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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到延安去
杨子烈

  事情决定之后,我就去向施校长及师母辞行。施校长惊讶地问:「你也要走了?」他为甚么会问这句话呢?大概他想当大炮轰炸闸北最紧张时,同学们、护士小姐们都纷纷离去,那时我并不走。而我有一次似乎说过:「倘若战争扩展下去,上海乡下是有危险的,租界暂时比较安全,施师母回乡下,还不如住在上海的好。」「现在学校预备就开学上课,你为甚么又要走呢?」他又追问一句。
  「昨天接到家信,说家母病重,因此不能不走。」我以母病为扯谎的藉词。
  「噢!」校长和师母同时点头。
  自放假后,搬到第一院,庶务处并未催我缴交伙食费。现在我要走,也未见来追索。其他同学几有欠费不清,庶务处是不会放行的。这也许是因我积极参加为医院病产妇义务服务的原故吧。
  几位已经返回学校的同学,知道我要走,都跑来同我惜别。并悄悄笑我有了男朋友,跟着朋友走了。我只装没听见,也不同她们分辩。
  次日下午,李振东来,我就同他到法租界他的内侄女的住所(这位内侄女是李振东的妻结拜姊妹的女儿,是干亲,不是私亲)。一位太太出来殷勤招待,她就是李振东内侄女的妈妈,振东的妻叫她大姐。她的女儿年约十八九岁,生得挺俊秀。真抱歉,她们的姓名现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在她家吃过晚饭,天快黑时,我随李振东和他的太太及内侄女等四人,乘人力车赴火车站,搭乘京沪夜车赴南京。火车票据说颇不容易买,若不是李振东,在这战事最紧张关头,我一时也许无法成行的。火车夜间开行,并不开灯,有一段路被日本飞机炸毁,乘客都要下车步行,才又上车,昼停夜行,两日夜始抵南京。
  李振东说:「八路军办事处是在富厚岗。此时天气尚早,不如先去旅馆休息、洗脸、早餐,然后再去找他们……」
  「不,我想马上就去!」
  「那末,我同你一块去!」
  「好,我们就走!」
  「你和侄女跟着行李先去旅馆,我们马上就回来。」李振东对他的妻子说。
  ……………………
  到了富厚岗八路军办事处,一个穿灰色制服守门的兵士问找谁?我高兴得心只跳,一句话说不出,拿起笔就在一张小方块白纸上写:「杨子烈来了!」一会,登登登秦邦宪(博古)走下楼,我依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同他紧紧握手,他毫无表情的问我从何处来?
  「我是从上海来的,刚刚到此。自与党失掉联系,就在上海学产科……」说至此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直往下流。衣袖沾湿,呜咽难言。秦邦宪似乎有点惊疑,再未说一句话,只呆呆地看着我。此时李振东接着对他说话了,无非是要求去延安,并简单的叙述他自己的经历。我只顾自己伤感,并没心思细听他们的讲话。后来,只听秦邦宪说:「你们的事,让党考虑,下次回信你们,现在请把地址留下吧!」李振东写下地址,站起来说:「杨同志,走吧!」
  「走?我走向哪里去?不,我不走了!」我心想我已到了家,我还走吗?
