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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在逆风中搏击 四、有职无权的海军司令员

《萧劲光传》编写组

海军“三三”会议后，随着社会上“四大”(即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高潮的到来，海军机关也开始汇入内乱中。1966年9月中旬，地处北京西郊的海军机关大院内，群众组织纷纷成立，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机关工作已无法正常进行。萧劲光想理解，理解不了；置之不理，又坐不住。接连召开常委会，研究运动的情况，极力想跟上形势，领导运动，又没有好的办法。请示总部，没有明确意见。军队是令行禁止的。主持军委工作的林彪不发话，坐得住，其他谁再着急、上火，也没有用。 　　林彪关注着海军。海军机关运动形势的发展，终于让他坐不住了。 　　海军机关最初阶段的大鸣、大放、大字报中，尽管涉及了海军机关的大批领导干部，但是，最处于不利地位的是张秀川。或许是到海军几年里过于张扬了，在给10个常委的2000多张大字报中，他一个人就占了一半。这一情况很快反映到林彪那里。于是，十几年从来没到过海军机关的林彪，决定到海军大院看大字报。 　　9月22日上午刚上班，海军司令部值班室就接到军委的电话，说林副主席已出发去海军机关。萧劲光立即与李作鹏等一起到大门口迎接。按照惯例，他们把林彪连同随同前来的叶群等人一起接到办公大楼的会议室。林彪表情极其冷淡，一直未与萧劲光讲话。叶群倒热情，与萧劲光一边握手、寒暄，一边就说，“主要是看大字报”，并特别点名要看政治部的大字报。当天看了几个小时，就回去了。第二天，即23日下午，林彪等再次来到海军机关。他先草草看了下大字报，接着视察了海军政治部的各二级部、报社、法院、检察院，以及海军司令部的作战、情报、通信等部门。视察过程中，林彪对海军常委们说：“你们开了几个月的会，会议情况我了解一些”，“是非既然已搞清楚，应该团结起来，全力以赴，做好工作”。“希望你们原班人马在海军工作，我们没有要把你们哪一个人调出海军，你们要把谁排挤出去，我们也不赞成。”视察结束，他和海军领导成员合影留念。令人注意的是，合影时，林彪不顾长期来形成的依职务顺序排列的惯例，特意让李作鹏等人紧挨自己站在旁边。 　　林彪“看大字报”，在海军机关影响很大，一度使揭发李作鹏等人的大字报有所减少。但随着运动的声势越来越大，机关、院校都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主要是在“站队”中遭受李作鹏等无情打击的干部。这部分人起来后，以李作鹏等人为运动目标，着力揭发批判他们在海军“三二”、“三三”会议期间的夺权活动。因其中有相当部分机关干部，又比较知底细，揭发的内容越来越深，甚至有人提出要开李作鹏等人的控诉会，要给他们“戴高帽”游街。这使李作鹏等人大为恐慌。1967年1月6日，李作鹏匆忙给代总长杨成武写信，提出了遏制形势发展的三个方案：一是请军委对海军“三三”会议决议表态，把问题揭开，看究竟谁是刘邓路线；二是将林彪在1966年8月13日对李作鹏等人的评价公布；三是把所有的问题重新揭开，进行大辩论。 　　1967年1月8日，杨成武约萧劲光、苏振华和李作鹏在军委办公室谈话，具体讲了对李作鹏信的处理问题。他说，收到李作鹏信的当天就把信转呈给了林副主席，林副主席又将信转给了毛主席、周总理。“主席、总理的意见是按第二个方案办，请萧劲光同志出面传达一下。”对这一意见，萧劲光是不赞成的。因为那时对林彪的指示谁也不会、不敢有异议，所以传达他对李作鹏等人评价的结果，不仅保了李作鹏，造成整个形势的大转折，而且也推翻了军委肯定的海军“三三”会议的决议，带来更大的问题。然而，是“主席、总理的意见”，没有第二个选择，只有照办。 　　事关己身，李作鹏雷厉风行。1月9日一早，李作鹏就让秘书送来了他亲笔起草的传达提纲和说明。