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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梅念

朱将军虽然是一个很实事求是的军人，他的想象力却足够使他认识到，他是站立在人类历史上一次最伟大的斗争的中心。 　　放在朱将军办公桌上的每一件材料，国际舞台上的每一事态发展，几乎都证实了他的“阶级是超越所有国家和种族的疆界而遥相呼应的”信念。 　　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华北日军的布告，公然声明，他们“接到重庆政府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命令，进攻中国共匪。”有一份来自山东省的材料甚至说到有许多日军“将要编入中国国军”。 　　在各种材料里，还有一份全国性的报纸《大公报》，该报大声疾呼，指出日本投降不过是“暂时停战，”重庆并没有“对日本战犯、伪军和汉奸采取行动”，而是“甚至利用他们在内战中进攻解放区的中国人。” 　　在延安的日本共产党领袖冈野进曾在八月二十四日向盟国发表声明，警告说，日本天皇裕仁最近的“诏书”，用“隐讳的辞句否认日本战败，否认对中日战争的责任，甚至包含复仇的暗示。” 　　提到日本新阁，冈野说： 　　有谁能相信这帮战犯和反民主的军国主义者能实现要求严惩战犯、完全解除日本武装、建立民主政府的波茨坦宣言呢?他们决不能实现!相反地，日本军国主义者正利用皇室作烟幕，反动力量将要在烟幕后面和盟国携手，以求保全自己。 　　这是冈野在中国的最后声明。声明发表之后，他立即偕同二百名在延安转变过来的日本俘虏穿过华北，召集解放区根据地里的其他日本同道，启程回日，希望日本人民能接受他们的思想。 　　八月中旬，“大人物”回到延安，局势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将军曾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首次飞抵延安。他下了飞机，和毛泽东、朱德以及其他前来欢迎的共产党领导人握手时，十足地表现了自高自大的神气。 　　赫尔利那次去延安是为了促使毛泽东就国事问题和蒋介石举行谈判。毛泽东提出了一个五点协议： 　　(一)国共两党在军事上实行合作以击败日本，重建中国。 　　(二)成立联合政府和统一的军事委员会。 　　(三)联合政府应采纳孙中山的主张，实行民主。 　　(四)抗日军队服从统一的军事委员会的指挥，并由其补给。 　　(五)承认一切抗日政党的合法地位。 　　赫尔利大声赞许地说，这五点太合理了，他自己都愿意签字——据传说，他的确装模作样地签了字。 　　“这家伙是个小丑，”毛泽东后来对朱德说。从此，在重庆被称为“大人物”的赫尔利，在延安就成了“小丑”。 　　尽管赫尔利自称是“共产党的好友”和友好的调停人，共产党领导人却从越来越多的迹象证明美国决定支持国民党。他们准备来一次摊牌。可是美苏在一九四四——一九四五年就中国问题进行的谈判使他们耽搁下来。作为共产党人，他们当然不会和苏联对世界局势发展的分析唱反调。苏联和重庆政府签订了一项条约。在莫斯科，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向赫尔利保证，苏联并不想把中国变成苏美冲突的战场。苏联还要求中国共产党在可能的情况下与美国达成协议。 　　到了一九四五年八月底，赫尔利迫切要求毛泽东到重庆会谈。为了保证毛泽东此行安全，赫尔利与张治中将军在八月二十八日飞到延安，陪同毛主席和王若飞将军一同飞往重庆。 　　蒋介石对毛泽东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将八路军和新四军编入国民党军队。毛泽东并不是乡下佬，他回答说，他的军队可以交给代表全中国人民的民主联合政府，国民党军队也应该照此办理，以便组织统一的民主的国家军队。 　　毛泽东的建议和他的《论联合政府》一书所提的方案是一致的。中国民主同盟那时正在重庆举行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对于他的建议表示同意，并作了阐述。 　　九月三日那天，毛泽东向蒋介石要求新闻自由，要求释放在战时因从事民主活动而被捕的新闻工作者，并严惩通敌的新闻工作者，永不录用他们。毛泽东通知蒋介石——好象蒋介石还不知道似的——有许多汉奸记者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毛泽东的这些要求获得了非官方报纸的支持。 　　