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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鲜明的对照——花瓶和革命女性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孟胜德

我们走进一家冷饮店，陪同我的那个中国青年向坐在房间那头桌子上的一群人点头打招呼。我们坐下，点了冷饮后，他说道： 　　“你知道同那两个外国人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中国女人吗?她是一个银行家的妻子，那银行家新近又娶了个小老婆。” 　　我的目光扫向房间那头，看到一个衣着时髦的中国年轻女子。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绸子旗袍，高高的领子，扁平的胸脯，下摆一直拖到脚踝，两边开衩一直开到膝盖，露出一双穿着高价丝袜的漂亮大腿，脚上穿着一双外国的凉鞋。她烫着短发，在她的领口和旗袍的一边钉着两颗碧玉钮扣。当她举起香烟时，那只白皙的纤手上露出一只大钻石戒指。她的这身考究打扮只有中国上层阶级的女子中才看得见。 　　同我在一起的那个青年继续往下说：“你想想看，她毕业于美国的一所大学，但当她的丈夫娶了个小老婆后，她却只会哭!她可以离开她去当个教员，但她没有这点骨气。她宁愿同小老婆一起共占一个丈夫也不愿自己去独立生活……这是我们中国妇女的可悲之处。” 　　“你指的是上流社会的妇女吧，”我反驳道。 　　“嗯，是的，”他回答说。“但这是我们的现代妇女。她们只是一味学外国女人那套，把电影演员当作自己的模特儿!我瞧不起那些看到丈夫娶了小老婆只会哭的女人!” 　　我们在香港见到那个上流社会女子后，赶了一天多的路程来到广东省东南的顺德地区。有一天黎明，还不到五点钟，我站在当地一个小城镇的古老祠堂前面。 　　只见浩浩荡荡的人流从铺着石板的狭窄街道那边走过来，足有几千名妇女。她们穿着木屐走在石板路上发出的踢跶声，老远就可以听到了，一批批的人流走过横跨运河的石头拱桥，消失在缫丝厂的漆黑大门里面。她们都穿着当地广东人爱穿的黑色发亮的衣料，上身剪裁得短短的，裤子则长而肥大。象所有其他中国妇女一样，她们也不带帽子。她们乌黑的头发上擦着油，梳得整整齐齐往后留着一根拖到齐腰的长辫子。头上唯一的点缀是在脑后辫子根处扎上一根红丝带或者一条一寸宽的纱带。 　　每天清晨，几千名妇女穿过大街去上班。只是到了黄昏，劳动了十二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后，才疲惫不堪地回家。她们每月的工资则还不够香港女士举行一次茶话会的花费。 　　关于这些妇女在中国有种传说。那些从两性关系看待妇女的男人都说她们是同性恋者。她们不结婚，当父母强迫要她们结婚时，许多人就走上自杀的道路。女人为什么不结婚——除非她们是同性恋者，这些男人说。 　　然而在这个地区办起缫丝厂之前，这里的女人是结婚的。她们结婚，生儿育女，同丈夫一起在地里劳动或摆摊开店经营买卖，或者帮他们养蚕缫茧。那些被地主、官僚、高利贷者掠夺得一贫如洗的穷苦家庭里的女子就被卖到地主、官僚、高利贷者家里去当女佣，或者被卖到广州、香港或澳门的妓院里去以卖娼为生。 　　后来缫丝厂办起来了。妇女都去当了工人。这些农民和小商贩的女儿有了这点微薄的工资收入也就获得了独立。她们首先冲击的对象是婚姻。先要在家庭内取得胜利。在贫寒之家，这份微不足道的工资却是一个强大的武器，虽然许多人在斗争中失败了，但成千上万的人取得了胜利。生下一个女儿，人们照例总要叹口气，而现在却感到骄傲和高兴了。儿子不再是唯一的经济支柱。这个地区的妇女地位有了根本性的改变。 　　中国的男人对这种变化总的来说感到闷闷不乐。这些妇女出来挣钱倒没有什么不对，但为什么要这样神气活现地闹独立性呢?是的，这些女人长得高大壮实，也漂亮，但她们有什么权利可以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甚至到城里去看电影呢?(城里每月放两次电影)她们有什么权利讥笑她们的工头和雇主，而男人走过去检查工作时还要嘁嘁私语妄加议论呢?同性恋者，个个都是同性恋!不幸的是，缫丝厂里需要她们，但都是些目空一切的放荡货! 　　在反革命开始之前，这些女子有她们自己的工会。许多人是众所周知的共产党员。但现在她们的工会作为违法组织被取缔了，女工们就转而建立起秘密的“姊妹会”。这些姊妹会也受到怀疑——官方说它们一定是共产党的组织。当工厂主以共党嫌疑犯开除女工时，其他女工都团结起来给以声援，或者直接采取罢工的形式，或者工作磨洋工进行消极抵抗。简直无法对付她们! 　　有些女工后来不得不结婚。但情况又如何呢?家里老人总是逼她早生孙子好继承香火。有些女子受不了家里长年累月的软磨硬压，有时就答应结婚，但婚后要想获得自由得同丈夫讨价还价。有的每个月给丈夫五、六元钱后才能得到安宁；或者要婚后生下儿子，才能得到自由。当丈夫的则甚至可以娶小老婆。在缫丝厂里偶然也可看到结过婚的女人。另外一些拒绝结婚而又很难违抗父母之命的就三三两两结伴去投水自尽。 　　但大多数人都能战胜而拒绝结婚。政府甚至通过一个法令禁止妇女从她们丈夫那里买到自由。然而许多人不知道有这法令，那些知道的人也只是置之一笑。 　　看到顺德地区的工厂主和官员对这些妇女的敌对态度是令人震惊的。妇女似乎对他们永远是种侮辱。他们如此敌视，以致我不想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人给我讲有关妇女的情况。“当我们经过缫丝车间时，你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吗?”一个年轻的官员问我。我不知道。“她们说我们是资本家的走狗!”他回答说。“如果我们反问她们时，她们只是笑而不答!” 　　“政府是否有法令禁止她们笑呢?”我问道。 　　那官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有作出回答!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孟胜德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