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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友谊之歌——“我十二分惦念的是前方流血的战士”

《白求恩在中国》编写组


  青松,伸出钢铁般的枝干擎起欲坠的天空。
  群山,敞开宽大的胸怀阻挡着凶猛的寒流。
  阴云密布,朔风正猛,大雪漫天。长城爬上丛山峻岭,昂首钻进天空。
  长城下边,在那昏暗的天空和茫茫白雪连接之处,仔细望去,有一队人马在向山坡上移动着。风雪弥漫,连道路都看不清了,人和马在风雪中搏斗着。这就是白求恩和医疗队,正迎着隆隆的炮声向火线挺进。
  炮声在召唤着他们。
  胜利在鼓舞着他们。
  白求恩左臂用纱布吊在胸前,眉头微蹙,双眼通红,他不时用舌头湿润着干裂的嘴唇,腿象坠上千斤,浑身骨酸筋痛,鼻塞声重。虽然他竭力做得和已往一样,但毕竟显得非常吃力。部长走到他跟前说:“白大夫,我们休息一会再走吧?”
  白求恩缓慢地收住脚步,抬起头来向炮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憨厚地笑着说:“我不累,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走吧。”
  部长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人们随着白求恩艰难的步伐继续前进。
  一阵风雪袭来,白求恩一个闪身,向后退了几步。警卫员赶忙扶住他。白求恩喘着粗气,两只手紧紧地扶着山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才站稳,就又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同志们一齐停住脚步,在白求恩身旁围成一堵人墙。看着白求恩苍白的面孔,大家心里一阵阵绞痛。
  部长走过去,把白求恩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又拦腰扶住白求恩的身子。再一次关切地说:“白大夫,我们到前面住下吧。”
  “不。”白求恩艰难地抬起头,心事重重地望着前方说:“咱们不能住下了。前面战斗早已经打响,伤员快送下来啦!”
  说完,他从部长肩上抽回胳膊,用力攥着手里的那根树棍,一步一喘地向前走去……
  白求恩病了。他是受到了致命的病毒感染。
  十月二十八日,白求恩在孙家庄战斗中划破了手指。第二天,伤口就发炎了。肿胀和剧疼折磨着他,但是他谁也没告诉,在他们转移到一分区医院之后,又一连两天检查了两个医疗所的工作,做了几十个手术,举办了两次现场讲课。
  十一月一日,他们准备离开一分区医院。但是,临时从前线送来了一名患颈部丹毒合并蜂窝织炎的伤员。白求恩决定立即给伤员手术。医生们劝他说:“白大夫,这伤员属于外科烈性传染病,你手指上的伤还没好,这个手术就让我们做吧!”
  白求恩怎会不知道这是一种外科烈性传染病呢,而且,他更清楚一旦细菌侵入伤口,那后果很难设想。可是,白求恩怎么能将困难留给同志们,将危险留给伤员呢。他斩钉截铁地说:“还是让我来吧!”
  大家见他的态度这样坚决,只好赶忙为他挑选了一付新手套递了过去。可是,就在白求恩为伤员纵横切开伤口的时候,手套被划破了,无孔不入的细菌侵袭了他受伤的左手中指。
  动完手术以后,白求恩率领医疗队返回后方医院。这天,天特别冷,路又滑又陡。一路上,他们滴水未进,又冷又饿,等到达目的地时,白求恩已经极度疲乏。在警卫员去端饭的时候,他竟睡倒在行军床上。
  寒冷、疲劳加重了他的病情,这天夜里,他全身酸痛,几次惊醒。
  十一月二日,就在他遭受致命感染的第二天,他又不顾昨天七十里行军的疲劳,忘却了全身的不适,象往常一样,在天亮的时候,支撑着起床了。这一天,他又检查了二百多个伤员。
  十一月三日,他用手套将左手封好,为十三个伤员做了手术。
  就在白求恩硬撑着身体为伤员手术的时候,疾病在无情地折磨着他。最后一个手术刚作完,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趁着同志们都在收拾器械的时候,白求恩让翻译扶着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宿舍,一进门,他猛地伏在行军床上,起不来了。
  一位年轻的医生发现了白求恩神情异样,随后立即赶来,摸了摸白求恩的前额,大声叫了出来:“白大夫,你烧得厉害!”
