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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园之宴

舒群


  1942年初,延安《解放日报》实行改版——“由不完全的党报变成完全的党报”。《文艺》副刊刊头撤消,改第四版为各种综合性专刊。因丁玲同志辞职,中宣部部长凯丰同志派大舒同志担任第四版的主编。编辑室内,先有陈企霞、黎辛同志在职,后有陈学昭、白朗同志参加工作。除黎辛外,他们都比大舒年长些、编写经验也多些,而大舒是年轻作家,正值毛头小伙子之时,马列主义修养贫弱,缺乏应有根基,负此重任,大有力不胜任之感。但他有幸,有毛主席直接关心指导,凡有转载,均经毛主席亲笔批示,例如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徐悲鸿《古元木刻》等等;倘有社长博古同志审而难定的稿件,例如谢老《一得书》篇章、萧老某某诗文等等,他即携之面呈毛主席——先期徒步杨家岭,后期骑奔枣园。当然,也有屡屡被召以赴有所受命,例如有关《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前后、草拟出席者的名单和走访不同意见、以及其它诸种事宜,也有偶因漫画问题而作为陪客前往会见,例如蔡若虹、张仃、华君武、张谔诸多同志;总之,他亲聆毛主席教言,以及创造性的俗语新词儿——“豆芽菜”、“理发员”、“亡党”、“亡头”、“屙尿”、“屙屎”(系指作品的肮脏、龌龊之处)等等,久矣多矣。
  最为重要的是,时至今日,中央档案馆仍旧完好地保存着毛主席给凯丰同志的一封信和他亲笔所写的一份名单。
  信,末署“九月十五日”;档案馆注“一九四二年”,即《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四个月之后。信中所示诸项殊多,其一有语如下:“解放(日报)第四版缺乏稿件,且偏于文艺,我已替大舒约了十几个人帮忙征稿……”所以联系到那份征稿名单。毛主席约大舒商拟名单,仅隔一、二日,前后两次,一在窑内,一在院中,共写两份,而以第二份为定——档案馆所保存者,其时当在其信的前后。名单题为“解放日报第四版征稿办法”;并有首语:“解放日报第四版稿件缺乏,且偏于文艺,除已定专刊及由编辑部直接征得之稿件外,现请下列各同志负责征稿。”在所列各同志姓名之下,都注明各自征稿类别和每月具体字数。除范文澜、邓发、彭真、冯文彬、艾思奇、陈伯达、蔡畅、董纯才、吴老等九位外,另有文艺界七位——中有三位作家,其一是老柯,名下注明“以大众文艺及文化为主,其他附之,每月12000字”。随后,中央办公厅按名单发出了毛主席枣园之宴的通知。
  那一日,天色晴朗,秋高而气闷。陕甘宁边区的延安首府地处陕北黄土高原,依然感到盛夏那般的昼热。
  《解放日报》社所在的与宝塔山西东对峙的清凉山,也并不清凉。它距枣园约有三十里,一般骑行也须一个半钟头以上。博古、大舒作为有关的当事者——社长、主编,理当提前赴约为是。于是,午饭过后不久,博古便偕大舒启程,经山腰马棚牵过饲养员备妥的马匹,下到山脚底下。大舒往周围环视一番,却止步不前。
  “博古同志,我已与老柯约好同行,是不是应该等一等他呢?”
  博古知道大舒与老柯的关系,一近而立之年,一逾不惑之岁,年差一轮,前者以小弟自居,后者以老兄自称。他们性格相近,意气相投,同属热心肠、好酒贪杯的刘伶后代——后来居上者,往往酒气薰天,醉态逼地;而可爱的是,从不惹祸,出丑,遗笑予人,落过“醉鬼”恶名。
  “好,好。你等一等他吧。我先走了……快来,快来,毛主席备有好酒等着你们……快来,快来,你们痛痛快快过番酒瘾吧!”
