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法中,心有另一极重要的意义,就是三学中增上心的心,与戒,定,慧三学中的定——三摩地相当。心怎么等于定呢?在修行的道品中,如八正道中的正定,七觉支中的定觉支,五根中的定根,五力中的定力,都是称为定的。但在四神足——欲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勤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心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观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中,心是四神足之一,成为修行的项目。四神足的体性是定,定是神通(五通与漏尽通)所依止的,所以名为神足。约修学者的着重说,有欲,勤,心,观四类,所以立四神足。在修得三摩地的过程中,《瑜伽论》立八断行;断行,或作勤行,胜行,所以这是离不善心而起善心,离散心而住定心的修习内容,也就是四正断,或作四正勤,四正胜。如依“欲”等修习到断行成就,也就能得三摩地,引发神通(六通)了,所以名为“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杂阿含经》所说四神足部分,已经佚失了,依《瑜伽师地论》“摄事分”,可以大致了解(大正三〇·八六二上至下)。巴利藏的《相应部》,立(五一)“神足相应”(南传一六下·九九至一五四),与《杂阿含》的佚失部分相当。“心三摩地断行成就神足”的心,《法蕴足论》解说为:“所起(善的)心意识,是名心”(大正二六·四七三下),心也还是内心的通称。《瑜伽师地论》说:“若复策发诸下劣心,或复制持诸掉举心,又时时间修增上舍。由是因缘,……能正生起心一境性,广说乃至是名心增上力所得三摩地。”(大正三〇·四四三下)《瑜伽论》的解说,是依经而说的,如《杂阿含经》卷四七(大正二·三四二上)说:
“诸比丘!应当专心方便,随时思惟三相。云何为三?随时思惟止相,随时思惟举相,随时思惟舍相。……心则正定,尽诸有漏。如巧金师、金师弟子,以生金著于炉中,增火:随时扇韝,随时水洒,随时俱舍。……如是生金得等调适,随事所用。”
要心得正定,对心要随时的处理得宜。知心下劣,也就是惛沉了,就应该提起正念,策发精进。如心掉举散乱了,就应该制心、持心(止)。如心不下沉,不上举,那就应该舍,保持平衡心态,一直延续下去。在修心得定中,这三者要随时调整的,才能渐渐的修得正定。经上用炼金作比喻:“扇韝”是扇风而使火旺盛起来;火旺盛了,就在金上洒水;如火力恰到好处,那就维持火力。这样的随时扇火,随时洒水,随时停止,三法的运用得当,才能冶炼成纯金,可用作庄严等。这是从心的修习而成定,心也渐渐的被用为定的异名了。用炼金来比喻修心——定的,《杂阿含经》中还有一则:金是次第炼成的:先除去刚石坚块,次去粗沙砾,细沙,黑土,似金色的垢,使金轻软、不断、光泽、屈申,能随意所作。净心——增上心的比丘,也是次第修成的:先除烦恼、恶业、邪见,次除欲觉、恚觉、害觉、亲里觉等,善法觉,于三摩地不为有(加)行所持,才能得寂静胜妙的三摩地,——四禅、六通(大正二·三四一下、南传一七·四一六至四二四)。这二则是譬喻修定的,也就是净心的譬喻。南传的《增支部》,还有二则譬喻:一、除去铁、铜、锡、铅、银——五锖(锈),使纯金光泽,能用作种种庄饰品,这譬喻除去心中的贪欲、瞋恚、惛沉睡眠、掉举悔、疑——五盖,心得定,能引发神通,证得漏尽(南传一九·二二至二六)。二、浣头、浣身、浣衣、磨镜、炼金等五喻,比喻修佛随念、法随念、僧随念、戒随念、天随念——五随念的,能心离染污而得清净(南传一七·三三六至三四一)。离五盖是修禅定的必要方便,而修(随)念佛等,也是属于修定的法门。修定与净心,在佛法的发展中,有了密切的关系。《杂阿含经》的炼金喻,属于“如来记说”,而南传的巴利藏,都编入《增支部》。修心与修定相关,这才佛法的戒、定、慧,被称为“增上戒学”,“增上心学”,“增上慧学”——三学了。三增上学,说一切有部编入《杂阿含经》的“道品诵”,而南传的巴利藏,也是编在《增支部》的。
