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图书

[上一记录][下一记录]

青春火样红

柯蓝


  两次和鲁艺有缘。
  我1939年到山西八路军总部学兵队学习。1938年3月到延安。这时,我刚18岁。由于我酷爱文学写作,听说延安成立了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便离开八路军随营学校到鲁艺去报考。我的姐夫向隅正好在鲁艺音乐系当教员(他是第一个带着小提琴到延安参加革命的人),我向他打听。他说鲁艺刚刚成立,只有戏剧系,美术系、音乐系,还没有文学系。要明年才成立文学系。你要不要先进来,到时再转到文学系去。我想他的话不错,便问:“那你看我先进哪个系?”他大概看我在长沙参加抗日救亡活动时,唱救亡歌曲嗓音粗低,又宏亮。便说:“你考音乐系吧!”说着,他便把我领到鲁艺音乐系主任吕骥同志的窑洞里。作了一番介绍,吕骥同志见我说湖南话,便说:“我也是长沙人。我考考你吧!”我生平最怕考试,现在又是考我一窍不通的音乐。我不识豆芽菜,又不识简谱,是个地道的音盲。我的心跳得厉害。他却随随便便坐在我面前,说:“你先唱个三拍子的歌,自己唱自己指挥打拍子。”我便站起来唱了一个救亡歌曲,边唱边指挥。好象他没让我唱完,便笑着说:“你的嗓音不错,是个好Bass。”接着,吕骥同志就很坦率地说:“我看,你就不要进音乐系。等有了文学系,你再来考文学系吧。”说着,他就和向隅谈他们的事去了。我只对吕骥和向隅说:“你们什么时候成立文学系,要马上告诉我们啊!”
  我第二次报考延安鲁艺。已是1939年的二、三月。那会儿我在抗大、陕公学习毕业,被派到延安地区人民政府工作。由于我的一再请求,组织上经过再三说服无效,终于派我到鲁艺文学系去学习。这种由组织上派送,就不用什么考试。当时文学系主任是刚从苏联回来的著名诗人肖三同志。文学系的同学也不多。同期的有黄钢、洪流、司仃、林蓝等十多个人。当时好象编了一个墙报。是我们发表习作的园地。当时参加了延安许多次诗歌朗诵活动。天蓝同志的一首《队长骑马去了》长叙事诗,是描写抗日游击战争的,受到大家的欢迎,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光未然同志的《黄河颂》(即黄河大合唱)在延安大礼堂朗颂时,我也是在鲁艺读书时去参加听的。这时期,鲁艺还在延安北门外的窑洞里,文学系还不太正规,主要靠自学;生活也很艰苦。春三月下大雨,山路滑,在山上用水十分困难,轮流值日,下山打水的都是男生。水挑上来,由肖三同志亲自给学生用洋瓷缸分水。两三个人共一盆水洗脸,挤在一起嘻嘻哈哈。精神上无拘无束,十分快乐。刚从苏联回来,学过舞蹈的徐一新同志,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他每天带着全院学生上早操,还领着队伍上山开荒。使我们的紧张艰苦的生活,增添了活力。但学校的伙食太差,由于陕北贫困,加上国民党军队的包围。每天三餐是粗糙的小米和水煮洋芋片,上面没有一点油花,日子久了实在叫人吃不下去。有一次我饿慌了。走进伙房,看见有一个油缸,知道是炒菜用的。趁无人之际,便偷偷用小勺子舀了两勺浇在热饭上。谁知一吃到嘴里,又苦又涩。可见我当时多么缺乏生活知识,这种没有熬熟的小篦麻子油,是吃不得的。生活这么苦,便常常找熟人,同乡请客,到延安唯一的饭馆——机关合作社去打一次牙祭。有一次星期六晚上,我们同系有两位同学,都是湖南老乡,在山坡下石头边,睡倒在地上,我走过去一看,这两位竟是酒气熏天。出了什么事?打听了两天,他俩才吞吞吐吐地透露,是为了女朋友的事。看来,在延安充满战争气氛的紧张生活,并不单一,而是十分多样。
  二
  我们文学系慢慢走上正轨,是从延安北门外搬到离延安10里路的桥儿沟以后的事。我们文学系和美术系住在一排高大的石砖窑里,就在大教堂的后面。比北门外的土窑好多了。这时文学系的老师,除原来的严文井同志,又增添了从前方回来的沙汀、何其芳两位老师。好象何其芳同志多管一些系里的事。譬如我和贾芝,葛洛负责编的墙报《路》,上面的稿子,他都亲自看。我们学员写的稿件、习作,也是他拿去一一批改,提意见。我有一篇习作《牛车上》,是不到3000字的散文,他看了以后,为了鼓励我,由他亲自推荐到大后方重庆的《民国日报》上发表。这是我的第一篇处女作。他这种培育文学青年的精神,一直鞭策着我,也是我现在乐意和青年朋友交往的原因。到1952年,我在上海市文联创联部工作,章靳以同志是创联部主任,夏衍同志要我协助他当副主任,一起共事时,我讲到11年前何其芳同志帮我给《民国日报》转稿的事。他记忆真好,还说把登出的报纸也寄给延安了。他说他当时是副刊的主编。何其芳从延安转给他的稿子不多,后来由于封锁,稿件就收不到了。随后文学系又增加了沙汀、周立波和陈荒煤三位老师,他们给我们讲名著研究,特别讲解鲁迅先生的短篇和外国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对我的帮助与印象最深。我们这期同学有贾芝、葛洛、张沛、李清泉、叶克、陆地、尤琪、岳瑟、浪淘。其中除叶克已去世外,其余均健在。十分难得的是,绝大部分现仍坚持在文学岗位上,作出了应有的贡献。这应该归功于延安鲁艺的领导与老师们,这是他们辛勤培育的成果。而我也完全是靠在鲁艺一年半的时间中,看了一些书,和接受了老师们的教导,才打下了走上文学道路的基础。因此,延安鲁艺不仅是我的母校,也是我从事文学事业的起跑点。在我的人生中占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出,我是在鲁艺找到了终生伴侣。我的爱人王文秋是鲁艺美术系学生。她和我住一排窑洞,那时她刚从120师前方回到桥儿沟,我们朝夕相处,建立了感情,于1940年结婚时,我已离开鲁艺去边区政府工作,组织上发给我30元的结婚费,我什么也没买,却在桥儿沟机关合作社订了一桌酒席,请鲁艺的老师周扬、张庚、荒煤、何其芳、严文井、王曼硕、吕骥、向隅、唐荣枚吃一餐喜酒。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仪式与表示。后来,文秋留在美术系学习,我们的第一个小孩戈茜,也是在鲁艺出生的。当时的困难是难以想象的,虽然学校领导和同学们给了最大的帮助,但戈茜长到一岁半,终于患急性肠炎无救死去。这是我受到的最大打击。当时我抱着用小棉被裹着的心爱的女儿尸体,亲自去掩埋时,天色已经昏暗,我在野地上都差一点昏倒了。
  大概是1943年,文秋从鲁艺毕业,分配到延安完小工作。我再没有去过桥儿沟。在通过飞机场往桥儿沟的小路上,过去日日夜夜曾经留下过我无数的足迹。现在,小路上没有我的身影了。但这条沿河的荒凉的小路,却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中,埋藏在我不灭的记忆里。
  1988年1月于北京
  

延安鲁艺回忆录/文化部党史资料征集工作委员会,《延安鲁艺回忆录》编委会.—北京: 光明日报出版社,1992.08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