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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一年
谢觉哉

  一月一日 阴雨
  寒甚。今日始设火。
  便秘病未愈,玉衡教以开水泡盐,晨起冷喝几口,今日始行之。
  东园①、玉衡、润之介绍我入新民学会,今日开会以入会手续未完,未往。
  致周渭舫保管处书:
  宁乡近年遭兵灾、匪灾、团防灾、委员灾,百孔千疮,补救非易。前见致玉衡函,以办选举恢复县议会,不得已提征十年田赋附加税,提征正供已属特别,我邑乃于省长所不准提征者亦提征之,开七十五县之创例,毋乃见笑外人乎?!虽当局困难,本非得已,不过现在困难无论如何解决不了。兹将鄙见贡诸左右,现在应持之宗旨:
  一、凡事不求有益先求无害;二、当先察民众之隐情,而后士绅之意见;三、凡事当研究其利害及可行与否,不必顾及上令,并不必虑各方面持异,果可行者,虽不疏而亦通,不可行者,恐愈疏而愈不通也;四、自治自业,现在只能办到维持现状止。
  因此之故,所以鄙人绝对反对设置乡警(固其有百害而无一利,鄙人乡居久,见之最确,如有相质难者,深愿罄其所见也),绝对反对恢复县议会(议员不适用,如说新会刻产生,无县会亦没有滞碍。亦有百害而无一利也),相对反对自治筹备处(此机关目标不明,若说是筹备教育实业等自治事业,一时固来不及;若说是筹备自治机关,一会议足以了之)。至现在要办之事:第一,改造镇局。贵处议的改组简条,算是一种步骤,但不可以此为满足也。第二,整理财政。说到整理,就逃不脱财政学上的公例,旧欠俟报销出后再说新支。当成立一个预算,预算成立后,要绝对遵守,东补西挪,必益纷也。邑中人士远见者鲜,愿先生虑定而后动,可乎?
  更有求于先生者,一、联络各公团发电反对恢复县会(现已有多县反对,见各报);二、附加不提征,一切开支,守四五分的死挺主义。有钱可多用,无钱亦可少用也。总之,乡民穷苦已极,急应休养涵泳,动而不良,不如不动。虽时难之来未可预料,吾辈要不可不以仁人之心行之。是否有当,统候草示。
  午后,所中演放国音留声机片。
  与贺士瑜、罗棻等谈,欲改造地方,须先造舆论;欲舆论正确,须先养成学者;当纠纷之际,现状复杂,利害混淆,尤非学者莫为力。学校课程熟,不足云学,然非课程熟,求学之手段不具也。伊辈年富,窃愿其有志焉。
  一月二日
  竟日飞雪发风,雪厚约尺。寒甚。
  阅《托尔斯泰传》半卷。作布新文一首。
  一月三日
  连日寒甚,未外出。接凌波函,苗圃拟明春办。拟定明年的工作预计。
  自男女解放之声浪盛,少年婚姻间所生的苦痛益多,因知识之差异而害及感情,又因感情之无以维系而变生俄顷。此虽过渡时不免之现象,要亦当思救济之方,或顿变其主观而欢戚自异,或改良其客观而慰藉自来也。
  连日新民学会开会,关于主义争辩甚厉。余谓:宇宙之大无所不容,进化之途且*(左忄右互中间一点)赖矛盾之主义互抗互厉。以狭义言,固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以广义言,无所谓是非也。但同一学会,则以奉同一主义为宜。
  一月四日 晴
  编报付印,因湘鄂不肯印,须另找印局。
  午后至“维楚社”。街上积雪初融,寒风砭骨。与海晴翁谈及现在找事之苦,又谈到救济,现社会非讲求身心性命之学不可。社会上有许多人尽量的坏,同时必有许多人尽量的好,为正比例之进步。又说现在的乱,是免不了的,因为乱已充分成熟。不过,乱后怎么救济,其因又种于此时,好象患痈疽的,脓血已满,非戳破不可。此时只宜商戳破后之补益耳。
  寿荣②来信说:“停火七日,饭吃三餐;肚中饿,身上寒;恳速谋事,以度命关……”当致缄菀根,请设法为补一兵缺。
  一凡来说,第一师范职教员向校长总辞职,校长不得已向省署辞职,学生也没甚举动。余甚不以总辞职为然,因为总辞职只是一种手段,既不是校长不负责,怎么以这件事去难他。你一校辞职,是否可以激动省署,可以要求外界援助,都没有计算,我见其失败而已。湖南新文化的花,完全在第一师范,这样糟踏,未免可惜。
  东园拟今年秋冬一定出省求学,上年拟预备金钱和英文。
  一月五日 晴
  昨夜所长聘定所员,余与东园编辑;克诚、更生讲演。去职者讲演员锺秀、唐郅隆、图书馆员胡博。苏君因往沪就学,辞职。
  第一师范教职员定今天出校,学生泣留之。听说姜财厅答应竭力维持。
  接周渭舫处长复缄,大要说省城方面主张,多理论而不合事实;说提征附加是做警队及各局所用,似于附加内容尚不深悉;论乡警一条尤谬。总之,无计划而已。电省政府救济溃兵四扰的办法亦不合。一二书生见隘识浅,不禁涕零于干青之死也。
  阅《托尔斯泰传》。
  一月六日 晴
  今天始编报付印。
  玉律过此,知师校罢课自有不得已之苦衷。然此后救济,全视学生之举动而已。
  午后至罗棣华处校对,至九时半才归,颇觉冻甚。
  一月八日 晴
  县城国语会,仁安拟请舒新城去讲演。
  第一师范风潮已解决。姜瑞瑜被附属小学请去。
  一月九日 微晴
  一凡想向旅部谋事。我说,小学教师生活虽淡薄,然颇耐久。现虽人浮于事,然胜任愉快者究鲜其人。军政界虽热闹,但朝不虑夕,或且危险随之。吾辈本是寄生生活,然要向较为稳久方面进行。一凡颇然之。
  徐懋恂中年游法,其家有租三十多石,女二子二,都系就学之年,又负债七八百金,存书约值七八百金。徐语瑾玎,不得已可变卖,现未卖;其室家生活维持费、教育费,瑾玎颇负一部分。瑾玎亦穷汉,负债千金,子女亦多,支持恂不易也。
  惇元今日写日记誓不断,决定以后做规律的生活,并决于两年内把英文学好。我写日记已两年多,今年忽断数月。废朝餐已年多,九年暑假后即止,朝起八段锦近亦未操,志气颓唐,日月逾逝,鞭策不进,奈之何哉!
