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学思想史》 第七章 曹溪门徒与超佛祖师禅 第二节 荷泽神会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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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神会的生平与思想资料

    神会(684—758)是惠能晚年的弟子。俗姓高,襄阳(今湖北襄阳县)人。关于他的生平事迹,《景德传灯录》卷五、《宋高僧传》卷八和《五灯会元》卷二中都有记载,但说法不一。关于他的生卒年代,历来说法也各异。《宋高僧传》作668—760年,春秋九十有三;《景德传灯录》作686—760年,俗寿七十五;宗密的《圆觉经大疏钞》则作684—758年,年七十五岁。胡适先生晚年曾考订神会卒于宝应元年(762),年九十三岁,由此推出神会的生卒年代为670—762年。1983年12月,在河南洛阳龙门西山北侧的唐代宝应寺遗址发现了神会的墓。据墓中出土的《大唐东都荷泽寺殁故第七祖国师大德于龙门宝应寺龙岗腹建身塔铭并序》所记,神会于乾元元年(758)五月十三日在荆府开元寺奄然坐化,享年七十有五,僧腊五十四夏。永泰元年(765)十一月十五日入塔。对照可知,《塔铭》所记的神会去世的年月与地点,都与宗密所记相同,但又与宗密所说的神会“先事北宗秀,三年(武则天圣历三年,即公元700年),秀奉敕追入,和上遂往岭南”、“年十四”来谒惠能等记载不十分一致。因为神秀入京的时间,各种资料均记为公元700年或701年,若神会生于684年,此年应该是十七八岁,而不是十四岁。“年十四”是神会门下早期的说法,《曹溪大师别传》、《景德传灯录》和惠昕本等《坛经》都有相近的记载,似不可完全忽视。因此,我们暂依《神会塔铭》所记来定神会的生卒年,但同时觉得这个问题还可以进一步研究。

    综合各种记载,大致可以了解神会的生平活动如下:年幼时就聪慧好学,从师传授《五经》,克通幽赜,又读老庄,灵府廓然。览《后汉书》而知浮图之说,由是于佛教留神,乃无仕进之意。辞亲投本府国昌寺颢元法师门下出家,讽诵群经。后往荆州玉泉寺参神秀禅师。神秀入京,乃往曹溪师事惠能,从此不离左右,直到惠能去世。惠能去世后,神会仍在曹溪居住了数年,然后离开曹溪到各地去游历。

    约在开元八年(720)左右,神会开始传惠能禅法于北土。据《宋高僧传·神会传》载,神会“居曹溪数载,后遍寻名迹。开元八年,敕配住南阳龙兴寺。续于洛阳大行禅法,声彩挥发”。神会在南阳住了近十年,因而有“南阳和尚”之称。他在南阳传惠能的顿教法门,并开始对弘忍传法付衣于惠能之事大加渲染。开元二十年(732)左右,神会又在滑台大云寺设道俗僧尼均来参加的“无遮大会”,与当时“两京名播、海外知闻”的山东崇远法师进行了一场关于南北禅宗是非邪正的大辩论,公开指责神秀一系“传承是傍,法门是渐”。此后,神会与神秀门下普寂、义福等的斗争日趋激烈。天宝四年(745),神会应兵部侍郎宋鼎之请而入东都洛阳。“于是,曹溪了义,大播于洛阳,荷泽顿门派流于天下。”

    神会在洛阳继续进行一系列排斥神秀北宗的活动,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既遭到了普寂及其门下的痛恨和反击,也引起了统治者的疑惧。终于,神会因被人诬告“聚徒疑萌不利”而被逐出洛阳。天宝十二年(753),敕黜弋阳郡,又移武当郡。天宝十三年(754),又命移住襄州,同年七月,又敕移荆州开元寺。

    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起,叛军攻下洛阳,次年又进入长安,肃宗至德二年(757),郭子仪收复两京。唐王朝由于财政困难,便用度僧收香水钱的办法来筹措军饷。神会被推出来主持此事,为唐王朝立下了功劳。因此,肃宗皇帝特下诏,把神会请入宫内供养,并敕令为之造禅宇于荷泽寺中。神会晚年可能又移住荆州开元寺。

    乾元元年(758)五月十三日,神会卒于荆州开元寺。次年,迁厝于龙门置塔。宝应二年(763),敕于塔所置宝应寺。永泰元年(765)十一月十五日入塔。大历五年(770),敕赐祖堂额。七年(772),敕赐塔额。贞元十二年(796),敕皇太子集诸禅德,楷定禅门宗旨,立神会为“第七祖”。神会的谥号为“真宗大师”。

