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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延安访贺龙

(美)尼姆·韦尔斯

贺龙极有魅力，也极难捉摸。也许是远看增添了景色的魅力，他走在他的湖南人挺进队最前面，常神出鬼没，有如旋风，他离开一个地方时，传说就产生了。我遇见过的人，都有关於他的不同故事可讲，没有一个故事是完全相同的。但有一点大家都同意：在他们当中，贺龙有着最动人的个人生活。他还有着一位有魅力的姐姐贺英(朱德的妻子康克清崇拜的对象)，她是军队指挥员，一九三三年在战斗中牺牲。对於我在内地待了两个月时间，贺龙应负间接的责任，因为我极希望在归途中听到这位英雄的个人经历，以致在大水季节使公路不能通行以前没乘着最後一辆卡车。 　　跟决心避免抛头露面的大多数红军领导人不同，贺龙不反对给人一个外表漂亮的英勇人物的印象。在红军中，他被普遍认为是最俊美的指挥员，穿着一套裁制得好的军服，总是骑着一匹生气勃勃的马。此外，他也为人快活，妙语如珠，欢喜夜晚围着营火讲故事。 　　在中国，湖南省以其士兵的勇敢和不可征服的战斗精神著名。在初期的红军领导人中，大多数都是来自该省。贺龙有着一种吸引人心的个人特质，看来它使得他所有的追随者都感到高兴自豪，连同他交往的人也有这种感受。正像朱德体现着中国内地中心地区人民一种不显眼的强大力量和美德一样，贺龙也体现着奋起反抗的中国农民的热情和精神。 　　贺龙有着长时期的革命阅历，他的经历是特别引起注意的，因为它说明了中国十分富於战斗性的农民运动(在湖南西部)的情况，在一九一六年反对袁世凯的过程中，这种农民运动就开始了，在(蒋介石)国民党时期，它又爆发成为土地革命，而最後则形成最重要的苏区根据地之一。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期间，贺龙是最优良的国民党军队之一的第二十军军长，虽则那时他本人还不是共产党员，在一九二七年的南昌起义中，他率领这支军队，和叶挺以及朱德的军队一起参加起义。第二十军被摧毁了，於是贺龙回到湖南西部去，组织了一个全新的运动，以「十条枪」起家，它很快就变成「湘鄂苏维埃」了。他是三支主要红军之一的第二方面军的指挥员，这支军队以其惊人的胜利和「湖南人的战斗精神」闻名。 　　虽然我没有亲自晤见贺龙，但幸而能见到他的政委关向应。自一九三二年以来，关向应就同贺龙在一起了，他应允把贺龙的真正经历告诉我。尽管关向应的叙述没有传奇的藻饰，并且省掉了一切细节，但比较上它也许比有着更好藻饰的叙述更加准确。关政委本人是很有趣的。他身材细小，皮肤带黑色，为人极其庄重，谈话的时候猛喷着大支的卷烟。他是满族人，上海工人起义时是一位工人领袖。一九三〇年，即在他与红军共命运前不久，他是上海工会的负责人。 　　一九三七年年底，贺龙率领的军队改编成为八路军第一二〇师。一九四〇年，晋绥解放区建立起来，贺龙担任晋绥军区司令员，续范亭任副司令员，也是晋绥(边区)行政公署主任。抗日战争和国内战争期间，贺龙都进行了战斗。 　　这裏是关向应一九三七年向我讲述的关於贺龙的经历。 　　贺龙出生在湖南省桑植县。今年(一九三七年)四十岁。他父亲是个裁缝，家裏是很穷的。贺龙从他父亲那裏传受了中国的造反中心——湘西的人民的特性：无畏、机智和自信。他父亲非常爱他，并且对他未来的政治生涯有着巨大的影响。贺龙的父亲从来没有进过学校，只是靠自己的努力得到一些教育，因此，当他的儿子为国民党做政治工作时，他不加反对。他家庭口数少，现在，除贺龙外，全都死了。他的两个姐妹和父亲在革命中被敌人杀了。 　　一九一六年贺龙十九岁时，湘西爆发了农民起义，他成了农民起义的首领。当时袁世凯要做皇帝，湖南有许多北方来的士兵，他们残酷地压迫人民，这就是起义的起因了。起义者消灭了这些北方士兵约一个师。