  拟法院组织讲稿一首,写小批评一则。
  挽干青联:天意忌真才,生之何难,夺之何易。乡关正多故,死者已矣,存者奚堪。
  一月十一日 阴
  阅《解放与改造》第十三号。
  夜,演讲法院组织。
  一月十二日 阴
  罗君宗翰③来就本所编辑职。罗君担任中外新闻、文艺,周君任讲演新知识,余任本省新闻、小批评、社会调查。
  一月十三日 晴
  仁安来说,已请舒新城、孙俍工到县讲演。舒君讲新文学问题,孙君讲教育问题,仁安讲国民性之改造,定星期日往县。
  接凌波两缄,并聘教师书(附同义镇议决事件的信)。
  许多学生回县,嘱于过县时开会,表示县议会不应恢复,附加税不应提征。
  作小批评两则。
  一月十四日 晴
  午后同惇元到浏阳门外,沿铁路至天心阁(另有游记一条登报)。
  晚,劭甫自县来,述及选举进行及各事尚佳。
  一月十五日 晴
  晨起仍操八段锦。
  接梦周一信,系复前书者。接昂宇一信,说明不得不提征附加的理由;又文经老一信,也为此事。
  致鼎、梦、波、昂缄:
  昨晚成劭甫君过此,藉悉一是。昨天,赵林召集各界代表开会,决定筹备处成立之日,省议会即停止职权,选举亦同时停止进行。我邑调查员已出发的应缄令暂止,自治根本法是一根绝大的事。我们平昔不研究法政的,或淡淡看过,此时怕要斢转目光。一般的趋势,大抵主张直接选举、普通选举,女子也应有参政权。县长民选(省长不应说),限制军备,下级自治区域的改造,将来根本法上的争点,总是这几个。我从前也觉得完全的德谟克拉西未必适用,现在看得过去的成绩,实在是制度不良造出来的,此时非造出一种全民政治的根本法来,不足以挽危局。德、俄的新宪法,美利坚、瑞士的宪法,总可以作参考。这回县里有许多人集会,应当把宪法讲一下,提出要点,以使大家注意,供将来推选审查员及人民总投票的时候,不至弄错。雷孟强要《通俗报》注重这件事,可惜我是没学过法的人,报纸力量究有限,纯靠演讲。听说政府于法案成立后,印三千万张分给人民投可否二字,破天荒的举动,大可注意,且可借此给人民一回接近政治的大教训。
  写到这里,接到昂、梦兄信,提征附加已成事实,我已晓得公家没钱是实在,就再加一点,我知道也展帐不开,不过义正词严的话,总要有人说,乡民既不晓得说,所以越不能不说,如果县中说的很多,那我又将发维持之论了。学生以此事来问的,我不能不作法律上、民情上的主张。现在什么事都在剧烈变化的潮流中,理论同事实的冲突,常不能免,不过当勉抑事实以就理论耳。比方,女子参政,直接选举,三千万人的总投票,一般人看来必定说难于实现,但已不能遏了。
  迭接渭翁经翁同梦、昂二兄信,所举的提征理由,未能尽同,有些要明年才用的(如学款),有些是确定提征后才发生的(如选举借款);警队费、各局所费,系经常款。又普通税与特别税不同,青年学生自不能不使之作学理上研究。昂兄经老所谓疏通之点,如欲疏通他们不做事实上的反对,那从未有报纸与人作诉讼行为者(旬刊亦是报纸),况学生谁有暇来作此?如欲疏通他们不做理论上的反对,那理论只能研究一个是非,本无疏通之余地,应请主管人员把一切苦情致缄旬刊社,请其登载,方为正办。至谓“以不慊于萧王之故,而兼及第二者,长此隔阂,误会终无解释之一日,省县愈离愈远,各走极端……”,此实未免误会旬刊意旨。弟与旬刊颇接近,且把意旨说明,转请你疏通一下。一、旬刊确系纯洁团体,只于事实上作评论,不于人材上生爱憎。二、旬刊愿容纳相异的言论,如有主张提征的言论亦可发表,即令编者有所批评,两方争辩,其理盖出。三、旬刊是言论机关,断不做言论外的事情,此系报界通例,亦我所常与他们论及者。误会二字,系不明其事实而从外揣测之谓。旬刊既有所发表,应请把事实属旬刊登载,若旬刊不登,乃是旬刊有意为难;若登后而仍有辩论,则是主张上之各殊,不能谓之误会隔阂也。旅省人士对于文周王都认为满意,决无何等谰言,至若报纸登载,则南北政府何尝不天天受骂,社会上赖有此会做事的当局也,赖有此希望维护此初萌芽的事业也。迭接各缄,弟都认为不满意,都存弟处未可交旬刊发表,惹起评论,请另致缄旬刊社可也。说到这里,好象你请我疏通的,我没有受理,我又转请疏通起来,你看了会好笑(下略)。(请记事)经老认旬刊言论为我个人的言论,学生初编稿时,我曾帮忙一二次,现久已脱离编辑职务,且自有署名者负责,弟虽赞成其主张;却不敢掠人美为己有也。
  再看昂兄信首尾说的不外要求省县一致,以为不一致就不堪问。我的主张,却以为随便的一致是很危险的,真正的一致是要先由不一致以趋于一致。甲说如此,乙说如彼,丙总甲乙之说而又如此,丁又总甲乙丙之说而又如彼,互相推阐,真正自见。不过要是公开的,无意气的服从真理,胜于自是心的,才做得到。假若县里说的事,省里就才便去一致,省里说的事,县里又才便去一致,那成甚么标范?如故意要一致,不敢犯颜直说,必定是貌合神离。若各拿出不一致的道理来,相比较,相贯穿,断没有愈离愈远之事,所愁者现在人或做不到耳。我对于县事言论不敢苟同,惟告状捣乱的事誓不赞成(下略)。
  一月十六日 晴
  昨下午,姜瑞瑜询悉伊于该校自治会及职教员处理校事,不能为理想上之满意。这次刘南祥被伤,伊曾发言批评一切,以是颇伤同学及教师之感情,其心迹不能见谅。
  福来德的《新国家论》(摘要文略——编者注)。
  一月十七日 阴
  午前,南岭来说,约一二小时,云寒假不归,拟补习,要左钱三四元。
  云山学校聘夏祖畇,玉潭学校聘廖时旸,聘都由玉衡交去。
  晚,讲演自治根本法应注意之点。
  一月十八日 阴
  接凌波复书,前信已交渭翁阅,诺于横市代完饷。发信鼎三、凌波,说姜、夏、廖已接聘。玉律来说片刻去。
  作小批评两则,讲演稿二篇。
  一月十九日 阴
  本所剔退讲演员二人。该二人在外作祟,致有周介福致信老林,更易老武之事,虽鬼蜮行为不成事实,然人心险巘,举世皆鬼,而青年堕落(该二人皆学生)尤为可怜。世运如斯,可为浩叹。
  接阅《民生日报》,语多不通,宗旨尤为错误。闻主其事者为周惺夫、潘午仁,颜贯卿,听说有人资助,专为反对旬刊而设。
  一月二十日 晴
  决定阴历二十二日归家。
  作小批评两则。
  一月二十一日 阴
  接昂宇信,县中讲习会甚满意。
  晚编旬刊稿,作小批评两则。
  潘午仁来此,《民生报》已倒闭。
  一月二十三日 阴
  贺士瑜说,潘午仁想来合办旬刊,答应每月来洋三十元。
  梅舫来谈,云校教员都勤恳,学生成绩亦良。缺点:1.教员研究时间太少;2.低年级国文材料选取过深;3.有的教师偏重注入。梅舫托找理算教员以自代。
  午后同梅舫出小吴门,沿铁路至农校访文秉忠,已归去。由北门归,远足十里,颇觉劳顿。
  作小批评一条。
  一月二十四日 阴
  夜阅最近官场秘密史。
  一月二十五日 阴
  午前阅完官场秘密史,穷形尽相,丑态百出。
  作小批评一条。
  一月二十七日
