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思的止观实践

作者:出处:
分享到:

 
    慧思(515—577),俗姓李,武津(今河南上蔡县境)人。他于十五岁(529)出家修道,“诵《法华经》及诸大乘,精进苦行”(《南岳思大禅师立誓愿文》)。年二十(534)时,受具足戒。此后一段时期内,他仍以持诵《法华经》和实践苦行为主。据道宣的《慧思传》说:

    (思)及禀具足,道志弥隆;迥栖幽静,常坐综业;日惟一食,不受别供;周旋迎送,都皆杜绝。诵《法华》等经三十余卷,数年之间,千遍便满。所止庵舍,野人所焚,遂显疠疾,求诚乞忏,仍即许焉。既受草室,持经如故。其人不久,所患平复。(《续高僧传》卷一七,以下略称《慧思传》)

    又据他自著的《立誓愿文》①,表明这种苦行实践乃是基于一种深刻的末法思想。这时期的慧思,俨然是一位严守戒律、注重苦行、认真实践的北方禅僧。他与当时北方禅者最大的区别,是他以《法华经》为所依,通过对《法华经》的持诵,为后来对“法华三昧”的开悟奠定基础。《立誓愿文》自述道:

    至年二十,见世无常,众生多死,辄自思维,此身无常、苦、空,无有我人,不得自在,生灭败坏,众苦不息,甚可怖畏。世法如云,有为难信,其爱著者即为烦恼大火所烧,若弃舍者则至无为涅槃大乐。一切众生,迷失正道,永无出心。我为众生,及为我身,求解脱故,发菩提心,立大誓愿,欲求如来一切神通。若不自证,何能度人?先学已证,然后得行。

    在他看来,当时北方社会的战乱环境和人生实况,与佛教的人生哲学完全相符,所以有必要偏于苦行实践,以作对治。

    其后,慧思又因感梦而“勤务更深,克念翘专,无弃昏晓,坐诵相寻,用为恒业。由此苦行,得见三生所行道事”(《慧思传》)。所谓“坐诵相寻,用为恒业”,是指以坐禅和持诵《法华经》为日常功课。而在他阅读《妙胜定经》后,“叹禅功德,便尔发心修寻定支”(《慧思传》)。意思是说,从此而更加注重禅定修习。

    以上是慧思在见到慧文之前的情况。

    在他见到慧文之后,因受慧文禅法思想影响,“性乐苦节,营僧为业,冬夏供养,不惮劳苦,昼夜摄心,理事筹度”(《慧思传》)。一方面保持着北方禅僧苦行坐禅的传统,另一方面“昼夜摄心,理事筹度”,即加入了“定慧相资”的内容,开始了对“观”的重视。但是,从道宣《慧思传》的记载看,慧思既接受了慧文的思想影响,却又不满足于慧文的禅法,而着意将它向前推进,作了重大的改造。传云:

    讫此两时,未有所证。又于来夏,束身长坐,系念在前。始三七日,发少静观,见一生来,善恶业相,因此惊嗟,倍复勇猛。遂动八触,发本初禅。自此禅障忽起,四肢缓弱,不胜行步,身不随心。即自观察:我今病者,皆从业生;业由心起,本无外境;反见心源,业非可得;身如云影,相有体空。如是观已,颠倒想灭,心性清净,所苦消除。又发空定,心境廓然。夏竟受岁,慨无所获,自伤昏沉,生为空过,深怀惭愧。放身倚壁,背未至间,霍尔开悟,《法华》三昧;大乘法门,一念明达。十六特胜,背舍阴入,便自通彻,不由他悟。(《慧思传》)

    这就是说,“昼夜摄心,理事筹度”的止观修习,最初未能使慧思有所证入,他便转而作系念长坐的传统坐禅工夫。但是,这种传统坐禅却导致“禅障忽起”、“身不随心”。于是,他重新审察自己的禅学,回复到慧文传授的止观并修,只是他把“观心”更置于突出的位置。