从炼金、洗衣、磨镜等譬喻,说明修定而得心净,也就称“定”为“心”。
这种种修定的比喻,引出一项思想,对发展中的佛法,有极广大而深远的影响,那就是“心性本净”说。如《增支部》(一集)(南传一七·一五)说:
“比丘众!此心极光净,而容尘烦恼杂染;凡夫异生不如实解,我说无闻异生无修心故。”
“比丘众!此心极光净,而客尘烦恼解脱;有闻圣弟子能如实解,我说有闻圣弟子有修心故。”
极光净,形容心的非常清净而又光明,可以译为“明净”。这一经文,也见于《舍利弗阿毗昙论》的《假心(心施设)品》:“心性清净,为客尘染。凡夫未闻故,不能如实知见,亦无修心;圣人闻故,如实知见,亦有修心。心性清净,离客尘垢。凡夫未闻故,不能如实知见,亦无修心;圣人闻故,能如实知见,亦有修心。”(大正二八·六九七中)这一思想,是从修定——修心来的。心极光净,为烦恼所染;心极光净,而离染解脱。无闻凡夫为什么不能如实知解?因为他没有修心。多闻圣弟子能够如实知解,就因为他修心——修定。修习禅定,次第进修到远离五盖,心净安住,就知道“心极光净,为客尘染”了。随烦恼是染污的,对心来说,是“客”,只是外铄的。炼金、磨镜、洗衣等多种譬喻,都可以解说为:金等本来是净的,洗炼去尘污,就回复金、镜等的清净。所以,心的本性是清净,染污是客体,是从这种世俗譬喻的推论,从“修心”——“修定”的定境中来。“定”是通于世间的,外道也能修得,所以外道也有超常的宗教经验。定心清净,是般若所依止,而不是般若——慧的证知,这是对于这一思想必要的认知!
“心性本净”,在部派佛教中,成为重要的异议。大众部与上座部分出的分别说部,是主张“心性本净”的。但当时的论议,已不限于定心清净,而扩展为一切心。如《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二七(大正二七·一四〇中至下)说:
“有执心性本净,如分别论者。彼说心本性清净,客尘烦恼所染污故,相不清净。……彼说染污不染污心,其体无异。谓若相应烦恼未断,名染污心;若时相应烦恼已断,名不染心。如铜器等未除垢时,名有垢器等;若除垢已,名无垢器警:心亦如是。”
“分别论者”,就是分别说部(又分出四部)。依据经文,是有染心、不染心,善心、不善心等差别,但本净论者,依譬喻而解说为本净;而且不限于定心,更扩展为依慧得解脱的心了。大众部,分别论者,还有“一心相续论者”,解说多少不同,而同样以心为本来清净的。另一方面,说一切有部,与同出于上座部的犊子部等本末五部,是否定“心性本净”的。如《阿毗达磨顺正理论》说:“若抱愚信,不敢非拨言此(心本性净)非经,应知此经违正理故,非了义说。”(大正二九·七三三中)各部派所诵的“阿含”,有不少出入。如分别说部所诵的《增支部》中,有“心极光净,客随烦恼所染”,说一切有部是没有这一经说的。在传承信仰中,要别人舍弃自宗的经文,是不大可能的,所以依正理而解说为“非了义说”。依说一切有部说:心与烦恼俱起,心是“相应不善”;与有漏善心所俱起,是有漏的“相应善”心;心与圣道相应现前,也就成为无漏善心了。与善、恶心所相应,而说心是善是不善;这是被动的,心的自性是无记心。无记心不是不善,也就依此而假说为“本净”,所以“心性净”是不了义说。这是说一切有部的会通。本来,这是从修定的譬喻而来,不是般若的证知。在经典中,《增支部》的宗趣,是“满足希求”,“为人生善悉檀”,而不是“显扬真义”。但在佛法中发展起来,适应众生的希求,深远的影响着发展中的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