中国西部和西南部的报章杂志的总编辑和所有人响应了这些要求，他们在报上公开声明，今后拒绝送检。根据这一决定，他们提出警告说，法西斯主义虽然在战争中被打败了，但“在中国，它的阴魂却在许多伪装下凝集不散，进行着各式各样的阴谋和危险活动。”他们要求严惩日本战犯和中国的军政汉奸，解除全部敌伪军队的武装，停止思想管制，取消秘密警察，由民主的联合政府替代国民党的一党专政。 　　毛泽东和蒋介石的棘手的谈判一直拖到十月初。谈判中，当国民党的处境越来越被动时，秘密警察暗杀了《新华日报》的总编辑①而他们原以为被刺杀的乃是毛泽东两名助手之一的周恩来。②可是，就连这次暗杀也没能阻挠协定在十月十日签字，蒋介石在该协定中同意召开各党各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商议成立联合政府。 　　在谈判进行期间，朱德将军仍在延安埋头工作。在九月五日庆祝盟国胜利的群众大会上，他指出，只有民主的中国才能团结全国，解放区应在实施民主和生产建设方面作为全国的模范。 　　他说，如果没有一支这样能打仗的、而且是边打仗边生产的、真正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军队，要在战争中获得胜利，在和平和重建工作中获得胜利，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许多汉奸不但还未惩办，反而做了大官。 　　重庆的非官方报纸刊登了朱将军的谈话，询问政府：“这些汉奸是谁?日军还在进攻八路军，屠杀我国人民，这是根据谁的命令?” 　　政府置这些问题于不顾，外国记者又去询问军政部长，他答道：“我没有看到这些消息——我忙得很!”朱德将军为此又在九月十七日的文章中提出答复。 　　他说，日军在山东济南的宪兵穿上了国民党军服，改名为“中国宪兵”，它的日本司令官也换了中国姓名。 　　在山西的日本军队还控制着全省铁路、车辆、邮局、发电厂和工厂，而太原的日军司令官最近刚发出一项正式布告，内称： 　　根据阎锡山将军指挥的晋绥军队的请求，在山西的日本派遣军同意以一部分兵力协助晋绥军队扫荡中国共产党。凡欲自太原前往北京的居民，希稍待。 　　朱将军还指控说，在太原的敌伪军都挂上了国民党军的番号行动起来，新老汉奸、中日官员“已亲如一家”。 　　他提出了这些人的姓名： 　　皇协军司令李献良被任命为国民党青岛市长。中央社报道，这个恶名昭彰的汉奸的部队已经接收青岛。 　　九月四日，由林昭指挥的一千名日军和数千名伪军向华南抗日纵队进攻，激烈战斗仍在持续。冀东日军协同伪满军队发动联合攻势，在遵化地区劫掠屠杀。…… 　　还有，战时在北京任伪中央储备银行行长的汪时璟最近飞到重庆，参加秘密会议。会议结束后，国民党派飞机送他回去。他奉国民党的特别命令，象过去一样继续活动。 　　许多汉奸出头露面，丝毫未受惩罚；曾经屠杀过中国人的伪军官兵，反而在国民党政府里成了达官显贵。 　　过了几天，朱将军又在报纸上撰写文章，这次是抗议麦克阿瑟刚刚在东京公布的日本战犯名单。名单上只有三十八个名字——珍珠港事变时的内阁阁员，负责在菲律宾、缅甸和荷属东印度进行屠杀的高级军官。那些应该对在中国进行的大屠杀负责的日本人却一个都没有。 　　朱将军还抨击麦克阿瑟在九月十一日发表的声明，因为声明中说，日本可以保留它的一些重工业和它在远东贸易上的领导地位。朱德警告说，盟国正在重蹈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覆辙，麦克阿瑟是在为忙于给第三次世界大战埋下火药的日本法西斯分子铺设温床。 　　许多新的事件发生了，这就表明重庆之邀请共产党人前往，除去公开声明的理由之外，还有着另外的原因。九月三十日，在谈判进行之际，美国海军陆战队开始登陆，地点不在日军大量集结的华南，反以解除华北日军武装为名，在华北登岸。 　　十月五日，双十协定签字的前五天，朱德将军再次在国际外交舞台上出现，他向重庆美国军事当局强烈抗议美国干涉中国内政。 　　抗议是针对美军在华北港口烟台的行动而提出的。八路军在八月二日从日军手中解放了烟台，十月一日，烟台港外的美国舰艇派了几名军官上岸，要求八路军准予视察在烟台的美国财产，并以娱乐为名，要求准许陆战队登上港口外的一个小岛。 　　两项要求都在极其友好的气氛中同意了，第二天，这一批军官又来了，要求准予视察中国沿海工事。八路军也同意了，并且派人协助视察。 　　但是，到了十月四日早晨五点钟，从一艘驱逐舰上登岸的美国军官竟命令八路军部队撤除烟台沿海全部防御工事，所有部队和烟台市政府也必须撤走，并将该市和平地移交给美军! 　　