  白求恩推开他的手,若无共事地说:“不要大惊小怪,大概是感冒了吧。”
  作为一个医生,白求恩自己已经想到了,这症状不象感冒。发炎的中指引起整个左臂的疼痛,很可能感染加剧了。可是,正在紧张的反“扫荡”战斗中,怎么好声张呢?
  那个医生也不相信他是得了感冒。摸着白求恩滚烫的额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骤然闪过:“丹毒,可恶的丹毒很可能侵犯了白大夫!”他扳起白求恩受伤的中指,那个中指肿的象个小胡萝卜。如果不亲眼看见,谁都不会相信,刚才那十三个手术是这样的一双手做的!
  年轻的医生轻轻拉着白求恩的胳膊,难过地说:“白大夫,你休息吧,不能再工作了。”
  白求恩抚摸着他的头,安慰说:“不要难过,事情没那么严重,我不是挺好的吗?只要留下两个指头,我照样还可以工作!”
  年轻的医生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伏在白求恩的胸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身子在窸窸窣窣地抖动着。
  白求恩拍着他的肩头,轻轻地问:“怎么,你哭了?”
  医生不回答。
  白求恩又扳着他的脖子,象一位长者对待心爱的孩子似地说:“好同志,起来。想想我们那些伤员吧,他们才叫坚强哪。我这点病算什么?”
  年轻的医生没有抬头。
  白求恩又对翻译说:“你还记得吗?伤员们最爱唱的那几句歌?”
  翻译的喉咙好象塞着什么东西,声音沙哑地说:“记得。‘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对呀,这歌多好啊!”白求恩凝视着窗外的群山,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几乎是俯在那个医生的耳边,哼起这个歌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温和地说:“来,绐我点一支烟吧!”
  医生含着眼泪坐起来,划着一根火柴。就在这点烟的时候,年轻的医生发现白求恩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嘴唇烧的干裂了!
  军区领导很快获悉了白求恩患病的消息。首长们指示:就地休息,想尽一切办法为白求恩同志治疗。
  让白求恩就地休息?这是多么艰巨的任务!医疗队的同志大都和白求恩一起工作了很长时间,深深知道这位加拿大共产党员那“机关枪”的战斗性格:只要有战斗,只要有伤员,谁也无法让他休息。同志们想了许多办法:封锁前线的消息,不让他看到伤员;告诉他少数的伤员已经送到冀西后方医院去了。还把白求恩安置在一间僻静的屋里,警卫员特意把窗纸糊了一层又一层,把门关的严严的,以免让白求恩听到远处传来的炮声……
  十一月四日,算是勉强过去了。白求恩真的以为前方的战斗暂时少了,他靠在床上,精心地准备着一份讲课提纲。谁知第二天,他终于发现了这休息的秘密!
  十一月五日,一阵隐约的响声从窗外传来,躺在床上的白求恩,突然惊醒了。他侧着耳朵,仔细地听着,是炮声!象战士听到冲锋号一样,他翻身下床,呼唤警卫员:
  “警—卫—员—”
  警卫员不在,他很快下床来到门口,倚着门框,继续呼唤:
  “小—鬼—”
  警卫员正高高兴兴地帮炊事员给白求恩做早饭,听得白求恩喊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出伙房,只见白求恩左臂吊在胸前,身上披了一层雪花,站在雪地里,翘首向西北眺望,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一见他,劈头说道:
  “快请部长来!”
  “有事?”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得警卫员不知怎么办好。
  “快去!”白求恩催促他。
  部长、翻译和医疗队的同志们赶来了。白求恩迎上前去,对部长说:“部长同志,我们应当到前线去!”
  部长连连摆手:“白大夫,前方没有战斗。”
  “对啊,白大夫请你安心休息吧!”大家附和着。
  白求恩用焦急的眼光望着大家:“没战斗吗?——听!”