“说明”写的是：“萧司令：我上午有外事活动，下午又有会议，因此替你讲话写了一个短提纲(我认为不需要讲得更多)。能不能用，请你考虑。”“提纲”是以萧劲光名义起草的，的确文字不长，主要是对副统帅“高度评价”的说明，但时髦的词句，诸如坚定的左派、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反对他们就是反对毛主席，等等，全有。至于“高度评价”的全文，清清楚楚地抄在上面：“李作鹏、×××、×××同志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的，拥护毛主席的，是突出政治的、旗帜鲜明的，对海军工作转变做了很多工作，反对罗瑞卿是有功的。” 　　已有四十多年党龄的萧劲光，握着这样一个提纲啼笑皆非：一个党委第一书记，传达“副统帅”对第三书记(此前，林彪亲自指定李作鹏为海军党委第三书记)的评价，这本已是非常时期的奇事，而且还要由被评价人代传达人起草讲话稿，更是奇上加奇。若非亲历其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1月9日晚22点，遵照军委指示，由萧劲光公布林彪对李作鹏等“高度评价”的会议在军委西苑旅社礼堂召开。参加人员为海军直属机关、部队行政十七级(大尉，是时已取消军衔)以上干部。会议时间很短，但效果是显著的。第二天，海直机关立即铺天盖地地贴满了坚决支持李作鹏等“革命左派”的大标语、大字报。从此，海军机关秩序大乱，李作鹏借此机会翻了海军“三三”会议的案，“名正言顺”地掌握了海军的领导权。接着，以是否支持李作鹏等人划线，开始对一大批干部进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 　　1月16日，李作鹏首先指挥揪斗了海军政治委员苏振华，名曰“摧毁海军苏记黑司令部”。既然是“黑司令部”，当然不会是苏振华一个人，很快，刘道生、杜义德及各大部的主要负责人都被隔离审查。1月18日，海军召开常委会议，给苏振华强加了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分子”、“彭(德怀)、罗(瑞卿)反党集团漏网分子”等罪名，决定撤销他的党委第二书记职务，并决定改组海军党委。会议明确决定，由李作鹏主持海军党委常委工作。为与“贯彻执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的原海军党委区别开，李作鹏主持的党委称“新党委”。 　　海军党委被改组后，在海军第一招待所门前召开“庆祝以李作鹏等为核心的海军新党委成立大会”，把一些被李作鹏等人认为“犯错误、有罪行”的海军领导揪到会场批斗。因为名义上萧劲光还是新党委的成员，所以仍上了主席台，坐在李作鹏的旁边。会议进行中间，便有造反派将矛头指向了萧劲光。一个造反派突然大步跳到萧劲光面前，指着萧劲光大叫：“萧司令，你反对毛主席!”萧劲光端坐不动，冷冷地回答：“我没有反对毛主席。”造反派又说：“你反对林副主席!”萧劲光没有作声，因为林彪讲过萧劲光反对他。接着，会场响起一片口号声：“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谁反对林副主席就打倒谁!”“打倒萧劲光!”随着口号声，两个造反派冲到主席台前，企图揪下主席台上的萧劲光。面对会场的混乱局面，李作鹏端坐不动，一声不吭。 　　见此情景，萧劲光怒不可遏。他霍地站起来，用力甩掉身上的棉大衣，厉声喝道：“你们哪个敢上来?”一声怒吼，全场皆惊。面对声威逼人的萧劲光，造反派心虚胆怯，愣了一下，眼睛转向李作鹏，李作鹏把手一挥，那两个人遂灰溜溜地退下去。会议很难再进行下去了。散会后，萧劲光驱车紧随李作鹏来到李的居处，质问李作鹏：“这是怎么回事?”李作鹏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连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萧劲光生气地说：“你不知道，别人哪个敢搞啊!”