    通过对“心”的观察思维,慧思认识到“业由心起,本无外境”;“反见心源,业非可得”。这是典型的大乘空宗思想,其背景是《般若经》和《大智度论》,直接继承自慧文,但已有所发展。在这一思想的前提下,慧思“又发空定,心境廓然”,随后又“霍尔开悟”。

    慧思的开悟,既受惠于慧文由定发慧的思想,又得之于他长期持诵《法华经》的利益。所谓发“空定”,是指进入观诸法实相的禅定,它既与《大智度论》般若中观思想相一致,又与《法华经》的“但念空无相无作”之说相通。所以说,慧思开悟的内容是“法华三昧”、“大乘法门”。在慧思看来,《法华经》要高于大品《般若经》,前者说的是“圆顿”教旨,而后者只是说到“次第”禅观。他后来曾指示智*(左岂右页)道:“汝向所疑,此乃《大品》次第意耳,未是《法华》圆顿旨也。吾昔夏中苦节思此,后夜一念顿发诸法。吾既身证,不劳致疑。”(《慧思传》)由此可见,慧思之于慧文,在佛教思想上有两方面的联系。就继承而言,慧思的禅观吸收了《大智度论》反映的龙树大乘中观学说;就发展而言,慧思最终悟得的是《法华经》诸法实相原理。

    当慧思在慧文处证悟“法华三昧”后,他留“往鉴、最等师,述己所证,皆蒙随喜”(《慧思传》)。这就是说,他的证悟,不仅为慧文所承认,而且为同时代的其他禅师所首肯,从而扩大了在教界的影响。从《立誓愿文》看,慧思的开悟,还与他曾广泛参访著名禅师、深入研习大乘经典有密切联系。如说:“遍历齐国诸大禅师,学摩诃衍。恒居林野,经行修禅”;“恒在河南习学大乘,亲觐供养诸大禅师,游行诸州,非一处住”。这一背景,使他接受到禅学各种流派的影响,思想上带有某种开拓的色彩。但是,从证悟的主体角度上说,慧思强调的是自悟,即所谓“霍尔开悟”,“不由他悟”;“若不自证,何能度人”。因此,他本人未曾强调与慧文的师承关系,如在《立誓愿文》中,前半部分详细记述他自己从二十五岁至四十四岁的全部经历,却无一字提及慧文。

    正是由于慧思对自悟的强调,使得此后形成的天台宗特别注重智慧的开发,不苟同于同时代的一般禅系的枯坐冥想。同时,慧思本人虽无意于确立师承系统,但这并不表明可以否认慧文对他的重要影响,其中包括学说上的传承和法统上的联系。《慧思传》所说“乃往归依,从受正法”,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乃往归依”,指师徒关系的存在;“从受正法”,指学问授受的事实。

    慧思在开悟“法华三昧”后,逐渐完成他的思想体系和止观实践。其关键因素,在于地域上向南方的转移。

    据《慧思传》记载,慧思受诸多禅师的认可后,“研练逾久,前观转增;名行远闻,四方钦德;学徒日盛,机悟实繁”。于是,“以大小乘中定慧等法,敷扬引喻,用摄自他”。结果,“众杂精粗,是非由起。怨嫉鸩毒,毒所不伤;异道兴谋,谋不为害”。这表明,由于他以大、小乘经论为依据,为徒众讲说禅学,从此招来是非乃至陷害。若按《立誓愿文》所说,因论议、讲说大乘经典,尤其是讲说大乘般若之学,他一再受北方“末法”僧徒的干扰,乃至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难,以此为理由,他“意决不欲向北,心欲南行”。年三十四(548),他由河南兖州(辖今河南东北地区)“舍众渡向淮南山中”。年三十六(550),北齐文宣帝敕召国内大禅师入内台供养,慧思予以拒绝。年四十(554),再次南移,入光州大苏山。

