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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范亭传 一七 史家庄告急

南新宙

当赵承绶训斥郭挺乙的工夫，续范亭已经飞马出了兴县山城。他并没有踏上返回暂一师师部的道路，而是一直朝着岚县普明镇以南的史家庄——八路军一二〇师彭八旅旅部驻地奔去。他跨在马上，两腿紧紧地夹着马肚子，不住地扬鞭催马。战马昂首嘶鸣，一窜几丈远，跑得飞快。虽然是数九寒天，他也顾不得放下棉帽上的护耳，只听得耳旁风声飕飕，耳朵、脸上和手上被寒风吹得麻辣辣的，两只脚都冻得发僵了。然而，在他的怀里却象揣着一团火，那么炽热，心情十分焦急，既为彭八旅和决死四纵队的处境担忧，又提防着身后赵承绶派兵追来，真是恨不能眨眼之间就飞到史家庄。 　　跑出赵承绶防区，前面没有岗哨拦阻，后边也不见有追兵赶来，他心里稍微感到安稳一些了，脑子里又在考虑当前形势的严重性，使他忧虑的是，旧军四、五个军加上几千名日军，就要包抄过来，发动进攻了，而他清楚地知道，八路军的主力部队不在晋西北，早在去年十月，日寇占领武汉、广州时，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游击战争已经广泛地开展起来，严重地威胁着敌人的后方，迫使敌人不得不停止对正面战场的战略进攻，将其主要兵力转向华北敌后战场，抗日战争遂进入相持阶段。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华北敌军已由十二个师团增至十八个师团，约占侵华总兵力的半数左右。此后，日寇即加紧对我各抗日根据地的进攻，对国民党则采取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的方针，从而使敌后战场变为主要战场，抗日战争的重担已主要的落在共产党所领导的敌后军民身上。根据这样的形势，共产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确定了巩固华北，发展华中的战略方针。中央军委决定以一一五师主力挺进山东，以一二九师主力一部挺进冀鲁豫地区，以一二〇师主力挺进冀中，执行巩固冀中，帮助三纵队和扩大自己等三项任务。所以，留在晋西北坚持游击战争的只有一个彭八旅，而这个旅又是以七一四团、警备第六团及独立一团、独立二团、独立第六支队等部新组成的，怎样抵挡和打破几万顽固军同日军的合击呢?…… 　　续范亭风尘仆仆地赶到史家庄，走进彭八旅旅部，一见到彭绍辉旅长和罗贵波政委，当即把赵承绶在兴县召开高级军事会议的情况，全盘告诉了他们，并且强调说明：这一回，阎锡山、赵承绶顽固军的决心很大，不消灭八路军不肯甘休；根据他们的作战部署，在几天之内就要展开军事行动了。 　　顽固军一向反共反人民，破坏团结抗日，这是不足为奇的；但是，他们在晋西南、晋东南进攻八路军和新军的同时，公然调动几万大军进攻晋西北的八路军和决死四纵队，而且来势如此突然、凶猛，明目张胆地在整个山西掀起疯狂的反共高潮，这是彭绍辉和罗贵波估计不到的。面对着这么危急的局势变化，他们不免焦急起来：身边的部队太少了!旅属七一四团主力护送弹药去晋察冀边区，并向贺龙师长、关向应政委汇报工作，至今还没有返回来；其中一部分队伍刚回到静乐一带。现在即使命令七一四团急行军赶回旅部，他们经过长途跋涉，部队的给养又十分困难，全团已十分疲惫，怎么能立即投入激烈的战斗呢?独立第一、二团正在同蒲路北段沿线活动；警备六团也被旅部派到雁北打游击去了，距岚县比较远，这么短的时间是赶不回来的。