……都归罪于刘子通先生。以为辞退了刘先生,从此学生就会安静了、听话了,从此天下就太平了。他看不清,如火如荼的新文化运动、妇女解放运动,像波涛汹涌似的排山倒海而来,是谁也抵挡不住的。王校长的思想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不能因势利导转变学生的思想,他企图用箝制压抑的方法来拖住学生,使她们死守校规,以维持学校传统的尊严,校长显得心劳日拙了。
  学生们痛哭流涕的要求校长收回成命,不要辞去刘先生。「我们对校长先生一直是尊敬的,对学校一直是爱护的,像自己生命一样的爱护。刘先生教国文教得好,生等这半年来,获得不少知识,请校长不要辞退他。况他仅教我们这一班学生,我们只有四个月的课上,就要考毕业了,那时任校长先生如何办理,我们不管……。」我代表同学向校长恳求。
  王校长坚持不答应!
  于是我们这一班全体罢课了,这损失是无可补偿的,我们非常痛心!
  数日之后,教数学的孙先生(名字已忘记)突然约我一人到他家去吃晚饭。见面就对我说了些我过去如何用功,成绩如何优良等等赞美的话。劝我不要跟她们一起闹,最好去住武昌高等师范,据说该校招收五位女生(后来果然在报纸上注销招收五位女生的广告)。
  我说…「家父年老,家中经济情况不好,无力升学……。」
  「这个学校可以想办法,你无须躭心……。」
  「目前我尚未毕业,怎能去呢?现在学校罢课是全班的事,不是我个人的事,我去了,问题还是不能解决,孙先生何以不劝劝校长,请回刘子通先生呢?」
  「这个……你和徐全直、陈比南、夏之栩、庄有义五人一同去住高师好吗?」孙先生避开请刘先生回校的事。
  「不知道她们怎样?我知道我恐怕考不取!」
  「不用考试!不用考试!学校保送去,一定收。」
  「…………………………」
  我是很想升学的,女师毕业后,我打算赴北京升学。现在有此机会,当然心向往之。但这不是个人的事,事到如今,决不能为自己一个人打算。回到校内同比南等讲会见孙先生的事,全直究竟年长两岁,她说:「有这种好事?要我们把全体同学丢下,怎行呢?何况学校现在已讨厌我们,安知不是用计骗我们出去,然后给个不理不睬!那时我们又将如何呢?我看我们决不能答应,更不能单独行动。」
  罢课僵持两星期之久,一天早晨,王式玉校长命令校役,在小学部大礼堂,挂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为不守校规而罢课事……开除学生杨子烈、陈比南、徐全直、夏之栩、荘有义等五人。
  学生们震怒了,警钟鸣鸣的响,四十五个愤激的同学齐往操场集合,怒冲冲地整队往校长室,包围王校长寝室,请他收回成命……。
  「到教育厅请愿去,开除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将来怎么做人呀?真是岂有此理。」有人大喊!
  同学们在教育厅前席地而坐,从上午十点,一直坐到次日天亮,到十点钟教育厅才派一位也不知是甚么先生的出来对学生讲:「请大家现在回学校去,你们校长已引咎辞职,被除名的五位同学,由中华大学校长陈时(陈时是当时较着名的新派)出面调停,搬往他家里去,聘请良师,继续上课……。」
  此时有许多社会名流及青年学生,带着饼干、水果、油条、豆腐汁……来教育厅慰问我们这羣受难的女学生。如包惠僧、李书渠、陆沉、刘昌羣等等就是当时最热心的援助者。之后在陈时先生家内又有董必武先生、陈潭秋先生为我们讲课,可是刘子通先生并未来上课。我们依然像在女师一样,每天照常上课,很少出外。这个时候我们开始阅读马克思主义的一些小册子,对共产主义开始发生兴趣。俄国无产阶级革命成功后,宣布取消沙皇时代对中国的不平等条约,这是最使爱国青年兴奋的。无政府主义的小册子,我在女师时即稍阅读过,颇表同情,觉得像现在这样贪污无能丧权辱国的政府,有何用处?无政府主义很有道理。现在又觉得无产阶级专政,比无政府主义还合乎实际些。
  其实刘子通先生是一个最谨慎小心的人,根本不是共产党人。自从王式玉校长辞退他,学生为挽留他而罢课,双方弄得两败俱伤后,他颇为懊丧。他勉励我们今后好好做人,要加倍努力读书,以免贻人口实。在陈时先生处读了半年书,算是毕了业,后来,全直、比南、之栩和我都先后到了北京,只荘有义一人留在武汉。
  

张国焘夫人回忆录 往事如烟/杨子烈著;香港中国问题研究中心编辑.—香港:香港自联出版社,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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