在反袁运动扩大蔓延到湖南来以前，云南的蔡锷已经领导了这个运动了。 　　後来，农民中间没有更进一步的活动了，贺龙觉得社会和政治前景十分暗淡，所以开始了流浪的生活。在此以前，他是个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但没有结婚。在长沙，他打算行刺湖南统治者谭延闓，但事败被捕。没多久获得了释放，但正如他告诉我的：「这事件给了我一个教训。它使我认识到，搞暗杀是无益的，没有军事力量，在中国就成就不了甚么事情。我认为我必须着手建立一支革命军队。」 　　於是贺龙回到他家乡去，集合一些朋友，组织起这样一支军队来，参加湘西起义的人加入这支军队。他是这一支军队的指挥人，并从那个地区的地方行政官那裏夺取了军事权力。常常听到别人说贺龙这时是个土匪。这是无中生有；他一生任何时候从来没有干过盗贼的勾当。他从十九岁起，就是孙中山的革命党同盟会的一个首领，甚么时候有可能就夺取军事权力，像他从地方行政官那裏夺取军事权力一样，乃是革命党的纲领的一部份。贺龙的军队开始时只有极少数的人，但後来却发展扩大起来，直到他成为旅长。他两次带了这个旅到四川去打仗。那时候，他的军队打的旗帜是现在的国民党旗，而他的政治顾问是著名的同盟会会员石青阳，石後来成为南京的高级官员。贺龙的上级军官是国民党的四川防卫军司令官熊克武。贺龙任当地驻军指挥人。 　　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期间，大革命引起了中国的社会和政治形势的变化，而这种革命潮流则大大地影响了贺龙。他离开四川，回到湖南去。广州的国民党政府当时派遣一个宣传组到他那裏去影响他的军队。这个组的组员是共产党员，组长是黄埔军校学生周逸群，他於一九三一年在湖北洪湖地区牺牲。 　　贺龙早就信任共产党员了，因此信赖周逸群，他不仅欢迎这个宣传组，而且集合其它地方的许多学生来对他的军队进行政治训练，并按照新的方针改编和重建它。这些宣传人员对於推动贺龙及其整个旅约一万人参加大革命，起了很大的影响。 　　国民党军队占领武汉时，贺龙也到达那裏，他的军队曾经是不愿受约束的，只同广东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时则改编成为国民革命军的一个师。 　　一九二七年，贺龙的军队被派去同张作霖在河南的奉军作战，并在打败他们的过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接着，共产党和国民党发生分裂。当时贺龙是第二十军军长。他不是共产党员，但他的政治思想跟共产党人是一致的。他告诉我，他以前曾要求参加共产党，没有被吸收。党那时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宁愿他继续是国民党左派而不在党内，他不晓得不被吸收的原因。直到南昌起义发生以後不久，他才参加了共产党。 　　贺龙离开河南，到了汉口，接着参加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共产党领导的南昌起义。在这次起义中，贺龙指挥他的第二十军战斗。後来，所有的起义部队进军广东，要在那裏建立革命根据地。他们在广东战败了，贺龙後来独自到了上海。他在那裏暂住，然後奉党之命回到他湖南家乡去。 　　在湖北——湖南边界的洪湖地区，贺龙着手组织一支新的军队，参加者是两省的农民。他的第二十军已在广东被消减了，但有几个军官逃到湖南去同他在一起。大革命期间，湖北、湖南边界这个地区的农民，曾经进行了艰苦的斗争，并且早就开展了土地革命。这些农民渴望得到土地，并且由於他们以前的斗争经验和情绪高涨，因此乐意参加新的革命。在这些地方，共产党组织也十分巩固，由於这些因素，红军迅速发展扩大。 　　最初，这个湘鄂苏区有两个运动。