决死四纵队虽然在岚县附近，但同工卫旅差不多，内部问题尚未完全解决，正在加紧清理内部，进行巩固工作。目前晋西北区党委和彭八旅旅部仅有一个营的兵力，还以连为单位分散驻在各村搞群众工作。如果顽固军开过来，战斗一旦打响，区党委、旅部和这些零散部队岂不要吃大亏!彭绍辉、罗贵波对续范亭是了解的，充分信任他的，所以毫无保留地把这些情况如实地告诉了他，共同研究解决办法。 　　续范亭原来已经考虑到，单是彭八旅很难对付住大批武器装备优良的顽固军的攻击，但他没有料到，这一个旅的兵力还是这么分散，连一个团也没有，这就使问题更加严重了。他心里又是吃惊，又是焦急。怎么办?眼看八路军的处境非常艰险，想到阎锡山、赵承绶阴险、恶毒的进攻计划，顽固军即将滚滚而来，他当机立断，下了决心：先把暂一师开上去打!他对彭绍辉、罗贵波说：暂一师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组织起来的抗日武装，是在八路军的具体帮助和指导下，成长壮大的。八路军、暂一师是同甘共苦的亲兄弟，我们不能眼看着亲兄弟遇危而不救。暂一师援助八路军，是义不容辞的，没有八路军，就没有暂一师! 　　军情紧急，续范亭不能久留，起身告辞。彭绍辉和罗贵波送他走出旅部，对暂一师兄弟般的支援再三表示感谢。分手的时候，续范亭说道： 　　“请你们尽快调动部队，赶来支援我们。因为，第一，我们的作战经验不够，过去打的是游击战，没有打过兵力集中的正规战；第二，我们全师进入火线，没有预备队，况且只有一个师的兵力，要对付几个军的顽固军，是无法持久战斗的。” 　　彭绍辉和罗贵波说：“我们马上下令各部队限期集结，尽速开赴火线，投入反顽战斗。” 　　送走了续范亭，彭绍辉和罗贵波匆忙走回旅部，起草了电报稿，把晋西北的形势，顽固军的进攻计划，我军和暂一师采取的措施等等，报告给延安总部和在晋察冀的贺师长、关政委。 　　续范亭离开史家庄，放马奔驰。不久，前方出现一座村落，暂一师三十七团团部就驻在这里。 　　续范亭来到村子里，跳下战马，随手把缰绳递给大门前的哨兵，径直走进团部。恰巧三十七团团长正与各营营长开会，见师长突然走进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敬礼，续范亭劈头就对团长说： 　　“师部命令：各营立刻作好战斗准备。只要阎锡山的任何部队开过来，只管打!不用再向师部请示了。” 　　接着，他简要的向团长和营长们说明了顽固军破坏团结抗日，进攻八路军的形势，布置了任务，便立刻动身返回师部。 　　“时间，”续范亭一边挥动着马鞭，走出团部，一边对随在身后的团、营长们嘱咐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一分钟也不能耽误。要对战士们讲清反顽战斗的重大意义，如果我们不作抵抗，顽固军就会消灭我们和八路军!” 　　傍晚，续范亭回到五寨暂一师师部，当即发出命令：各团星夜出发，急行军经岢岚赶往岚县。命令下达以后，他才回过头来，对张希钦参谋长和政治都负责人详细地说明了兴县军事会议、史家庄会见彭旅长和罗政委的经过。他要政治部把我们跟八路军合作，反击顽固军，争取继续抗日的重要意义，深入细致地传达给全师指战员。这时候，他带到兴县的那两名警卫员，自动跑回来了，他见到他俩非常高兴，放下了一桩心事。 　　部队出发前，各营、连进行了宣传动员。战士们听说顽固军不打日本鬼子，却来进攻英勇抗日的八路军，个个义愤填膺，磨拳擦掌，反击顽固军的情绪很高涨，纷纷表示：阎锡山的顽固军胆敢进攻八路军，就狠狠地打击它! 　　当续范亭率领暂一师进入岚县时，侦察员报告：顽固军已经出动了。这就是说，在暂一师前进的道路上，随时会遇到顽固军的进攻。