  “轰隆隆……”西北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炮声,如果不仔细听,是听不到的。
  白求恩不高兴地说:“同志,你们不应该瞒着我。”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好大一会儿,部长才解释说:“同志,你的病不轻啊!”
  “我已经预料到我们又要回到那个争论过的问题上去了。难道还要我再说什么吗?你们要拿我当一挺机关枪使用啊!”
  “白求恩同志……”
  “我认为我们应该马上出发!”白求恩打断部长的话,他的语气容不得你有半点犹豫。
  “白大夫!——”大家还想说服他。
  白求恩坚决地说:“前方战士在流血,我不能在这里休息!”
  就这样,白求恩带着越来越恶化的伤势,朝着隆隆的炮声,披着漫天大雪,向前线出发了。
  警卫员看着白求恩蹒蹒跚跚地迈着步子,显得十分艰难,懂事地把白求恩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白求恩前进。握手间,警卫员触到他的手是那么烫。
  “白大夫,你的手好烫啊。”
  “没关系!”
  白求恩发现警卫员活泼的脸上显出忧愁,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病情影响了他,就以十分宽慰的口气说:
  “来,起个头,唱个歌子吧!”
  警卫员犹豫地哼起一支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歌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人们的脚步加快了。
  雪在脚底下沙沙地响着,白求恩渐渐感到头很沉重,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冒着金星。他暗暗警告自己:坚持下去!坚持下去!他想起左手指刺破后,同志们对自己的爱护;想起前方那些等待着的伤员,胸口一阵发热,浑身好象增添了力量。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几片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填在嘴里,咽了下去。过了一会,他感到舒服了些,脚下似乎又扎实了。
  又走了一程。渴又来煎熬白求恩了。他觉得嗓子干得象冒烟,嘴象冒火,嘴唇干得裂开了好几道口子。要有一碗水该多好啊!冰天雪地哪里去找水?雪!白求恩一眼看到了路旁的积雪,雪不是可以解渴吗?他弯下腰,抓起一把雪捂到嘴里,顿时干渴的嘴巴清凉了,四肢也仿佛轻松了许多,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他的劲头显得更足了。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人们的睫毛、鼻孔、胡须上都结了冰霜。大家仍然争先恐后轮换着搀扶白求恩前进。望着同志们一双双热情的目光,白求恩的步伐迈得更大了。
  火线一步一步地接近了。这前进的每一步,白求恩都是靠意志迈出的,这每一步都是意志和疼痛的搏斗,这每一步都放射着白求恩生命途中的不灭光辉!
  力量在一般情况下是生理的表现,而今天,在白求恩的身上,它却是意志的反映。尽管病魔在无情地折磨着这位伟大的战士,但当他看到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时,便突然扔掉手里的拐棍,甩开搀扶他的同志,飞也似地跑上前去,扶着担架,上上下下地看着伤员,连声责备自己:
  “来迟了!来迟了!”
  其实,白求恩自己正是一名重伤员,这时,他的体温已经高达三十九度六!
  十一月六日,他们又向火线前进了七十里,一路上的艰辛跋涉,一路上的病痛折磨,当医疗队赶到王家台时,白求恩的病情更严重了。他四肢无力,浑身发冷,天旋地转,几乎昏厥。
  十一月七日,在王家台我军某团卫生队。
  这里离火线只有十里路,白求恩命令将伤员送到这里。
  他的左肘已经发生转移性脓疡:左腋下极度疼痛,体温高达四十度。医疗队的一部分同志们抢救伤员去了,留下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专为他治疗。
  白求恩内服了非钠西汀,睡了几个小时,觉得轻松了一些。傍中午,他一睁开眼睛便问:“伤员们来了吗?”
  守护他的医生回答说:“送来了,同志们正在处理。”
  白求恩点点头,摸索着,掀开被子起来,要去看伤员,医生接着他的被子,坚决地说:“你是病人,不能出去!”