  话音未落,他的脚刚一粘镫,便纵身上马,快速而利落、轻灵而飘逸——帅!他,多半生的多年来,饱经历尽革命戎马生活、坎坷苦难的途程,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沉浮断断续续,观感触动不已;对敌地下的武装的频繁接连的残酷斗争,不停的党内斗争,秘密活动与公开搜捕,烽火与烽火,批评与自我批评,交织合组火网,把他整个身心牢牢地紧紧地罩住裹住,使他由一个文质彬彬的大知识分子而与工农兵合伙成群,锻炼成骑士、一心向党的党的高级领导者、十足的乐天派、才子派——脑似电动,口笔同若悬河,风格别致,潇潇洒洒,令人兴叹,心悦诚服。
  老柯呢,比博古年长二、三岁,也是革命老资格,老诗人,老作家,早年蓄须,长须垂胸,临风之际,赛过红缨枪缨穗的飘飘然。而他为少壮派所不齿,指他后脑勺儿,小声儿叫他“大胡子”。在作家中,除大后方的丰子恺先生外,他可能是唯一的美髯公。他好诗,好作诗,好朗诵诗,即使孤身独处。也会放声吟味,在于自得其乐。与朋友相处,他常常寡言少语;而在众人间,会议上,他一开口,便象水库开了闸门,喷射而出,一泻不止,其势则如巨洪暴发,凌空而下,汹涌澎湃,滔滔然,轰轰然;一旦兴致勃勃,他则手舞之,足蹈之,以致如痴如狂,几乎语少伦次,忘乎所以。他为人不拘小节,不爬高,不傲气,不摆派头,不拉架势,不抬轿子,不吹喇叭,不抱人大腿,不跟风跑;他正派无邪而少私,烈性,虔心,笃信,刚直,狂热,连头发丝都有燃烧力似的;尤其浪漫起来,他有如顽童、稚子一般,真正是个老来少、老来小。现在,他是一个剧团的领导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所号召面向工农兵方向的宠儿,一直一年四季——月月年年下乡、入村、进窑,向农民学习,为农民演出;《十二把镰刀》一剧,轰动陕北,家喻户晓。他,剧团打头示范的他,由于经常长途跋涉,风餐露宿,雪浸雨淋,加之狂飙冲击,烈日暴晒,晒得他、磨炼得他满面红光,周身结结实实,似乎敢于赶超赤铜赤铁矿。
  延安人,没有见谁戴过手表,一向不知准确时刻;大舒等着,大约等了半个钟头吧,只见从南门外而来、绕过宝塔山的老柯人马影儿,并且听到他的呼喊声——锵锵之声,贯穿深谷。
  “老兄迟到,小弟恕罪!”
  等他到来,大舒上马结伴而行。或时而向西,或时而转北。或沿山麓曲径,或渡浅水沙滩。或并辔缓进,或单骑奔驰。或谈笑风生,蜓蝶情浓;或呼声震山,回音助兴。一路上,他们踏着刘志丹烈士的故土旧战场,听着远远近近、起起落落的信天游调、抗战歌曲,闻着、观看着延河、溪水交替出没、渐远渐近的一色清澈粼粼碧波,山谷川地、遍地谷田、谷黄穗饱到垂头曲腰,处处充满、飘浮一种诱人的浓厚的气味——谷香扑鼻而渗透肺腑;真乃幸遇、幸进,无愧终生吉日良辰之行了。
  他们在马上一瞥,枣园在望。所谓枣园,据说原是一片平川之地、一望无际的果实累累的枣林,盛产名枣,个大、色红、皮薄、核小、肉厚、味甜,远销四面八方。后来,为国民党部队一度所据之间而吃光、砍光、烧光,也可名之曰三光政策吧。而今,“枣”与“园”俱亡,不过仅存其名罢了。当他们达到枣园之区的时候,远望可见一围牢固的旧式院墙,想必是当年大地主的深宅大院吧;近见有一小黑角门,向东、向车马交通大道,大敞大开,想必是当今主人早已准备便于客人长驱直入吧。他们在院外木桩上拴好马匹之后,径直走进小黑角门去;只见北面一排石窑、南边半趟简舍之间,敞开一片宽阔的院场,西南一角的老树荫下,置一遗有污痕的赭色的旧方桌,毛主席和王若飞、博古还有另一同志在玩牌,他的两岁小女儿,打扮得象陕北农家典型的小土包子在围边溜溜转。他和博古一见老柯、大舒,便起身让了座。因而,无意中留下一种礼节仪式——先客让后客;这样让来让去,客人们愈到愈多了。
