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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祖战斗的总结*

徐向前

(一九四〇年三月二十五日) 　　孙祖战斗(1)是山东纵队在坚持山东抗战，反对日寇“扫荡”的无数次战斗中的一个战斗，也是山东纵队与敌伪的许许多多战斗中，在其组织性、计划性与顽强性上说来，比较更接近于正规化性质的一个战斗。 　　这次进攻孙祖的日寇，是由沂水、朱位、东里店、铜井、莒县五个据点里的敌人纠合起来的。除伪军外，日军约四百余人，由沂水敌酋渡边中佐亲自指挥。敌寇这次的进攻目的是企图摧毁岱庄、孙祖等地的我民主政权，打击我军及友军。该敌满以为“皇军”所至，望风披靡，结果实出敌意料之外。四百余日寇死亡过半，残敌百余人乘夜逃窜，这对敌寇有生力量是一个严重消耗，对其疯狂无忌的“扫荡”气焰是一个严重打击。 　　现在，总结一下孙祖战斗的经验教训，主要偏重于一些战术上的问题，尤其是把实战与战术原则联系起来谈一谈。 　　关于对敌情的估计与判断，以及战前的准备工作 　　据十四日的情报，敌据点铜井有从沂水、莒县方面增来的敌人。同时朱位亦有增敌。铜井之敌当夜向依汶出动；朱位敌亦南下，占岸堤，袭击我沂水五区区政府及游击队后，折而东进。铜井敌占依汶，袭击安保庄后，两路敌人于十五日上午十时会合于牛王庙休息。我们在当时估计敌人西进的可能性小，在该地设据点的可能性也不大，最大的可能性为继续向岱庄、孙祖“扫荡”，尔后再转回铜井。这是根据各种条件及对敌人的可能动向来估计的。此外，估计敌兵力只有四百余人，力量不大。岱庄、孙祖地形便于埋伏，群众条件又极好。所以，最后定下了消灭这股敌人的决心。但仅有决心是不够的，还必须有周密的布置，并集中最大优势的兵力。因之，星夜调第二支队一部北上，同时集中了第五支队的交通营。这样，就在兵力对比上造成了优势。埋伏地点选在孙祖与铁峪一带，在这一带，我们早就把围寨拆去，而两边又都接连山地，既易于埋伏，又易于突击，地形的选择也是适当的。 　　因此，我们说这次胜利是按照我们的预期与估计实现的。这也证明了战前对敌情估计与战斗的准备工作是否准确，对于战斗的胜败是有决定意义和作用的。 　　关于战术和战斗动作上的一些问题 　　1．侦察、搜索、警戒。这次战斗，对敌情的侦察一般说还不错。如我们侦察队的活动成绩很好，群众也对我们帮助很大。但下级干部在战场上的动作却不能令人满意，且有很大的缺点。当我们把敌人围困在孙祖的时候，就估计了各种情况，如铜井未增加敌人，别方无新情况，孙祖敌困守待援的可能性不大。敌人很可能乘夜向北或向东突围，其中向北突围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我们在孙祖以北布置了截击部队，以便乘敌退却中彻底消灭之。在孙祖附近，因为一个连的侦察搜索不严密，加之部队在两日夜战斗中的疲劳未克服，致被敌人偷偷地逃脱了。我们在孙祖北面山上派有部队埋伏，企图在敌人通过山区隘路时，配合追击部队予以夹击而歼灭之。但因侦察搜索疏忽，且没有充分警觉，敌人打信号枪时，我们的步哨还以为是天上的流星。加之夜间部队布置的位置不适当，使截击落空了。还有，我迂回袭击铜井的部队，原拟在袭下铜井后，西返截击孙祖敌于途中。但因夜间动作的困难与我焚烧铜井的火光被敌发现，敌临时改变了退路，使我截击企图又未实现。 　　总之，这次孙祖之敌本来是可以全部歼灭的，因为我们侦察、搜索、警戒的动作有了上述缺点，致使这次战斗未能取得全部的胜利，这是一个教训。 　　2．通信联络工作也有很大的缺点。例如敌人由铁峪东进的时候，南面山上的部队在敌脱离铁峪庄子后，即迅速占领铁峪，形成三面包围敌人的阵势，这本来对我们是很有利的形势。可是，我们埋伏在孙祖北面山上的部队，由于指挥员不机动，同时也由于通信联络不好，记号的规定不准确，致把三面包围夹击的机会错过了。同时，在夜战中，我们的通信联系也不熟练，被困在孙祖的敌人退却时，我追击部队不能适时出动，落后了一步，在朦胧的暗夜中失脱了敌人的踪迹，因而敌人得以乘机逃窜。 　　3．乘敌出动迂回敌后，反袭敌之据点。这次铜井之敌大举西犯后，铜井守敌自必减弱，警戒亦必疏忽，乘暇捣隙，良机在此。