    《慧思传》又说,慧思的原意,当时想直下武当、南岳,完成止观实修。但因“值梁孝元倾覆,国乱,前路梗塞”,故“权上大苏山。”这一地区属于“陈、齐边境”,因而,“兵刃所冲,佛法云崩,五众离溃。其中英挺者,皆轻其生重其法,忽夕死庆朝闻,相从跨险而到者,填聚山林。思供以事资,施以理味”。可见,慧思的南下,给陈、齐边境地区的僧侣以新的希望,他便成为这一地区事实上的佛教领袖,具有很强的号召力。

     在光州,慧思受大众之请,讲说《般若经》和《法华经》,“随文造尽,莫非幽赜”。智*(左岂右页)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避战乱,前来师事慧思的,并且很快成为慧思众多弟子中的佼佼者。从上述情况看,慧思似乎已经摆脱了北方禅界徒众的干扰和迫害。这显然是地区性佛学的差异在发生作用。慧思能在光州顺利讲说《般若经》和《法华经》,并且又令智*(左岂右页)代讲《金光明经》,正是实现他自己理想的重要步骤。当智*(左岂右页)代讲《金光明经》,至“一心具万行”处表示疑惑时,慧思明确告诉他,《法华经》体现的圆顿之旨是自己亲身证得的,容不得怀疑。于是,智*(左岂右页)按照其师指示,受《法华》行法,更有所开拓。

    慧思在光州的弘法时期,是他一生佛教事业和禅学思想的转折点。在前后十四年(554—568)内,他不仅开创了将《般若经》的中观学说与《法华经》的实相理论结合的思想体系,而且严格实践止观,定慧双开;通过长期不懈的弘法实践,壮大了这一派禅学的队伍,扩展了这一禅系的社会影响。这些成果,为智*(左岂右页)创立天台宗提供了必要条件②。

    陈光大二年(568),因“弊于烽警,山侣栖遑,不安其地”,慧思乃率弟子四十余人径趣南岳。南岳为陈朝所辖之境,慧思至此,总算成就了多年心愿。《慧思传》记载他在南岳弘法所获得的成就,说:“陈世心学,莫不归宗;大乘经论,镇长讲悟。故使山门告集,日积高名。”不久,陈宣帝闻其弘法功德,敕命入京,迎住于栖玄寺。其时,“举朝瞩目,道俗倾仰”,他受到金陵上下的一致称誉。这一盛况,对于正在陈朝境内展开创宗立派活动的智*(左岂右页)来说,无疑是极有力的支持和鼓舞。及至他重返南岳之后,“每年陈主三信参劳。供填众积,荣盛莫加”(《慧思传》)。慧思在南岳弘法前后十年,始终受陈朝帝王的特殊礼遇。他以此为条件,“说法倍常”,止观双修,定慧并进,展开了对传统禅法的改造,丰富了传统禅法的实际内容,为智*(左岂右页)以止观为核心的天台学说及其实践的完成奠定了基础。

    道宣《慧思传》又指出:

    自江东佛法,弘重义门。……而思慨斯南服,定慧双开,昼谈义理,夜便思择。故所发言,无非致远,便验因定发慧。此旨不虚,南北禅宗,罕不承绪。

    这就是说,随着意思弘法活动在地域上的不断南移,他的禅学日趋完善,并受到僧俗两界的充分重视。慧思禅学的核心是“教禅并重”、“定慧双开”。这里所谓的“昼谈义理”,谈的是佛教理论,“夜便思择”,指具体的禅定、止观实践。两者的有机结合,构成慧思禅学的完整内容。这一事实说明,他在地域转移的过程中,不仅继承了北方佛教重视禅定实践的风格,而且注意吸收南方佛学的传统,提倡对佛教哲学的思索。显而易见,慧思以一个北方禅僧的身份来到南方,有效地开展了南北佛教的融合统一活动。这是他对当时佛教事业的一项重大贡献。智*(左岂右页)天台宗的建立,应该被视为这一进程的必然结果。

