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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留守延安(下) 一、陕北变江南

《萧劲光传》编写组

留守兵团成立后，除了肩负保卫河防、保卫党中央的重大使命外，摆在萧劲光面前的另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是财政经济困难。 　　按照国共两党达成的协议，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后，军饷由国民政府统一拨发。当然，供给标准非常低：伙食费，每个指战员每天五分菜钱，一斤半毛粮；津贴费，战士每月一元，最高长官，如南京政府任命的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等，每月五元。至于办公费用，一个连队每个月只几块钱。按当时的物价，官兵的伙食费，“每天要买到蔬菜就买不到油、盐、柴火，要买到柴火、油、盐，就买不到蔬菜”。战士的津贴，连必需的日用品如牙刷、手巾、袜子等，也难以购备。但就这样的标准，由于一方面遭受战争破坏工农业生产歉收，二则日军把持交通要道，运输困难，更主要的是国民党顽固派从中作梗，故意克扣、拖欠，从开始就没有一次按期、如数发给过。 　　在这方面，给萧劲光留下刻骨铭心印象的是在1938年春节前到部队检查工作时亲眼所见。 　　那一天，他到陇东地区部队视察，住在三八五旅七七○团。时至隆冬，这里不仅缺少御寒的柴、炭，被子破烂，每天两餐还吃不饱。清晨起来他循着哨声来到一个连队的操场，眼前的情景更令人震颤：披着雪花出操的队伍里，官兵们有的只穿一件棉上衣，有的只穿了一条开了花的棉裤。另有十几个人，有战士也有干部，则全身都是夹衣。还有五个战士赤着脚站在雪地里。部队粮食紧张、被装不足，萧劲光是清楚的，但他没有料到竟至这种地步。他问起团里领导，团长张才千说，服装缺口很大。不少连队几个战士共用一条毛毯。有些战士的子弹带破了，子弹就放在挎包里。绑腿、挎包烂了，没法补。这个月都过去三天了，粮食还没到。像这种情况不是这一个连队。 　　回到机关当天，萧劲光连夜召集参谋长曹里怀、政治部主任莫文骅等兵团首长开会，研究解决办法。他心情沉重地介绍了部队粮食、被装供应情况后说，如实在没其他办法，就从机关抽、从干部中抽。宁缺机关，不能缺战斗部队。有棉衣又有棉大衣的先拿出一件。大家一致赞成萧劲光的意见。稍停，莫文骅提出，这种情况不是一个连、一个团，也不是仅此一次。这次解决了，下一次怎么办?要有个长期打算。萧劲光说：这个问题提得好，等不行，我们自己必须想办法。上一次汇报工作时，毛主席就讲过，要多想想困难，往后经济上的问题、供给上的问题，会越来越多。毛主席考虑得远，我们要跟上。 　　当年春天，兵团机关组织人对部队装备和生活情况进行了一次全面调查。通过这次调查，进一步发现了军需、军备供应方面存在的问题，同时也发现，有些单位已开始自行想办法克服困难。有的团、营开了磨坊，自己加工毛粮，既多出了面粉又不浪费麸皮；有的单位自己做豆腐、生豆芽，不但改善了生活，还节约了伙食费；有的连队还利用驻地的条件，自己养猪、种菜。一天晚饭后，萧劲光陪同毛泽东在延河边散步时汇报了这些情况，毛泽东很高兴，说：对部队的这些做法，要给予鼓励，要注意帮助他们总结经验。克服经济困难，减轻人民负担，我们部队必须学会搞生产，一手拿枪一手拿镐，把生产、学习与战斗结合起来。 　　1938年7月初，兵团党委召开了由各部队军政首长参加的党委扩大会，重点研究部队开展农副业生产的问题。会后，留守处和后方政治部联合发出电报指示，对部队生产作出具体部署。 　　电报明确提出，留守兵团各部队在完成战斗、警备任务的同时，必须执行下列工作： 　　(一)立即创办各种合作社，以盈余红利来改善部队生活；(二)大量种植各种蔬菜，不但要能立即自给自足，且能储藏一部分过冬；(三)开设磨坊，喂猪、养羊、做豆腐、生豆芽；(四)九月底之前，做到全部战士能打草鞋。除现用之外，每人要存一双以上，并尽量发动做布鞋。各班分工合作，十一月底做到全部自给，并存一双以上；(五)在节省之伙食内，抽出存洋一部，收买羊毛、驼毛，分给各班战士，织成毛袜、手套、毛鞋等，保证十月底每人各样完成一双。如能自打毛背心、毛衣裤则更好；(六)提倡战士自己缝补破衣、自上袜底；(七)对事务人员，加紧节约教育，防止浪费。 　　