李作鹏慌不择言，连连说：“下次不搞了，下次不搞了!” 　　然而，头脑发烧的李作鹏说话是不算数的。几天后，萧劲光便被造反派劫持到天津。 　　这年春节是2月9日。春节马上到了，萧劲光去向仍然不明。秘书、萧劲光的孩子们都十分着急。于是秘书打电话报告了军委领导。军委副主席徐向前亲自给李作鹏打电话，查问萧劲光的下落，李作鹏回答说：萧劲光在天津，住旅馆，很安全，没抄他的家。在军委首长的催促下，萧劲光才于1月底被带回北京。 　　是时，海军机关的“文化大革命”已完全汇入到全国性的潮流中。接踵而来的是“一月夺权”、“二月决战”、“三月总攻”、“四月围歼”、“大战红五月”……在前四个月里，李作鹏等在海军组织、操纵从数千人到上万人，大小不等的批斗会三十多次，数十人、上百人的小型批斗会难以数计。原先海军党委的十个常委，半数被整，有的被打倒，有的靠边站。海军第三届党委委员37人，被立案、被批斗的23人。海军副司令员兼东海舰队司令员陶勇等多名高级将领被迫害致死。参加过海军“三三”会议的130余名师以上干部，除紧跟李作鹏等人搞非组织活动的10余人外，其余全被打成“苏记黑司令部狐群狗党”、“三反分子”。机关、部队一般干部中，被立案、批斗，被错误处理的数字更是大得惊人。 　　而与此同时，李作鹏的职务一路飙升，权力越来越大： 　　1967年6月9日，中央军委命令：李作鹏为海军第一政治委员。 　　1968年9月29日，中央军委命令：李作鹏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海军政治委员。 　　1969年3月9日，军委办事组通知：经毛泽东主席、林彪副主席、中央、中央文革批准，李作鹏为海军党委第一书记，萧劲光为第二书记。 　　1969年8月7日，中央军委批复海军第四届党委常委组成，李作鹏任第一书记，萧劲光任第二书记，王宏坤任第三书记，吴瑞林、张秀川任副书记。 　　1967年1月底，萧劲光被造反派从天津带回北京后，原海军党委常委苏振华、刘道生、杜义德已先后被打倒，立案审查。在以李作鹏等为核心的“新党委”中，萧劲光是孤立的，完全没有发言权。加之头上还有一顶“反对林副主席”的帽子，萧劲光虽然仍保留着海军司令员、海军党委第二书记的职务，实际上已不能参与决策了。不仅如此，据说是根据林彪的意思，“新党委”对萧劲光采取了“一批、二臭、三保”的做法。具体说，就是第一位的是批判，直到批臭，但不能打倒，因为毛泽东不同意打倒，所以要“保”。很显然，“保”不是目的，目的是“臭”，只有臭了，这个司令员才形同虚设，李作鹏等人才能我行我素。 　　1967年10月16日，李作鹏主持海军党委召开扩大会议，讨论“文化大革命”的形势问题。部队师以上单位各参加一名领导，出席会议人员达一百多人。会议开始两天，按照议程从分析政治形势入手，讨论了关于实现革命大联合和复课闹革命问题，关于正确对待干部问题，关于“三支两军”问题。但很快讨论会就变成了批斗会，对萧劲光进行了面对面的公开批斗。在李作鹏等几名常委的唆使下，少数干部和部分不明真相的干部，轮番发言，批判萧劲光反对突出政治，推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反对林副主席，打击李作鹏等“革命领导干部”；“反对毛主席，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在当时的环境、形势下，萧劲光无法解释，也不可能说清楚。为了尽快结束会议，使大家能回到部队抓工作，萧劲光违心地作了检讨。 　　后来的事实说明，李作鹏等人的目的，是要萧劲光自己提出辞职，放弃在海军的领导权。因为萧劲光检讨中只是笼统的“戴大帽子”，没有这一实质内容，所以检讨一遍又一遍，总是通不过。看看会议时间已近半个月，只得宣布“挂起来”。会议于31日结束。 　　为了贯彻林彪关于“突出政治”、“坚持四个第一”、“大兴三八作风”等指示，海军政治部于1968年2月26日至3月24日召开了政治工作座谈会。