  步行归,雇小轿行七十里,于县垣南门外遇雨,宿劝学所。作文稿数纸,寄本所。闻谌鸿鋆军队将来县。
  一月二十八日 晴
  步行至云山宿,作稿寄本所。
  一月二十九日 晴
  雇舆抵家。
  在家无所事事,各房账目都有头绪,大致可敷衍下去。乡间秩序尚好。第一是无钱;第二谷亦不足。官署与镇局尚多所需索,小民自杀的日有所闻。
  二月九日 雨
  午后,雇舆赴省,宿云校。
  二月十一日 晴
  到省,报纸已于阴历二十七月停刊。
  二月十二日 晴
  上午到维楚社、岳蔗翁④寓所。又买物数事,交玉森带归。
  二月十三日 阴
  玉衡今日归。至自治研究会后,昌劭夫、仰渠等撰根本法草案。预备明天报稿。
  二月十四日 阴
  今天编报付印。润生(寓广泰祥)来谈。午后六时蔗坡请赴席,以须讲演未往。
  夜,在本所演讲《纸票之利与害》。
  二月十五日 阴
  作小批评一则。编报。海奇已辞却本报校对职,因玉衡积不慊于伊也。
  阅萧子昇致叔衡论自修学院事,思想密致,有条理,未易才也。
  接县中寄来讲演稿,未识何人手笔,词意甚明晰。
  二月十六日 晴
  衍仁前数日来,今天回去。
  编报。作小批评一则。阅《各国社会思潮》。
  我觉得现在我的生活极不自然,每天运动机会太少,以致便秘的症久不愈(在乡住十多天就好得多)。城居饮食,不及乡居之清厚有味。这是躯体上所感的不幸。自己学识才力,不配办报,无以负指导社会的责任;而以负担室累故(子女教养费),又不能舍此鸡肋,此是精神上所感的不幸。苟得解脱一切,蛰居山林,做半天轻微劳动——如灌园、喂鱼、洒扫的事;读半天书,或随便教几个小孩子,领略天然风味,其幸福当无上矣。
  二月十七日 晴
  编报。午后至司门口看灯市,见所售物争枪刀洋炮,写大总统、省长、总司令的灯笼、龙猴之类,此外则有东洋制之轻气球、火车、手枪等物。小儿玩具须含有教育意味,以小儿好动、善模仿,以如此官僚性质、杀伐性质、迷信性质之物与之,几何不与之化耶?又至玉泉山见香火甚盛,许多可怜男女膜拜其下。
  至维楚社谈片刻归。
  寄信权衡。夜,东园至自家。
  我境阴历年关钱奇紧,至有自缢者。东园隔余居百余里,其地反金融活泼,以有猪出口,易取多金也。
  二月十八日 晴
  编报。作小批评两则。阅杨端六与罗素谈话:胡适、易卜生主义。
  人的生活,有物质精神两方面。物质方面,没有满足的止境,但可以精神弥补其缺憾。充分发展精神生活之人,可不感物质环境之苦痛;但是精神上之奢愿,递演递进,无时或偿,其苦痛或有过于物质者。
  近来觉得城居不如乡,昔居乡亦未见有若何愉快,这虽是杂糅精神、物质两方面说的,但颇觉个人环境,绝对无可以踌躇满志之时。自后当求之主观,不能求之客观也。
  二月十九日 晴
  听章甫⑤讲演“新文化的障碍”,甚有趣味。
  阅易卜生《娜拉》一剧(《新青年》译)。
  二月二十日 晴
  作小批评一则。
  二月二十二日(正月十五) 阴
  今日午餐,本所预备为陈章甫君饯行(到下江去参观学校),届时不来。电询,于晨刻被戒严司令部捉去,不知何事。饭后找良输缄询傅悦岩、黄汝梅(戒严司令部执法处)。又电询悦岩,说系误拿,已由第一师范教职员保释。旋章甫来说:晨刻来二、三十个兵把他捉去,有一人系初一日在玉泉山演说,曾经盘问他的住址的。当下把他两手反接,有警士说:“这位先生是位教员,可不必这样。”乃系其一手。有一象连长的人说:“可以不系,是不怕他走的。”又要他具一室中物件没有损失的结。解至司令部应接室,一人说:“押入拘留所去。”拘留所约一二丈见方,共拘六人,屎尿都在一处。用木桶盛饭菜把他们吃,他不能吃,足足坐了三点钟久才释出,始终没会过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后陈回家检查,失去光洋六元,通商银行票洋二元,表二个,共值四十多元。
  夜,往外看灯,司门口一带拥挤特甚,间有放大花的,关起门打锣鼓的,此外无甚点缀。
  从启民⑥借得《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阅之。
  二月二十三日 晴
  心绪甚恶。写信把凌波,略述之:“……我近来意兴日坏,觉得凡事都无意思。在乡里的十几天,很快适,病也好了。但若久住乡间,恐怕也是这样。
  “凡人满足的生活,本存在希望中(不论物质方面、精神方面)。不能够达到的,只要此可望不可即的希望,长存在前面,于是乎就发生趣味。我现在生怕打破此观念,无奈此观念渐觉失其信仰……。
  “年来最不幸的感遇,是晚妹之死,至今不免暗泣,象才死娘那几年一样,总是排遣不去。前见梅特林克几句话(《新青年》):‘灾患之降于一人者,犹凌逼他人,怨之则为不当。况死者与悼者之间,相去至近,怨之诚为狂妄。诚思人类咸归于同一之途,其中段落,状似久而实暂,尔之以为已逝者,不过先发而已。吾人既必咸出于一途,而为出发先于吾者垂泣哀悼,又岂智者之所屑为?追悼朋友或儿之死者,是追悼其生存也。吾人皆戴同一之运命,彼既来此世,势亦必将去之;彼之停留或较长而其终也同,自太初以至最终,所经过之时间固无一定,而变化无常者也。尔若计生命之困苦,则虽在小儿亦不为暂;若计生命之期间,则虽在老人亦不为久。’未免触动我一种神秘思想,人方欲以思想改造环境,我则欲得新环境以救济思想……”
  作小批评一则。阅《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二月二十四日 晴
  阅《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作小批评一则。
  二月二十五日 晴
  阅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草草阅过,但觉离奇恢诡,足以醒世而已。
  叔衡自家来,琼儿有病未赴县。
  萧子昇君自京归,寓此。
  二月二十六日 晴
  买布及笔墨付归。写信把琼英。写信把凌波。有傅定祥请酒,大约是为喻小梅事,余以不识其人未往。
  三月一日 阴 风
  温度骤降,昨夹今裘,几有冬夏之别。阅《各国社会思潮》。作小批评一则。
  三月三日
  姜凤祺因钱少不能入校,我在玉衡挪五元把他,不料他在路上失去了,形色甚仓皇,又在发行部挪五元把他。致片云山,问津贴姜凤祺膳费事。
  《各国社会思潮》昨天阅完,今天阅《迷信与心理》。
  三月四日 晴
  夜听顾梅羹君弹七弦琴,曲为《梅花三弄》,音清悠可动。
  胡碧秾来云,云山学生投考者多,有不能容之势。
  三月五日 晴
  夜听顾梅羹君奏《普庵咒》、《平沙落雁》、《梅花三弄》曲,声清以越。
  三月六日 晴