转眼半年过去，留守兵团部队多数单位都超额完成了原定的计划指标。一些单位不仅粮、菜，御寒的鞋袜、衣物基本解决，有的方面还有盈余。庆阳地区的部队，由于自己养了羊、猪，每周可以吃到两餐肉食。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军备上，如皮带、挂包、裹腿、子弹带等，也得到了补充。 　　留守兵团部队供给问题的改善，使毛泽东感到欣慰。同年12月的一天，他把萧劲光和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边区参议会议长高岗等人找去，商谈机关、学校开展生产的问题。 　　大家刚坐定，毛泽东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到陕北是来干什么的呢?是干革命的。现在日本侵略军、国民党顽固派要困死、饿死我们，怎么办?讲到这里，他稍作停顿，接着讲下去：我看有三个办法：第一个是革命革不下去了，那就不革命了，大家解散，回家。第二个是不愿意解散，又无办法，大家等着饿死。第三个是靠我们自己的两只手，自力更生，发展生产，大家共同克服困难。 　　大家一致说，我们只能按照第三种办法干。毛泽东笑笑说：“我们现在钱虽少但还有，饭不好但有小米饭，要想到有一天没有钱、没有饭吃，那该怎么办?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我们来一个动员，几万人下一个决心，发展生产，自己弄饭吃，自己搞衣穿，衣、食、住、行统统由自己解决。今年留守兵团抓了一下，现在看完全有可能。”1943年，毛泽东发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 　　1939年1月，《八路军军政杂志》创刊。毛泽东在亲自撰写的发刊词中再次严肃地讲到了发展生产的问题：“长期抗战中最困难问题之一，将是财政经济问题，这是全国抗战的困难问题，也是八路军的困难，应该提高到认识的高度。”杂志遵照毛泽东的指示，全文刊载了萧劲光的署名文章《留守兵团的生产运动》。文章分四个大问题：一、生产运动的提出；二、半年来的生产运动；三、开展今后生产运动的意见；四、结论。这篇文章有事例，有统计数字，有心得感受，洋洋万言。文章在《结论》中这样写道： 　　八路军留守兵团的生产运动，在今天还是一个尝试。虽然它在工作的过程中收获了一些成绩，但这只可说是初步基础的建立。我们希望其能够迅速的更大的发展起来。这对于我们在长期的抗战中，是将有着极大的作用。同时我们并希望全国各友军加以考虑或尝试，使生产运动能在全国各抗日部队中广泛的开展起来，使它能成为发展国防生产事业上的一支有力的洪流，以保证战时军队中有源源不绝的物质供应。 　　敌人占领武汉、广州后，兵力的不足与兵力的分散，和国内矛盾日深，物力财力的困难等等的弱点，将更加明显的暴露出来；但另一方面，目前敌人是还有力量向我们进攻，企图再夺取我们某些城市。抗日战争还需要有长期的苦斗，新的困难还待我们去克服。我们要发扬十七个月来坚忍不拔、英勇抗战的精神，同时并应开展抗日部队中的生产运动，使每一个国防战线上当抗日战士，成为集体劳动中的英雄，增上一批新的生产力量。毛泽东同志说：“把生产与战斗结合起来”，“把抗日的部队造成为工农商学兵大集合的部队，我们一定能够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 　　“一石激起千重浪。”随着《八路军军政杂志》的出版发行，毛泽东的发刊词、萧劲光文章的发表，在1939年春节期间，开展生产运动成了延安党政军各界议论的中心话题。 　　同年2月初，春节爆竹的火药味尚未消尽，中共中央又采取了一个重大举措：在延安召开边区党政军生产动员大会。延安城内的军民与来自边区各县的各界代表数千人，热浪扑面地聚集在城北门外广场。毛泽东亲自作了动员。 　　此次大会影响极大。会后，冰雪尚未完全消尽，大生产运动便在陕甘宁边区党，政军各界热火朝天地展开了。垦荒种地的，举办手工作坊的，开展经营的，都行动起来。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中《边区十唱》、《兄妹开荒》等歌舞节目，是当时生活现实的真实反映。 　　留守兵团各部队通过总结经验、互相学习，生产运动更加活跃。连队普遍开垦了荒地，种粮、种菜，养猪、养鸡。