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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追击战

陈宜贵口述 杨建平整理


  (一)刀尖
  扶郿战役胜利结束以后,西北战场的敌我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胡宗南残部被逼到汉中一隅。宁青二马成了惊弓之鸟,他们慑于被歼,沿西兰公路,向平凉地区撤退。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成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自从西渡黄河以来,我师指战员无不为能参加解放大西北而感到自豪。特别是经过“三好立功”和“磨刀练兵”运动,部队的战斗情绪空前高涨。可是进军大西北至今,我们师还没捞上打一仗,这可把战士们憋坏了。下面只要一遇见我们师的领导,就围上来用夸大的口气诉苦说:“兄弟部队尽吃饺子,光让我们喝汤呀?”
  “再不打,坐飞机也赶不上趟了!”
  “向上级请求战斗任务吧!”
  “…………”。
  其实,我们的心情也和战士们一样,轮不上打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但我这个政治委员还得耐着性子向大家解释:“同志们,不要性急嘛!我们整个西北战场,好比是一盘棋子,该动哪一个子,上级自有考虑。你们好好准备。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仗呀,不愁没的打。”
  一天上午,我正在师部里反复思考:胡宗南主力已被吃掉一部,残敌已成惊弓之鸟,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歼呢?只见副师长孙树锋一阵风似的进了屋子,把手里的帽子往桌上一摔,敞开上衣扣子,大声嚷着说:“整天象猫瞅老鼠似的,光瞧不打,真把人急死了。三个团长还轮着跟我吵,说我们向军里求战不积极,难道我孙树锋还不想打仗吗?”孙副师长是我多年并肩战斗的战友,对他我很了解,一副虎将急脾气,一听说打仗比谁都积极。我笑着安慰他说:“急也没有用,耐心等待吧,这叫不到火候不揭锅!”
  正在这时,一个参谋进来报告说:“军部来电话,请政委和副师长去开作战会议!”
  我一听,高兴地对孙副师长说:“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一定是火候到了!”我们俩连忙跳上马,向军部驰去。
  ……屋子里烟雾腾腾,人坐得很满。正面墙上挂着标好了的敌我态势图,上面大圈套小圈,红箭头指着蓝箭头;醒目的点,各种线符号,显示出我军在整个西北战场上的大好形势。曾思玉军长兴奋地对我们说:“胡宗南在扶郿地区被吃掉四个军后,残敌已逃到汉中去了;宁青二马也沿着西(安)兰(州)公路向邠州、平凉方向退却,估计敌主力可能要在固原、瓦亭、六盘山一带利用有利地形组织防御,以保兰州和宁夏的安全。为了配合第二野战军入川,防止胡匪过早退入川境,野司决心先绥向胡宗南进攻,集中兵力穷追猛打宁青二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为西北最后的决战创造条件。”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地图上指划,最后,手停在一条又粗又长的红箭头上,笑了笑说:“这次兵团把向敌人主要方向追击的任务交给我们六十四军,这个任务可不轻哟!”首长讲到这里,与会的同志们顿时活跃起来,下面响起了一阵热烈的叽叽喳喳声。一九〇师师长陈信忠大着嗓门说:
  “军长、政委,我可是先跟你们打过招呼,这前卫任务……”
  “唉,慢着老兄!”一九二师师长马卫华打断了他的话,不示弱地说:“我们师的请战书是最早递上去的,这尖刀任务应该由一九二师担任!”
