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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於贺龙

(美)埃德加·斯诺

这一队人中，只有我自已，外交部——红党的外交部——的专使傅锦魁和红军军官李长林三人骑着马。 　　看起来，李长林真是一个好人，一个优秀的布尔什维克和优秀的说故事者。他加入共产党已经十年了，是一九二七年南昌暴动的元老之一。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我时而骑马，时而步行，时而气喘，时而口渴，跟着李长林，他一件又一件地对我溯述往事。 　　李长林是湖南人，当中国国民革命开始时，他还在中学校读书。他加入国民党，直到一九二七年举行清党时，他纔加入共产党。有一个短期间，他在邓发的领导之下，曾在香港组织工人。後来，他到江西的苏区，成为游击队的领袖。一九二五年，国民党曾经命令他和一个宣传队，去干一件责任非常重大的工作，要他们去会见土匪领袖贺龙。他们的使命是去说服贺龙，参加国民革命。现在国民党统治下的报纸上称为罪恶昭彰的贺龙，实则当初他的反正是为国民党所重视的。 　　我们在溪边的树林下休息时，李告诉我：「就在那个时候贺龙的部下也并非土匪。他的父亲是哥老会的一个领袖。贺龙承袭了父亲的威势，年青时声名就蓋遍湖南全省。湖南人有许多关於他在年青时的勇敢故事。 　　「他的父亲是清朝的一个武官。有一天，同僚宴客，他带了贺龙去。他夸奖贺龙的膽气。有一个客人决定要试验一下，便在桌子下面放了一枪。据说，贺龙连眼睛都没有闪一闪。 　　「当我们会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收编为省军。他所管辖的区域，恰为云南的鸦片运往汉口的必经之路，他就靠徵收烟税为生，并不剥削老百姓。他的部下也不像旧军阀的军队那样狂嫖滥赌。他也不准兵士吸鸦片。贺龙自己也不抽烟，但以鸦片敬客却是一种习惯。所以，当我们到达时，烟枪和鸦片都摆上了坑，我们便在烟坑上谈论革命! 　　「我们宣传队的领袖是周逸群，共产党，他和贺龙有着亲戚的关系。我们谈了三个星期。贺龙除了军事外，不曾受过多少教育，可是他并非无知无识的人。他很快就了解革命的意义，不过他也详细考虑，并和部下商议，然後纔决定加入国民党。 　　「我们在他的军队中设立一个党务训练学校。这虽然是一个国民党的训练学校，大多数的宣传员却是共产党，许多学生後来都成为政治上的领袖。除了贺龙的军队外，该校并培养第三师的政治工作人员，那时第三师师长是袁祖铭。袁祖铭给唐生智的部下暗杀以后，第三师就归贺龙指挥，贺龙的军队扩充成为第二十路军，成为张发奎将军统率下第四集团军的一部份。」 　　据李长林说，直到一九二七年南昌的八一暴动时，贺龙才加入共产党。在这之前，他还効忠於汪精卫的武汉政府。唐生智、何健等镇压打倒地主的运动，开始「农民大屠杀」，国民党的军阀们不仅杀戮共产党，并且杀戮无数的农会领袖，工人和学生，贺龙才毅然转变为共产党。他出生於农家，完全对穷人表示同情，大屠杀激起他的愤怒。 　　何健是「反革命军阀中最野蛮最残酷的一个」，据李说。「我不知道他究已杀了多少人，至少有几万。在我自己的家乡浏阳县，从一九二七年四月到六月间，他杀了二万余农民、学生和工人。我也在那裏，所以我知道。据说在醴陵县，他也杀了一万五千人。」 　　我奇怪李本人怎样能够脱逃，所以我问他。他拉开蓝布短衫，指着一条长长的疤痕，笑着说：「你瞧，我没有完全脱逃啊!」 　　「南昌事件以後的贺龙怎么样呢?」 　　他的军队是打了败仗了。他和朱德向汕头推进。他们又喫败仗。他的残余的部队窜入内地，贺龙本人则逃往香港。後来他潜赴上海，化装重返湖南。 　　「据说，贺龙是靠了一柄刀把湖南的苏区建立起来的。这是一九二八年春间的事情。贺龙匿居在一个乡村，和哥老会的弟兄们密谋起事，恰巧县政府的收粮员到来。他率领着几个乡民，亲手用自己的刀把那些收粮员杀死，并把他们的卫队缴械，这样，他获得了手枪和步枪，武装他的初次的农民军队。」 　　贺龙在哥老会中的声望，是全国皆知的。据红党说，他可以赤手空拳到随便那一个乡村去，通知哥老会，组成一支军队。他精通门褴中的礼节和术语。他擅长口才，据李说，「他讲话时能够把『死人变成活人』。」 　　贺龙的第二方面红军於一九三五年从湖南的苏区撤退时，据说有四万枝步枪，他的军队在长征中所遭遇的艰难困苦，要超过江西的主力部队。许多人在雪山上冻死，许多人饿死，许多人给飞机炸死。可是，在中国的农村社会中，贺龙的吸引力和声势非常之大，他的部下宁愿死在路上，不愿中途离开，并且在长征中有许多人加入，补充他的队伍。最後，他达到了西藏的东部，始与朱德联合，已经只剩二万人左右了，大多数赤脚光腿，筋疲力尽。休养了几个月以後，他的军队又向甘肃出发。 　　我问他：「贺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的身体是魁梧奇伟的，像老虎一样强悍。他虽然已是五十岁以上的人，还是非常健旺。他从来不会觉得疲乏。据说在长征中，也曾经携带许多伤兵。在未入红军以前，他的生活就和兵士一样简单。除了马，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真欢喜马。有一次，他得到一匹非常心爱非常美丽的马。那匹马给敌人掳去。他追击敌人，终於把那匹马夺回!」 　　「他虽然生性暴躁，却十分谦逊。自加入共产党以後，他忠实於党，从未破坏党的纪律。他常常要求批评，遵从忠告。他的姊妹很像他——真是一个伟大的女子。她曾经亲率红军作战，把受伤的兵士驮在背上。贺龙的女人也是这样。」 　　贺龙憎恶富人这一件事情，已经成为传奇。许多农民因为他们的亲戚朋友被牺牲於「农民大屠杀」，许多农民因为在何健的反动统治下受着苦痛压迫，都怀着复仇的情绪投奔贺龙。据说，地主和绅士们只要听到贺龙离开两百里路的消息，即使在南京军队严密保护的地方，也往往争先逃避，因为贺龙行动的敏捷是大家知道的。 　　不久以前，贺龙拘获一个瑞士籍的教士鲍士哈(Bosshard)因间谍的罪状被军事法庭判决十八个月的徒刑。所谓间谍大概是指将红军移动的消息报告国民党方面，许多外国教士都有这种习惯。当贺龙的军队开始长征时，鲍士哈的刑期还没有满，所以随着军队出发。刑期满后，鲍士哈恢复自由，贺龙给他旅费到云南。奇怪得很，鲍士哈对於贺龙并无什么怨言。恰恰相反，据说他曾经这样表示。「如果农民知道共产党到底是怎样人，就谁也不会逃避了。」(注) 　　晌午时分，我们决定到清凉逗人的溪水裏洗澡。我们躺在一块长长的平平的石头上，浅水的波纹漾过我们的身体。几个农民走过去，赶着前面的一群羊；仰视天空，清则碧澄。这裏充满了和平与美丽的空气。 　　注：这是洛克博士(Dr.Joseph F.Rock)告诉我的，他在鲍士哈回云南之後会见了他。 　　 贺龙/沙汀，王震等著.—香港：广角镜出版社，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