续范亭打开了军用地图，其实，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用不着怎样查看地图，就同张希钦一起选择了我军的阵地，制定了阻击顽固军的作战计划。当即给各团下达了战斗任务，命令他们进入阵地。 　　在师部临时指挥所里，续范亭坐在木凳上，燃着烟斗，默默地抽着旱烟。虽然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而且是在紧张的奔波和行军中度过的，身体又有病，可是这会儿他没有显出一丝倦意，布满红丝的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坚毅的目光。他抑制着战斗前夕有些紧张的心情，还在反复考虑着战斗部署。 　　不一会儿，张希钦从前沿阵地布置任务回来，走进师临时指挥部。续范亭看见他，忙问道： 　　“参谋长，顽固军的进展如何?” 　　“顽固军的先遣部队，离咱们三十六团阵地只有十多里路程。”张希钦答道。 　　续范亭掏出怀表看看，估计再有一个多小时，顽固军就会赶来，战斗就要打响了。想到这种局面，他自己也觉得有趣，当初他回到山西，一心是要打日本鬼子的，没料到竟又同老冤家阎锡山、老朋友赵承绶打起来了。他望着张希钦，用讥讽的口吻问道： 　　“不知顽固军的先锋大将是哪一员?” 　　张希钦说：“是续靖夫。” 　　“续靖夫?”续范亭不由得一愣，很觉得意外。 　　“是啊，侦察员已经查明，还抓回来了‘舌头’。”张希钦肯定地说，“顽固军的先遣司令的名字是叫续靖夫。” 　　续范亭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脸色变得开朗了，似乎肩上挑着的一副千斤重担，忽然减轻了许多，心情立刻显得轻松多了。他不慌不忙的抽着烟斗，神色悠闲的看着烟斗上爆出的小火花和一缕缕青烟，禁不住微微的笑了。张希钦感到有些诧异，两眼望着他。他却对张希钦眨了眨眼睛，很风趣地说： 　　“我看，这一仗，十有八九是打不起来了!” 　　张希钦听了，更加莫名其妙。续范亭于是向他解释了自己的估计和看法，但最后还是说道： 　　“不过，有备无患，咱们还是要做打的准备。” 　　果然，事情的发展正象续范亭所预料的那样。 　　顽固军的先遣部队大摇大摆，浩浩荡荡地向岚县推进。他们自然知道八路军留在晋西北的部队不多，而且驻地分散，一定来不及集中。他们的兵力众多，装备优良，补给充足，又有日伪军可以配合行动，消灭彭八旅旅部和一些零星部队，根本不在话下。所以，那些大兵们趾高气扬，十分骄傲，一路上吊儿郎当地走着。 　　他们进入岚县不久，忽然发现前面有大批部队严阵以待，拦住去路。顽固军吃惊不小，霎时慌张起来。 　　先遣司令续靖夫和他的副司令在大队后面，发现前面有些乱了套，急忙派人查问。当他们听到前面有大军拦住去路的报告，同样大吃一惊。八路军又不是神兵天将，他们从哪里得知我们要来进攻的消息呢?彭八旅怎么可能在一天多的时间集中这么多兵力呢?贺龙、关向应的一二〇师主力，难道是从晋察冀插翅飞回来么?这才是天大的怪事!吃惊之余，续靖夫向身边的参谋们提出一连串问题：前面有多少部队，什么番号，为何拦住去路?……参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续靖夫大骂他们无用，策马亲自赶到前面一看究竟。 　　这时，迎面奔来两名侦察兵，向续靖夫报告说： 　　“报告续司令，前面不是八路军!” 　　“是哪一部分?”续靖夫又奇怪又着急地问。 　　“续范亭的暂一师!” 　　续靖夫不由得怔住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曾经听参加兴县军事会议的高级长官们议论过，说是续范亭拒绝参加打内战，中途逃离会场，有人主张把他追回来，赵承绶怎样护着他……。