  「好,那我走了,再见!」李振东讪讪地告辞。
  「振东同志,多谢你沿途对我的照顾,等一会,我去您住的地方搬行李。」我不管秦邦宪留不留我。
  秦邦宪依然是呆呆地坐着。半日才淡淡的说:「好吧!上去坐坐吧!夏之栩、黄文杰都在上面。」
  「哦!之栩在上面吗?好,上去。」我也淡淡的说。其实我早瞧见黄文杰,他悄悄地从楼上下来,偷偷的伸出个头一晃,又慌忙缩回去,就登登登地跑上楼去了。
  在楼上见了夏之栩,未讲上三两句话,我想起自己三年来一人孤独飘零的情况,心中一阵难过,不可遏止的泪水,又流出来了。我不明白为甚么自己以往的理智,现在竟变得如此脆弱,我极力想克制它,但我的忍耐力与坚强的意志竟变得如此衰弱,三年来,我从未哭过,现在自己也说不出是喜是悲。
  在富厚岗八路军办事处的楼上,除秦邦宪、夏之栩、黄文杰外,还有叶剑英、邓小平和一位女同志月霞。此时秦邦宪才对我说:「自从西安事变后不久,国共开始合作,周恩来同志受国焘同志之托,就向各方面寻访你。在南京狱中把夏之栩、黄文杰等都营救出来,只是找不到你。但知道你并未被捕,亦未死……。」同时他似笑非笑的追问我道:「你刚才为甚么哭呢?」
  「唉!同志,一个人与党失掉了联系,就好似失去了慈母的孤儿,孤苦零丁一个人飘泊在上海,睁开眼睛看不见一个认识的人,内心受尽了凄凉寂寞之苦。这种痛苦的滋味,这种难过的心情,没有亲身经历者,是不会了解的。现在能够见到你们,回忆过去的一切,我忍不住要哭;我也不明白,我为甚么要哭。」
  秦邦宪听了,木木然毫无表情。
  下午,一个管理交通的同志领我到李振东住的旅馆取行李。李振东看见我,就仰首痛哭道:「子烈同志,你找到了党,你好了!我仍然得不到党的信任,不能去延安……」我迷迷糊糊的安慰他说:「振东同志,不要难过!将来党是会找你的……」其实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虽深深同情他,也不敢为他多说一句话。在莫斯科清党大会中,他是被斗争者之一,曾指他是托派反党份子,况我仅只认识他的面貌,连他的名字也不清楚,对他不熟识,实在不了解他的为人,此时怎能多说一句话?仅只能老老实实告诉秦邦宪等,在上海甚么地方遇着他,如何与他同伴来南京,沿途得他们热情照顾等等。并希望秦邦宪等好好对待李振东等,现在抗战时期,国共合作,不要只凭主观冤枉了好同志。
  秦邦宪听了,依然是木木然毫无表情。
  我在心底里痛苦的觉得人与人之间,是最难了解的动物;尤其是沾上政治色彩的人,总是戴着颜色眼镜去看人的。有了政治权势的人,把人与人之间应当互助互爱的天性至情,早都抛入海底深渊,代替它的只是利害的关系。因此把不同意见的好同志,视为敌人,当作XX派。为了自己的权势利益,宁可错杀一万,不可以放过一人。还说:对敌人宽大,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甚么话啊!
  现在我真是有点厌恶政治,我更深恨权力,但这些我都未敢说出来。
  晚饭后,秦邦宪等要我去住旅馆。
  「我去住旅馆?为甚么?我怕!我一个人决不去,除非之栩陪着我去住……。」我感到有点吃惊!难受!心中十分不高兴!
  X X X X X X
  夏之栩是个可爱的好人,她同我是幼年时的同学,是老朋友,彼此性格了解,她答应陪我去住旅馆。旅馆自然也是秦邦宪等遣人去租好的。我和之栩去到旅馆不久,就有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来检查。我一见那些骄横的军警,心中就生气,说不出是恨还是厌恶。用力把箱子打开大声说:「你们看呀!除掉几件破旧衣服,有甚么?」我最恨人家检查,心灵上似受了莫大的侮辱。但当年在上海租界半夜被搜查时,我是厌恶藏於内心,而态度依然是温和小心的,因为那时自己确实是一个共产党地下工作者。如今,抗战时期,国共合作,一致对外。军警们除了检查日本汉奸外,为甚么要检查自己的同胞。我在心中嘀咕。
