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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十五、从日本归国

杨拯民

 
  父亲就问我,那你对阎老西的印象如何?我说他像个杂货店的老板。父亲则笑说,你可别小瞧他,在修同蒲铁路时,他曾一宿未眠,竟想出个主意把同蒲路固定铁轨的铆钉用直型钉代替了螺丝钉,就此项措施就节约了20万现大洋。所以对人不可貌相,看问题不能肤浅。
  父亲这次山西之行,与阎锡山谈得不错相当融洽,在抗日问题上达成一致。可阎锡山终究是个老谋深算、看风使舵、言而无信之人,到了西安事变的关键时刻,他却背弃诺言,摇身一变,转舵变卦了。
  我们离开长崎登上回国的轮船,已是初冬时节。经过一天一夜风平浪静的航程,顺利回到上海,使我对“一衣带水”的含义和此语描述的真切有了感性的体会。到上海看报纸才知道,南京国民党的五中全会在闭幕时,发生了刺杀汪精卫的闹剧。还得知我父亲此时也在南京,是来参加五中全会的,并被选为国民党中央委员和监察委员会委员。我们就向南京十七路军办事处发了电报,告知我们已回到上海,想在上海玩几天,可下午就接到回电,“着即去南京”,因此,我们在上海只住了一宿就赶去南京。到车站来接我们的是白志钧副官,告诉我,父亲到南京已一个多月了,和新娘住在安乐酒店,说父亲很想见到我。于是我就随白副官去安乐酒店,于大夫则去了陕西绥署驻南京办事处(即十七路军办事处)。
  当晚已经11点多了,我见到匆忙回来的父亲。他看到我身体状况恢复得很好,甚为高兴,问我在日本怎么样?写了日记没有?我拿出日记本,他让我读几段给他听。又问对日本的印象如何?我就不知深浅的说出自己的看法。认为日本的工业很发达,但军阀势力军国主义思想太浓重,侵略中国的企图怕不可避免。父亲点头似乎表示赞同我的看法。他还问我日语学得怎样?我不好意思的回答,说一路都有于大夫代劳,所以不需要我讲话。父亲批评说,你可以学习听人家说嘛,听不懂可以问嘛。他对于大夫对我生活上的照料表示赞赏,但对于没有引导启发我学习日语又深感遗憾和惋惜。
  第二天早晨,我随父亲去西安绥署驻南京办事处。那时办事处的代表是李志刚,处长是苟尧钦。李志刚是河北人,曾代理过陕西省民政厅厅长,其父李锡九是主张抗日反蒋的,曾参加过张北事变,即冯玉祥将军领导的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以及和孙殿英一起进攻宁夏等一系列抗日反蒋活动。苟尧钦是陕西省三原县人,在关中某县做过县长,后调任驻南京办事处作处长。那时周梵伯秘书和白心镜、李云台等人也都住在办事处。早饭后,父亲带我去他在办事处的办公室,一到办公室就看见我小姨罗志钧也在那里,顿时令我又惊又喜。父亲当着我姨的面对我说:“我太忙,没时间陪你,让你姨领你到各处走走,在南京好好玩几天。”随之给了我姨些钱,就匆匆离去。
  这个姨姨是我母亲的三妹,我记得她是1933年从四川来到陕西的,由父亲供她读书。姨姨和我排了个在南京的活动日程,又约上于明江大夫,一起去逛了中山陵。这令我回忆起在1928年时,我和蕙兰娘、拯坤妹在南京某旅馆的窗口观看安葬孙中山先生的情景。还参观了明孝陵、燕子矶、雨花台、夫子庙、莫愁湖和玄武湖等许多名胜地方。我们一起看电影、吃馆子,悠哉游哉地玩了四、五天。每天晚上回来,父亲就让我读旅日日记给他听。当听到我们在九洲受到警察监视的种种情况时,父亲不胜感叹地说:“想不到现在变成这样了!七八年前,我去日本那阵子还不是这样的。这都是因为东北沦丧,建立伪满洲国所致,日本人更看不起中国人了。亡国奴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啊!”说到我们在南京所看电影时,父亲说昨天他在大光明电影院看了一部片子非常好,是苏联拍摄的,名叫《夏伯阳》 (即《卡巴耶夫》,让我们也去看。第二天我们去了大光明电影院,根本没有这部片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父亲所看的《夏伯阳》,那是陈立夫他们给国民党五中全会中监委们的专场放映,对外界民众是禁映的。此后直到1939年,我在延安学习时,周恩来同志从苏联带回来许多影片在延安放映,我才看到了《夏伯阳》。回想起父亲为什么对《夏伯阳》那么感兴趣,力促我们去看呢?也许是他从夏伯阳的经历,联想到自己的往昔。