  新宁聘一凡去办师范讲习所,一凡已答应,于附小主任又不能决然辞去,陷于进退两难之地;今日硬要惇元去接附小一席,各方面都疏通就去,而惇元自己不愿去,纠缠五六小时,不得结果而去。
  子昇说改造社会的人,不可太现色彩,须藏激烈于稳健之中;若色彩过重,社会且望而畏之,牺牲常多,代价常少。李石曾议行为都是革命的,而政府反谓其学说不错;蒲鲁东是无政府主义家,而当时政府欢迎之,用拆政府台的人来拥护政府,成效所以卓著。
  三月七日 晴
  阅《迷信与心理》完。多血质,即才子派也。秉性活泼,举动敏捷,乃其长处;然无忍耐之力,稍久即弛,极其弊也,轻举妄动而无毅力。胆汁质,能耐久不轻躁,一旦决心所欲行之事,必行之而后已;其弊在刚愎自用,傲慢不恭。神经质之人,工愁善病,歌笑缠绵,临事乏决断之力,然智力秀异,想象丰富,骚人墨客大抵属是。粘液质不易为感情所激动,亦少感情之变化,故举止安闲,能审查利害而后行,其弊在卑屈而无敢为之气。
  午后至导盲学校参观,校址在兴汉门。校长陈君颇诚实,但非了解教育者,且未具有若何热忱。(调查状况见本报)
  云山、玉泽、劝学所都着人来省购书。接凌波信,云校学生有二百七十名,现正添置用具。廖时旸君说玉校只到三十多学生,中有一二个新生。作小批评一则。
  三月八日 晴
  阅《新青年》八卷五号。作小批评一则。
  三月九日
  复棣芳:“……权利、义务的名词,是大盗愚弄人民的。本来无所谓权利,也无所谓义务。……悲观者欲同世界脱离关系,乐观者任性之所之。奋斗、放任、进步、保守,只要是理性的,非人欲的,就不容妄下褒贬,一落形迹,便方寸无宁日矣……”。
  作小批评一则。阅《新青年》八卷五号。
  三月十日 阴
  作小批评一则。
  接梦周书,知月形山校址问题未弄清楚,现没开学。复梦周:“……世界上的事是多方面的,我们只做得一方面,世界上的事是无限悠久的,我们只占得一瞬间……。你年来于邑中小学算费了力,但你不过邑中一微尘,影响所及,总不过环境若干以上之微尘,这些微尘又与他微尘相遇,或堕落,或长进,其长进的或完全与原有微尘即是你相抵触,但其中至少总含有你的原素。这就是做社会运动的人,可借以自慰的地方……。”
  耻迂决到新宁去,叔衡强留,无效。到测量局会胡封组。到坡子街口会童润生,润生颇想干编辑的事。
  三月十一日 雨
  代耻迂教授修业学校公民课,每周四小时。作小批评一则。接何寿璜缄。
  三月十二日 晴
  同学黄治平(原名璞)携《警世危言》稿来看,系光绪年之时务文章,虽费了笔墨,不足观也。
  三月十三日 阴 晴
  至维楚社见耐夫,病渐愈,云将往浙江或山东,该地黑暗,警厅长可弄数万或十余万一年。耐夫自谓除金钱以外,无目的也。晚,修业校招宴。
  三月十四日 阴
  昨夜食过饱,甚不适,午间赴曲宴,欢迎韩代表李熙春、黄Xx⑦、李若松三君,到者二十八人。席间,仇鳌、易培基致欢迎词,李熙春致答词。成立长沙中韩互助社,社址设在船山学社。晚六时,三代表在本所演说,李熙春演词最为沉痛恳挚。
  作小批评一则。
  三月十五日 雨
  作小批评一则。
  三月十六日 阴
  玉衡同子昇到湘潭去了。作讲演一篇。下午到修业上课。阅《改造》。
  三月十七日 晴
  前天贺民范请往邵阳师范教国文,每周三时,我打算去。今日陶斯咏⑧请教周南一级国文,以无时间,谢之。作讲演一篇。
  看游法生蔡林彬⑨信,其议论殊诙奇可畏。
  下午,同东园参观崇实女校,学生约三百余,实习时间多。又参观第一职业学校,设备极不完善,学生亦少。
  三月十八日 晴
  有二日人来询问有韩人在此演说没有,交涉署电告日人函请禁止报韩人演说文(《民治日报》载有)。日人可恶,韩人可怜,我国人也受他的干涉,更可怜。
  步坤缄请代催一凡偿债,又询云校学生突发达是甚原因,当复缄:“已转催一凡。学生忽发达,未必是信仰增高,是上方老顽固少,阻抑信仰的力不大,‘子曰’‘诗云’的招牌不大行时,人人知道洋学也是读得的。云校的洋学比国学好得多,虽收几块钱,他们也知道打算,在屋里也要吃饭。”
  谷谦缄言“学生多,没时修养”,复书:“……‘师逸而功倍’这话,未必全是废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形式上的认真,不如精神上的认真,但遽尔抛却形式,常得反结果;不夷不惠之间,斯正难耳。”
  作小批评一则。
  三月十九日 晴
  有日人追捉韩人某于青年会,闻系韩人某家中汇到洋一百元,日流氓想攫取之,故有此恶作剧。夜,润之迎某韩人居于第一师范。
  三月二十日 阴
  今天根本法起草委员会开幕。
  昨下午喻震凡自县来,拟招集同文镇旅省人会议,解决镇局问题。我意:一、取消团防名义,解散局勇;二、取消收束之事,都归何局长负责;三、推定继任的人;四、以后办法除关于公事必需之工役外,不得招置勇丁、队长、排长等,名目一律,局中亦不必置备枪械。
  三月二十一日 晴 植树节
  午后三时在维楚社会议同文镇事,议决条件另录,属余草宣言。
  看耍把戏的两小孩,翻腾跳舞,身软如棉,首从后插入胯内衔钱;两手端一碗水,面置一碗水,仰卧于地,仍起。可称绝技。
  三月二十二日 阴雨
  何玉明三公来,知佩玉、琼英已入县女校,走路来的,脚是吃了大苦。琼英有信报告,要买点东西。发信片给佩、琼。草对于镇局改组的意见书。
  五月五日 晴
  今天远东运动会预备会开会。
  五月六日 晴
  今天到省教育会看运动会。
  五月七日 晴
  上午往教育会,学生游街的约两万多人,手执小旗,上书“毋忘国耻”等字句。
  夜,胡良翰、成劭甫两君来,与谈论宪法要点,争执颇久。
  五月八日 晴
  上午,往第一师范参观游艺会。午后二时归。接子谷、鲁宜信,说要入纱厂,当示复子谷,可升甲工校;鲁宜体弱,暂以读书云校为好。
  五月十日 晴
  阴历四月初三,我的三十七周年日。
  五月十一日
  录伊川先生《四箴》(《四箴》原文略——编者注)。
  五月十二日 阴
  往古稻田⑩参观运动会。下午,润生(11)来谈甚久。
  五月十五日 阴
  青年共进社欢迎审查员胡成二先生。
  五月十六日 阴
  夜,韩人李元益(临时政府特派员)在所演说,翻译韩人金一秉。金十九岁,举动温雅,心思明沏,可爱也。
  五月十七日 阴
  下午至船山学社,商议互助社进行。
  五月二十四日 晴
  发凌波信,答前。要他训练介儿务农。
  学生(云山)见异思动,是不好象,也是好象。感于职业之必要,社会又无以应其要求,故一遇机会惟恐失之;这虽盲动,实是教育的良果,欲救济之,殊非一二教师所能为力:既不能救他们做绅士少爷样,而虑定后动,又非小孩之所能及。
  夜往楚怡读东文,上课的已减至四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诚近来学子之通病也。我虽上课月多,但并未复习,亦等于不学耳!