  之栩素来是不爱多讲话的,她看见我生气,微笑着轻轻说:「这是极平常的事,何必理它!这多年未见,你激烈的脾气,依然未改。」
  「之栩,你的脾气真好。听说你在南京狱中,每天总是沉默寡言,逃过了浩劫。而徐全直和何葆珍因为性情急躁,出言反抗,竟被杀害。当年我在北京坐牢,未被曹琨政府杀害,也是侥幸。」
  我和之栩睡在旅馆的床上,砥足长谈,竟夜未眠。在旅馆住了两夜,白天自然回富厚岗八路军办事处,在那里休息午餐,看书阅报。我向秦邦宪催促,希望快点到西安去。
  「这几天没有交通同志往西安,要去还需多等几天。你为甚么不留在此地工作?」
  「不行!我和国焘分别将近七年,我要去看他。我明天就走,久住在旅馆不好,没有交通同志,我就一人走,只要替我买好车票,送我上火车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我就坐在蓝钢皮火车上了。说是到了徐州,还需换乘绿色钢皮火车,才能赴西安。
  「到徐州等换车时,你在青年会住下,那儿有防空设备,若果遇着日本飞机轰炸,可以进入防空洞,比较安全。」秦邦宪对我说。
  坐在火车上我心情非常愉快。火车抵徐州,瞧见有些人提着行李走上停在轨道上的另一辆火车,我就向人询问,那辆火车是开往何处?有人答那是到归德的车,到了那里再等候绿钢皮车往西安。哦!那太好了!我正不愿去青年会,这样多简便。於是毫不犹豫的就跟着他们上车。记得火车抵归德时,天已近晚,在车上有一对年青的夫妻携一小孩,他们也是去归德车站等候绿钢皮火车往西安的。我随她们同住在一间楼房稍事休息,言明分担房钱,他们自然乐意。这间小客栈,靠近车站,店小二捧上茶水,并买来大饼。我吃了一点饼,一人很轻松的走到归德车站。这是一个小站,售票房也不大。此时尚不是卖票的时候,站内寂然无人,进站门,突见一个担架床,放在站房正中间,上面躺着一位年纪很轻的伤兵,脸色苍白,抬架他的人,都不知走到何处去了。我慢慢走近他,问他伤在哪里?他细声说:「伤在小腹和大腿,现在等火车送我去XX地……。」我给了他一块钱,表示慰劳,他感动的说:「希望伤好了,再上前线打鬼子。」
  坐上了绿色钢皮火车,天亮时抵达西安,雇人力车赴八路军办事处。见着林伯渠和邓穎超,我又喜极而泣。伯渠似笑非笑的说:「快上延安去吧!国焘早等待得心焦了啊。我立刻去打电话,要他赶快把路修好,这几天下大雨,汽车路都被雨水冲坏了,恐怕半个月也行不得车咧!」我素知林伯渠喜欢和同志们说笑,於是也故作吃惊的问:「路真的被大雨冲坏了吗!真倒霉!」邓颖超一直看着林伯渠微笑,此时她竟哈哈大笑起来。
  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是一个四合大院,南京八路军办事处,是两层楼的小洋房,一中一西都别具风格。我的行李,被搬入一间长方形的厢房,里面有两张木板床,一张四方木桌,三数个圆木凳,陈设十分俭朴。一位女同志躺在床上,见我进来,慌忙起身。她瘦瘦的身村,面容十分憔悴,脸色也很苍白。不很高,也不太矮,因为瘦的缘故,显得有点文弱。颖超介绍说:「这是贺子珍同志,毛泽东同志的爱人。」同时介绍了我,两人不禁热烈地握手。
  第二天早晨,我和贺子珍同时起身,梳洗、早餐毕,就坐下聊天。
  「子烈同志,你要去延安吗?」她似乎不知道我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是的!我要到延安去。你知道,我和国焘分别差不多七年,他去打游击,我一直留在上海……」
  「好!快些去!国焘同志很好,他对你这多年不变!」
  「你怎的住在这里不回延安?」
  「我身体不好,希望去莫斯科医治。」
  「一时既不能走,你何必住在这里等?我们一起回延安好吗?」
  「我不回去了,泽东对我不好,我们俩吵嘴、打架,他拿板櫈,我就拿椅子!唉!我和他算是完了!」她叹口长气。
  「噢!不要这样,好好的同志,都是患难之交,何必如此呢?你不要难过,夫妻吵架也极平常,赶明我到了延安,见了泽东同志,要他写信给你,接你回去!」我天真而热情的说。
