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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瑞回忆录》 二、陕北地下工作波澜 米脂事变 |
马文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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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特委第四次扩大会议圆满结束后,马明方和张达志代表特委向支持和掩护革命的高振烈一家表示感谢。随后,与会的同志们满怀信心地奔赴各地传达贯彻会议精神,开展武装斗争,并商定一个月后向特委汇报工作进展情况。 但是,就在这时,由于叛徒告密,反动当局策划的一场反革命的搜捕阴谋正在进行之中。陕北革命斗争面临着一场新的、更加严峻的考验。 当时,米脂县城驻扎井岳秀部一个连。这个连原驻葭县木头峪——一个紧靠黄河的村子。连部的司务长名叫董培义,他自称参加过渭华暴动,要求参与我地下党的工作。董培义在驻木头峪时,娶姓苗的女共青团员为妻。于是,当地党组织把董发展为共产党员。那时很注重做兵运工作,对敌军内部发展的党员格外重视。葭县一些同志觉得在白军中有这样一个关系,对开展兵运、搞兵变是个有利条件,所以对董培义毫无警惕,只是积极重用,而未作严格审查。结果他掌握了我们不少秘密,甚至知道特委的联络点和领导人的行踪。部队移驻米脂县城后,董培义的老婆与该连一个排长胡搞,两人狼狈为奸,如胶似漆,无话不说,泄了密,董的党员身分暴露了(有说董本来就是奸细)。敌连长李子宜闻讯,把董培义抓起来审问。没等用刑,董培义就叛变了。敌人根据董培义提供的情报,制定了搜捕计划,由董带着白军抓共产党员。他们先在米脂县城把王守义、高庆恩两同志(为米脂区委负责人)抓去。随后又到镇川堡的党内联络点去捉人。联络点设在崔明道同志家里,恰巧崔明道和派往南路的王兆卿等三位同志也在那里。那天黎明时分,我们这四个同志正在热烈地研究如何贯彻特委扩大会议精神,突然,凶残的敌人破门而入,王兆卿等同志奋起反抗,但寡不敌众,结果四人一同被捕。 王兆卿、毕维周、高禄孝等六人的被捕,是中共陕北特委成立以来所遭受的最大一次损失。王兆卿是陕西神木王家坬人,时年25岁,早在1925年,他在绥德师范读书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参加革命活动。大革命时曾任国民军联军第十三路军总司令部政治处书记官,后在陕北、山西、甘肃等地搞兵运工作。红二十四军余部开到陕北神府一带失败后,他曾冒险营救战友,将梁子秀、老牛等同志掩护在自己家中。他参加过靖远兵变,到陕北特委前,他在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游击队作。毕维周同志是米脂县城关镇华严寺湾人,第一次大革命时期入团,后转为党员,历任共青团区委委员、党县委委员和陕北特委委员。他出身贫苦,对敌斗争坚决,在担任中共陕北特委联络员赴北平等地联络时,曾不顾个人安危,探望身陷囹圄的刘澜涛等,给狱中的同志以很大鼓舞。 敌人在米脂镇川堡搜捕得逞后,董培义又带人到郝家坪抓常学恭(此人后来叛变),但扑了个空,随后便来姜家新庄抓人。姜家新庄在距镇川堡十几公里一个四面皆山的小沟岔里,特委联络站(共产党员姜好兴家)就在沟岔东南方向的一个土峁子上。姜家有三孔土窑,院子很小,被一道矮墙圈着,矮墙外面是一条小河沟。姜好兴是特委联络站负责人。当时我和马明方、常学恭三人正在靠西头的一孔小土窑里整理文件。高起家坬会议的圆满召开,使大家都很兴奋,几个人正高声争论问题,突然看见在门外瞭哨的姜好兴的老母亲装作跪在地上扫地,快速爬到门跟前对我们说:“快,不敢呐喊了,白军来了!”