  五月二十五日 阴
  近来关于社会新闻的稿件颇多,编辑甚费时间。
  阅《人镜》:
  本诸真理与良心及自信之念,为人间幸福之最大者(希蒙)。
  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曾文正家书》)。
  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务之以调和;智虑潜深,则一之以易谅;勇毅强果,则辅之以道术;齐给便捷,则安之以静退;卑摄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容众好散,则劫之以师友;怠慢摽弃,则慰之以祸灾;原婉端悫,则合之以礼乐。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优得师;莫慎一好;好一则博,博则精,精则神,神则化:是以君子务结心乎一也。《诗》:“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韩诗外传》)。
  五月二十九日 晴
  连日未写日记,精神总不大好。昨天所内人员摄影;今天上午同羽阶到民本女校看新剧。
  六月二日
  去年今日张敬尧走。
  午后六时赴岳蔗翁生日宴。与鲁宣、廉伯一片,责其不应即想入纺纱厂。
  六月三日 晴
  卖去公债二十元,连息得光洋十七元九角。闻洪甥殇逝,真可怜。闻黄材米涨至十二串,有安化荒民过身两次。
  六月五日 晴
  致凌波一信,问旬刊载打学生事。
  夜,庆元来谈。与鲁宜、廉伯片,责其不应要入纱厂。
  六月七日 阴
  接凌波信,知上游荒象已成,凌波劝我请假调摄。
  省署传出玉衡撤职消息。复凌波信。
  六月八日 阴
  子昇、润之提议另组一报,继续《通俗报》的精神,预计须得二千元基金,或每月津贴三百元光景,方可着手。因报小价廉,收入无多也。
  六月九日 阴
  我邑师范讲习所校长,县中拟陈观祥(正方)、刘柏荣(朴),刘既不为旅省学界认可,陈又决意不就,县中拟提仁安,此间则以仁安不能就职,拟推叔衡,大约不外此二人也。
  劝学所已发布招生广告,其中尚有应研究之点:一、招生程度要提高;二、学科应加修改;三、试验不应归公署。
  六月十日 (古历端午) 晴
  上午往学界筹赈大会,陈列很多。
  夜,叔衡要出一张专讲灾荒的报,到会场发卖。
  六月十一日 雨
  上午编报颇忙。按到叔衡免职命令。
  六月十二日 晴
  上午船山欢迎熊凤凰(12)。下午至游艺会,场中卖出《通俗报》八百多张。夜,会议交代手续。
  六月十三日 雨
  接凌波信,上沩荒象已成。
  龚渤派一庶务来接洽交代事,就是去年写字要钱,自荐当讲演员,遭人人鄙厌的符狄良的哥哥,糟可知矣!
  六月十四日 阴雨
  接梦周信,说我屋里被贼(阴历四月二十七夜),失去衣物甚多。翌日拿获贼。
  复梦周一书。
  六月十五日 微晴
  《通俗报》今日停版。
  六月十九日 晴
  连日代羽阶抄订阅报纸的名册。
  六月二十二日 晴
  代作寿傅悦岩之母:“不羡神仙,琼岛徜佯餐寿果;是真孝养,柏舆来去看甘棠。”
  六月二十三日 晴
  午后至船山商议办报事,与会者叔衡、子昇、润之、瑾玎。
  六月二十八日 晴 下午雨
  我的箱子、被包、帽盒寄在维楚。打算今天转县,未果。发凌波信。
  六月二十九日 阴
  昨今两日新所长龚心印带了一批人入所。瑾玎向政务厅交涉,借了两千纸洋,决定七月一日移交。
  午后六时,叔衡往上海,偕行者润之,赴全国○○○○○之招(13)。
  六月三十日 (阴历五月廿六日)
  回县,寓模范学校。梦周、昂宇留与教育会议。
  阴历六月初一开教育会议,初二劝学所开教育行政会议,举定玉校长,萧君叔沩山女校长,陶君联璧乙种师范校长,熊君仁安因乙师校长有举李儒庵者,未得通过,恼羞成怒,大起反对。初三日归家,路中闻被泽林、石苏、典衡等将炭山冲笼卖于我,惹起纠纷。初四日抵家,初五日请席,理论伊辈并声明“鄙人在外日多,凡关于本身及经理子谷、鲁宜所有及有分之钱谷田土关系,非经鄙人亲到或亲笔盖章缄件承认者,概不发生效力……”。过数天才弄清,统计损失约八十千之谱。
  乡间荒象特著,外来荒民前后三四十起,始犹勉强派米发给,继因无米可派,乃宣布停止开给。本地乞食者特别多,每日总在百数以上。我境给米者只数家,大半黄皮裹骨,风吹欲倒。
  阴历五月二十三日下雨后,直晴至六月三十日才雨,湿土约四寸余,不济事。又至七月初九夜才雨,亦不大。天气燥热异常,田禾枯萎,园艺无收。
  闻学潮愈闹愈糟,左全志(14)电撤文所长(15)职,各校均停顿。
  南五团人民因不满意苏东汉,去岁各甲所担积谷不肯归仓,势将舆讼,谷谦强我调停。阴七月十二约集各甲,并邀徐瑞翁泳沂竭力解释,才允归仓,并为订立条约。
  “米荒钱荒园蔬荒”,乡民有食麻叶者,食舌草者,……至吃粥,则几无家不然。
  家中迭次训练,大要是“不准讲买田当田的话;不准讲做生意的话;不要听人奉承;不准多喂鸡鸭,鸡以三只、鸭以四只为限;不准多喂猪,继母不喂,各家亦只能喂一只;钱不要出借,谷不要出借……”。
  我因兼顾家事,又身体不健,不欲远出,打算就云山休息,因云山凌波有免职消息,而叔衡又迭缄相促,乃于阴历七月十五往省。
  八月十七日(旧历七月十五日) 晴
  雇舆往省,至黄材换舆夫。市上饥民麇集,系某君在福音堂门口施粥。闻荒民扮禾客死者颇多,小街上施木板也施不起了。近日归周某独施,今天埋了两个。饥暑交迫,人非金石,安能御此!