  她低头微喟。
  之后,刘羣仙偷偷对我说:「蓝蘋打扮得漂亮,又会演戏,到了延安,老毛对地十分好感,特别捧场,因此子珍吃醋,两人为这件事时常争吵,闹得很不好。」
  ……………………
  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伙食很清淡。也没有人请客或者加菜甚么的。南京办事处就不同了,我第一天去,就碰着大伙儿乘汽车到酒馆子去吃饭,也不记得是谁人请客。那时节,横竖谁也不要钱,谁口袋里有多余的钱,谁就会请同志们大吃一顿。我箱子里还有几元大洋,是在上海保存下来的,一直不敢乱用,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找着了党,会见了同志们,还要钱作甚么?於是请林伯渠、邓颖超、贺子珍、刘羣仙等一起到外面吃了一顿西餐。
  我拿出从南京八路军办事处秦邦宪等所写的介绍信,信的内容说:「子烈在上海放『高利贷』。」自从莫斯科清党后,像秦邦宪等自命为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者,对於任何同志,总是找寻一点不好的名词,加在你的头上,使你不愉快,使你哭笑不得。
  「甚么叫『高利贷』呀?我根本就不懂!他们这样乱加罪名侮辱人,真是岂有此理!」我气愤的问林伯渠。
  「你不要理它,这些年来,同志们都辛苦了!快点到延安去吧!明天就有车,不要难过!到延安,见了国焘同志替我问他好!」林伯渠诚恳的说。
  ……………………
  同车到延安去的有艾思奇、周扬和他的爱人,她的名姓经介绍过,我立刻就不记得,第一次和他们会面,过去并不认识。只记得艾思奇黑黑的,圆圆的脸,短小而精干的样子,穿一身咖啡色的短装,长统马靴,满身挂着水壶、照像機七七八八的什物。周扬长长的脸孔,显得有些青白,十足的「布尔什维克的脸」,一路之上,几乎未见他笑过。他的妻子清秀而娇小,样子还算斯文。
  我此时已收拾起痛苦的心情,兴奋得高声唱歌,这歌声不是在上海时的长歌当哭,而是由心坎深处发出的快乐的歌声。不是吗!中国同胞能够同心协力全国一致抗战,抵抗日本侵略;我能够与党取得联系,回到党内来和同志们见面;而且明天就要看见离别了多年的国焘,内心的喜悦,又岂是笔墨所能形容的吗?
  在路上住了一夜,次日天黑车抵延安城。下车时,有两位勤务员早等候在车站。他们帮助提取行李,并说主席就在前面。走不几步,国焘果然来了,他肥胖了。原来白净书生型的面貌,被日光薰吹得黑黝黝地,穿着八路军灰布军装,高大臃肿得有些似「冯玉祥」。倘不是在延安街上,而在其他地方遇见,一时真的不认识他了。他同一位瘦瘦个子,也是穿军装的同志一起,国焘介绍说:「这是伍修权同志。」同时回头惊讶的问:「我们的孩子呢?」他以为我一定带着儿子来,他不知道儿子仍留在外婆家啦。
  延安边区政府办公处,此时仍在延安城内。地址是过去基督教传教的地方,房屋还算整齐。延安街上的商店房屋大多破旧歪小,街道狭窄,显出多年失修的样子。陕北地贫天寒,人们都睡坑,国焘的卧房,有地板和双人弹弓床,这自然是外国牧师留下的。这房子是两房一厅,一间房国焘住;另一间伍修权住,他是边区政府的工作人员。我到达延安的当日夜晚,他们又开大会清算国焘和四方面军的工作干部,这是他们的尖酸安排。我初来也不明白为了甚麽事,在南京,在西安,没有任何人讲这些事。我从未问过,国焘也从不对我叙述这些烦恼的事,纵讲也是讲不清的啊!但跟随国焘的厨子老刘,他常常对我零零碎碎叙说一些不平的小故事:
  「教员」——他们都称我为教员,因为我教他们政治课——「你莫听他们啊,他们说我们的高级干部摸黑夜,那真是胡说,那实在是侮辱。我跟主席七八年,日夜不离,行军时,我挑着造饭的锅碗,跟着主席走;黑夜主席睡里间房,我就睡在外面地下。我们的主席和政委军长师长们大伙开会议决定:『凡未结婚的同志,在战争时期,不许结婚!』我们有一团女兵,因此来到陕北都给中央军同志做老婆,我们的许多青年高级干部到现在尚未结婚。他们这种瞎说造谣,我听了就生气。」老刘愤愤不平的说。