  在南京玩了几日,有天父亲却说祖母、娘都想我了,要我先回西安,说他在南京有点事,还得再呆几天,于是我和于大夫搭档回西安。后来我想“祖母和娘想我不假,”早日回西安怕是父亲的意思。也确实,他工作忙,我们一行呆在南京对他工作上有干扰,多少有所不便。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回来与家人重逢,自是喜不自胜。娘是问这问那,方方面面,作娘的就是心细。在家呆了两天,就急不可耐地找同学们欢聚畅谈去了。
  1935年初冬,开完国民党五中全会,父亲从南京返回西安后不几日,就又同张学良将军去了榆林,会见井岳秀、高桂滋,又从榆林飞往山西太原会晤阎锡山。
  父亲到太原三天后,突然给西安发来封电报,说他在太原害了病,让郭增恺和我赶去太原。勤务兵在同学家找到我说:“郭参议有要事找你,要你赶快到他那儿去。”我未敢怠慢,随即赶到新城南门外交际处——郭增恺的住处。郭对我说:“你父亲在太原病了,要我俩去,石介人院长己乘飞机去了,我俩乘火车去吧。”还说同蒲路火车上尚无暖气,把衣服穿厚些。我当即就赶回红阜街家中,向祖母、蕙兰娘作了汇报,娘为我收拾行李,当天晚上就起程,奔赴太原。
  郭增恺是河北省人,生于1902年腊月十三日,殁于1989年7月2日。北京大学肄业,1933年到陕西就任绥署参议员。他过去曾给冯玉祥将军当过秘书。冯玉祥在蒋、冯、阎大战时与阎锡山合作过,所以他不但在冯玉祥的属下有很多熟人,而且和阎锡山部的一些大员也熟稔。
  郭初到陕西时,父亲为了多了解他,就争取和他多接触。说是,有次乘小飞机去陕南视察,因飞机小仅能坐三个人,只能轻车简从,他就把自己的秘书留下,带郭增恺和副官白志钧去陕南活动,来去约两个月,视察了汉中各县又到安康,由安康回西安,乘着小飞机逾越了秦岭,非常辛苦。一回到西安,他们就住进了医院,做身体检查和休养。  
  经过陕南之行,父亲对郭的了解较前深了一些。父亲曾告诉我说:“郭参议的学识不错,有机会可多与他接近,向他学习。”所以那段时间我去医院看望父亲时,同时也去看望郭参议。也许是父亲要我向他学习的意思,也曾给郭流露过。后来郭有空就带我去书店购买书籍刊物赠送给我,领我去东大街新开的西餐馆吃西餐……渐渐的我俩成了忘年交。他比我父亲小几岁,我称他为郭叔。那时他尚未结婚,我看他一个人生活得自由自在,还以为他崇尚独身呢。可到了我和他去太原时,他已和马彦冲的女儿马咨芬(曾在南京读过高中)结了婚,正是新婚燕尔之际。
  乘一宿火车,天尚未大亮,我就醒了,但郭叔未醒,不好惊动。挨到他醒后,问及潼关已过,怎么不见换车?他说同蒲路尚未通车,现在走的是郑太线,到郑州转车,经平汉铁路到石家庄再换车到太原。因为换车,我们在郑州和石家庄各住了一宿。
  在石太路乘的是二等车厢,一个房间坐六个人,一边各三个。时值冬季,车上无暖气,大家又都穿的很臃肿,郭叔穿了件水獭皮的大衣。不知何故,我没注意到,他竟和坐在对面的一位乘客争吵起来。平时接触中,看他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一派书生气,这时吵起架来,口出粗语,大骂“混蛋”,让我看到他性格的另一面。后来在车厢服务员(那时称茶房)的调解下,给对面乘客换了个房间,事情才算平息。事后茶房向郭叔讨要名片,他递给了一张。茶房恭恭敬敬接过名片,看了一会,谦恭地说:“哎呀!赵先生是南京青年会总干事,甚是幸会!幸会!”当时我确实看懵了,莫名其妙,困惑不解,又不好问,过后听人说,他有许多不同职务不同姓名的名片,是专为旅行中的应付而备的。
  石太路是窄轨铁路,是阎锡山为闭关自守而采取的措施,别省市的火车不能在山西境内行驶,据说同蒲路轨比石太路还要窄。在太原车站迎接我们的是山西省交际处的一位官员,他和郭增恺相熟,另一个人是父亲的副官申明甫。 