  夜宿云山。凌波说无钱、无米、无水(井、塘均干),实不能开张,如真撤我职,诚幸事也。
  琼英、佩玉膳费无着,属凌波代筹。闻县校有迟开学一月之议,耑缄止琼、佩勿动身。
  八月十八日 晴
  横市双凫铺一带,一望枯萎,塘坝底泥枯裂;玉堂桥以下,禾稼尚好。抵县,宿生和,臭虫大肆其虐,此八九年来未尝之苦也。晤学真,谈片时。又见周渭舫(自称宁乡临时学务代理员)—张布告中多文理不通之句。
  八月十九日 晴
  午后七时,抵城南附小学校。
  八月二十日 晴
  子谷未取师范,令报考长郡。
  八月二十四日 晴
  试验新班及插班生。作挽易白沙(16)联云:“北上袖椎,儒而能侠;南来蹈海,死胜于生,正气当随天地永。学耽墨氏,行亦如之;坟傍陈邨,志原有自,奇人应叹古今稀!”果能一击陨神奸,万姓扬眉壮夫瞑目;忽吊斯人离浊世,名山著述海岛衣冠。”
  八月二十五日 晴
  致信周渭舫:“中元后一日过县,仓卒未奉谒;到省,始患我公于学务绝续之交,毅然任维持之责,洵不愧,乡邦耆望也!日昨打友人处见印刷物二纸,盖有宁乡学务临时代理处戳记,又有我公署名,一是‘……私议减政办法’,一是‘推举……’文理既欠通顺,办法复多疵谬;古历六月初二依法通过之议案,稍有常识之人,皆知稍有变更,势必横生枝节;况所拟推举方法,既背先例,又无法理可循,我公明达,当不出此。意者,一二不逞趁空气混杂之秋,师袁氏国民代表大会之故智,以陷我公于不义,教育陨落所不顾也。鄙人默察趋势,惟静可以制动,惟法可以解纷;近今之乱,皆非法有以肇之。我公急宜宣言否认,若事前已得我公同意,则悬崖勒马犹未为迟。鄙人于学说上虽不敢容易牺牲主张,事实上却极主调和,以非如是不足以利进行也。惟非法之调和,乃调和之大敌,则期期以为不可。心所谓危,不敢不告,希即裁夺,以挽纠纷。”
  八月二十六日 晴 夜雨达旦
  姜国仁君同女生数人,想到寄宿舍住,以其不便,阻之。女学校拟发布宣言。闻前敌消息甚恶,湘军退后百余里。
  八月二十七日 阴
  上午,同一凡到商务、中华调查教科书。过宁中校,黎八公邀午餐。
  八月二十九日 阴
  今天开学,学生到者六十余人。易校长训话为一礼字。
  谣言四起,城内颇现恐慌。
  八月三十日 阴
  写家信,反复申明居家之法。
  接周渭舫信,云于阴历二十八日到省,不干涉学务了。
  上午入城,至文经老处及维楚社。午后讲演一小时,为已到学生也。昨天城内很惊惶,各机关人员藏家眷,搬箱笼,忙个不了;今天颇镇静,官厅出了示,说前敌消息很好。某君述一逃兵语,云“我们前天都退在岳州,忽然一个谣风说,‘北兵到了’,大家都跑,我也随之跑,跑出城外,炮子如雨下,不知道是谁打谁。跑至城外铁桥,桥长约半里,仅容三人行,践踏拥挤,忽然一车头自后开来,横驰而过,压死者不计其数,有压作两段,手犹持枪;溺者尤多。我是用手攀桥下铁条过来的;跑两天两晚到长沙,仅吃一顿饭。同溃的兵约有千余,沿途渐渐没看见得有,大约是下乡‘打起发’(17)去了。”
  八月三十一日 阴雨
  闻前敌消息很恶。夜开教务会议。
  九月一日 午后晴
  今天开讲。我教三级国文,各级地理、商业,共十七小时。
  闻左知事徒步出走;周渭舫已避风来省;文经酉、黎兆枚等赴县,县事已改换局面了。
  九月二日(八月初一) 晴
  赵恒惕昨天赴岳州议和。
  梦周晨刻转县。夜为浴青修改哀启。
  九月三日 晴
  午后黄德基来云,供职水陆洲警署七个月未发饷,又以无奥援,故不得升级。荣湾市一带扎兵甚多。梦周前天往县,恐途中危险,将所携洋七元托黄转交余。
  九月四日 上午晴 下午大雨
  午前十二时本校教职员联席会议,表决组织研究会的方法。设宴款教职员。下午,送子谷至长郡中校。
  九月五日 晴
  接梦周信,县城秩序已乱:大路边的大屋有迭被搜抢者;有掳去男女勒赎者;左令全署出逃;省委谭伯庸去做团防局长。
  致信凌波,报告省垣近状,并询乡间近状。
  九月六日 晴
  幹镛君来,云自前线归,行李尽失,步行九天。体太瘦,囊无一钱,向余左铜元二百枚,作伙食费,从军况味可以知矣!
  九月七日 晴
  贺光旦、谢常全皆缺少证金入师范,代为筹措殊不易。
  九月八日 晴
  子谷来要买书,行李未到,拟令假借铺盖。夜,为叔衡草文寄《湖南日报》(《战后设施的第一着——裁兵》)。
  九月九日 晴
  作吊易白沙文一首:“年月日,长沙易白沙先生蹈海之三逾月,邦人士为位以哭之。省立第一师范附属小学主事何瞻岵(18)代表全体职教员学生,缬小山之丛桂,酌湘水之清波,致祭于灵前曰:群言庞乱,匪哲莫导;众懦纷颓,匪侠莫号。中原气熸,闵矣民众,谁哲而侠?易家之仲。绮龄讲学,不与时谋,轹古陵今,奇义纷抽。口则卒瘏,心殊隐痛。岂如余子,仅以言讽。知易行艰,不行匪知;行之之道,怒骂鞭笞。下马授徒,上马击贼;手馘凶顽,昝不逾刻。诸奴奚责,在歼其魁。易水之剑,东海之椎,挟匕潜身,百不一当。义不可屈,忠尤畴谅。群醉独醒,人浊我清。孑身天地,莫可与伦。宁我真精,一瞑不视。洁吾躯体,葬之海窟。于虖!时方溃漫,谁作方舟?道不世容,民族之羞。粤海波矗,湘麓云颓。披馨缬藻,以眂后来。尚飨。”
  接县信,县城秩序尚好,惟下方抢掠甚多。
  九月十一日 阴雨
  今日星期,天雨未出。代挽易白沙联:发尽上冲,曾过易水听悲筑;魂归何处,应向胥江作怒潮!
  九月十二日 阴
  接凌波信,横市滩山铺老粮仓一带,溃兵滋扰,受害者甚众。当摘录付《大公报》披露。
  复凌波信。
  九月十三日 阴
  下午改学生作文。羽阶送饭碗一个。
  九月十四日 阴
  凌波昨日到省买书也。
  九月十六日 阴历中秋节 阴雨
  放假。午刻一凡请吃饭。姜正文为子谷送担来。接琼儿信,说于旧历十二日赴女校。
  九月十七日 晴
  接琼儿信,于戴家巷被清乡兵抢去光洋二十元,系在云山左借者,意欲辍学回家,当缄令勿归,并缄达陶联璧校长,请暂准其入校。
  接四弟缄,收成只有六分,减租当在百石以上。凌波今日转县。
  九月十八日 晴
  开易白沙先生追悼会,挽联数百首。师范教职员挽云:白沙之水在山,第一名泉清澈底;赤日之华没海,大千世界黯无明。
  致缄四弟及家人。致缄凌波,交叔衡带归。
  九月二十一日 阴
  玉衡自县来缄,已代交琼、佩膳费,并说县中空气稍变,财学两长似不能变伊辈所指定者。
  九月二十四日 晴
  近日大便甚秘,心殊不快。购天王补心丹半斤,以有治便溏或秘之效也。昨天慧宇过此,自南高(19)落弟归,打算就云山教员之聘。
  琼英许久没有来信,不解何故。
  九月二十五日 微晴
  吃补心丹觉得好点。同事都外出,独坐无聊,信步至妙高峰左侧,见有“丞相墓界”石碑;迹之,得忠定赵福王墓。南宋囗囗囗,宣统二年重修。校中无书可考,未知赵是何许人也。
  接琼英邮片,说女校尚未正式上课。接四弟及介儿缄,阴历八月十四日辰刻,满一舅死了,仅病得一天。十五日午刻,五伯父又死了,系染疫症;先日请各房侄付托一切,极为详细明晰。年来五伯气体虚弱,知道他不能长寿。他生平经理团族事很有成绩,他待我很好,他死了,我家懂事的人简直可说没有了,唉!满一舅阴历七月初到我家,他说我身体年更年不如,至多不过三四年,饭吃了我也不想什么了。四壁萧然,老病无倚,可怜,可怜!今后我父的兄弟没有了,母的兄弟仅剩了两个——满姨,四舅。
  九月二十七日 阴
  昨日运符来,自陕西归,操不南不北、不官不民之语调,谈约一小时。同来者为王毅吾。
  代伯任(20)作呈宋鹤庚请发邮金文:窃先父幹青频年旅食,壮夫不薄雕虫;遭世多艰,书生忽然戎马。属逢吐握,遂许驰驱。方思竭一得之感,参谋密勿;何忽起中宵之变,饮弹妖魔!供职未及两月,竟于去年十月十五日殉难武陵。半世慈仁,顿遭白刃;兼人怀抱,尽付黄泉。恭蒙师座伤逝者之无辜,悯诸孤之失所,荷稠颁乎隆瑁,许优给以遗金;稔知掩涕乡关,不胜白首青山之感。故尔垂恩细弱,尤甚家人父子之情;苫块余生,顶蹱靡既。兹者,粗营斋奠,已竭笔耕之遗;复值凶荒,不免债台之筑。弟含哺而兄垂苕,茕茕孑立;天之高而地之远,蹙蹙无之。故陇就荒,未娴负耒;父书可读,竟乏束脩。凡兹孤苦之情,用敢涕泣而道。伏乞将先父应得*(左血右软耳)金提前给领,本国家之劝奖,作遗族之扶持。在师座止乌推爱,弥宏脱骖输粟之风;即先人化鹤归来,当效结草衔环之报。临书哀泣,仁候矜怜。
  九月二十八日 阴
  孔诞,放假。午后,同玉律、羽阶游铁路旁山,坟茔纵横无隙,不见一树。有制革者,将牛皮剥成数层,为皮箱之用,此皮箱之所以不值钱也。归后倦甚,熟睡一点多钟。
  风敦在造币厂被裁,劲青为介绍入纱厂。
  九月二十九日 晴
  复马日初信,内夹寄绍南一纸,闻其为讼事在县,讽令休止。
  九月三十日 晴
  连日摹绘边界丧地图多纸。仁安(21)请代师范预科国文课,诺之。下午,瑾玎来此,晚膳后去。
  十月一日 晴
  接梦周自县来信:一、报告县垣会议尚圆满;二、申明并无替琼英带钱保险的话;三、要恢复旬刊。当即复信说:上五都,下五都,对团防观念容有特殊,受害未极,斯所见不莹,姑且听之。旬刊不容找人负责。琼英失钱小事无劳声明。
  十月二日 晴
  上午入城,至惟楚社,没甚么话讲,看打牌片时而已。至望麓园会了成劭夫,正在补试自治讲习所学生。偶然淡及该校所存书籍、仪器恐损失,以运归县城为宜。下午致书叔沩、梦周、淦卿,请把中校所存的书籍、仪器运归县中各校。看日记,预备明日地理课。
  十月三日 晴
  今天上六小时课,颇觉倦。夜,许葆华君来谈,约—小时。
  昨夜南门外起火,延烧约一小时,询是张家菜园,被灾者均系贫民。许葆华谓富民住的总是不易失火之屋,受难者常是贫民,天公也是喜欢“踹绉的”!