  老刘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人很勤恳诚实,是作厨师的。
  「主席真好,有一次打仗得了一件貂皮袍子,主席不要,奖给射击最好的守卫同志。打仗时,有主席在场,大家都喊:『同志们!主席在这里!大家勇敢上前呀!』这一仗一定大胜!这都是事实,我一点没吹牛。老毛他们的中央军几乎溃不成军,后来都是我们四方面军替他补充的。他们还说我们四方面军逃跑,他们不是逃跑,他们是二万五千里长征;我们的二万五千里不算,是逃跑!真是岂有此理!」老刘絮絮不休的讲。
  「教员,可惜你没有来,张女团长(琴秋)带一团女兵同志,一个个可勇敢。有一次国民党飞机来轰炸,我们大家分散开躲进树林里,仰着头清清楚楚看见飞机上的人,我们一点不骇怕,只觉得有趣。若果我们有高射炮,而主席又允许的话,我们一定把它打下来。」老刘笑嘻嘻地说。
  ……………………
  过了几天,大概是党校开甚么纪念会,陈昌浩来邀我同去参加。那时张琴秋在党校工作,我很想去看看她。国焘不去,把马让给昌浩骑,在延安去远一点的地方,大家都是骑马,否则就得步行。
  「听说你们同中央争吵,要去打通国际路线。马步芳的军队是有名的土包子,不足一击的。在兰州,你们为甚么竟被他们打败(那一次张琴秋被活捉解往南京,徐向前仅以身免)?」同行时我问昌浩。
  「唉!莫谈也罢!他们(指中共中央)多厉害,这也是毛泽东的阴谋。他们不让国焘同志去,把他留下,要我们自己去打;因此我们打了败仗。回来就受他们清算。」昌浩叹口气说。
  「想起从鄂豫皖转战至川北通南巴一带,之后又到陕北,打了无数次的仗,这多年来,有他在(他指国焘)我们没打过一次败仗。有一次(在甚么地方昌浩说过,可惜不记得了)他(国焘)三天三夜不睡觉,我们把电话机装在他床面前,劝他躺下,睡一觉,等前线有电话来再接不迟。」昌浩继续的说。
  他们讲这些话时,我只是静听着,大家摇摇头,心照不宣而已。
  不知是我抵达延安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毛泽东来了,国焘给我介绍。我记得在武昌时曾经见过他,那时大家并未说话。他高高大大的个子,四四方方的面孔,老是穿一件毛蓝布长袍。我同他握手并对他说:「在西安看见贺子珍同志,我要她同我一块回延安,她说她不回来了。我问她为甚么,她只摇头。我想都是你不好!你快点写信请她回来吧!」我直爽而热情的说。
  国焘见我说话太率直,马上拦住,似乎怕惹他见怪似的,我也就笑笑不再讲下去了。
  毛泽东只是笑笑,并未说甚么,坐一回走了。不知又过了几天,只记得斗争大会早已完结。边区政府已从城内搬到新开辟的窑洞中办公。在一次晚会上又遇着毛泽东,他对我说:「我已写了信给子珍,可是她不回来啊!」他是真写了信,还是没写信,我当然无法知道;但贺子珍身体衰弱,要到莫斯科医病,这是真的。有同志说贺子珍的脾气强硬,有点湖南人的驴子脾气。总之人与人之间相处是很不容易的。即令夫妻也很难倖免,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结了婚又离的事情发生。邓穎超的个性也是极其强硬的,在西安时见了我就说:「要是我,我就不去延安,你在上海学习得很好;为甚么不再学下去。」因为我告诉她若果不是抗战爆发,产科毕业后,还预备去读同德医学院,我对学医很有兴趣。
  我非常喜欢延安,虽然它的街道狭窄,房屋破旧,土地贫瘠,天寒地冻,大家都住在窑洞内。但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浓厚的兴趣和喜爱。