贺龙在洪湖地区领导着第六军，范围包括监利县、沔阳县、江陵县、潛江县、石首县、华容县、公安县和石门县。鹤峯县、五峯县和桑植县的另一个运动的领导人，是周逸群，他统率着红军第二军。後来，这两支军队在洪湖地区联合起来，成为一体。 　　一九二八年在这裏开始组织红军，经过一年时间，就有二万名战士了。起初，贺龙的军队只有十支枪和十个追随者，接着很快就发展扩大至一百人。全部是农民支持者；他们中间起先没有国民党军队。贺龙和周逸群把他们的军队联合起来以後，就到湖北去建立一个新苏区，同时也保留建立起来时间较长的湖南苏区。这支联合起来的军队称为红军第二方面军，贺龙任指挥人。党指派一位有地位的党员任政委，指导那裏的党的工作。他就是邓中夏，他於一九三三年破南京政府杀害。当时，整个地区的党的领导人是夏曦，他是毛泽东的同学，後来长征期间在贵州牺牲。 　　其间，新的红军第六军在洪湖建立起来，人数约一万人，於是其他的军队回到洪湖来会合。 　　一九三一年和一九三二年期间，洪湖地区发生水灾。许多房屋毁坏，农民不得不离去。这对游击运动是不利的。这时，把所有的军队改编成为红军第三军，人数约二万。 　　由一九二八年年初起，这个地区的红军每天都进行猛烈的战斗，并战胜了敌人发动的三个战役。贺龙是同何键等国民党将领作战的。 　　一九三一年和一九三二年，第四次封锁开始後，这个地区的物资条件就非常恶劣了。尽管如此，在这次战斗中，还是全歼敌人一个团。白军被打败後，大多数士兵都参加了红军。同时，游击队同「民团」猛烈战斗。 　　一九三二年一月，我(关向应)同贺龙在一起，担任他的政治委员。 　　一九三二年七月，贺龙的军队撤出洪湖地区，进军河南、陕西南部和四川，然後回师湖南。这是贺龙的第一次「长征」。之所以进行这次「长征」，是因为水灾发生後军队没法在湖南坚持下去，必须到新的地方去搞粮食。而回师湖南的目的，则是为了同萧克会合。我们回到湖南後，就在原来的地方重建苏区，并且也在巴东县和宣恩县建立苏区。这就是「湘鄂边界苏维埃」地区了。 　　一九三四年，贺龙的红军第三军同萧克指挥的红军第六军在江西——湖南苏区会合，随後开始发展诸如永顺、大庸、龙山和慈利等县的新苏区。 　　我们占领了湖南的桃源县，接着又占领了湖南的石门、临澧等县。这是十分激烈的战斗。我们的政治部门负责人曾经是夏曦，但这时改由任弼时担任了。 　　在这以後，我们在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开始长征。我们通过湖南、贵州、云南等省，向西康进发。一九三六年十月，我们在甘肃同其他的红军会合。 　　十一月在甘肃同胡宗南的军队交锋以後，西安事变就发生了，内战於是中止。第一仗是在山城堡打的，当时红军第一方面军的十三个连(约一千人)埋伏下来，袭击并打败了胡宗南的著名第一师约一万五千人。 　　这时，第二方面军由三个军(红军第二军、第六军和第卅二军)组成，在富平休整。 　　贺龙的两位姐妹是著名的革命者。他的妹妹在群众运动中表现积极，并且是农会领导人。她被捕後在一九二八年遭到杀害。他的姐姐贺英是个指挥员，亲自率领战士作战，我是认识她的。一九三三年，她在湖北鹤峯县作战时牺牲。贺龙的妻子在上海法国租界被捕，现在依然给关在那裏的监狱中。 　　你问我对於贺龙的个性、品格的印象。他是非常坦率和英勇的，有着一种特殊的战士风格。他作决定迅速而明确，有着巨大的自信。他作战时计划得非常仔细，他所有的决定都是稳当万全的。他对待部属很周到，但他们如果犯了错误，就严格执行纪律。他的政治理解力是很强的，并且对党诚实和服从，总是小心谨慎地遵循党的路綫。作为个人，贺龙为人和蔼而朴实，几乎是孩子似地坦白。他非常健康强壮，喜欢骑骏马。他抽香烟——除此以外就没有甚么别的嗜好了。 　　 贺龙/沙汀，王震等著.—香港：广角镜出版社，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