  十月四日 晴
  今天为先母忌日。
  接琼英信,说女校加膳费一元。叔衡自家至。接淑英信报告家事颇详,四家加佃窑方泉田,一丘去钱五十千,租谷在田中三七分。鸡鸭杀了好多。外太婆、六妹妹都回去了。
  十月五日 晴
  上五小时课,觉忙甚。
  午后写信,一与廉伯、淑英,一与琼英,一致梦周、昂宇,—致凌波。
  代叔衡为子昇改诗四首。久不作此,不能佳也。
  囗囗囗囗
  擎天一柱石*(上山下左貝下右刂)*(上山下力), 终古空清云往还,
  城市田园都在望, 漫携忧乐到名山,
  温泉晴浴
  温流云可驻颜色, 荡涤垢秽还灵明。
  岂是因人余热者, 由来不失在山清。
  古寺寻碑
  闲共山僧话劫灰, 千年断碣隐芜莱。
  偶然破土得奇字, 应使中宵起雨雷。
  长村晓晴
  朝旭初升万户开, 驴童扶策自徘徊。
  村夫子手齐民卷, 我欲从之借得来。
  (原注:是李石曾要子昇题温泉疗养院的。)
  为鲁宜挽王潭生舅:“群望推公,乡国应留遗爱远;稚龄念我,几筵曾受教言多。”买纸书回,应故事也。
  接凌波片,云黄材驻夏连长菀根七十余枪,罗倬人局长六十余枪,所需供给乡市负担,乡市被抢仇杀者尚日有所闻,报则畏匪,不报又畏兵(诬以纵匪、通匪罪名)。横市驻易连,唐市驻张连(朔华),情形亦复类是。彭泽洪等以团防总局名义,招致喻寿泉出山,有枪六枝,驻大田方黎家祠,科派亦多。
  去年李仲麟溃兵经过县境,县中各机关急电请兵。余谓地方被匪,第一义是莫请兵剿,因为必匪去而后兵至,兵之为祸或且更甚于匪,时无赞成其说者。继而周德藩来省,言溃兵一瞬即逝,被扰者仅数家。越半月而官兵至,团绅大受其累,因深以余言为然。近人主张把枪械给各乡团,省宪也订有专条,意谓民团可与官军抗也者,不知使小儿玩弄凶器,其不剥肤断指者几何,胡见千里而不见其睫耶?!今之人“恶匪甚于恶兵,恶兵甚于恶团防”,其实一而已矣!
  十月六日 晴
  上午上课四小时,下午改三级作文。
  十月七日 晴
  上午上课三时,下午改师范甲组二作文。
  教国文迄未得法,每周拟提作文中之误句,教一二小时,做真正的语法教授。
  十月九日 (旧历重阳》 晴
  羽阶请吃饭,我同一凡走至南门,见墙上有顽把戏的高悬“新到北京中旛老会”的旗子,扯布围。进去看的要六个铜子,演种种变幻同武技。看至午后二时,才往羽阶处,伊等已等得不耐烦了。午后归,颇不适。
  十月十日 晴
  国庆日游街大会,到总司令部请愿。请愿条件:一、裁减军队;二、促行省宪;三、学校永远不得驻兵;四、增加教育经费,并发给积欠。
  十月十一日 晴
  上午至望麓园中校,因喻劝学所长电招,商议清检中校移交事,适周伯桢校长(前中校长)因兵围攻学校未来,遂未开会。
  浴秋今夕往上海去了。
  十月十三日 晴
  昨天学生联合会,为兵士殴打学生事,决议罢课。今天师范罢课,小学仍上课。
  十月二十二日 阴雨
  代理师范甲组二班的课,授至本周止,请润之代理,计代理三周(中罢课一周)。
  昨晚邓康(22)(澥,宜章人,北大文科毕业,自四川讲演归)先生在附小演说,报告四川状况,略谓四川人有两种现状:(一)愚昧;(二)懒惰。原因为知识阶级的人,多耽于佛学,亦不过借为谈助。文学——旧文章学之词章——新文化不易输入。又物产丰富,衣食比较的易谋,所以流于愚昧、懒惰、要救济他,须用科学主义和社会主义……。
  今天师范同学会开常年大会,并欢送赴俄的夏曦。我旁听他们的演说,略记于下:
  仁安(23)说;“我们要为学理的结合,不可为党派的结合。现在各省教育界的什么系、什么系,实无意味……。”
  玉衡说:“有真才而后能造人才。……世风为学风所左右。要改造世风,先要有很完善的学风。……读时不觉其不足,用时才觉其无余。所谓‘书要用时才觉少’……。”
  润之说:“从前学校是没主义的,所标的主义又不正确,结果是盲撞瞎说,闹不出什么名堂。我们总要为有主义的进行,在法同学组织的工学世界社(革命团体),那办法很好……。”
  章甫说:“欢迎新同学,欢送赴俄同学,并自己教学的两个主义——卫生、迟婚。”
  庄谐并出,满座辗然。润之是带红色彩的;玉衡还不脱老学究口气,自是四五十岁人的说话;章甫有小说风味;惟懋龄的话,似可以不说。
  夜,邓康在师范讲演《无政府主义与共产主义的比较》。
  十月二十三日 阴
  任更生来谈,甚不满于通俗报馆诸人。
  代叔衡作谱序一首(文略——编者注)。
  十月二十四日 晴
  午后上课四时,午后阅日记。
  十月二十五日 晴
  师范部因经费问题,决总辞职,上课到本周满止。启能云昂宇盼我寄图书馆募捐启去,我实不知有此事,且不会作妃黄俪白的文章,去缄却之。
  阅《工团主义》半本。
  十月二十七日 晴
  午后携学生参观造币厂、黑铅炼厂、长江玻璃厂,仓卒观看,不能有所得也。
  十月三十日 晴
  作旬刊续刊宣言一首。写信把凌波,论学生自治事。
  十月三十一日 晴
  编句刊的县事略述,并做短评二则。庆元来云,菀根所部调省,我邑匪犹未靖。
  十一月一日 晴
  凌波向我借钱,复片说明我的困苦。上午参观幼幼学校,都是女教员,办法可好。
  十一月四日 雨
  富兰克林自课十三条:
  一、节制 食无过饱,饮无过醉。
  二、沈默 非有益于人及自己者勿言。
  三、规律 使汝所有之物,各得其所,使汝所务之业各依其时。
  四、决心 宜决心成就汝所应为之事,宜成就汝决心之事毋误。
  五、俭约 非有益于他人及自己者,决不妄费。
  六、勤勉 勿失时间,常从事有益之事,务去一切无益之行动。
  七、至诚 勿用有害之虚伪,思虑宜率真,言行宜一致。
  八、正谊 勿为害恶,勿怠义务。
  九、中庸 勿驰于极端,论人宜宽恕,毋多怒。
  十、清洁 宜时留意身体、衣服、居住之清洁。
  十一、平静 勿为日常琐事及普通或不可避免之事惑乱。
  十二、洁行
  十三、谦逊
  十一月五日 晴
  午后赴望麓园推举教育会评议员会,到会的很少,当推定童锡桢、邱构屏、宋徽典、何瞻岵为驻省评议虽。便道至维楚社。夜九时,枪声大作,登时戒严,查系某国兵轮无故放枪。
  十一月六日 晴
  赴楚怡看新化筹赈会的菊花游艺大会。罗列菊花数百种,灿烂芬馨,颇饶雅趣。有书画馆,陈列许多名墨,闻系易宾村、李戊如两家所藏。有三演艺台,演新剧、国技、昆曲……又有茶室、咖啡馆、抽奖处,看的极形拥挤。筹券特别一元,普通五百。
  十一月七日 晴
  昨夜一时四十分钟,本校教员萧甫成先生病故。萧君,新化人,去冬毕业第一师范,今春偕同学蒙君健工(蒙君绥宁,家贫力学,无钱就不吃饭,不肯向人告贷。曾在《通俗报》投稿)投考厦门大学。蒙君病殁厦门,君亦不满意该大学(教会性质太重),八月回湘任本校理科、英文等课。住在国民部,无钱买衣,病未一周,遂尔殒落,年才二十三耳。今午殡殓,午后二时送归,同事率学生送之河干。作祭文一首,录后:
  中华民国十年十一月七日午前一时四十分,时新化萧甫成先生病没古城南学舍。罡风怒号,纤月微暗;人命危浅,夕不虑旦,良朋绕室以凄惶,群季瞻容而惊怛。于是同学弟何瞻岵,熊科易、谢觉哉……率学生锺清渭三百数十人袁振*(上山下狱)林,泪和湘水,对遗像、挽素旐而致词曰:吾不解宇宙何必有人?人又何必有生命?人与生命无意义耶,纷纭困顿之胡为?有意义耶,又何只予此须臾之究竟?吾又不解人之死也,异乎刃没而利存?或仅为灵魂与躯壳之暂别?前者则君之死,乃社会储才量消灭之伤;后者则君之来去,乃灵魂游戏之偶驻,而未可谓为得年之啬。惟是玩蠕之于世间,未容超超于世外。君之精勤,君之刻励,君之奋勇直前,当君一息未泯之先,当不自解其何为;而吾辈对于天之生君与君之自生之意义,亦茫昧而不可测。呜呼!健工殒没于闽峤,君又奄忽于湘水,岂时世之不容?亦天谴其至此!嗟吾道之失朋,贻艰巨于后死!生既焦皇,死乃解脱,君或可以自欣自慰于九天之上九地之野;惟同砚席同切磋之吾辈,将何以竟君未了之绪!人情未泯,又何忍念及遄返里门抚棺大恸之父母妻子!君之灵兮白云乡,随素旐兮返北邙。血染肉兮泪和酒,送之河干为格尝!
  十一月八日 晴
  蕴真自家来,言该邑土匪遍地,数月来奔避无定居。
  十一月九日 晴
  叔衡请酒于楚怡菊圃,与席者易寅村、陈夙荒、熊瑾玎、张惟一、李戊如、王一凡……。
  十一月十日 晴
  第一师范宁乡同学会开会。
  十一月十一日
  夜,南岭(24)来谈及升学事,对于筹措经费,颇费踌躇。
  十一月十六日 晴
  连日因喉头微痛,颓丧殊甚,每天应付功课之外,不想执笔,因此未写日记,追记数则如下:
  李戊如说张文达家被溃兵抢掠,于复壁中搜出几个重箧,有明锁有暗锁,急不能开,抬至某山俵分,将箧劈开,皆厚皮纸重重包裹之书,希世之本也。溃兵等大失所望,抛弃满山,适遇天雨,殆无有存在人间者,又云安化陶文毅家,这次被抢殆罄,有字画两箱,被抛弃江中。张惟一云:“可惜!”若置岸上,或犹有拾取者。”陈夙荒说:“使不抛之江中,则不见斯物之可贵。”易寅村说:“陶文毅瓷像已落我手(易有古董癖),现藩城堤尚有些古物多是两家流遗者。
  按人世稀奇之品,不宜独拥,独拥殆必生孽。假令公之众好——如图书馆、博物馆——既可使尽人挹厥秘馨,而保存之责,负之者社会,爱之者护之,不爱者亦无心践踏也。
  前昨两日听霍德进演讲新教育之精神,演词见各报纸,述其警句于下:(一)教育当有一定的方针,就是全国思想的结晶;(二)新中国当自旧中国发育出来,就是新中国要建筑在旧中国之上,不可把本国的制度文物一脚踢开;(三)中国的历史上尽有些光明事业为各国所不及的,我们应当发挥出来,贡献世界,这是世界所有物,非中国可独私,也不容中国自行弃去;(四)产业发达不可再蹈欧美陈迹,养成绝对劳资冲突,最好是用行有社会主义;(五)自由不是解除种种束缚而已,是要积极的发展个人人格;(六)学生的个性尽有不同,正赖有此不同的发展,如树没有一株相同,株没有一叶相同,自成天然美景。总而言之,教育家的责任:一、应如何使学生从历史上解放出来,同时使之继承历史上的光辉而加以显大;二、应如何使学生有创造社会的能力,同时又能与现社会相适应;三、应如何使学生有经济的力量,同时又不乱用此力量去为恶。
  近日青年离婚的事,常有所闻,蕴而未发者不知凡几,大抵皆以知识不平等,能力不平等,因而爱情距离日远,若非离婚几不可终日者。夫爱情之为物,是否与知识能力有不可离的关系,若谓爱情生于知识、能力,无论在心理学上说不通,而所谓知识、能力有何标准,今日认为平等者,而以主观的变易,明日即可认为不平等;况人的知识、能力是进行无止的,因双方之速度攸殊,不能保持平等之概况,即不能维系长久之爱情,是直等于市道也。市道而冒称爱情,吾为爱情危矣!