    上述事实同样表明,慧思统一南北佛教学风的活动,也只有在实施地域转移的过程中才有可能。在经历了北方佛教的种种挫折之后,为了摆脱王权政治以及“末法”时代来自佛教内部的迫害,慧思坚定地把南朝作为自己佛教事业的寄托。他在《立誓愿文》中自述道:

    从年二十至三十八,恒在河南习学大乘,亲觐供养诸大禅师,游行诸州,非一处住。是时国敕,唤国内一切禅师入台供养。慧思自量愚无道德,不肯随敕,方便舍避,渡淮南入山。

    与此“不肯随敕,方便舍避”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在入南岳之后,却“敕承灵应,乃迎下都,止栖玄寺”,其时“举朝瞩目,道俗倾仰”(《慧思传》)。慧思之决意“托身陈国”(慧祥《弘赞法华传》卷四,见《大正藏》卷五一),厌离北齐,既有政治上的原因,也有佛学上的背景。政治上,慧思视南朝为正统,不仅自己立意南下,而且命智*(左岂右页)效力于陈朝;佛学上,他与北方传统禅法水火不容,而倾向于南方自由的学风。强烈的末法观念以及社会现实,则促使他以南朝为政治依托,开展融合南北佛教的弘法活动。也正因为末法观念的刺激,使他在止观实践过程中始终具有强烈的苦行色彩。以上这些,又通过师徒关系,一一为智*(左岂右页)所继承。

    慧思佛教思想的经典背景,主要是《大品般若经》和《法华经》。他很重视在日课中受持读诵《大品般若经》,并多次讲说该经,此事在《立誓愿文》中一再提及。他还曾发大誓愿,造金字《大品般若经》一部,竭诚供养。而读诵《法华经》也是他的常课。他不仅通过读诵《法华经》而自悟“法华三昧”,而且视《法华经》为圆顿教义,高于《大品般若经》,给予特殊的地位。

    《大品般若经》全称《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是《大智度论》解释的对象,经论均由鸠摩罗什译出。慧思重视《大品般若经》与慧文以《大智度论》为依,两者理路一致,都是以般若为旨归,以空观为原则。其结果,使他们在禅法上致力于引发智慧、穷究实相。

    罗什所译《大品般若经》九十品,基本内容不外智慧(般若)、实相(空观)两大部分。自《序品》至第五《叹度品》为舍利弗般若,叙述佛使舍利弗谈论菩萨智慧;自第六《舌相品》至第二十六《无生品》为须菩提般若,叙述佛与须菩提谈论菩萨三解脱门;自第二十七《问住品》至第四十四《遍欢品》为信解般若,叙述佛与帝释谈论般若福德,又为弥勒讲说菩萨行;自第四十五《闻持品》至第六十六《累教品》为实相般若,叙述魔幻魔事和阿鞞跋致(不退转)相;第六十七《无尽品》至经束《嘱累品》为方便般若,叙述菩萨境、行、果,而以方便为旨归。

    《大品般若经》贯彻着大乘空宗一切皆空的思想,提出以“十八种观,令诸法空”③。这“十八空”的归宿是所谓“自性空”,即认为一切现象本质是空,没有自性,即没有独立存在的自体(实体)、主宰,无须外在的根据,也不必求诸内心的帮助。般若智慧的对象,便是对现象世界达到空一切、一切空的认识。

    《般若经》的这种性空思想与稍后出现的《法华经》的实相学说,是前后一致的,或者说,《法华经》的实相说就是建立在般若的基础上的。《肇论·宗本义》说:“本无、实相、法性、性空、缘会,一义耳。”(僧肇《肇论》,见《大正藏》卷四五)实相与性空是一个意思。但是,般若性空之说比较强调万物本质的空性,虽也说“性空幻有”,给人的感觉未免偏于空。《法华经》的实相说虽源于般若,却并不停留在般若的“性空”上,而且也注意到“世间相”即现象的方面,最后归结于实相。慧思视《大品般若经》为次第义,而视《法华经》为非次第的圆顿义,专为利根菩萨所说。他对这两部经典实际上作了高下品第的安排,其目的也就在于通过《法华经》的“开权显实”,即以种种方便达到对“诸法实相”的认识。而这种对《法华经》的特殊重视,则在智*(左岂右页)创立以该经为中心的天台止观学说中起过决定性的影响。

