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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列宁

干学伟


  认前,我很爱演戏。可是,为演列宁我却遇到了不少困难,也得到了收获和欢乐。
  1941年七八月间,我因病住在延安鲁艺医务所里。病刚好一些,就常出去找朋友、散步。一天,我从外面回所,听人告诉我,周扬同志来找过我。我很奇怪,他找我有什么事呢?立刻下山。
  回到实验剧团,见到王滨同志,他很兴奋地告诉我,“刚才周扬同志来,建议我们演出《带枪的人》,水华和我导演,田方演雪特林,你演列宁……”这真是一个意外的好消息。
  他还提出,要我自己先去准备角色。因为这是一部描写十月革命时的革命史诗,场面大,人物多,共有三幕十三场又加一尾声。列宁只出现在三场和尾声之中,还有十场戏要先去排演。这,使我感到很愉快,因为他们给了我时间和创作的“自由”。
  有一位热情的朋友曾激励我:“你应该创造出光辉的形象来!我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仔细、深入地研究资料和剧本。一个人是不是光辉,在于他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样做的,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事……等等。除了在人的行动中,那里有什么光辉可谈呢?中世纪宗教画中的圣徒们头上画的光圈,那是宗教的表现方法。
  我读了剧本,很激动。又读了尼·包戈廷的《我怎样写<带枪的人>》一文,发现他是从列宁与雪特林见面一场开始落笔的,我不禁深为惊奇,而且陷入深思了。为什么这一剧本是从第二幕第二场开始写的呢?
  在前一场里,雪特林偶进斯莫尔尼宫,见到《土地法令》,兴奋得想喝茶。在这一场开始时,他就在找茶,见有人从身边走过,就打个招呼,问他茶在那里,那个人就是列宁。他听到有人招呼,回头见到那是个穿旧军服,带着枪,帽上却没有红军帽饰的士兵,就关切地同他谈了起来……听说他想回家买牛种地,又见到怀里露出来《土地法令》一角时,列宁就告诉他白匪正在向苏维埃政权反扑,“你能放下枪么?”“不,恐怕不行!”雪特林很惋惜地回答。列宁深情地注视他一下,就同意了他——不打仗,怎么保卫工农联盟的苏维埃政权呢?列宁给他指出了找茶的地方,进了办公室。
  对列宁来说,这是革命斗争年代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对雪特林却是一个生命的转折点。当他得知刚同他谈“家常”的人就是列宁时,他楞了,忽然,仿佛梦中惊醒一样,“砰”,丢掉空茶壶,叫着跑去参加了红军。这就是列宁平易近人的风格!也就是这部史诗形象思维的萌芽吧!
  这里,发生了一件全剧关键性的绝不可少的事件,就是一个缺乏觉悟的士兵——武装了的农民——经过与列宁接触,成为一个有觉悟的红军战士,后来又成为红军基层指挥员。这样表现列宁的朴素而又伟大,不是很有典型意义又别具一格吗?这也就是《带枪的人》这一剧名的由来吧!
  这样,我就请王滨和田方同志去我们鲁艺桥儿沟教堂的空祭坛前排戏,我估计这场戏不难演。没想到,当我一走上“斯莫尔尼走廊”,我就心慌了,别扭了。“我这样走路象列宁吗?”这一问题立刻干扰起我来,闹得我很窘:似乎脚、手、肩、脑袋……怎么摆动都不对。列宁还没有同雪特林对话,背上就已经出汗了,我自己失去了信心。
  我们尝试了多次,仍然不行,我感到沮丧。当时,真应该感谢我那两位老战友,当我对自己失望时,他们俩却没对我失望。他们拿我过去演过的角色来鼓励我,安慰我。使我又有了信心。为此,我思考着怎么克服这一困难,我失眠了。
  过了几天,我一个人从桥儿沟去中央党校礼堂。路过飞机场,前后都没见人。我一面走一面就揣摸起列宁走路的样子来。在几里路中,我一次又一次的调整我的步伐大小,快慢,然后将手和臂的晃动,位置,肩的高低,头部微昂、侧度、视线……等等,一点一点由单一到兼顾地调整起来。说也奇怪,当我逐渐觉得自己的行动接近于影片中见到的列宁形象时,我在排演中感到的别扭劲就逐渐消失了。我觉得全身的运动都是和谐的,至少在走路这点上建立起了信心。
  我又请他们来重排。谁想到,没排几遍,导演就高兴地肯定了。我和田方之间也感到了流畅的交流、反应,有一种自在、自信的感觉。这使我体会到演员的信念,有时是在很简单的形体动。作中,逐渐建立起来的。反之,如果某些细节的动作不真实,很可能带来一系列的别扭,使整场戏陷入困境!这场戏里的列宁与群众的关系中,表现出了平凡、可亲,富有影响人的魅力,因为对他来说,真理就是很朴素而明朗的。
  为了发展列宁作为无产阶级领袖的形象,这就必须进一步表现列宁如何通过组织的力量来巩固政权。这就是全剧的第九场。在这场戏中,斯莫尔尼宫里为支援前线充满了紧张、繁忙的活动。水华对整场戏的战斗的紧张的气氛极为重视。使我一从会议室出来,就在一种匆忙、纷乱、很有真实感的气氛中:接电话,听汇报,下手令,解决后勤支援的问题,痛斥钻进斯莫尔尼宫来的孟什维克分子,并乘车去前方。整个调子是高昂有力的!一切为了战争的胜利!这就使得列宁这一人物,作为工农联盟的领袖的形象更丰满了!从组织领导中展示他的果断和强有力的才能!
  在第十场戏中,列宁只有两段电话的台词,一个是建议《真理报》派记者去战地采访,一个是给斯大林的,表示赞同斯大林写的《民族平等权利宣言》草案的。剧本没什么舞台提示。这两个电话,却使我为难了一个多月!