  爱情是根诸人性的,含有神秘作用,愚夫愚妇偶一得之,充其极虽圣人有所不能尽。今之青年本乏修养,看了报纸上几篇偏激的议论,肉欲观念得虚荣观——要知识能力平等与偶像观——新名词的扶助,遂战胜了良心,演出许多不道德的行动。
  自由恋爱尤是极时髦的名词。(一)此事从人种生存上观察,夫妇关系不确定,非避妊即弃儿,不肯负教养之责,亦无从负教养之任,故必采用儿童公育;儿童公育虽说可得有学识经验之保姆,但养护终不如亲生父母之恳挚,育婴院之死亡率常较大。吾人如认人类灭绝为真理,那就无妨如认为要繁荣、要向上,不可不先确定夫妇关系。(二)从人生幸福上说,吾人和煦甜蜜之境,大半属于和美的家庭,尤属于爱情长久的专注;倘恋爱自由,离合无定——结合无仪式,无约束,脱离亦可任意,换句话说同嫖娼无异——则男女都为社会之游离分子,社会被扰于不宁,本人亦觉了无乐趣。
  十一月十九日 晴
  午后二时,同禹阶沿铁道散步,山边有篾棚数具,用一*(上竹下折)复地作半圆形,高二三尺,长丈余,中藏卧具、灶具,一中年男子、一少年悬辫,一赤膊女孩坐地做玩具(截竹四五寸,镂以纹,凿孔以弹石子者。云每百个只售得钱五百文),询系山东人,逃荒来湖南已十多年了。又一较高篾屋,一妇人晒牛屎为薪,云系江西人,原是做生意的,有一子在社坛街摆摊子,近日生意不佳,难以充腹,随说随下眼泪。至南沙井,候水的人很多,云每人每日只能担三石水。至白沙井,遇黄君翼辅。黄君住井傍,其妻租有织袜机,每日可织打多。
  同是人类而所享受的生活,相差总有百千万级。吾辈生活可谓俭矣,在吾上者姑无论,在吾下者,其级数也非一时所能数尽,天定欤?!人定欤?!吾心殊怦怦然动。
  什么人民自决,什么劳动问题,什么抗租抗税,他们都是没有关系的。
  接凌波信,对于学生自治,只求踏实读书、做事。
  十一月二十日 雨
  阅学生日记。星期天雨,外出者鲜。玉礼、禹阶聚谈颇乐。玉礼言熊生凤腾颇驰惊于情,意志方面少有策励,测其流弊,浅之堕落其智力,深之迷罔其性灵,不可不有以药之。禹阶家仅有遗产十硕,累年储蓄约及千金。长子躬耕,年可收谷百石,今年将子姪来省学艺,并拟携老妻来学织袜。余谓其妻在家经理,自有无形之收入,不必尽室入城也。
  葆华言,黄觐午(25)开悼,只一联最佳,“功首罪魁,直到再造共和方有定论;外忧内患,莫谓一人殂谢无与兴亡!”又元年追悼会,某君联云:“碧血流江汉;黄叟有子孙。”亦佳。
  代寿彭贺某君新婚联云:“玉箫吹罢调鹦鹉;明月锄来种蕙兰。”联语要飘忽而又恰切题境。
  十一月二十一日 雨
  录前作旬刊续刊宣言:前清季年、民国元二年之间,宁乡算是个进化的县份,不料根底不固,随化推移,自命为新学界的人,有的迷信武力,想化宁乡为咸同时的湘乡;有的醉心利禄,失足去做反革命的走狗;有的堕于玄想,整天去静坐学神仙;有的埋头故纸堆中,想著一二篇桐城派文章,做身后的专集。这些人前后的行动悬殊,孰是孰非,我也懒得批评他;不过本是些新人物,忽然不新了,在这个影响之下,不免产生两种情形:
  一、地方的正气消沉。当民智没全开的时候,地方事业常赖一二明达为之指挥。我邑自民国四五年来,一般在前清进过学,做过官,或者他的祖父进个学、做个官的家里有几个造孽钱,本来一字不识,却要戴个守旧的头衔,摆出绅士样范;他们看见那些有力的新人物都不管事了,于是呼朋啸类,盘踞机关,组织所谓绅界者,以上舐官屁,下吸民膏;他们竭全力拥护的是罚款杀人,最恼他们的心的,就是教育。
  二、学务没系统的进行。我邑学师范的很不少,未免优劣不一,虽办学的尽觉得师资缺乏,而学师范的又常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静极思动,辄思拥戴一人长某校、长某所;积恨教育的劣绅污吏从而扬其波。去今两年的劝学所长、师范校长风潮,有人说是新旧之争,我说他何尝知道新是什么,旧是什么,几个人的饭碗热而已!推究原因,是由于教育界人有有资望而学识甚乏,有有学识而资望未隆,不能引起一般人的教育神圣观念,使无聊者废然思返,尤未能倡导研究向上,使渐渐成为风气。这两种情形共同的病根,是愚昧卑劣;共同的结果,是使民气消沮,民智堕落。我看不过意,觉得这时不说,将无时可说了;我们不说,也无人敢说了。
  霹雳一声,本刊挺出,吓得他们东躲西闪,既知情形,终不能遁,则竭其最后的努力,务必破坏他们心目中所谓新者,无奈旭日已升,浮云无碍。本刊于其善,奖借不遗余力;于其恶,指摘也不遗余力。到了今日,一般人也渐渐知道公理是不可久抑的了!
  总而言之,本刊摧陷廓清的成绩已如上述,那么本刊的论调也应随时转移,涤除垢秽必整衣冠,焚弃草莱须植嘉谷。本刊既知上面两种情形的病根是愚昧卑劣,惟其愚昧,所以卑劣;亦惟其卑劣,所以愈愚昧;卑劣可恶,愚昧可怜。卑劣愚昧,能够使社会日即于堕落,那末想要使社会向上,就先要使一般人有开明的知识——不愚昧和优美的精神——不卑劣。本刊打算时常为学理的介绍,并愿对于县事为深究的讨论,大家向进化的路上走,无谓之争自然没有了。
  又上列两个病根,是专指办事人说的,其实愚昧、卑劣的办事人,原是社会产物,社会能容纳愚昧、卑劣的人出来办事,那社会愚昧、卑劣的程度可想而知。我们打算略记中外新闻,使村落都有晓得外事的兴味,而对于习惯、迷信、治安、灾荒、生计种种问题,尤极愿披露,并与讨论解决的法子,或者于民智不无小补——因为我们虽感觉智识阶级没有首领,而创造智识首领,决不是本刊的目的所在,要知一切幸福当建筑于任何人都有水平线以上的程度之上,任何人的幸福决非一二有力者所能包办——包办幸福做不到,包办痛苦常有余——故我们宜求普遍的改造。
  至于注重教育、实业,创刊宣言已经说过,过去的本刊是除教育实业之障碍,未来的本刊,是建设教育实业之新基——因为不彻底的教育实业,挂招牌的教育实业,结果常得其反,我们实不敢赞同。续刊的精神还是同前回一贯的。
  我们都是求学的青年,力量很小,愿负的责任又如此重大;这回因经费关系停刊三月有余,我们的志愿实较前更为热烈,甚望全邑父老兄弟诸姑姊妹时加指导,赐以方针,使邑中文化渐渐的发展,那不仅是本刊同人的光荣罢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 阴雨
  彭石琨在某连当司书。该生资质颇好,云校毕业后,在私塾读了几年书,弄成不高不低、半生半熟之游民,甚可惜也!当勉其升学。
  十一月二十六日 阴
  昨夜颜惕特来此,述乡间现状尚好,秋收虽薄,甘薯、豆子、荞麦收获颇佳。
  无政府主义内容思想大纲(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一、人类居高位的生物界中有相扶助的本能,除了少数妨害者外,都受这种本能的支配。社会中多数的人都营自由幸福的生活。
  批评,达氏相互斗争观,忘却扶助观,克氏相互扶助观也不免忘却相互斗争观一面。
  二、人类本是依据相互扶助的本能营自由社会生活的,可是有少数为自己欲望忘却多数人的本性的人出来,蹂躏自由合意的生活,造出法律、政府、国家和权力阶级。
  批评,资本主义的国家法律、政治,本是劳动阶级所痛恨,若是社会主义的国家法律、政治,劳动阶级就会欢迎了。
  三、无论何种形式容何种内容的国家政府,中央集权都不合理。
  批评,有矛盾的前提,所以有此矛盾的结论。
  四、一切财富……(下略——编者注)
  鲁宜来信说家中收谷甚少,兰馥冲收不满三十石,白玉峰收二十多石,窑方泉收五十多石,其余未悉。明年恐有乏食之虞。
  十二月二日 晴
  昨天接凌波一长信,报告会了朱幼岩(团防总办)的情形同第二女校编制的商榷。
  县垣创办贫民工厂,推高知事为厂长,文经酉、黄渐之副之,资本纯靠捐。我对这事颇有点意见:(一)未办之先须提出计划书和预算书,使大家明白将来的成绩,筹款自然易些,办事的也有涂轨可循。(二)无论何事,总要有监督机关,企业尤甚。公款来办,监督是议会;私款来办,监督是股东。若纯靠捐助,捐主是否有监督权,或即归议会监督,性质应弄清楚。(三)资本未定,似不应就有厂长名目,宜作为发起人或筹备员,俟款有着,开会推选。
  ① 东园,周世钊的别甫。
  ② 罗寿荣系乡友,后当过学长。
  ③ 罗宗翰(1896年—1927年),别甫耻迂,新民学会会员,湖南安化人。
  ④ 蔗翁,指岳蔗坡,又名岳镇东,又称岳蔗翁,系宁乡诗人,有《亦橄轩集》。
  ⑤ 陈昌的别甫,湖南浏阳人,新民学会会员,一九三〇年牺牲于长沙。
  ⑥ 陈书农(1898年—1968年)的别甫,湖南长沙人,新民学会会员。
  ⑦ 原日记如此。
  ⑧ 即陶毅(1896年—1931年)湖南湘潭人,新民学会会员。
  ⑨ 即蔡和森(1895年—1931年)湖南湘乡人,新民学会会员。
  ⑩ 古稻田是湖南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的校址。一女师又名稻田女师。徐特立同志当过该校校长、教师。
  (11) 即易礼容,湖南湘潭人,新民学会会员。
  (12) 熊凤凰,即熊希龄,湖南风凰县人。袁世凯当权时,曾任国务总理。
  (13) ○表示“共产主义者”。毛泽东(润之)和何叔衡是出席这次大会的湖南代表。
  (14) 左全志当时是宁乡县县长。
  (15) 文所长,即文经酉。
  (16) 易白沙(1886—1921)名坤,字越邨。系易培基的兄弟,因不满现实而跳水自杀。
  (17) “打起发”南方的一种口语,就是抢劫财物的意思。
  (18) 即何叔衡,瞻岵为他的别甫。
  (19) 南高,即南京高等师范学校。
  (20) 伯任,即张伯任,乃张幹青之子。张幹青做过广东河源县长,王凌波在他下面当过科长。
  (21) 仁安,即熊梦飞,当时教育界人士。
  (22) 邓康,即邓中夏。
  (23) 即熊梦飞。
  (24) 南岭,即谢南岭,谢觉哉同志的堂侄,后来参军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牺牲。
  (25) 黄兴字克强,原名轸,字觐午。湖南善化县(今长沙)人,是辛亥革命时期资产阶级革命派的重要领袖。当时人们把他和孙中山并称,号为“孙黄”。
  

谢觉哉日记(上)/谢觉哉.—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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