    对于《法华经》,慧思特别重视其中的《安乐行品》和《方便品》。他为《安乐行品》著《法华经安乐行义》一文,其文开宗明义赞颂《法华经》云:“《法华经》者,大乘顿觉,无师自悟,疾成佛道,一切世间,难信法门。凡是一切新学菩萨,欲求大乘,超过一切诸菩萨,疾成佛道,须持戒、忍辱、精进,勤修禅定,专心勤学法华三昧。”(《法华经安乐行义》,见《大正藏》卷四六)这实际上是他通过修习《法华经》而获得“无师自悟”的写照。因为他由《法华经》而悟“法华三昧”,所以求学大乘,疾成佛道,也就离不开《法华经》。

    慧思认为,《法华经》的《安乐行品》是为大乘菩萨宣说四种安乐行的原则和方法而建立的。这四种安乐行是:

    第一名为正慧离著安乐行。第二名为无轻赞毁安乐行,亦名转诸声闻令得佛智安乐行。第三名为无恼平等安乐行,亦名敬善知识安乐行。第四名为慈悲接引安乐行,亦名梦中具足成就神通智慧佛道涅槃安乐行。(《法华经安乐行义》)

    据慧岳法师考证认为,慧思上述思想的渊源,出自龙树所著《大智度论》④。《大智度论》卷一八云:“以无相破诸法相。若有无相相,则堕诸法相中。若不入诸法相中,则不应难无相。皆破诸法相,亦自灭相。譬如前火,木燃诸薪已,亦复自燃。是故圣人行无相,无相三昧。”卷四二又说:“有无相三昧。入此三昧,于一切法不取相,而不入灭定。菩萨智慧不可思议,虽不取一切法相而能行道。如鸟于虚空中,无所依而能高飞,菩萨亦如是,于诸法中不住而能行菩萨道。”(《大正藏》卷二五)《大智度论》所谓的“无相三昧”,也就相当于慧思的“法华三昧”,因为“法华三昧”的四安乐行突出的是“正慧离著”即中道实相。

   “法华三昧”一语出自《法华经》的《妙音菩萨品》和《妙庄严王本事品》,但都未作具体阐述,更无修持的详细说明,仅与其他诸种三昧名称并列。对“法华三昧”具体内容和修持的阐述,首先是由慧思展开的,他也是《法华经》教学系统证悟“法华三昧”的始祖。在《安乐行义》中,慧思解释“法华三昧”的境界说:

    初发心新学诸菩萨,应善观眼原,毕竟无生灭。耳鼻舌身意,其性从本来,不断亦非常,寂然无生灭。色性无空假,不没亦不出,性净等真如,毕竟无生灭。声香味触法,从本已来空,非明亦非暗,寂然无生灭。根尘既空寂,六识即无生。三六如如性,十八界无名, 众生与如来,同共一法身。清净妙无比,称妙《法华经》。

    《法华经》提倡“会三归一”,以三乘归于一乘,所以,凡得“法华三昧”者,则“一心一学,众果兼备;一时具足,非次第入”。这一境界,体现了大乘空宗“八不中道”⑤的中观思想,并归之于“众生与如来,同共一法身”的实相原理。而这实相也就是由定发慧、定慧双开的“慧”(智慧)的究竟境界。能够开发这种智慧的“定”,便是“法华禅”,或名“法华三昧”,也就是安乐行,或名无相行。所以《安乐行义》又说:

    无相行者,即是安乐行,一切诸法中,心相寂灭,毕竟不生,故名为无相行也。常在一切深妙禅定,行住坐卧,饮食语言,一切威仪,心常定故。……不依止欲界,不住色、无色。行如是禅定,是菩萨遍行。毕竟无心想,故名无相行。