  太阳西沉,树荫向东延伸。在这荫凉的院心,一东一西摆好两张大圆桌面,碟筷、酒杯、酒瓶。客人们都入了席。毛主席坐东桌,面对西桌;他的右左两侧是博古、大舒,他的正面是老柯。他与博古肩挨肩,因要事低语一时已毕,而后立起,还是那么幽趣地安逸地立起。他无有领袖的派头,也无有伟大人物的仪表。他的硕大的体态,还是穿着那么一套肥大的、显得有些过分宽绰的、膝盖落补丁的灰衣服,那么一双半旧的黑布鞋,那么一双粗糙的白线袜。他的开阔的额顶,还是披着那么一头长发,于阵阵掠过的轻风中拂动,而两鬓的发丝,不住地飘起飘落,起时纷纷贴到颧骨,落时乱乱糟糟、支支棱棱。他的脸较为丰满、光润,四十九岁的人了,还是那么面少,只有声色俱厉或笑颜顿开而为之动容时,才见于眉间竖立起两道明显的摺痕,或眼角辐射出几条浅鲜的皱纹;但满面神色,因常年熬夜劳作所致,略见苍黄,憔悴。看得出,他要在这宴前有所叙说。大家都爱听他的讲话,必然还是往常那么才智四溢,飞溅,扬眉吐气,激昂青云;必然还是往常那么思想进发火花、火把、火龙、声波珑璁,话锋犀利,幽默耸听,雅趣横生,严肃而生动,深刻而通俗。
  “……诸公驾到,非常感谢……今在枣园摆宴,必有所求……”他宣读一遍“解放日报第四版征稿办法”及其具体内容。“……俗语说,吃人口短,吃人一口,报人一斗……吃亏只这一回,但不许哪个口上抹石灰……办好党报,党内同志人人有责,责无旁贷……我想,诸位专家、学者必然乐于为第四版负责……当仁不让,有求必应,全力赴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向大家敬酒,高高举起一杯,用的却是左手,兹因井冈山与长征的多年的艰苦折磨,借住茅棚草舍,安身野林荒丘,投宿山窟岩洞,露营雪山草地。右手右臂患有严重风湿症,动作十分不便,每于吃饭时,右肘弯总是在固定一定的角度,有时站起向前大限度弯腰倾身,笨拙出筷取菜;而向高向前伸直肘弯敬酒之举,只得暂让左手左臂了。
  他坐下以后,除了博古默默而写以外,众声纷起。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或南腔北调,混为一谈;或俚语方言,交错杂会。或斯文风雅,不动声色;或诙谐有哏,捧腹大笑。其涉及之广,遍及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以及哲学各个领域:古今中外,世界大势;抗日战争,统一战线;党工妇青,兵农学商;群众生活,干部待遇;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天地宇宙,理化原子;五行八作,三教九流,五官十界,七情六欲……人才荟萃,济济一院。人人健谈……凝望……个个畅饮……饱食……真的是:天涯海角之会——枣园之宴,虽无山珍海错——新笋银耳、鱼虾参翅;但有禽兽家蔬——葱韭柿椒、雉鸠狍兔,享足野餐眼福、漫山秋光媚,尝尽湘厨口福,满桌辣味香。
  宴上,唯一例外,舌剑唇枪的雄辩家博古,默默无言,目不转睛,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奋笔疾书,忙个不亦乐乎。但他究竟在忙什么、在写什么呢?