当将敌“扫荡”部队在孙祖、铁峪间击溃，围攻残敌于孙祖时，我某部抓紧敌之弱点轻装急进，直袭铜井，所以能一战而攻入寨内，捣毁敌人巢穴，烧毁敌人仓库，歼灭了该地守敌。此即所谓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代价小而胜利大。这样的战法应在各级指挥员中大大发扬。 　　4．火力与突击的联系。一般地说，山东纵队各支队的火力是最贫弱的，主要原因是武器窳劣，弹药缺乏，加之一般指挥员对火力的组织又不熟练等，所以，我们的胜利，一般地说，不得不靠指战员在战场上短促突击和英勇肉搏。但是我们还应该知道，火力的优劣，并不是绝对不变的，还有它相对的一面。就是说，虽然在全局上我们的火力是劣势，但在某一点、某一瞬间，我们如善于组织配备和使用火力，把火力集中在最紧要的地点与最紧要的时间，还是可以在某一点上形成优势的。而且这种火力优势，每每在敌人不防备和惊魂丧胆、手足无措之时，会使敌人遭受更大的杀伤，所以，在决定胜负的时机，造成绝对优势的火力后，事先一枪不发，注意隐蔽，一到有利时机，采取突然的短兵火力袭击，在几分钟的瞬间，各种火器象暴风雨般地给敌以极大打击和杀伤，紧接着在敌人惶恐失措，队伍混乱，死伤狼藉之际，在其火炮未曾就位，机关枪未曾射击之前，我即迅速投入冲锋，进行肉搏，予以彻底歼灭。这是我们在现阶段装备下和现阶段的物质条件下进行战斗的基本特点。处理好火力与运动，物质与精神的辩证联系，才是科学的战斗。假使我们每个指战员能够熟练地灵活地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就会取得更多更大的胜利。 　　5．追击动作。我们说攻击时等于下本钱，放血债，追击时等于讨还血债，赚大利，这是很有道理的。有组织有计划地与迅速猛烈地打破困难，不顾一切，克服疲劳，果敢追击，才能求得彻底歼灭敌人。这次追击动作的主要缺点是迟缓，不猛烈。此外，由于敌人退却时经过的地带，我们没有很好地组织群众适时报信给追击部队，更没有组织游击小组有力配合，致使追击部队夜间莫辨敌人退却道路，无法猛进，这些都是导致残敌还能逃脱的原因。我们以后应深刻研究追击的动作。同时应注意组织与教育群众在战斗中与部队取得密切的配合，以群众的游击战配合军队包围和歼灭敌人。 　　6．夜间动作。在这次战斗中，夜间动作也不熟练。例如十六日夜向敌冲锋时，由于联络不切实，队形不适当，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已经缴获到手的胜利品又被敌人夺回。所以我们还须用极大的努力加强夜间动作的训练。近来敌人对付我们游击队也时常采取夜间运动与袭击的战术。要战胜敌人这种战术，我们须避长击短，利用夜暗，运动和袭击敌人，以我之夜制敌之夜。 　　7。机动。部队实行机动，干部首先要了解自己的任务和目的是什么，伺时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注意可能发生甚至是急剧发生的临时情况和变化，并找出最好的处置办法，抓住有利条件，按照受领的任务及上级指示的原则，趋利避害，灵活机动地消灭敌人，完成任务。例如这次孙祖战斗的追击部队，原估计到铜井已被我攻克，孙祖退逃之敌必更心慌意乱，不敢顽抗。在这种情况下，就应当猛烈追击，以求得与我攻铜井的部队前后夹击，彻底消灭敌人。这就是说，每个指挥员应当首先认清作战的目的在于消灭敌人，怎样能够消灭敌人，就机动地去创造这种可能和利用这种可能，而不是在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还机械地守住原来的命令不放。又如当敌人进到铁峪时，我埋伏不动，使敌无从知我所在，即所谓“静如处女”。当敌离开铁峪村进到孙祖、铁峪间平坦地时，我伏击部队先以一部迅速抢占铁峪据点，造成以后突击敌人于无险可守的平原地上的有利条件，即所谓“动如脱兔”。这是当日作战胜利的第一要着，它是以果敢的机动性来完成的。反之，如拘泥形式，等待命令，那就会失掉这次歼敌的良机。 　　关于技术上的一些问题 　　1．我们好多战士的射击技术仍不熟练，因而不能发挥武器最大限度的效能。这一方面是由于我们大半的枪支太陈旧，或者是土造的。枪本身的精确性太差。