在给美国军事当局的抗议中，朱将军特别警告，美军如不获得八路军总司令部的同意即登陆烟台，则其一切严重后果应由美方负责。当然，正如美军司令不会允许美国港口向外国海军投降一样，他是绝不会允许美军登陆的。 　　美国人在烟台事件上低了头，但并非处处如此。十月十八日，美军包围并捣毁了八路军驻津办事处，逮捕了办事处工作人员，而且带往美军司令部。 　　朱将军又就此事和另外两件事提出了抗议。一件事是美机十架侵入解放区的安次，扫射群众大会，许多人遭到伤亡。另一件事也是美国飞机十架，在解放区的固安上空盘旋，而且投下信件，命令八路军在两天之内撤走，否则就将遭到攻击。 　　在要求对这三项侵犯中国主权的事件进行道歉，并赔偿八路军在天津的财产，抚恤安次伤亡者的家属后，朱将军通知魏德迈： 　　我郑重要求你采取妥善步骤，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破坏中国主权，干涉中国内政及参与国民党军队进攻我们解放区的行动的同类事件。 　　据美国记者报道，两天之后，魏德迈不顾朱将军的抗议，在一次秘密军事会议上，将美国准备装备国民党陆军和空军的数字，以及准备拨付租借法案物资的计划通知了国民党将领。 　　同时，据中国报纸报道，美国飞机正在给封锁西北的国民党军队和解放区里的国民党军队运送军火。 　　国民党政府对于美军对中国人民犯下的许多暴行，丝毫不敢提出抗议，而中国各阶层人民心中的愤恨则与日俱增。 　　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三十日，昆明学生举行大会，抗议内战和美国占据中国领土，特务在会场内投掷手榴弹，炸死学生数人，伤了几十人。仇恨是更加高涨了。学生示威游行的浪潮遍及全国。在重庆的一次抗议集会上，中国民主同盟的两名领导人——李公朴和罗隆基教授讲了话。罗说，“今天，活着要比死困难得多。我们听说过地狱的恐怖，但没听说地狱里有思想统制，有秘密警察。今天活人的世界比地狱更黑暗。” 　　一九四五年年底，青岛一名教授因为拒绝回答市长对他的思想和政治倾向的盘问，竟被枪决，而这个市长原来曾做过皇协军司令。群众的怒火更加高涨了。 　　在延安抗议屠杀昆明学生的群众大会上，朱德将军对听众说，“自从一九二七年以来，国民党一共杀害了四十万到五十万进步青年”，特务“还在日以继夜地杀害人民”。 　　“国民党自以为比旧北洋军阀开明，”他轻蔑地说，“让人民去判断吧!应该让人民看清楚，如果国民党按照它的愿望把全国‘统一’起来，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它是个比北洋政权还要恶毒、专制、残忍、狡猾的法西斯独裁政权。” 　　没过多久，全国响起了“打倒美国!……解除日军武装!……解除伪军武装!……停止内战! ……美军立即撤退!”的口号。 　　中国共产党人的态度并不是反对美国人民，而是反对“美国帝国主义”或者“美国反动派”。过去，他们以同样的态度反对过日本军国主义，而不反对日本人民。象他们拥有日本朋友一样，他们也知道自己拥有许多美国朋友。卡尔逊准将在一九四七年逝世的时候，他们悼念他，把他当成中国的爱国者一样。作为卡尔逊的朋友，朱德将军曾经给卡尔逊夫人发了唁电。 　　同样，一九四六年十月史迪威将军逝世时，也在解放区引起了深切的哀悼。朱将军致电史迪威夫人说，“中国人民将永远记得他对于中国抗日战争的贡献和他为建立美国公正的对华政策所进行的斗争。” 　　延安广播称： 　　如果今年一月史迪威将军提出的停止援助蒋介石的建议能够实现，如果美国大使采取了象史迪威将军所采取的毫不自私的态度，中国局势和中美关系决不会处于象今天这样的逆境。 　　卡尔逊准将在临死之前至少有一个莫大的安慰。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和彭德怀代表中国人民联名签署了一封感谢信，感谢他为中国民主而进行的不屈不挠的努力。 　　① 被打死的人不是《新华日报》总编辑，而是第十八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秘书李少石。李是廖仲恺、何香凝夫妇的女婿。——译注 　　② 这次事件不是国民党特务有计划地暗杀，而是出于误会。——校注。 　　 史沫特莱文集（3）/（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梅念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