  我和孙副师长紧张而又期待地盯着曾军长和王政委,手里捏着一把汗……
  军长和政委相互对视一笑,摆手示意大家静一静,然后宣布说:“经军里研究,决定由一九一师为全军前卫师,沿西兰公路,向邠州、长武、泾川挺进,得手后继续向平凉、固原之敌攻击,协同军和兵团主力共歼青、宁军;一九〇师和一九二师……”听了我们师的任务,我和孙副师长轻轻地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为我们师担任整个兵团的尖刀而感到高兴。
  曾军长交代了战斗部署后,王政委站起来接着说:“你们可不要轻看这‘两匹马’,过去我们红军吃过他们的亏,骄蛮疯狂得很!彭总这次在虢镇文广村召开的军以上干部会议上,还指示我们:对马家军切不能轻敌,要教育部队遵照毛主席‘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思想,猛追狠打,敌人不投降,就坚决、彻底、干净地消灭它!”王政委最后强调说:“陇东地区人烟稀少,沿途又是群众基础较差的新区和回汉杂居区,部队要冒着烈日酷暑追击四只蹄子的敌骑兵,困难肯定少不了。要注意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教育部队发扬英勇顽强、不怕艰难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坚决完成上级交给我军追歼马家军的光荣任务!”
  军首长的讲话,激动着我们每一个指挥员的心。各师领导纷纷表示:要和兄弟部队赛一赛,看谁先立进军大西北的头一功。
  (二)追击路上
  七月二十二日,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始由乾县、礼泉向敌军追击前进!
  西兰公路上,从黄昏到黎明,不管是宽阔的公路,还是两旁的小道,到处都有扛着步枪、机枪的步兵,马拉着大炮的炮兵,纵马奔驰的骑兵……。那飞奔的脚步,滚滚的烟尘,鲜艳的红旗,高昂的歌声,构成了一幅振奋人心的雄伟图画!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如何完成上级交给我们师的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虽然,我们已经开过几次师党委会,对整个部队的配署和追击中可能出现的敌情,进行过反复的讨论和研究,并制定出多种歼敌方案,但心里仍觉得不踏实,生怕第一仗打不好,影响整个战局的发展。而且,师长谢正荣同志一直生病住院,自己肩上的担子不轻呀!
  “政委,”孙副师长从后面策马赶上,他勒住马,气喘吁吁地说:“行军的速度还应该加快,咱们是不是再到前面去看看!”自从我们师接受前卫任务以后,老孙的满肚子怨气一扫而光。这两天行军,他跑前跑后忙个不停。我笑着点点头,夹了一下马肚,两个人飞也似地朝前面奔去。
  不一会,我们赶到担任师前卫的五七二团。团长张怀瑞报告说,除了发现零星的敌骑兵外,仍未发现敌主力的踪迹。从各种迹象判断,敌主力继续向西北方逃窜。
  “不管他,敌人逃到哪里,我们就追到哪里。前进一里,就是解放一里。”孙副师长把手一挥,接着说:“不过,别光顾傻追,当心疯狗回过头来咬你一口。”
  “对!”我点点头表示赞同,“马家军不是溃逃之敌,敌主力还未遭我沉重打击,他们是不会这样一直把我军引到他的老窝,迟早要有一场铁锤碰鎯头的硬仗。”
  经过短暂的研究,我们决定再加快部队的行军速度,朝着宁马军逃跑的方向继续猛追!