另一方面，也由于我们对部队射击、瞄准和武器使用的教育与训练不够。我们的口号是“一颗子弹打死一个敌人”，但在实际战斗中，与这个要求相差太远了，对于手榴弹的使用，要求抛得远、打得准。这点做得仍然很不够。至于刺杀动作更差。应该知道，我们的步兵武器只有步枪、手榴弹、刺刀三件。我们对仅有的这种落后装备，需要多下苦功夫熟悉，经常不断地进行练习。把这三件武器使用纯熟了，充分发挥其效能，这对于部队的正规化和战斗力的提高，是有很大意义的。物质是死东西，需要加上活的人力，才能发挥效能。精神与物质统一，才能使两者的威力发挥到最高度。 　　2．这次战斗，我们的干部战斗不善于利用地形，并且还表现出两种相反的不正确的做法：一种是不求隐蔽身体，以为隐蔽身体是怕死，不勇敢；另一种是，有些新战士没有实际战斗的经验，只顾隐蔽，而不注意发扬火力。这都是应该注意纠正的。要使干部战士懂得，利用地形的目的，是在隐蔽身体，发扬火力，力求予敌以大的杀伤，减少自己的损失。 　　3．在重要的支撑点上没有构筑临时的简单工事。如九子峰是这次战斗的决胜点，我们能保持九子峰，就能顺利地掩护攻击，消灭敌人。敌人如果占领了该山，即可掩护其安全进入孙祖。因之，九子峰就成为敌我必争之点。但我们为了不减弱突击力量，只能以少数兵力控制此山，并以构筑工事来补救兵力之不足。可是，控制该山的部队却没有利用山之棱线，迅速构筑简单工事，结果在敌人为了打开一条出路猛攻九子峰时，我不仅不能利用地形及工事予敌以更大的杀伤，反使自己遭到不必要的伤亡。部队中存在着的这种游击战和运动战是绝对不筑工事和不守工事的偏向，今后一定要加以纠正。 　　关于战时政治工作的保证问题 　　在战场上，尤其在连续的日夜战斗中，以党政工作的保证克服疲劳现象，发挥顽强性，努力在最后五分钟扩大战果，争取全胜，是非常重要的，这次由于政治工作的努力，保证了急袭铜井的成功；又由于政治工作保证的不够，部队的疲劳现象未能及时克服，搜索不严，截击不周，致使退守孙祖的残敌得以乘夜逃窜。政治工作是我军的生命线，这一真理是经过无数次的实践证明了的。今后一定要努力加强战时政治工作，以保证部队克服困难，克服疲劳，发扬顽强性和坚韧性，争取战斗的胜利。 　　总括上面所讲的，有以下几点值得注意： 　　一、战斗前要有详细的计划、周密的部署和充分的准备。每个指挥员的指挥艺术，就在于冷静地考虑，果断地动作，指示要具体，部署要周密，并从各种情况的可能变动上来估计与分析问题，给予下级以极大的机动的便利，勿以死的公式来限制下级的创作。 　　二、要保持秘密迅速、坚决猛烈和干脆的战斗动作。这是运动战、游击战，尤其是进行伏击战和袭击战时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我们在华北敌后，以内线对外线，以劣势对优势，粉碎敌之“扫荡”，截断敌之交通，具体地运用这一战术原则，更为必要。 　　三、要克服一切困难，从困难中找出胜利的因素，创造出胜利的条件；以自我牺牲的精神，坚决服从上级的命令，完成上级给予的任务。 　　四、要确实健全党政工作，尤其是战时的党政工作。如提高战斗情绪，蓄养朝气，增强坚持性、顽强性，发挥战时供给卫生工作的作用，克服疲劳现象，消除失败情绪等，这些都是保证战斗胜利的基本工作。 　　五、要取得群众的自卫团和游击队的密切帮助与配合。认识群众力量的伟大，一切依靠群众，不仅在平时，尤其在战斗中，均须取得人民群众的配合与帮助。这是坚持持久战，取得胜利的基本因素。 　　孙祖战斗的经验教训，是我们很多同志用鲜血写成的，是他们为民族、为国家奋斗的献礼，我们应当郑重地接受这些宝贵的财产。 　　* 这是徐向前在八路军第一纵队和山东纵队干部会上作的战斗总结报告，原文最早刊于《山东八路军军政杂志》上，一九八五年经本人同意摘要修改后重新发表在《军事历史》增刊第一期上。 　　注释 　　(1)孙祖战斗，指一九四〇年三月十六日，徐向前亲自指挥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二支队等部，在沂水西南孙祖地区歼灭进犯之日伪军的战斗。这次战斗共毙伤日军一百九十余人。 　　 徐向前军事文选/徐向前著.—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