现在，他把全师从五寨防地拉到岚县来干什么?阎长官、赵司令是不是知道?怎么不跟我们打招呼?他们是要协同我们进攻八路军呢，还是要帮助八路军打我们?续靖夫的脑子里简直是一盆浆糊，糊糊涂涂的。他一面下令部队暂停前进，一面派出得力的参谋人员到前沿去查明情况。 　　不大会儿工夫，几名参谋人员气急败坏地从前边跑回来了，交给续靖夫暂一师油印的传单，上面写着呼吁团结抗日，坚决反击顽固军的进攻……霎时间，续靖夫的脸色变得刷白，呼吸也急促了。原来续范亭站到了八路军一边，要跟我们火拚了!怎么办?是打还是撤?他犹疑了一会儿，下决心说： 　　“命令各部：立即从原路向后撤!” 　　他跟前的参谋们听了，一时都呆住了，就连那位先遣部队的副司令，也瞪圆了两只小眼睛，奠名其妙地望着他。 　　续靖夫看到大家都愣在那儿，没有一个人动弹，不禁怒气上升，厉声喝道： 　　“还不快去传达命令!要是接上了火，我要砍掉你们的脑袋!” 　　参谋们这才象惊弓之鸟，逃命似地飞散开，到各部下达命令去了。 　　“续司令，怎么往后撤?……”副司令了解司令那种火暴脾气，小心翼翼地问。 　　“阎长官和赵司令要我们打的是八路军，没有要我们打暂一师。” 　　“他们已经站到八路军一边……” 　　“所以要回去请示阎长官和赵司令。” 　　“可是，”副司令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要是贻误了消灭八路军的军令……” 　　“军情有变化嘛!”续靖夫不以为然地回答。 　　“这个……” 　　“这个仗打不得!”续靖夫见他的副司令脑瓜不开窍，压低声音解释说，“论辈份，续范亭是我的叔叔。侄子怎么能拿枪打自己的叔叔?!” 　　副司令明白过来了，可是他仍然顾虑重重地说： 　　“那么，阎长官……” 　　“责任有我续靖夫担待。”他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请你和参谋长亲自到各部队去看看，督促他们执行命令，坚决后撤，一定要严禁开枪。违者军法从事!” 　　暂一师阵地前的顽固军先遣部队不战而退了。这样，就使彭八旅和新军各部缓了口气，可以利用这一段短暂的时间，抓紧集结部队，准备进行自卫反击战。 　　但是，局面并不乐观，形势在继续恶化，而且日趋严重。传来顽固军在一些地方突然袭击八路军、新军小部队的消息；各路顽固军纷纷调动的情报，不断送到续范亭手里。赵承绶的骑兵军和郭载阳的三十三军，执行阎锡山的命令，按照包围八路军和新军的阴谋计划，放弃了面临日军的岢岚、宁武、五寨的抗日阵地，向临县、兴县、方山之线撤退。他们借口“奉阎长官命令换防”，要通过彭八旅所在的岚县往后撤。彭八旅的战士们看到，阎锡山的大批武器装备优良，给养充足的正规军不打日寇，而把兵力单薄，武器装备很差，严重缺乏给养的彭八旅和新军挤到前面，去孤军奋战，堵住比我们多十几倍的日军的进攻，战士们都十分气愤。但为了坚持抗日统一战线，尽量避免内战，彭绍辉、罗贵波奉八路军总部指示，忍痛命令各部队让开道路，放顽固军通过岚县。 　　至此，彭八旅、暂一师、工卫旅和决死四纵队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前有日寇，后有顽固军，随时都有遭到日、顽军夹击的可能。尽管阎锡山拨响了他的如意算盘，给八路军和新军设下了圈套，但是，人民武装是无所畏惧的，这一切丝毫动摇不了他们的抗日决心。他们一方面坚持敌后抗日游击战争，一方面时刻提高警惕，严防顽固军的反共投敌阴谋。 　　 续范亭传/南新宙.—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