  七月二十四日凌晨,部队正在曚曚的晨曦中行走,突然从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汗水淋淋的骑兵通讯员翻身下马,递给我一份军部的命令。原来上面得到紧急情报,前方邠州县城有马鸿逵一个骑兵团,军命令我师以迅猛的动作消灭或驱逐这股敌人。我和孙副师长连忙召集各团领导,大家围着一张平摊在地上的军用地图,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邠州。
  “如果派一个团迂回到邠州的侧后,配合正面部队前后夹击,结果会怎样呢?”我首先谈了自己的看法。
  “行到是行,不过这一带坡陡沟深,迂回过去要翻好几座大山!”孙副师长用手在地图上比量着,担心地说。
  “政委、副师长,把迂回的任务交给我们团吧!”五七三团团长杨守愚和政委权仁异口同声地请求说。
  我和孙副师长商量了一下,便同意了。于是,各团经过简单的准备,开始向邠州进击。
  五七二团一营营长李炜带尖刀连,正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道登上一座高坡,突然看见前面有一股百八十人的小部队,也在朝同一方向前进,坡下就是邠州县城。李营长感到很奇怪:难道团长绕到前头去了?不对呀,一营是全师的刀尖!正当他犹豫时,从后面传来张怀瑞团长的吼声:“前面那是敌人,还不快追!”一营长这才恍然大悟,把驳壳枪一挥,率领部队从高坡上猛扑下去。那些敌人发现我军追来,吓得一窝蜂似地朝邠州城里跑。张团长急令炮兵连开炮轰击,八二追击炮弹准确地在敌群中爆炸,顿时响起一片呼爹喊妈声。敌人完全被炸懵了,四处乱窜,狼狈不堪;有的甚至顾头不顾尾地往路旁的隧洞里钻,被战士们抓住后腿拽了出来。在迂回邠州侧后的五七三团配合下,守敌除少部逃窜外,大部被我歼灭。从俘虏口中,才知马军的骑兵团已于昨日后撤,守城的是邠州自卫团。
  离开邠州城,部队继续前进。向长武挺进的先头部队,在夜雨中被横在前面的一道百米多宽的天然断塬挡住了去路。原来这就是古代有名的关口——阴灵关(现名冉店),地势十分复杂险要,是西兰公路的必经之地。当年汉光武帝刘秀亲率数万大军征西,就是从这里过去的。马鸿逵军撤退时,把冉店桥彻底破坏,并在桥头附近筑有碉堡和鹿砦等障碍物,留下十一军一六八师五〇四团一个营,企图凭险扼守,阻击我军前进。
  先头五七三团二营首先与敌接火。在漆黑的夜空里,交错纷飞的曳光弹划出无数条红线,嘶嘶地在头顶上飞鸣。敌人的几十挺轻重机枪嘎嘎地狂叫着,凶恶的火舌贴着地皮向我们伸来,封锁住我们前进的通道。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决定派侦察连,从左侧的斜坡和深沟里悄悄迂回到敌人侧后,配合正面部队驱除桥头守敌。
  侦察连冒着霏霏细雨,踏着泥泞的斜坡,在漆黑的深沟里摸索前进着。眼看就要抄过去了,不凑巧,突然有几颗炮弹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爆炸,在火光的闪耀下,桥头之敌发现了侦察连的行动。刹那间,敌人密集的火力转向了他们,侦察连被压在沟里抬不起头来。
  时间一刻钟,又一刻钟过去了。敌人的机枪仍不间歇地喷射着,阻挡着我们前进的道路。为了尽快消除这个“拦路虎”,为大军前进打开通道,我们命令五七三团组织猛烈的火力还击。敌人的机枪声渐渐减弱了,但还在顽强地叫嚣着。这时,我们师炮兵营的火箭筒排也投入了战斗。只见九〇火箭筒怒吼着喷射出一股股火团,就象一条条火龙,把敌人的阵地烧成一片火海。马家军大概还未尝过这种武器的滋味,吓得惊叫起来,阵地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与此同时,潜伏在深沟里的侦察连趁机从侧翼杀出,在两面夹击下,敌人溃不成军,弃阵而逃。
  为了保障大军迅速通过冉店桥,我们顾不上追击那些狼狈逃窜的残兵败将,立即组织部队砍伐树木,架好桥梁后,又连夜向前挺进,一举占领了长武城。
  七月二十七日,我师先头部队在高平镇将马部一个骑兵连击溃后,来到了泾川县城。泾川已是一座空城,马军象强盗一样在这里烧杀抢掠,破坏了泾河桥后已经匆忙逃走了。城内到处散发着腥臭难闻的气味,街道上撒满了牛羊皮、鸡毛、骨头、衣服和鞋袜等,沿街两旁的民房缺门少窗,有的家连桌椅也被敌军当柴烧了。
  一群居民向我们迎来,围住战士们,指着马军逃跑的方向,纷纷控诉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大爷,拄着拐棍,伸出一只青筋暴露的手说:“可把你们盼来了,我的香没白烧,你们如果再不来,老百姓给糟蹋得没法活了!”一位老太太哭着告诉我们:几个马匪兵不仅抢光了她家的粮食,还打伤了孩子他大(当地对父亲的称呼),轮奸了她的儿媳妇,把他儿子也绑走了。另外据乡亲们说:马军在城里抓了几个汉人,说他们是共产党的探子,用马刀剁去手脚,扔到坑里活埋了。并恐吓老百姓说:“共产党来了以后,就用这种方法杀你们。”
  对于西北马家军的残暴和反动性,我是有切肤之痛的!一九三六年冬,红四方面军西路军在黄河西失利以后,有不少红军战士被俘,身强力壮的被强迫服苦役,不从者用大刀砍死;还有一部分伤病体弱的红军战士,被马匪一刀一个,不论死活全部活埋……我这个西路军的幸存者,永远也忘不了这笔血债!