  “可我是个医生,不看伤员,我躺不住啊!”
  医生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替你去看看,回来向你详细汇报。”
  白求恩同意了,又对翻译说:“你同他一起去吧。”
  手术室就在隔壁。翻译和医生正在询问伤员的情况,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他们回头一看,不由地愣住了,两个护士搀扶着白求恩,一步一挪地走来了。
  人们心头涌起一排热浪,喊着:“白大夫,你……”
  白求恩亲昵地向大家招了招手,然后,来到那一排担架旁边,象往常一样,逐个检查着他们的伤口,安慰他们。最后,白求恩来到手术台旁,看医生们手术。
  望着白求恩悬吊着的左臂,大家一齐说:“白大夫,你放心休息吧,我们一定象你在的时侯一样治疗伤员。”
  白求恩高兴地点点头,信任地说:“是的,而且会比我更好。”
  伤员源源不断地从前线送来,整个下午白求恩都在主持医疗队的初步疗伤工作。眼看着一天的工作就要结束了。突然,白求恩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一位同志赶忙将他扶住,白求恩沉重地倒在那位同志的怀里。
  他拚命挣扎着,又一次次地倒下了。就在这时候,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凡是有头部、胸部和腹部受伤的伤员,一定要抬给我看。即使我睡着了,也一定要把我叫醒!”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可是,字字句句都刻在同志们的心里,人们止不住激动的泪水,有人在轻轻地抽泣。
  大家把白求恩扶到屋里。白求恩睁开眼睛,对身边的医生说:“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的,快去抢救伤员!”
  大家不肯挪动脚步。
  白求恩再次催促说:“去抢救伤员哪!”
  同志们还是不走。
  这次,白求恩几乎用央求的口气说:“同志们,不能为我一个人耽误给伤员治疗。伤员比我更需要你们啊!”
  守护他的医生、护士,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医疗队的同志们想尽一切办法抢救白求恩:注射了体内消毒剂、强心剂、内服清凉剂、洗肠通便。前线的战士们挂念着白求恩:给他送来了刚刚缴获的药品、罐头、香烟。
  可是,白求恩的病情仍在继续恶化……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十日。
  上午,白求恩好象清醒了一些,他甚至能听到前线的炮声了。他在枕上转过脸,向身旁的医生询问前线的消息。
  医生告诉他,我军正在围歼敌人,在岔口、黄土岭战斗中,日寇的那个所谓“名将之花”的阿部中将,在战斗中被我当场击毙了!
  这个胜利的消息使白求恩一下子振奋起来,他抬起头,微笑着说:“好,好,告诉战士们,多打几个这样的大胜仗!”
  正在前线指挥战斗的军区领导,派代表来看望白求恩。来人带来了军区领导的亲切问候和全边区军民对他的敬意,并建议他转移到后方医院去治疗。这几天,同志们不只一次地这样劝过他,但他都没同意。今天,军区来的同志又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求恩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面对着军区领导的代表,他望着身边的同志们,用右手摸着肿胀的左臂,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尽一个医生的职责了。他不愿意离开战斗的岗位,但是他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给同志们再添困难。
  好大一阵,白求恩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一句话:“我服从领导的指示。”
  话刚说完,白求恩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不能为革命工作而内疚地哭了。
  临走前,白求恩紧紧握住那位代表同志的手说:“请代我向军区领导问候,向在前线英勇杀敌的战士们问候。我病好之后,马上重返前线。”
  他又嘱咐医疗队的同志们说:“抢救一个革命战友,胜过消灭十个敌人,大家努力战斗吧!”
  最后,他请求部长:“这里手术任务重,路上只要一个卫生员跟我就行了。”
  送白求恩去后方的担架出发了。
  前线渐渐远去。躺在担架上的白求恩,不时支起身子,遥望着那炮声轰鸣的战场,恋恋不舍地说:
  “我十二分惦念的是前方流血的战士,假使我还有一点支撑的力量。我一定要留在前方!”
  

白求恩在中国——中国人民解放军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白求恩在中国》编写组.—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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