  另有那个小土包子,桌前桌后,跑来跑去,天真烂漫,稚气扬扬。
  黄昏美景,满天桃色云,好象天外桃园特地为枣园开放,以祝枣园之宴的胜利散场。继之,夕阳西没,秋热下沉,上弦月从东山渐渐升起,而照明单人匹马的归途。
  客人们渐渐走空了,连小土包子也不见影了。最后,剩下一位——老柯,照样吃吃喝喝,没完没了。博古呢,不仅酒足饭饱,而他所写的也写罢——原先出于毛主席低语所嘱的一篇《社论》,已经提前三日交了卷——确有“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之才之概。然后,他与毛主席握手告别;并按了按大舒肩头,等于是说:“你陪着老柯,等着老柯吧!”
  老柯见博古一走,便移往博古原先的座位。毛主席起身,向老柯招手,迎之落座。他,极其敏感,卓有预见,超群出众,深情厚意而独到的动人之处,令人永生不忘。他,精力特旺,遍结深交广众,博览精读群书;且记忆力殊强,对人对事都是,对诗文更是,引经据典,采风拾谚,雅俗共赏,亦庄亦谐,信笔活用,脱口而出。他,经常保持正常生活,苦干精神,清醒头脑;但必要时,也不妨隅一兴之所至——饮酒,赋诗,哼唱,吟咏,甚至作舞,一抒胸怀情愫——伟大的思想家,都是情感丰富的有情人啊。现在,他把分散的纷纭心绪集中起来投于枣园之宴的尾声余兴。随着让风帆涨满,任凭团结的友爱之舟于涨满的江湖河海之流顺流而下吧——他叫警卫员送来三个碗;他给老柯、大舒酌满碗酒,也给自己的碗,酌得照样满。
  “喝吧,老柯、大舒,‘酒逢知己千杯少……’”
  “‘话不投机半句多!’”
  湖南乡音与云南土味,一说一合;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胜于天衣无缝的浑然一体。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一诗同韵,二口异声,对接如流,合璧如绘——恰似漫天金星撒满目、一河秋水流过心头,党中央主席与剧团负责人,一在上上与一在下下,执掌全局与率领全团,天地之差与龙蛇之别;而共产主义者与共产主义者,战友与战友,同志与同志,诗人与诗人,赤子与赤子,心心相印,脉脉相通,同仇敌忾,同心同德,同舟共济;一言以蔽之,其亲其爱之情,情同手足,甚于手足。看啊、看将起来,人生啊、人生啊、人生难得最相知、最相知。
  “老柯,你带个剧团,常年奔波‘他乡’,辛苦了。喝吧,这是慰劳酒、慰劳酒!”
  “感谢你,是你——毛主席批给我四十块钱,让我搞起这个剧团……”
  “让你去受苦受难……”
  “过惯了,我愿意跟老百姓在一起……”
  “你听老百姓说过哪些意见,对共产党的意见?”
  “他们都说共产党的好话,说你的好话。特别是今年,一开群众大会,就喊‘毛主席万岁’……”
  “那是今年二十万担公粮,减到十六万担嘛!”
  本来,减少人民上缴公粮,他作为人民的领袖,自然应有如释重负之感;而他的话语与声调,却带有一种深沉的慨然的口气:半是自谦,半是自嘲——作为人民的领袖,为什么不能更多更多地减轻人民负担、为什么不能更多更多地为人民造福呢?纵然,人民是听话的人民、是老实朴素的但求一饱的人民……
  “我懂得,这是出自群众的肺腑之言……”
  明月未圆,晚风未凉;而天上地下的幽光盈满,爽气之流荡漾而逐波四散。
  “……肺腑之言,天宫之光……老柯,今夜好,皓月当空明如昼……”
  “这是主席秋夜宴枣园,胜过‘春夜宴桃李园’的夜宴嘛!”