  解放泾川以后,我军查明马鸿逵的一二八军已由平凉退守三关口、瓦亭地区,准备与盘据在华亭和六盘山一带的青马遥相呼应,负隅顽抗。原来,马步芳和马鸿逵最初打算与我军决战于平凉,后马鸿逵获知我军置重兵于其右翼,深恐主力遭我歼灭,即电令前线总指挥卢忠良(一二八军军长),不为青马当马前卒,退守宁夏以保存实力。于是平凉决战,不战而撤。
  为了消灭该敌,割断青、宁两马的联系,六十四军离开西兰公路,取捷径直插重镇固原,迂回三关口、瓦亭侧后,协同沿西兰公路前进的兵团主力歼灭一二八军,我一九一师为全军中央纵队。
  一上黄土高原,更显得满目荒凉,只见到丛生的荆棘,看不到一棵象样的树,也看不到成片的庄稼。山路崎岖起伏,山间小路一会儿跌落深谷,一会儿又爬上山腰,穿过山坳。我们经过七昼夜急行军,已是人困马乏,战士们身上背的步枪、手榴弹、圆锹、干粮和背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了。然而,全师上下团结一致,士气高昂。五七一团团长刘凤珂把马让给伤病员骑,他和警卫员背着伤病员的背包和枪,和战士们一起挥汗行军;五七一团战士魏凤泉患寒腿病,自己拐着腿,还帮别人扛一支枪,被大家称为“拐腿双枪将”。我和五七三团一起走,发现队列里有一个小战士,走路就象扭秧歌一样摇摇摆摆,就叫警卫员把他唤来。
  “小鬼,是不是脚打泡了?”我关心地问。
  “不咋,再有几门‘炮’咱也拖得动!”小战士操着一口山西话,笑嘻嘻地回答。
  “嗬,你那是山炮,还是野炮?可以让看看吗?”我与他开着玩笑。
  “看就看,”小战士就势往路边一坐,脱下鞋把脚一伸,露出几个圆鼓溜溜的大白泡,调皮地说:“当榴弹炮总够资格了吧!”我叫警卫员从马尾巴上揪下一根马尾,帮他把水泡一一穿破,用纱布简单地裹了裹,然后让警卫员把马牵过来。小战士见此情景,急忙从地上站起来,一跛一拐地跑出了几步,回过头来冲我一笑:“首长,马留着自己骑吧,咱保证掉不了队!”
  在这村少人稀,山大路遥的西北高原上,大部队行军困难很多,但这些困难都被意志坚强的指战员们克服了。途中没房住,大家就用夹被搭起“帐篷”,在野外宿营;做饭没炊具,就用马槽当面盆,门板当面板,铁锹当锅烙饼;有时赶上下雨,浑身被淋透,身上的负荷更重,加上道路泥泞难行,一不小心就是个筋斗,个个摔得跟泥猴儿似的,但没有一个人叫苦。战士们的口号是:“战胜困难就是胜利,前进一里胜利一里!”
