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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再往莫斯科
杨子烈

  轮到我们这一批动身往莫斯科的,共有四个大人和一个小男孩。李国宣、李家小妹妹抱着她初生的孩子、一位瘦得像猴儿样也是姓李的男同志(名字忘记了)和我。我们于一九二八年十月底从上海坐日本轮船到大连,大家买的是三等舱位,所以只能把被包打开,铺在地板上睡觉。在船上大家都很谨慎,不多讲话。一天三餐,胡乱吃些,便躺下睡。我一向是最不会睡觉的,上船那夜却睡得很酣适。
  第二天下午,好像瞌睡已经睡完似的,精神异常饱满,想着能再去莫斯科,多兴奋!第一次去因为养育儿子,失去多少学习的好时光。这一次可要好好努力。明天到大连,哈尔滨,日本鬼子……我脑海中思潮起伏,躺着怎样也难入梦。又感到船上地板梗得自己腰酸背痛,气闷得心慌。于是便慢慢坐起,背靠着板壁,闭目养神。呼噜,呼噜,哗,海涛怒吼!咭扎!咭扎,喳!轮船的机转,一声声刺入我的耳膜,实在心烦。
  回忆三年前,那时上海还是由军阀孙傅芳统治。我们从杨树浦码头偷偷地走上苏联的商船,在船上任意跑、跳、唱歌、说笑,远眺海天一色的美景,伏视波涛滚滚的浪潮,多开心!可惜那时又偏偏晕船呕吐。此时不晕船不呕吐,却又不可以随便走出舱外,以便站在船头吸取清新的海风,欣赏碧波万顷的海田。「人生不如意之事,当十之八九」,真是吗?
  到厕所去吧,在那里可以伸下懒腰,活动一下筋骨,但站久了,一阵阵怪味,又熏人欲呕。
  还是躺着看小说吧!不错,这是最开心而又最能消磨旅途劳顿的啊!可是现在我装扮的是一个不识字的旧式商人妇;要扮得像,不使人怀疑,在行囊里未敢放一本书、一只笔和一页写字的纸。「大少爷」李国宣——这是在北京大学的同乡赠送他的浑名——扮做小商人。知识分子是容易引人注意的,现在又怎能看书?
  天渐渐暗下来,从灰黄色的灯下,我看见李家小妹妹和吮着奶头的孩子睡得正好。大少爷和瘦猴儿也睡得酣适。这圆形的船舱,长不过二十呎,宽也只有十二三呎,中间放一张木制长条桌,吃饭时,男男女女都围坐在那儿。长桌那边,也睡着七个旅客,五男二女,女的是緾了脚又放大的,行走时总显出忸忸怩怩的样儿,男的多半是老实小商人型。船舱里的地板洗刷得极清洁,墙壁雪白。离船顶不远处,对开着两个铜盆形的小风窗。白天舱内颇光亮爽朗,静,静极了!决不像中国官商合办的行走长江的轮船,三等舱位,又脏、又挤、又嘈杂!
  下船了,我们都跟着「大少爷」李国宣后面走。李的前面还有一个人,他大概是经常来往大连、哈尔滨和上海的。这位仁兄没有人认识他,姓甚名谁,我们一概不知。在上海时,党指定李大少爷一人同他会面,谈好一切,不许第二个人知道。上了船,当围坐吃饭时,李大少爷同一位戴瓜皮便帽,穿藏青色绸棉袄裤,胸前挂着一条白金表炼,长方形紫堂色面孔,年约四十上下,商人模样的人寒喧、奉烟、请茶,互相客气一番。我心中立刻明白他就是交通同志,大家彼此望望,心照不宣。
  在大连住一晚,大家合衣横躺在土坑上,坑中央放一张日本式的矮脚小条桌。这种土坑,我在北京监狱曾经睡过,不过没有这么考究和宽大罢了。大连早已下雪,房门通夜不闭,寒风阵阵,盖着厚被,并不感温暖。日本人提着马灯,皮靴槖槖地走来查夜,假姓名早已登记在栈房的登记簿,他们只瞧瞧薄子,望一下这四位过路的旅客,随便问两句就走了,大家感到一阵轻松。
  次日乘早车到哈尔滨,住在道外区一家旅店。哈尔滨的天气,比大连更冷,满天飞絮,只见白茫茫一片。天黑得似乎很快,我们正欲休息,忽然来了一位矮矮胖胖的外国人,中国北方话说得极好。他向李国宣耳边轻轻嘀咕,李就对瘦猴儿示意,大家急忙将散开的东西收拾整齐。两部马车早已等在大门外,一会车转轮动,马蹄得得,到了一个地方。这似是一座旅馆式的房子,但屋外屋内,都冷清清地没看见一个人,既无门房,又无茶役。我们提着衣物在明亮的电灯光照耀下,走上满布冰屑的五层石级。进门,有一条长长的楼梯,大家鱼贯而上,楼上有一排关闭着的房门。那位胖胖的外国人探手衣袋掏出锁匙,打开两间房门,扭燃屋内电灯。房内陈设简单、朴实,每间房内都有两张床,一桌四椅。瘦猴儿和大少爷住一间,我和李家小妹妹带着她的孩儿一间,一切都弄好了,胖外国人才伸出毛葺葺的大手,笑嘻嘻在对我们说:「好了,好了!明天夜晚八点上火车,记着!这里不怕中国官……哈哈!再见!」