  我想从影片中去找从《列宁在1918年》中瓦西利饿晕前,列宁在看地图,由此想到有关战场报道……但,不行,缺乏连贯性,我又从一张图片中看到列宁坐在沙发上看报……也不行,不紧凑,不是有机的处理……
  那时已经十一月份,天气渐渐冷了。实验剧团团长钟敬之同志兼这部戏的美术设计,住在靠山坡的石窑洞里,他怕我住在平房里太冷,就约我和他同住。有一夜,我半夜又想起打电话的戏来,就想同他谈谈,“老钟!老钟!”“呣……”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你说,在彼得堡天将亮时,列宁从窗口可以看见街上,人们在大雪中排队买面包……?”“呣……”他哼了一声,翻身又睡着了,他那很有份量的身子压得床板吱吱呀呀地呻吟了起来。真够呛!为了组织演出、设计舞台美术、置景,又得省钱……他哪有精力同我半夜再谈表演呢,?我对这两次电话,实在发愁了。
  偶然,见到戏剧部主任张庚同志,谈起这场戏来,他问了我不少关于电话的对象、内容等问题,后来,他可能无意中问了我一句:“你从哪里来?”这一问使我想起好多情况来。在前场戏里,列宁曾叫人准备车子去前方,在他下场时说:“我们去吧,同志们!”很显然,那时火线已迫近彼得堡了,列宁是亲自去前线视察的。于是我找到了最主要的规定情景,那就是列宁是从前方回来的,他在前线亲自观察并感受到了战士们英勇战斗的情景。他是在深受感动的情况下给《真理报》打电话的。
  这样,我设计了一系列的动作。在天亮以前,由前方回来,进了办公室,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报纸,丢在办公桌上,走到衣架前脱大衣和帽子……搓着手给报社通电话,语气中带着对战场上英勇战士炽烈的情绪,拿着报纸打电话,用同志的方式提出意见。然后,坐下,在桌上发现了斯大林的《民族平等权利宣言》草案,越看越觉重要,然后思索着站起来在室内踱步,在舞台左前侧,思考着微笑了,急急地回到桌边,侧坐在桌上,高兴地给斯大林打了电话……
  从艺术处理来说,不同的演员不可能只有一种处理,但在这场戏里,极容易发生“硬嵌镶”进去的动作和场面,而我找到的动作设计至少使我自己感到充实而有信念。在这一场戏中,列宁的行动已经深入到意识形态的领域和他与战友之间的关系了。无疑的,这是对列宁——作为伟大的领袖的刻划,越来越深刻和丰富了!
  人民群众没有领袖就缺乏力量。没有群众的“领袖”,显然是不可思议的。领袖脱离了群众,那真是无可挽回的悲剧!
  在尾声中,列宁在演讲中提到了一个老婆婆说的话,她说,“现在不用怕带枪的人了,有一次我在森林里,碰到一个带枪的人,他不仅不从我那儿拿走柴火,反而给我捡柴火……”这正是画龙点睛地指出:“带枪的人”变了,也表现出政权的性质起了根本性的变化——苏维埃政权属于劳动人民。
  1941年12月,《带枪的人》终于在延安南门外新建成的陕甘宁边区政府大礼堂上演了。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年代,在莫斯科保卫战正在激烈进行的时刻,观众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当许珂同志帮我化装时,我还为自己扮演的角色——列宁——是否将被观众接受而不安。但是当我走上舞台,站在幕后等待出场时,我的心情突然之间沉静了下来,我只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我终于从斯莫尔尼走廊的后景走向前台,剧场一刹那间静极了,仿佛什么都凝冻了起来,我快步走向前去……突然,震耳的掌声扑面而来;使得雪特林叫我“敬爱的朋友!”也几乎听不清楚,我感到一阵轻微的快慰的战栗——刹那间,我放下心来,我创造的列宁这一形象,初步被接受了……于是我稍稍一怔,回身开始了我第一句话:“你想喝茶吗,啊?”
  1942年初,延安的《解放日报》上发表了萧三同志对《带枪的人》演出的剧评,给我们以很大的鼓励。晚春,我收到老同学张颖同志的来信,并附来了一张放大的剧照,在信中高兴地告诉我们:“《带枪的人》的剧照,已经过重庆办事处转送塔斯社驻中国分社,寄往莫斯科了……”在全世界反法西斯侵略战争的年代里,中国人民与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之间是有共同的命运和心愿的。
  尼·包戈廷在《我怎样写<带枪的人>》一文中曾经写道:“工人和农民在党和天才的列宁领导下的联盟,这一思想在剧本中是从头至尾贯串着的。”我认为,我们的演出基本上认真地表现出了尼·包戈廷作品的精神,这是一次相当宏伟的演出。导演王滨和水华同志在戏的整体处理上达到了卓越的成就,并在群众场面中使用十月革命时期的红军军歌和手风琴伴奏,使演出富于革命浪漫主义的高昂的情调。
  鲁艺,这一革命的文学艺术的教育园地,给我在创作道路上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当我回忆起曾和我们一起战斗过、为革命艺术鞠躬尽瘁的人们——王滨、田方、许珂、李丽莲、于亚伦等许多同志以及尊敬的沙可夫、萧三、李伯钊等同志时,我更感觉到应该坚持鲁艺的道路,将革命文艺的火种永远传播下去!
  

延安鲁艺回忆录/文化部党史资料征集工作委员会,《延安鲁艺回忆录》编委会.—北京: 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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