这时候,敌人已经从姜好兴家对面的山峁上冲了下来,并很快扑进了村子,灰乎乎的一片,也不知来了多少人。姜好兴闻讯忙走了出去看,只见几个敌人已冲过河沟上的石桥上了他家的崄畔,便急中生智,朝邻居那边一挥手,敌人以为是给他们指方向,便顺着他手指处走进了另一家人的院里。这情形,当时我们并不清楚,事后才知。要不是他的母亲及时给我们通风报信,再加上姜好兴那一指,后果将不堪设想。得知来了敌人,常学恭是本地人,地形熟,跳下炕就跑,马明方也跑了,我慌忙把文件放进炕上的投灶口里盖起来,也跳下炕冲出门去。正在前庄搜查的敌人,见有人跑,就吼喊着追了上来。我们跳下姜家崄畔后,往右一拐,顺着大沟拼命往前跑。马明方比我岁数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鞋子也丢了。敌人见追不上我们,便开始瞄着我们打枪。只觉得子弹在头顶上嗖嗖直响。我当时也跑丢了鞋,但人年轻,很快就跑到前头了。马明方跟在我后面跑。跑到一个拐渠口,我看了看地形,向拐渠里跑上去了,一直跑到墕口上,听见马明方在后面喊我,便坐下来休息,等他上来。敌人追到拐渠口上,不见了我们,便问过路的老乡共匪哪里去了,老乡故意说,顺着沟道跑了。敌人便朝大沟里追去了。多亏群众掩护,不然很难逃脱。事后才知道,我们跑了以后,姜好兴见敌人只顾追我们,便乘机拿了绳子和镰刀假装上山割草,朝他家对面的一座山上跑了。敌人在大沟里没追上我们,又回来把姜家新庄村民集中起来打骂、拷问了一番。群众宁肯挨打受苦也没有吐露实情。特别是姜好兴的老母亲,面对敌人的枪口,临危不惧,沉着应对。敌人见问不出个名堂,只好撤走。 我和马明方在姜家新庄脱险后,一路不敢松劲,跑了一架山又一架山,翻过几架山,天快黑时,来到通往镇川堡的一条沟道里。那天镇川堡遇集,路上赶毛驴的农民很多,见我们两个穿的衣服不坏,但满身是土,鞋也丢了,都很奇怪,有好事的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就说是商人,被土匪抢了,到镇川堡去报案。话虽这么说,但总觉得这身打扮太引人注意,两人一同进镇川堡不合适。于是停下来商量,约好分头进镇川堡。马明方原先在镇川堡小学当过教员,认识当地的党团员,便于隐蔽,就先行走了。我当时觉得很疲劳,又要等天黑再进镇,便在沟里一块石头上躺下休息,不料一下子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又冷又饿,看见前坡上有灯光,急忙走过去,一看原来住着个老头。便说:“老干大,我被土匪抢了,一天没吃东西。”老汉给我吃了些煮南瓜。天下起了雨,我便在老汉的破窑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不明,我就跑到镇川堡街,找到崔明道家里。一进门,见只有崔明道的妻子在家,不见马明方。才说两句话,崔明道的妻子把门关住,哭哭涕涕地说白军抓了他的丈夫,叫我设法营救。她简直像疯了一样拉住不让我走。联络站出了事!我知道当时的处境非常危险,不宜久留,便一边安慰崔大嫂,一边离开了崔家。雨还不住地下着。镇川堡街上到处都是穿灰衣服背枪的白军。我赤着脚,头上戴一顶破草帽,硬着头皮从街上走过。敌人大概以为我是本地的农民,并没引起注意。 离镇川堡街上三四公里路有个村庄,原先约好如果在崔明道家没接上头,就在这个村里同马明方会合。一进村,我就打问马明方。老百姓都说没这么个人。其实是不敢对我说,怕我是白军的探子。没办法,我只好冒雨在村巷里游转。后来马明方大概是看见我了,就出来见了面。两人交换了情况,没敢在这村久留,便出村走到无定河畔的一片高粱地里。高粱长得又高又密,人躲在里面很安全。我们两人就坐在高粱地里商量对策。马明方说:“敌人在姜家新庄没抓住我们,一定要通缉,扩大搜捕范围,我看咱俩分路走,先躲过敌人的追捕,然后再会合,设法营救被捕的同志。”我点头表示同意。商量的结果是,马明方先回家去,通知家里注意,防止敌人来抓。