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在我心灵深处永远潺潺不息地流着，它是一首诗，它是一曲交响乐，响彻天地，震撼八荒。
　　第一篇
　　一
　　抗日战争爆发了。那是一个多么惊心动魄而又灾难深重的年代呀!中国的天空在燃烧、大地在流血。不甘心作亡国奴隶的亿万人民满腔怒火，热血沸腾。可是眼看着国民党反动派腐败无能，葬送河山，如磐风雨压上心头，人们怎能不思索：道路在何处?前途在何方?1938年二月，正是严寒冬天，我踏过黄河断裂的冰层，攀上西北高原，来到延安。
　　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关头，毛主席正在为抗日战争而日夜操劳，我没有期望能够很快见到毛主席。事情却出乎意料，在第三天，毛主席就亲自到我们住的招待所来了。我终生难忘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时的情景：我们站在门口等候，看见毛主席戴着灰布八角帽，穿着灰布军衣，踏着粗布鞋，沿着挤满行人的、延安中心的石板路，迈着大步向我们走来。当时毛主席面庞清瘦，目光深沉。我和主席紧紧握手时，我觉得主席的手那样巨大而温暖。我想到这是指挥铁流两万五千里、完成震惊世界的长征的巨手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可是面前的毛主席是那样虚怀若谷，平易近人。当我们围着毛主席坐在白木条凳上谈话时，他的和蔼的笑容、慈祥的眼神，总在鼓舞着你，使你感到无限亲切，让你想把心里的话都对他说出来。毛主席转向我，问我想做什么工作?并且说：你去教教书吧?我的脸红了。我心里说：主席呀!我只是一个22岁的幼稚的青年呀!可是我还是提出了我的愿望，我说：毛主席!我希望到敌后游击区去。毛主席点点头。毛主席走了，他的话如同灿烂的阳光，一下照亮我的心。我从黑暗的旧社会进入一个光明的新世界；我从冰封雪冻的冬季来到山花烂漫的春天。
　　是的，延安的春天真是美丽呵，延安奔腾着汹涌澎湃的抗日洪流。我浸沉于这个欢乐洪流之中，简直忘记我所提出的愿望了。一个5月之夜，毛主席派人提一盏马灯，找我到他在凤凰山下的住处去。我轻轻走进窑洞，毛主席正在煤油灯下奋笔直书，我屏息静气地站住。毛主席却立刻抬起头来，招呼我坐下。他说：你不是想到敌后去吗?现在有一个机会，……一刹那间，我又惊喜，又感动。主席日理万机，怎么对一个青年人在一次见面时提出的一点要求记得这样牢，而且还要亲自处理呢?毛主席叫我组织几个人，陪一个叫卡尔逊的美国朋友到华北敌后各游击区去(卡尔逊是美国使馆的武官，是斯诺的朋友，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组织了一支海上游击队，在战争中献身了)。两天后，我又到主席那里，主席把亲笔写的介绍信交给我，那是一个很大的宣纸信封，毛主席用龙腾虎跃的笔法写着“八路军各级将领”一行大字。如果说当我开始接近毛主席时，我只感到个人的幸福，多年之后，我反复想着主席对我的教诲时，我才深刻领会到这是无产阶级领袖对青年人的热忱关怀、培养和信任。是毛主席把我这个无知的青年引进无产阶级革命战斗序列之中。从5月到9月，我们走遍华北各游击根据地，五台的丛山峻岭，河北的莽荡平原，穿过多少道封锁线，看见海洋一样的、战斗的人群。从敌后回来，我们向主席汇报了华北敌后游击根据地的情况，还送一些敌后的照片给他看。毛主席神采飞扬，他一直在笑，甚至高声笑起来。他看了一张照片说：这是聂荣臻同志，他身体好吗?我们说：很好，他还亲自骑马带我们上了五台山呢!主席又亲手从抽斗里取出新四军送来的照片给我们看，指着其中一张告诉我：这个是叶挺同志!这个是陈毅同志!还说：你看，他们干得很好呀!毛主席用手抚着桌面上高高一叠用墨笔字写的原稿，原稿是在一尺长的白纸上用墨笔字写的，他告诉我这是他写的《论持久战》，并且简要地讲了书的内容。我从毛主席坚定的目光中，感到主席已透过漫天烽火，高瞻远瞩，看到未来的胜利前景了。
　　二