    神会的思想资料,千百年来大都湮没无闻,直到20世纪初敦煌本经卷的发现,才逐渐为人了解。现已整理出来的主要有:(1)《南阳和尚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这基本上是神会在洛阳期间开禅说法的记录;(2)《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这是滑台大会的辩论记录,由独孤沛记录整理;(3)《荷泽神会禅师语录》,这大体上是神会在南阳时与人酬答的记录;(4)《顿悟无生般若颂》,这与一向流行的《显宗记》内容基本一致,只是文字略有小异。

    二、神会的禅学思想特色

    神会的禅学思想基本上是对惠能思想的继承和发挥。他坚持惠能所说的人人皆有佛性并且主张佛性“不遍一切无情”;他坚持惠能倡导的“无相无念”,认为“所言相者,皆是妄心”,“无念法者是圣人法,凡夫若修无念法者,即非凡夫也”;他还坚持惠能的“顿悟”成佛论,认为自达摩以来六代大师一一皆言单刀直入,“直了见性,不言阶渐”;他还对惠能的“定慧等”作了发挥,不但认为“即定之时即是慧,即慧之时即是定”,而且强调“即定之时无有定,即慧之时无有慧”,更突出了定慧不可修、无可求的般若思想。

    但是,神会的禅学思想并不是惠能思想的重复,两者也有相异之处。例如,神会主张“顿悟”而又“于顿中而言其渐”,强调“学道者须顿悟渐修”,譬如母顿生子,与乳渐渐养育,其子智慧自然增长,“顿悟是佛性者,亦复如是”。神会与惠能的最大不同,主要表现在他对空寂之知与寂知之性的重视。

    惠能是以念念无著之心为解脱之根本的。他着眼于人们当下之心的无相无念无住,他所说的自性本觉、自性顿悟,都是要人识心见性,于念念相续、念念无住之中不取不舍,便是自性起般若观照,便是无碍解脱。因此,惠能一般不说“佛性”而多用“人心”、“自性”,强调于“行”中自我解脱。而神会虽然也以般若空寂说自性,却比较多地着眼于空寂之“体”或知见之“性”,并于体性上立知见之用。因此,神会更多地使用了“真如”、“佛性”而较少使用“自心”、“自性”。神会认为,本心即是真如之体,即是佛性,只要不作意,心自无物,自性空寂。空寂体上自有本智之用,本智之用观照本寂之体,如此即是识心见性,证入如来之境。神会在解释“无念”、“无住”和“定慧等”时,都以“真如”为无念、无住之体,体性空寂则为“定”;体上有自然智,能照知本寂之体,即为慧。这样,神会的无念、元住、定慧等和见性,就不是自性的任运,而成了自心的自证。这种自心的自证虽也达到能所不分之境,却先经历了一个自心分化为能所的过程。神会这种重视空寂之知与寂知之性体的思想倾向与惠能强调的念念无住、念念无著的顿悟见性说,是有一定差别的。神会之所以主顿悟后渐修等与惠能不同的观点,都可以在此得到解释。

    也许正是由于神会的上述思想特点,华严宗人宗密才对神会的禅学思想大加赞赏,认为神会“寂知之体,无念为宗”的禅法超过了当时其他禅宗流派。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曾把神会的禅法归为“直显心性宗”中的一类,并概括其思想为“唯以无念为宗”,主张“知之一字,众妙之门”。这里的“知”主要指“空寂之知”,亦即灵明不昧的空寂之心,同时也有“无念知见”的意思。宗密的概括大致符合神会的思想。神会自己也曾将“知见”作为个人三十年所学的独到体会,他还教人“信佛语,依佛教”,“广读大乘经典”。神会具有以知解作为顿悟见性之方便法门的倾向,这与惠能强调的于念念之“行”中“证”是有差异的。因此,《历代法宝记》中说神会“立知见”,《坛经》更借惠能之口将神会斥之为“只成个知解徒众”。这在一定意义上说,是有道理的。

    神会的思想,经宗密阐扬,特别是突出“知之一字,众妙之门”,以寂知为心体,心灵空寂而灵明不昧,把《大乘起信论》的心性本觉进一步发展为心体即知,这对宋明理学发生了一定的影响。