  见到父亲时,看他一切正常,并没有生病的迹象。在我纳闷之际,父亲说明了原因:“这次来山西为要说服动员晋阎支持、参加抗日。这就需要多接触一些人,做多方面的工作,张副司令不便在晋久留,就要我多留几天。为了遮人耳目上,正好那两天也有点不适,就借患病之名多留几日。要郭先生和你来,一方面是为了造舆论,证明我确实病了(后来有的报纸还真的登出了“杨虎城在晋患病,其子来晋探视”的消息),另一方面山西方面人士情况复杂,需从各方面多作接触,以求取得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的共识。鉴于郭先生在山西的熟人多,正可以协助我做工作。”
  我和郭先生抵达太原的当晚,即逢山西省府主席徐永昌请客,除阎锡山外,各方负责人都参加了。第二天、第三天,杨爱源、孙楚又分别宴请了一次。
  在晋期间,我和申明甫同去参观山西省的工业展览馆,游览了太原的市容。
  父亲整天忙着会客,此时的阎锡山已看清日本的侵华意图,感到华北可能不保。他想到若日寇进攻山西,陕西不失为其后方。因此把他的主要大员都约来与父亲会晤,以表示晋陕友好。
  父亲任务完成,离开山西返陕时,阎锡山还特别准备了一个七节车厢的专列。一节作卧室,一节做起居室,一节是餐车,警卫、随从各占一节,路管人员占一节。上午9时,阎锡山亲临车站送行。他穿一袭羊皮长袍,着黑色马褂,留着八字胡须,发际已泛白。在太原时,他曾让人代他送给我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块手表。在车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我向他鞠躬问好,可就是没有当面对他所送礼物表示谢意,为此父亲后来还批评我不懂礼貌。
  阎锡山带着他的一班人来送行,在车站安排了热烈的欢送场面,军乐队排列在站台上,当火车徐徐启动时,军乐大奏。这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领略。因路轨是新铺设的,所以走得很慢,每小时才行驶25公里。
  无知者无畏,在晋的短短几天,我就对见到的人妄作评论。我说徐永昌这个人,深沉、待人和善、稳健,没有武将的那种味道。孙楚,拿个相机到处拍摄,太活跃,不沉稳。父亲就问我,那你对阎老西的印象如何?我说他像个杂货店的老板。父亲则笑说,你可别小瞧他,在修同蒲铁路时,他曾一宿未眠,竟想出个主意把同蒲路固定铁轨的铆钉用直型钉代替了螺丝钉,就此项措施节约了20万现大洋。所以对人不可貌相,看问题不能肤浅。
  我对父亲讲的故事有点纳闷,他从哪知道阎锡山铁轨改换铆钉的事情?后来听说,父亲一直将交通建设作为发展陕西的主政之一,倾注了他很多心血。他修通了西安至兰州的公路,将铁路从潼关修到了西安。为把铜川的煤运出来,他千方百计筹措资金,利用江浙四大银行的投资,修筑了铜安(铜川到西安)铁路。他不仅为筹集资金费心,对建设的新技术新工艺也很关注。所以阎老西为“铁轨换钉”之事也被他注意到了。 
  父亲这次山西之行,与阎锡山谈得不错相当融洽,在抗日问题上达成一致。可阎锡山终究是个老谋深算、看风使舵、言而无信之人,到了西安事变的关键时刻,他却背弃诺言,播身一变,转舵变卦了。我们从山西回到西安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途经运城盐池时,停了半天,参观了盐池,陪同参观的是孔祥熙的一个堂弟。
  火车到了黄河风陵渡,时值寒冬十月,车站尚未修成。白志钧带一连人过河来接,下火车后我们是步行至黄河边,乘渡船过黄河。渡船是一艘大木船,一次可载百余人,还可载汽车马车,比咸阳渭河上的木渡船约大一倍。近岸处,河水已结了冰,我们一行是从冰上走过去上的船。
  风陵渡是晋、陕、豫三省分界处的一个安全渡口,只有在七八月份,黄河涨水时,摆渡才会有危险,下船上岸就是陕西的潼关,乘上陇海铁路的火车,两小时即到达西安。
  

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杨拯民著.--北京:中共文史出版社,20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