　　毛主席告诉我们：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抗日战争的胜利确实来之不易呀!1941年，革命又濒于危难之中。德国法西斯军队攻到斯大林格勒，国内，国民党反动派掀起一次又一次反共高潮。—时之间，大有“黑云压城欲摧”之势。当时，我所在的单位，思想混乱，我是党支部书记，工作难做。我没有经受住斗争的考验，我怀着一腔委屈情绪去向毛主席倾诉。那是一个深夜，我来到杨家岭毛主席的窑洞前面，我一下愣住了。我看见毛主席在覆满墙壁的地图前，仔细地看着，然后，背着双手，微皱眉头，踱着步，深沉地思索着。我后悔极了!当时正是“皖南事变”之后，日蒋疯狂向我夹击，毛主席正在力挽狂澜，部署战局，我怎么能为个人的一点小事打扰主席呢!可是，领我来的警卫战士已经报告了，我只好走进去。
　　我暴露了许多错误思想。毛主席一直倾听着，然后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是呀，工作中会有困难，有时甚至很困难，甚至不被人了解，在我们党内，有时也会有委曲，有冤枉，……毛主席用严肃的眼光望着我，声调深重真挚，作了一个手势，说：在这种情况之下，又怎么办呢?一个革命者还是要革命呀!接着，他意味深长地跟我讲述：在中央苏区，王明路线打击了大批干部，有的被撤了职，当战士，可是这些同志，在长征途中爬雪山，过草地，还是一步步跟着党走，跟着党干革命呀!毛主席的话象一把火驱散了我心中的迷雾，我感到万分激动和惭愧。毛主席靠近我坐下，非常关心地问到我的工作情况。我报告说：主席!我把每一点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只有休息的时候看看书。毛主席笑了，立刻纠正我说：这不对呀!读书也是重要的工作呀!至此，我的心境豁然开朗了。向主席告辞出来，我望着西北高原美丽的夜空，满天星斗好象都离我很近。几十年间，每当我遇到困难，我总是想起主席的教导。我深知，当时毛主席不仅教导我怎样工作，怎样学习，更重要的是教我怎样革命。
　　1941年我写了错误的东西。尽管如此，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前，毛主席还曾经三次找我谈话。第一次去时，我心情有点拘束，可是一见到主席，我的顾虑就消失了。我记得那天窑洞窗上洒满阳光，雪白的墙壁格外整洁。毛主席和我面对面坐下，就象跟我商量一件事一样，详细地问了许多文艺方面的情况，而后提出了一些问题。主席那样亲切，体贴，我深受感动。我就说：主席!我犯了错误哪!毛主席没有批评我一个字，却跟我说：是呀，我们过去忙于打仗，现在文艺问题摆到我们面前来了，现在我们要研究文艺问题，过一阵我们还要研究边区经济问题呢!最后，主席叮嘱我，找一些人，把问题提出来，议论议论，把议论的结果报告给他。这样，我第二次又到了毛主席那里，向毛主席汇报讨论的意见。可是，当时，我讲了多少糊涂意见和荒谬思想呀!比如，毛主席后来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结论部分中所尖锐批评的那一条：“不是立场问题；立场是对的，心是好的，意思是懂得的，只是表现不好，结果反而起了坏作用。”我汇报时也反映了类似的意见。毛主席一直仔细倾听着，有时笑起来，有时也插话，把我半天也没说清楚的，一语道破了实质。后来，我又去了一次。毛主席对我阐述了为工农兵服务与深入工农兵的马克思主义文艺路线。使我恍如登到高峰之巅，眼望辽阔大地，一切一目了然了。这次主席讲得非常通俗、生动、活泼、透彻，精辟极了。近午时间，贺龙同志也来了。毛主席留我们一道吃饭。贺龙同志十分敬爱毛主席，毛主席也很尊重贺龙同志。党的领导同志间亲密的关系，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是敌人封锁边区、边区非常困难的年月，毛主席穿着补补丁的衣服，吃的是小米、土豆。主席亲自盛饭、送菜，那种对同志的热情，永远温暖着我的心。
　　这期间，毛主席发表了整顿三风的报告，又作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后，当我第一次看到秧歌队头扎白毛巾，身穿农民服，随着欢乐的锣鼓走上广场时，我激动地流下热泪，我感到原来的小资产阶级艺术家，现在成为真正的劳动人民了，同一时期，我理解到，毛主席是怎样在反革命惊涛骇浪之中，掌握航向，转危为安。中国人民又一次战胜严酷寒冬，赢得欢乐春天。
　　(节选自《海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