    三、神会的传承与宗密的判禅

    神会的得法弟子很多,《景德传灯录》载十八人,宗密的《圆觉经略疏钞》记二十二人,但大都情况不明。其中较著名的是法如一系,因宗密自称出于其门下而略有传承可考。据宗密的说法,神会门下有磁州法观寺智如和尚,俗姓王。磁州门下,有成都府圣寿寺唯忠和尚,俗姓张,亦号南印。南印门下有遂州大云寺道圆和尚,俗姓程,长庆二年(822),被成都道俗迎归圣寿寺,绍继先师,大昌法化。宗密即出于道圆门下,为神会的第四代法嗣。胡适在其《跋裴休的唐故圭峰定慧禅师传法碑》中曾对此传承作了考证,认为这是宗密自己创造出来的传法世系,是不可信的。他提出,宗密乃是出于成都府净众寺无相门下的神会一支,而非东京荷泽寺的神会一支,宗密自称远承荷泽,是存心“攀龙附凤”,依附于当时已很有地位的荷泽神会系以作为自己的立足根据。胡适的考证甚详,可以参看,此不赘言。由于宗密在推崇神会禅学思想的同时又立足于神会系而对禅宗其他各派的思想作了评判,并对禅宗的传承史系作了专门的研究,为我们今天了解禅宗的分化与发展提供了非常宝贵的思想资料,因此,我们在此对他的“判禅”略作介绍。

    宗密(780—841)既是华严宗五祖,又自称是荷泽神会的第四代法嗣。他主张教禅一致说,他自己的思想就是以阐发华严教义为主,同时又会通了禅宗特别是神会系思想的。据僧传记载,宗密为果州西充(今属四川)人,俗姓何,少通儒书,二十八岁时,随遂州道圆禅师出家习禅。后又投至华严四祖澄观门下,研习华严教义。由于常住陕鄠副县圭峰草堂寺,而世称“圭峰大师”。宗密有关禅宗的著作主要有《禅源诸诠集》(惜已逸失,现仅存该集总序)和《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另外,在《圆觉经大疏钞》中也专门论述了禅宗的派别及其思想特点。

    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认为,“禅”是定慧之通称,依一切众生的本觉真性而修禅,由浅入深,有外道禅、凡夫禅、小乘禅、大乘禅、最上乘禅五大类。最上乘禅,亦名如来清净禅,亦名一行三昧,亦名真如三昧。达摩门下辗转相传者,即是此禅。此禅在达摩以后因人变故而有诸宗互相违反,若辨其师承,则知有傍正之分。宗密在肯定“达摩之心流至荷泽”的同时,也考察了禅门其他各宗的情况。

    据现存的《禅源诸诠集都序》载,宗密在本集中共收集了禅宗近百家的论述。他将此百家归类,认为“宗义别者,犹将十家,谓江西、荷泽、北秀、南侁、牛头、石头、保唐、宣什及稠那、天台等”。这十家立宗传法,互相乖阻,按照他们的基本思想和宗旨,又可以“统为三宗”,即“息妄修心宗”、“泯绝无寄宗”和“直显心性宗”。宗密从“经是佛语,禅是佛意,诸佛心口必不相违”的禅教一致论出发,又将禅宗三家“对于三教”,即认为上述禅宗三家依次与“密意依性说相教”、“密意破相显性教”和“显示真心即性教”相对应。“三教”中的“密意依性说相教”又包括了“人天因果教”、“说断惑灭苦乐教”和“将识破境教”三类,但此三类中“唯第三将识破境教与禅门息妄修心宗而相扶会”。宗密认为,“三教三宗,是一味法”,禅宗各派之间相互贬斥是不应该的。

    宗密在《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也曾略述了禅宗的七家义,它们分别是:(1)神秀、普寂等的“拂尘看净,方便通经”;(2)智诜系无相的“三句用心为戒定慧”;(3)无相的弟子无住的“教行不拘而灭识”;(4)南岳怀让与马祖道一的“触类是道而任心”;(5)牛头法融系的“本无事而忘情”;(6)宣什的“以念佛为宗”;(7)荷泽神会的“以无念为宗”。

    宗密虽然不满意当时禅分宗、教分派的情况,主张教禅融合,但他实际上还是有自己的宗派见解的。作为华严宗人,他是教宗华严、禅崇荷泽的。在《禅门师资承袭图》中,宗密在分别叙述了法融牛头宗、神秀北宗、惠能南宗、神会荷泽宗、马祖洪州宗等五家的师资传授以后,又专门辨析了各家所传言教的深浅得失。并得出结论,认为荷泽宗者,“是释迦降世,达摩远来之本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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