  「……………………………………………………」
  「彭……」有人敲门!李国宣赶快由隔壁房出来,瘦猴儿忙去开门。一个人走进来,他穿着臃肿的黑色毛皮大衣,黑皮手套,头和脸都被厚而黑的皮毡帽套着,只露出一对白亮亮的大眼,帽子上、大衣上满是未溶化的冰点。直似只「熊」!我心想,这是谁呀?他走前拉着我,我有点惊讶,想挣脱他拉着的手。
  「哦哈哈,哦哈哈!」他弯腰大笑,顺手取下套帽。
  「哦!梁鹏万同志!你还是这样顽皮!真吓我们一惊!」大少爷轻责他。
  「不怕,不怕!哦哈哈!」梁连连摇手。
  「我以为是只黑熊咧!」瘦猴儿笑说。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
  梁鹏万是原籍广东的唐山铁路工人,二十余岁,在唐山工作多年,会讲北方话,皮肤黑黑的,大块头,人顶憨直能干,工作努力,他同国焘是老朋友。
  我斟了杯茶递给他说:「请坐下来谈吧!」
  「我早知道你们来了,不便去你们早先住的地方。刚才小毛子———对俄国人的戏称——说你们搬到这里来了,我就飞快跑来看看你们。」梁喝口茶说。
  「你什么时候来哈尔滨的?做什么工作?」李国宣问他。
  「去年来的,不久我也要走了!天气太冷,我想回上海去。许多老朋友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我和国焘同志也多年没见了,你到了莫斯科说我问他好!」梁望着我说。
  半天,鹏万无精打彩地站起身,穿上大衣,戴着风帽说:「我走了,你们也该休息!再见!」
  一阵冷风吹来,瘦猴儿赶快把门关上。
  第二天上午,我走上街,在俄国人开的商店买了两件鲜红色的羊毛衣裙及一些零星用品,就回到住处静等天黑时上火车。
  走上火车,坐位上多了四位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哈尔滨的。初次见面,彼此都不相识,也就彼此不问。八个人占据一挂车,上铺空着放箱子,下铺睡觉。车开了,大家都很欣喜,自由说笑并高声歌唱。
  车上没有东西吃,只有热开水,也可买到牛奶,要吃面包什么,就要等到了大站下去购买。因此每到一站,火车停时,就有两个人下车,买面包、香肠、鸡蛋等等,大家随便吃饱肚子,都无话说。惟有李大少爷国宣最嘴馋,每次总埋怨人不买鸡、肉、水果什么的。
  「不懂话,买东西可不容易,坐在车内,不知外面风雪大,不感到寒风刺骨,两手冻僵。想吃鸡,吃肉,自己下去买!」去采买的同志撅着嘴说。
  「自己下去买?那可笑话啦!人家面目白净,皮肤嫩,被大风雪一吹,恐怕就会破了啊!人家是出名的大少爷,嘴虽馋,但更怕冷!」瘦猴儿嘻嘻哈哈的讽刺李国宣。
  「哈哈!」大家哄笑!
  李国宣无可奈何的指一下瘦猴儿说:「多嘴的小猢狲!」
  又是一阵大笑!
  车抵赤塔火车站,这个车站是比较大的一个。我对瘦猴儿说:「我跟你下去买东西,顺便看看风雪,我是不怕冷的,吹吹风更舒畅,你怕不怕冷?」
  「好,顶瓜瓜!杨大姐会说俄国话,你们两位去,一定买得好东西!」大少爷未等瘦猴儿开口,就翘起大拇指叫好。
  瘦猴儿白他一眼,穿上大衣,就跟着我下车。
  寒风拂面,我和瘦猴儿都把大衣领扯高,把脸缩在领内面。
  一会我们两人各抱一包东西上车,打开一看,粗大的腊肠、肥滑的油鸡、清香的咸肉、鲜红的鱼子、苹果、面包、外加六听鱼罐头。大家喜欢已极,李国宣也是连声叫好。可是他贪心地说:「这样好的东西,应当再多买些,况此去再无大火车站,恐难买得好东西,劳两位驾,再跑一趟吧!」瘦猴儿顶欢喜别人称赞,他不等我说话,拉着就往车下跑,走进车站,那里拥挤的人比先前更多了。从人羣中发出轻微的惊叹声,「咦,看呀!中国女人!大脚!又跑来了!啧啧!」
  我抬头观望,食物摊旁,黑鸦鸦站满了人,有头裹黑色薄绒巾的瘪嘴老婆婆;有翻穿黄腾腾老羊皮大衣曲背弯腿的老头子。老头子的鼻尖冻得发紫,不知是空气,还是他口中的吁气,凝结成小冰点,沾在他浓厚的短髭上,显出闪闪的白光。瘦猴儿初次看见胡髭上结的冰点,很感惊讶!此外更有穿光洁长统皮靴,油绿色马裤,黑皮短外衣的健壮青年;还有挂红色领章穿淡灰色长齐脚踝厚呢绒大衣的休假红军士兵;有头包红头巾,年青貌美的女人,她们提着手箱、被包或藤篮,焦急的等待火车来载她们回家或返工作地。瘦猴儿和我来不及仔细端详这些,忙忙分开众人往里面挤,口中不断说:「谢谢,请让开点!」