营、团则集中人力物力开办纺线织布、食品加工等手工工厂和作坊，搞运输业、商业等各种生产经营。在朱德司令员的亲自勘查、建议下，留守兵团还统一组织力量在定边开发盐田晒盐，通过食盐贸易解决经费困难。成绩最突出的，是王震任旅长的第三五九旅。 　　三五九旅原属一二○师建制，战斗在晋西北抗日前线。随着顽固派对陕甘宁边区的侵扰日趋加重，为加强边区防务，保障中共中央的安全，于1939年秋奉命调回边区绥德一带。这时，国民党政府已开始停止发饷，时有海外华侨、国内抗日团体的捐助，也被顽固派封锁断绝，部队的供给完全靠自己生产，边区的经济生活更加困难。三五九旅调回边区不久就在绥德一带积极开展了生产运动，着手解决自身经济困难。经过一年多的工作，赶走了绥德的顽固派、反共“磨擦专家”何绍南；并巩固了河防之后，于1941年3月至1942年8月，分三批开赴南泥湾，开始了“背枪上战场，荷锄到田庄”的新的战斗生活。 　　开发南泥湾是朱德总司令亲自勘查决定的。南泥湾，位于延安东南黄龙山区，是延安县的一个乡。这里有纵横一百多里的荒山野岭，土质肥沃，适于开垦。同时，南泥湾又是延安的南大门，距离延安不足百里。其东南方向的茶坊镇与国民党顽固派军队占领的洛川连接。顽军在那里驻扎着一个军部和一个师的部队。南泥湾是顽军进犯延安的必经之路。三五九旅进驻南泥湾，既可以开荒种地，又有利于履行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的使命，具有重大战略意义。 　　在留守兵团的带动下，中共中央、中央军委机关和边区政府机关、学校的大生产运动，也开展得轰轰烈烈，一浪高一浪。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央首长和兵团领导，也都在百忙中参加了开荒生产。毛泽东在杨家岭窑洞对面的山沟里开了一块地，利用工作间隙种菜。朱德与警卫人员一起组成生产小组，在王家坪开垦了三亩多地，种了白菜、萝卜、西红柿、南瓜、冬瓜等十多种蔬菜。萧劲光、周恩来、任弼时等人，每人有一架部队自制的手摇纺车。一有空闲，他们就像家庭妇女一样盘腿搭坐，纺线纺纱。一次，部队机关组织的纺线比赛，身高体壮、粗手大脚的萧劲光竟取得了第一名。周恩来高兴地跑到比赛现场，看了萧劲光纺的线果然不错，笑道：“看不出，咱萧司令还真有功夫!”萧劲光故作正经地说：“不知道吧，祖传手艺呢!” 　　到1943年，留守兵团开荒达20万亩，收获细粮465万公斤，蔬菜1650万公斤；织布1.3万多匹；养猪1万多头；商业获利7亿多万元。最令人鼓舞的是，在土地瘠薄雨水稀少的陕北高原还生产出了江南才出产的稻米。陕甘宁边区“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变成了“陕北的好江南”。至时，部队机关，不仅完全能够生活自给，而且有盈余、积累，支援前线。诗人贺敬之和作曲家马可有感而发，共同创作了民歌《南泥湾》。“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如今的南泥湾，与往年不一般，再不是旧模样，是陕北的好江南……”数日之间便唱红了边区，传遍各抗日根据地。直至今日，成为深受人民群众欢迎的红色经典歌曲。 　　1943年夏天，毛泽东来到南泥湾。他先是在三五九旅旅长王震的陪同下，看了山川里茁壮生长的绿油油的庄稼、蔬菜，满山遍野成群的牛羊，又到旅部驻地金盆湾参观了新盖的房子、新开的窑洞和自己制作的桌椅等，一应俱全的办公用具。一路参观下来，又听取了旅副政委王恩茂的汇报，毛泽东表现出少有的高兴，他说：“困难，并不是不可征服的怪物，大家动手征服它，它就低头了。大家自力更生，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了。目前我们没有外援，假定将来有了外援，也还是要以自力更生为主。我们不能像国民党，他们连棉布都靠外国人。” 　　一天傍晚，萧劲光陪毛泽东在延河边散步。当讲到留守兵团多数部队已经实现“不要公家一粒粮、一寸布、一分钱”的口号，做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时，毛泽东满意地笑了，幽默地说：“我早就讲过，在延安靠你萧劲光吃饭嘛! 　　 萧劲光传/《萧劲光传》编写组.—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