我由四十里铺到葭县南坬、曹家坬一带等他会合。随即两人又分了手。马明方没过无定河,翻山回去了。他家住在四十里铺的一个拐沟里的一家岔村。敌人四处搜捕,他回去后暂时隐蔽在家里。 我当天走到四十里铺对面的李家圪*(左土右劳)村,找到党员李守基,他一见我,吓坏了。浑身打颤,话也说不完全。我看在他家里呆不住,就来到无定河畔准备过河。当时天已傍黑,河里发了大水。我也顾不得水深浅,把裤子脱下来蹚水过河。到了四十里铺,走进去吉镇方向的一个拐沟里。不久,天就黑了。盛夏时节,西瓜成熟了,老百姓在种西瓜小瓜的地里盖起了瓜庵子。我就在沟里的一个瓜庵子里住了一夜。看瓜的是个善良的老汉,他同意我留宿,还给我煮的吃了南瓜、洋芋。第二天我继续走,到了阎家畔村的的共产党员杨树梁家里。杨家比较富有。杨树梁当时没在,他的父亲睡在炕上抽大烟。我说我是树梁的同学,也是朋友,他就把我留下了。其实他也知道我的身分,便说米脂捉了你们的几个人,不知情况如何,你们没势力,硬拼不行。后来,杨树梁由绥德城回来说,被捕的王守义、高庆恩、崔明道、高禄孝、毕维周、王兆卿等六位同志,开始被敌人关押在米脂城内财神庙里,严刑拷打,坚贞不屈。后敌人又将他们押送到县政府看守所,继续威逼利诱,残酷折磨,烙铁烙、杠子压、灌辣椒水、跪火铁绳,施尽了各种酷刑,但六同志大义凛然,守口如瓶,使敌人一无所获。敌人见在他们身上什么也得不到,又害怕我们的游击队劫狱救人,于是就扬言要押解绥德,实际井岳秀的团长姜梅生(外号姜阎王)已下密令就地枪毙。六位亲密的战友身受折磨,生死未卜,我听了心情十分沉重,彻夜难眠。 六位烈士英勇就义的详细情况,我是后来知道的。那是1933年8月3日早晨,米脂城内敌人增加岗哨,戒备森严,笼罩着一片恐怖气氛。王兆卿等六同志被五花大绑,在敌人押解下,昂首挺胸离开县城,向绥德方向走去。当他们被敌人押到十里铺附近的官家湾路口时,敌人强迫他们拐向田间小路一直走到了无定河畔。王兆卿等六同志明白敌人要下毒手,知道为革命英勇献身的最后时刻到了,便互相咬牙用眼神鼓舞着,手挽手,肩并肩,大义凛然走向刑场。等到敌人举起枪,发出“最后通牒”,六位同志面对枪口,毫不畏惧,他们说:“要吃张口,要杀开刀,要叫老子们叛党办不到!” 敌人开枪了,烈士们高呼“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口号。有的中弹倒下,又挣扎着站起来喊口号。就这样,我党的忠诚战士、陕北人民的好儿子王兆卿、毕维周、高禄孝、王守义、高庆恩、崔明道六位同志倒在了他们长期战斗过的土地上。许多群众目睹了这一英勇悲壮的场面。随后,敌人丧心病狂地把烈士们的尸体推入滚滚的无定河中。鲜血染红了浑黄的河水,沿岸许多群众都偷偷地哭了。敌人的暴行激起了革命者的家属和乡亲们的愤怒,他们不顾敌人刀枪的阻拦,硬是抢回了高庆恩、崔明道烈士的遗体,连夜装殓安葬。至今,无定河畔六烈士英勇就义的事迹仍在陕北人民中传颂着。 米脂事变是大革命失败后,陕北党、团组织转入地下活动,敌人向共产党人实行大屠杀的第一次。当时震动很大,杀了六人,还吓死了两个。凶恶的敌人妄图通过丧心病狂的大屠杀,破坏和终止革命活动,扑灭方兴未艾的陕北革命烈火。以后发生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如意算盘完全打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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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瑞回忆录/马文瑞.—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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