  「呜……」汽笛响了!我心头一震,扯着瘦猴儿又往外挤说:「不得了!火车开走了!」
  我们气急败坏的跑出车站,车身已蠕蠕而动。我们本能的跟着它追跑……可怜,哪里追赶得上!它愈行愈速,向着我和瘦猴儿摇头摆尾长扬而去。一时曾使我慌得手足无措!忙回头急向车站后面跑,那里正有一部小汽车,内面坐着司机。不知是「人急生智,还是人忙无智」,瘦猴儿用力扯开车门,坐进去,我指着前面吱吱喳喳正在开行的火车,拿出五元卢布向司机一幌说:「同志!谢谢你!快点,追……!」他点点头,开足马力,在满布白雪的小路上追赶火车。
  看看快到一个小站,瘦猴儿欣喜若狂的叫:「好了,快要追上了,火车就要停了!」
  「………………………………………………」
  「咦!糟糕!不停!火车开走了!唉!怎么办?」瘦猴儿几乎要哭了。
  司机手指火车,看着我。
  「不行了!不能再追了!车开转去吧!转去再想办法!」留下五元卢布,我们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走下汽车。
  「大姐,你为什么不要司机再向前追呢?」瘦猴儿问。
  「傻小子,你看看这无涯无际的白雪,前站在何处?火车会不会停?我们都不知道,况天色已晚,又不懂话!怎能再追?现在去吃东西,饿着肚子,是想不出办法的呀!」我对他说。
  「………………………………………………」
  刚才挤拥在车站的一大堆人,大概都被南来北往的火车载走了。车站内一片静寂!只有个包红色头巾的女工在弯腰扫地。
  这些日子,被火车振动得头晕脑脤,毫无胃口,每次见同志们狼吞虎咽的吃东西,虽然羡慕,但自己总吃不下,也不感饥饿。现在被冷风一吹,头脑异常清醒,饥肠鹿鸣。「你饿不饿?小猴儿,你怎不吃东西呀?」我问他。
  「我吃不下!刚才车站若果像这样清静,不挤拥,也许我们不致丢车!若果不是李大少爷贪心,要我们来第二趟,也决不会误车,现在害得我们好苦!」瘦猴儿撅着嘴埋怨。
  「吃面包吧!事已至此,急、叹息,埋怨都是没有用的。饮下这杯酸牛奶!还有香肠,真是傻小子!」我带点责备的劝慰他。
  肚子饱了,人就份外有精神!走出车站,极目四望,西伯利亚白茫茫一片,尽被冰雪封盖。天渐渐暗下来了。我哪有心观看这美妙的雪景。急忙去找车站旁「K·P·B·」办事处。门口立着一个荷枪的红军,我向前对他说丢掉火车,并自我介绍姓名,往何处去等等。他很温和的点点头,请我们进屋内。屋内坐着一位红军官长模样的人,我又对他说了一遍。他微笑着点点头,顺手拿一条长櫈,口里连说:「坐下,坐下!等等!等等!」他似乎早已知道这两个丢车人的事。
  我们带着喜悦和感谢的心情,拉开长櫈坐下。这只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除了一张油漆得雪亮黄色的又高又长的柜枱,就是我们坐的一条长櫈。至于高柜枱内还有些什么什物,我看不见,也不想去看它。高柜枱内的墙壁上挂着列宁和斯大林的像。
  我们耐着性子默默的等待。不知过了几个钟头,外面汽笛声响,一个人进来说火车到了,请我们速去上车。这次坐的是二等卧车,房内有软铺,床上铺雪白的被单,而且是特别快车。瘦猴儿欢喜得连声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我们到了莫斯科两天,李国宣等才到。大少爷笑嘻嘻地说:「你们丢了车,慌得我们赶快找车上负责人,用手比脚划,好容易请他们打电话给赤塔车站,几乎没把我们急煞,谁知你们竟先我们到莫斯科,早知如此,我也愿意丢车啦!」
  「你呀!你一生也不会丢一次车,你又懒又怕冷,不下车,你怎会丢车呀?」瘦猴儿又抢白他一顿。
  他哦呀一声,低头走了。
  之后同志们知道我在赤塔丢车,坐汽车赶火车的事,常作为笑谈。以讹传讹竟变成坐马车赶火车了。尤其是林伯渠和何叔衡两位,在特别班上课时,或清早当我从住处赶往上课时,他们总笑嘻嘻地问:「今天没有赶火车吧?」
  惹得同志们都哈哈大笑。
  

张国焘夫人回忆录 往事如烟/杨子烈著;香港中国问题研究中心编辑.—香港:香港自联出版社,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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