配合这个会议召开，海直机关的“造反派”在李作鹏的授意下，把总政治部主任萧华揪到海军，与萧劲光一起进行揭发批判。批判大会连续开了几天，座谈会也选出代表参加了大会批判发言。批判会最后一天，海军部队师以上单位都拉了有线广播，有四万余人收听了批斗实况。接着，政工座谈会也专门拿出两天时间，集中揭发批判萧劲光“一贯推行资产阶级反动军事路线”的错误。会后，海军机关的“造反派”将批判大会和座谈会揭发的材料整理在一起，编印了《萧劲光同志的错误言行一百三十条》的小册子，发到部队，供官兵“结合实际进行批判，肃清影响”。 　　同年11月7日，海军党委三届四次扩大会议在北京召开。由于15名党委委员已立案审查，加上病故的、被迫害致死的，到会的海军党委委员已不足半数，李作鹏遂主持研究决定由部队各大单位和海军机关推选代表36人，列席会议。会议通知说明，此次会议的中心议题，是传达学习和贯彻落实党的八届十二中全会公报和各项决议，协商出席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名单。但在会议开始后，很快便把重点转到研究对海军党委“三二”会议、“三三”会议的评价问题。李作鹏完全不顾自己当初“搞了非组织活动”“承担责任、接受教训”的表态，不容置辩地宣称，海军“三三”会议否定海军“三二”会议，就是否定林彪1962年对海军的三条指示，实际上就是要在海军复辟萧劲光极力推行的彭、黄的一套东西。这是“两条军事路线的斗争”。按照这个调子，会议完全推翻了海军“三三”会议的决议，对萧劲光进行了“上纲上线”的批斗。会议进行中，萧劲光几次试图说明问题，被无理打断，被斥为“狡辩”。因为此前萧劲光讲过“陈毅在十万人大会上的讲话讲得好”，“毛主席讲过萧华要保”等话，被批判为“二月逆流分子”、“萧华分子”，无限上纲为反对林彪、反对毛主席。最后，在声色俱厉的批判、声讨中，会议通过了《关于海军三届二次全会以来几个重要问题的决定》。“决定”对海军“三二”会议、海军“三三”会议作了颠倒是非的评价，萧劲光被认定为“海军错误路线的代表”。 　　这次会议的一个重要议题是，协商出席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名单。经过一次次批判，萧劲光似乎成了“罪人”，代表资格被否定了。这是李作鹏等人所期望的，但他们也知道，真的这样报上去是不行的。于是，李作鹏等人又半真半假地分头做工作。李作鹏说：“不选萧劲光，我们就被动，中央不会通过。”又说：“主席讲了，党代会要有个各方面的意见，‘二月逆流’的人不还是选了”……李作鹏的妻子董其彩更露骨地说：“九大代表要有代表性，萧劲光是右的代表。”就这样，萧劲光作为“右的代表”取得了九大代表的资格。 　　在萧劲光的代表登记表上“文化大革命运动期间的立场和态度”一栏里，这样写着：“长期执行资产阶级军事路线，文化大革命初期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打击陷害革命领导干部，压制革命群众运动；中期也有错误……”“协商单位意见”一栏则写道：“萧劲光同志的错误是极为严重的，不具备‘九大’代表条件，有些错误过了线。但其错误性质基本上仍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因此我们同意他为海军出席‘九大’的代表。”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林彪、李作鹏等政治上的打、压，部分不明真相的人和屈于形势的人的“落井下石”，萧劲光似乎全然不觉。他泰然自若地应对着各种复杂的环境、尴尬的局面，以自己的身体力行，与部分尚在位的老干部一起，按照军队的传统、纪律，尽力管理着部队，关注着形势的发展，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关心、照顾着一批处境更为困难的军内外老干部和他们的子女。 　　 萧劲光传/《萧劲光传》编写组.—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