    无相行就是通过“深妙禅定”,获得特殊智慧,达到“心相寂灭”的实相之悟。

    慧思在说无相行之前,还说了有相行,认为无相行的修持需要以有相行为基础,而有相行的修持重在摄服散乱的心,使之专注于系念诵持对象。《安乐行义》说,有相行出自《法华经》之《普贤菩萨劝发品》,修持有相行者,须于行住坐卧之中,“一心专念《法华》文字,精进不卧,如救头然”,又当“至心忏悔,在诸佛前五体投地,起合掌立得三种陀罗尼门”。

    在慧思看来,有相行是无相行的基础,但须以无相行为根本,这种思想方法和实践原理对智*(左岂右页)的影响相当深远。同时,慧思在“法华三昧”中提倡的忏悔和持咒(陀罗尼),也直接传授给了智*(左岂右页)。

    慧思《法华经安乐行义》认为,《法华经》是具足一切功德的最上乘法,“法华三昧”是学佛者“疾成佛道”的最有效途径。他说:“《法华经》者大乘顿觉,无师自悟疾成佛道,一切世间难信法门。……疾成佛道,须持戒、忍辱、精进,劝修禅定,专心勤学法华三昧。”因为《法华经》宣讲了以下基本原理:“一切众生具足法身藏,与佛一无异,如佛藏经中说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湛然清净。众生但以乱心惑障,六情暗浊,法身不现,如镜尘垢,面像不现。是故行人勤修禅定,净惑障垢,法身显现。”这里表达的显然是如来藏佛性思想⑥,这种思想与达摩禅有着一致的佛学背景。

    因此,慧思重视《法华经·安乐行品》,是要贯彻他由定发慧、定慧双开的基本原则。作为志在融会南北佛学的著名禅师,他把禅法与实相原理予以结合,并通过权威性经典《法华经》加以发扬,对智*(左岂右页)中道实相理论指导下的止观学说体系的建立有重要意义。

    慧思对《法华经·方便品》的重视,主要也是出于这一实相原理的考虑。《方便品》提出要以佛的知见作为一切智慧的标准,因为佛的知见能够穷尽“诸法实相”。这诸法实相的内容可归纳为“十如是”,慧思由此而建立“十如”实相说。后来智*(左岂右页)对此曾加以吸收,并说:“今经(《法华经》)用十法摄一切法,所谓‘如是相’等,南岳师读此文,皆云‘如’,故呼为‘十如’。”(《法华玄义》卷二上,见《大正藏》卷四六)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慧思的禅学系统由于更加注重《法华经》的地位,所以在禅观上将功夫用于“法华三昧”,而在教理上则重点阐述“诸法实相”。这大致也就是后来智*(左岂右页)止观学说的雏型了。

    慧思在融会南北佛学的同时,还深受中、印两国广泛流行的长生不死、神仙方术等宗教思想的影响,并从佛教立场出发,把它们纳入自己的体系。这一弘法方式的依据,也是《法华经》的《方便品》。该品云:“如来但以一佛乘故,为众生说法,无有余乘……诸佛以方便力,于一佛乘分别说三。”“(佛)知诸众生有种种欲,深心所着,随其本性,以种种因缘比喻、言辞方便力而为说法,如此皆为得一佛乘。”在“方便”的名义下,慧思及其弟子智*(左岂右页)都善于对佛教经义和其他学说作任意理解和发挥。史载慧思“善识人心,鉴照冥伏,讷于言过,方便诲引”(《慧思传》),正说明他受《方便品》思想影响,因而在禅观上大开方便之门。

    相传印度佛教中观学派的创始人龙树精通长生养性方术,在《隋书·经籍志》中著录有《龙树菩萨药方》四卷、《龙树菩萨和香法》二卷、《龙树菩萨养性方》一卷,并把它们与道家以及道教的长生养性著作共列一卷。又据澄观记载:

    案《西域记》,唐三藏初遇龙树宗师,欲从学法。师令服药,求得长生,方能穷究三藏。(玄奘)自思,本欲求经,恐仙术不成,辜我夙愿,遂不学此宗,乃学法相之宗。(《大方广佛华严经随疏演义钞》卷十三,见《大正藏》卷三六)

    这一记载虽然与事实出入太大,但反映了当时印度仍有神仙方术流行。

    古代中、印两国的神仙思想,也为慧思所吸收和融合,组成他禅法的一部分。这在他的《立誓愿文》中有突出的反映。文中写道:

    我今为此《摩诃般若》、《妙法莲华》二部金字大乘经故,欲于十方广说法故,三业无力不得自在,不能十方一时出现,调伏身心及化众生。今故入山,忏悔修禅,学五通仙,求无上道,愿先成就五通神仙,然后乃学第六神通,受持释迦十二部经及十方佛……是故先作长寿仙人,籍五通力学菩萨道,自非神仙,不得久住;为法学仙,不贪寿命。誓以此身,未来贤劫,见弥勒佛。

    又写道:

    我今入山修习苦行,忏悔破戒障道重罪。今身及先身是罪恶忏悔。为护法故,求长寿命。不愿生灭及余趣,愿诸贤圣佐助我,得好芝草及神丹,疗治众疾除饥渴。常得经行修诸禅,愿得深山寂静处,足神丹药修此愿。藉外丹力修内丹,欲安众生先自安。己身有缚,能解他缚,无有是处。

    慧思在这里反复提到“神丹”、“外丹”、“内丹”、“芝草”,表示要成为“神仙”、“五通仙”、“长寿仙人”,显然吸取了中国道教和印度外道的思想内容,从而使他的禅学又表现为相当驳杂的形态。后来,智*(左岂右页)继承他的这一思想,还进一步将道教的丹田说、炼气法等当做止观、安心的一种方法。北魏时期佛、道在思想上的互相渗透为隋唐以后两教进一步融合提供了依据。

    综上所述,慧思的思想与慧文相比,有了一些新的发展变化。慧思时代,这一系统的禅学已出现南北学风合流的形势。只是由于当时南北对峙局面还存在,所以完成合流的时机尚未成熟。这一艰巨任务便落到了智*(左岂右页)身上。

    慧思及其弟子智*(左岂右页)的南下与达摩后裔们的南下有着微妙的类似性。前者的南下,最终建立天台宗;后者的南下,最终建立禅宗。可以认为,这种地域上的转移,确实是天台宗和禅宗形成的必要条件。

    回顾慧思早期在北方修习的禅法,因受北方禅系的影响,其内容比较复杂,甚至大、小乘兼备。如他所持的“十六特胜”,即属小乘禅法。所以他曾自谓“以大、小乘中定慧等法,敷扬引喻,用摄自他”。但是,在“相有体空”、“心性清净”的理论背景以及注重禅定实践等方面,慧思则与达摩禅有相似之处。他们的禅法都有某种自力、自悟的要求和倾向,这使他们都难以在北方长期立足。慧思从慧文那里接受的《大智度论》般若空观思想,以及自己通过《法华经》研习而达到的诸法实相认识,使他更适宜于在南方地区的弘法活动。

    学术流派产生于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国传统文化中有邹鲁文化与荆楚文化的明显区别。邹鲁文化的发育和完善是在北方地区,重视宗法和礼仪。荆楚文化发生在江汉流域,对中原文化持批评态度。在思想方面,《楚辞》、《老子》及后来受《老子》影响的《庄子》,都带有楚文化的鲜明特征。东晋南朝玄学所讨论的问题多为老庄哲学中通常所见的;般若与玄学的结合,使江南佛学表现出自己独有的风采。早在天台宗形成前,三论学派已在金陵一带传播。三论学者素以善辩好争著称,他们的共同点,是用“二谛”、“中道”统摄全部佛教,即以彻底空观的认识与实用原则的实践紧密结合。“三论”或“四论”的思想基本相同,都是大乘中观学派的主要著作。“三论”之学在南朝的流行,乃是魏晋以后般若学在这一地区的变态和延续,是对这一地区传统文化和传统佛学的适应。慧思南下的决策和智*(左岂右页)金陵弘法的成功,说明他们对南北文化传统和佛学传统都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从而能够有所选择,予以适应。