  傅连暲是延安医学院院长,他为人还和善,我抵达延安不久,他就请我吃饭,后来知道我会接生,傅极高兴。有一天夜晚,天气很冷,大概快要睡觉的时候,傅连暲突然派人请我替一位女同志接生。我把婴儿接出,消毒包扎清楚,他大加赞赏。他说:「在延安(当时)再难找第二个像杨同志这样细心能干接生的人。」因此他向党中央要求调我到延安医院工作,於是每月他们送十元零用给我,当时国焘每月也只有十二元的收入,他还是边区政府主席咧。我除负责接生外,每日为边区政府的勤务员等等讲政治课,有时还教他们唱歌。每日上午九时至十二时坐在边区政府大门外面的广场上,讲呀不停的讲。有一次正讲课时,一位同志的妻又要生孩子,她是第一次生产,自然早经检查过,通常第一胎总是慢的。我告诉他们预备一切,仍然坐在露天讲课,催了三次,我方才起身。谁知产妇腹内的胎儿先下来了一只脚,我心想,幸亏出来的是一只脚,若果是一只手,那就糟了。当时医学落后,没有人敢剖腹取胎儿;没有救命的良药「盘尼西林」。胎儿手先出来,就是横产,是虽产中之最危险的一种,母子多半送命。我在上海学产科时,亲眼看见此种难产,产科医生动手术把胎儿一块块的取出,结果母子都死。吓得年轻的学助产的女生,心惊肉跳。现在胎儿脚下来,虽也是难产之一,但只要助产士小心处理,是不会有危险的。
  「若果遇着胎儿一只脚先下来,你决不可以把它的另一只脚也拉下来。那样做,是会把脐带挣断的,当产妇阵痛激烈时,致令婴儿流血死亡,对产妇也有极大危险,当心!当心!」这声音是产科教师的声音,现在似乎在我耳边响着。
  产妇一阵最激烈的疼痛,我小心翼翼地帮助她把胎儿接出,母子平安!一切消毒包扎完毕,傅连暲医生才来。他大喜过望的看着我,又是一次称赞,在延安也只接过这两次生。
  之后离开了延安,脱离了共产党,抗战时住在广西的一个小市镇名叫六塘镇里。那里回教徒居多数,牛肉又好又多,别的地方是买不到那样美好的牛肉的。那时我在六塘镇小学教书,教的是最高班五年级的学生,甚么都教,后来体育和音乐教员辞了职不来,我连体育和音乐也教。当时年青,身体好,对甚么也热心,不讲报酬。最奇怪的也不知是谁晓得我会接生,於是不论识与不识,凡是孩子生不出时,都来请我接生。记得是八月中秋节晚,桌上排满酒菜、糖菜,我正和家人团坐,饮酒赏月,一个乡下人进来。
  「先生,请你老人家救命哟,我的女人,两天两夜养不出仔呀!」他弯腰打躬的说。
  我慌忙放下碗筷,拿好接生用具,国焘轻轻催道:「快去!快去!」
  「先生,您要好多钱呀?」
  「不要钱!不要钱!」
  一点钟之后,孩子出世了,母子平安。问起来才知道这位产妇是第九次生产,以前所生的孩子,都是无医学常识的老婆娘接生的,不是因消毒不清,生脐带风,七天死亡,就是卫生条件差,两三岁夭亡。硕果仅存者,只有一男一女,这一次是第三个孩子了。我教她们清洁卫生及如何养育婴儿的方法,她们真是千恩万谢。
  在六塘镇教了半年书,接了无数次生,不是头胎,就是难产,普通生产,她们都不来找。「麻烦杨先生,杨先生不要钱,她们更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卖菜的妇人亲口对我讲的。我走在街上,他们都叫我杨先生,看见国焘,他们也糊里糊涂叫杨先生,乡人的忠厚诚实,令人感动。
  在六塘镇,我坐了多次首席,饮了多次满月酒,这就是她们对接生者的酬劳。
  在延安为同志们接生,也饮过两次满月酒。不久我就病了,不,我不是病,而是自己有了孩子。我有了孩子,就同生病一样,呕吐、头晕、不思饮食。因此也就不能工作。当工作最积极、最有兴趣的时候,我不能工作,心中十分懊恼,想把孩子打掉。傅连暲院长赞成,但要主席签字。国焘不理,他们谁也不好动手,我只有等着孩子出世。
  不久,我的大儿子,从枣阳乡下来到延安,他是跟我的妹妹子玉来的。这时他已十二岁,自一岁多同自己的父亲分别,十余年后,父子始又再见。我也有四五年不见儿子,现在他已经长得那末高大,骑在马上,几乎像个大人,国焘见了儿子,自然欣慰得很啦。
  

张国焘夫人回忆录 往事如烟/杨子烈著;香港中国问题研究中心编辑.—香港:香港自联出版社,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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