  “‘夜宴’?!‘夜宴’,‘夜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一是湘腔,一是滇调,一起一合,合声吟咏,彼此相配,丝丝入扣,仿佛使人感到昔日士家子弟于私塾学馆在背诵古人诗文的抑扬顿挫、情不自禁、蕴藉着无限豪情壮志的朗朗之声,尾音颤颤,绵绵不绝而萦绕耳界。
  大舒自知负有责任,不仅望见月亮渐高,夜色已浓,而且了解老柯并没有毛主席酒量之大;因此,他悄悄地给老柯写了“毛主席还在陪着,咱们快快喝罢走吧”的一页纸条。接着,他又悄悄地把它从毛主席的腰背后递给老柯去;然而,接它的却是出乎意外的毛主席背过来的右手,患有严重风湿症而敏感的飞快的右手。糟了……毛主席连看也没有看一眼,而其目其心如明镜,洞若观火,只稍稍向左扭扭身——避开老柯;倒向大舒伸出双手捏着的纸条,以笑示意,便心照不宣地把它撕掉了。完了……
  “老柯,喝吧!”
  “咱们三人一起喝吧!”
  “老柯,喝吧!”
  “咱们三人一起喝吧!”
  老柯喝到不能再喝的时候,才算散席。毛主席送客到角门口,站着,望着老柯、大舒的背影,远些,远些……
  他们走到木桩,解下经过喂饱的马匹,但老柯两次上马,没有成功;最后,大舒*(左扌右刍)着,*(左扌右刍)着,才算把老柯*(左扌右刍)上马去。他让老柯前走,自己上马跟后;他只见马上老柯左右摇晃,前后俯仰,象个软勒咕唧的面人儿似的。没走多远,老柯咕咚一家伙,一头从马上栽到地上,栽个仰八叉。大舒连忙下马去扶老柯,但扶不起来……
  “摔重了吗?”
  “小弟放心!老兄——共产党人,钢筋铁骨嘛……随心所欲,随遇而安嘛……”
  说着,说着,老柯呼噜呼噜地进入了梦乡。紧跟着,大舒也就地睡着了。
  没睡多久,他俩被人拉起唤醒,抬头一瞧,身边有两个警卫员,迎面是毛主席,还有延安唯一的华侨所赠的那辆汽车。老柯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起来,又拉住毛主席,拉起话。
  “我说你——主席,能掐会算,神位一般……”
  “事后诸葛亮……”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始末晚也……”
  两匹马失踪了。
  两个警卫员去寻马,寻了一阵子,回来报告没有寻着。
  “你们的马,几岁口?”毛主席问。
  “不知道。”老柯答。
  “不知道。”大舒答。
  “老马、小马?”
  “老马,老马!”老柯、大舒同声答。
  毛主席瞩望向前,一片朦胧的茫茫的夜色;而其目其心明如镜,洞若观火,犹如马已在望,猝然指之曰:
  “在前面!”
  一行五人上了汽车,开车前行。行不远,他们果然发现那两匹老马在归途上走着。车停,毛主席留下一个警卫员,自己带上一个警卫员,下车上马。于是,马与车背道而去了。
  这一刻,坐在车上,老柯象是乘在大汽球下,那样轻轻飘飘,逍逍遥遥,似醉非醉地自鸣得意地硬要缠着大舒拉拉话。
  “……小弟听嘛,老兄说这是‘塞翁失马’……”
  “我问你——老兄,毛主席怎么知道马——‘在前面’?”
  “‘老马识途’嘛!”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老兄老了,还是个老书蠹虫、老莱子……”
  “毛主席比你更老呀!”
  “老兄怎敢比毛主席。毛主席愈老愈精,愈老愈灵,人之灵,人之杰……”
  “再老呢?”
  “‘老谋深算’!”
  “再再老呢?”
  “‘老当益壮’!”
  “再再再老呢?”
  “……”
  老柯答不上了,或不想答了,或不便答了。于是,他笑嘻嘻地耍把戏似地抓住大舒的手,向上碰到车棚,向下触到车底,是问天问地呢?还是指上指下、在高在低、有起有落、有浮有沉呢?
  (原载《新观察》1982年第14期)
  

延安文艺回忆录/艾克恩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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