    慧思留下的佛教著作有:

    《诸法无诤三昧法门》二卷;

    《出四十二字门》二卷;

    《释论玄》一卷;

    《随自意三昧》一卷;

    《法华经安乐行义》一卷;

    《次第禅要》一卷;

    《三智观门》一卷;

    《立誓愿文》一卷;

    《大乘止观法门》二卷(或作四卷)。

    ①《立誓愿文》一卷,因《续高僧传》未曾载录,故有人认为属于伪作,但该文在《大唐内典录》中已有著录,且文中所记慧思出家求道过程以及具体宗教活动内容,与《续高僧传》所载相符。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该文是慧思的著作。

    ②现河南光山县境内净居寺始建于唐代,但其前身即系慧思当年结庵修习禅观处。嘉靖《光山县志》卷一云:“寺在光山县南四十里,大苏山之南、小苏山之北……唐神龙中,道岸禅师始建寺于其地。广明庚子之乱,寺废于兵火。至乾兴中,乃复赐名曰梵天云……苏文忠公被谪黄州,时好游光山之净居寺,非为接壤于黄,第以福乡灵境……”卷九又云:“光山县净居寺有僧名慧思,以大小乘定慧等法根引喻,习慈忍行,奉菩萨三聚戒,衣服率用布,寒则加以艾,北齐天宝中驻锡。”(《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古籍书店,1963年影印)可知在慧思之时,天台宗尚未确必要的物质基础,也无强大的僧团组织系统,作为宗派的条件还没有成熟。或以为净居寺是天台宗的祖庭,恐怕很难成立。

    ③十八种观,指十八空,它们是:内空、外空、内外空、空空、太空、第一义空、有为空、无为空、毕竟空、无始空、散空、性空、自相空、诸法空、不可得空、无法空、有法空、无法有法空。

    ④见《天台教学史》,财团法人佛陀基金教育会,1993年版,第45页。

    ⑤龙树《中论·观因缘品》云:“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这“八不”是中观学派对世界和人生所作的概要说明。

    ⑥在慧思所著的《诸法无诤三昧法门》(见《大正藏》卷四六)中,也说到如来藏,认为如来藏即是“本土”。即自性清净心,因“一切众生不能解”,故“贪善恶业,轮回六道”。若证悟如来藏佛性,则深信无明妄念如虚空,一切皆无所得,毕竟空。所以慧思说:“无烦恼无无明”,“无佛无涅槃”,“既无生死,亦无涅槃”,“空即是涅槃,涅槃即是空;烦恼即是空,空即是烦恼;智慧即是空,空即是智慧”,“无烦恼可证,亦无解脱涅槃可证”。这些观点,相当于其弟子智*(左岂右页)在“一念无明法性心”原则指导下的“无明即涅槃”、“烦恼即菩提”思想,由此也可看出慧思对后来天台宗学说体系的重大贡献。慧思还曾以《法华经》为中心,突出智慧解脱的意义,其《诸法无诤三昧法门》说:”妙法华会但说一乘,顿中极顿,诸佛智慧。”又说:“若无净戒禅智慧,如来藏身不可见。如金矿中有真金,因缘不具,金不可见。”顿悟的智慧出自如来藏佛性,众生因有如来藏,故必定能智慧解脱。后来智*(左岂右页)所立天台教义,正是从智慧解脱入手的。但“众生虽有如来藏,不修戒定则不见”,表明天台宗先驱者也重视定慧双修、止观并运。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