  最大的困难要算是缺水了。这方圆百里见不到水井,连个小河沟也很难找到。当地老百姓吃的都是窖水(地窖内存的雨水),但部队众多,根本无法满足需要。在骄阳的灼烤下,山上蒸发出的热浪简直令人窒息。战士们一个个汗流满面,口干舌燥,渴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有的战士支持不住了,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有的战士把石头和草含在嘴里,希望能起点作用;还有的战士不得不喝自己的尿。有时,偶而发现一口十几丈深的井,好半天才能打上一桶水。一尝,又苦又涩。但大家还是当宝贝一样,怎么也比喝尿强得多。于是大家按次序打水,直到把井掏干,就连最后剩下的稀泥汤,也舍不得倒掉。在那艰苦的日子里,同志们没有忘记互助友爱。五七二团机枪连连长何增魁,为了使战士们能喝上水,连夜到山沟里去挖。有时找回很少一点窖水,大家都是互相推让,很多干部、党员忍着干渴,先让战士、群众喝。
  在部队行军最困难的关头,也就是我们师宣传队最活跃的时候。队员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打着竹板,敲着小洋磁碗,用干得嘶哑的嗓子,表演着临时自编的节目:
  开展互助不疲劳,
  争挑油担抢背包,
  你追我赶快步走,
  不怕干渴路遥遥。
  叫声同志听仔细,
  立功计划莫忘记,
  千里行军追马匪,
  争当英雄立功劳。
  战士们高兴地向他们挥手、鼓掌,咧着干裂的嘴唇回报以微笑,忘记了疲劳和干渴,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三)抓住了敌人
  这是第十天的连续追击。
  七月三十一日凌晨,天还没有亮,部队就踏上了征途。山岭上,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拂着战士们的面颊,凉意扫去了他们连日行军的困乏。
  几个身着便衣的侦察员,精神抖擞地走在师前卫五七二团尖刀连的最前面,担任沿途的侦察任务。当他们来到蛟龙口附近,发现路旁有座小村子,便决定进去看看。
  这时,天已经麻麻亮,黑魆魆的房屋、围墙渐渐显示出模糊的轮廓。侦察员们刚刚走到村头的场院,其中一个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原来地下横躺着一个人。那人蠕动了一下身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嚷着,翻起身正想发作,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不好了,共军来了!”刹时,场院里呼地坐起黑压压一大片人,侦察员们这才知道和敌人遭遇了,举枪便打。清脆的枪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敌人乱哄哄地各自逃命。有的赤着脚,有的光着背,夺得一匹马,连鞍子也顾不上备,骑上就逃。这时,五七二团副团长熊秀龙也率领一营赶到,战士们端着枪,顺着公路奋起直追。可是,也不得不承认,在短距离的竞赛中,四条腿毕竟比两条腿快。不一会,敌人就逃得无影无踪了。看看追不上,战士们架起重机枪,朝敌人逃跑的方向狠狠地射击,跺着脚大骂:“兔崽仔,老子迟早要揪住你的马尾巴!”
  五七二团团长张怀瑞,向我和孙副师长报告了敌情后,我们根据宁马的作战特点,一起进行了分析,认为骑兵机动性强,进退迅速,这股骑兵很可能是敌人的警戒部队,马军的主力离我们不会太远了。于是,我们命令先头部队利用敌人逃跑的踪迹,脚跟脚地穷追不舍;其余部队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
  部队开始跑步前进,炮兵同志们为了随时投入战斗,将又粗又重的炮筒扛在肩上,炮弹抱在怀里。队伍里除了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唰唰的脚步声,手榴弹、步枪、铁锹的碰击声外,没有别的声音。沿路上,可以看到敌人丢落的帽子、鞋子和马刀等物。还发现两名头面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敌重伤兵,被遗弃在路旁的莜麦地里。他们指着敌人逃跑的方向。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们:前面仓皇逃过的是宁马骑兵二十团的一部分。
  大约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我们在文家沟(固原县境内)附近,终于追上了这帮家伙。敌人正在煮面条,准备吃午饭,自以为他们的四条腿已把我们远远地抛在后面,可以放心地喘口气了。当我们的先头部队突然出现在公路上时,敌人吓得魂飞胆丧,扔下手里的碗筷,连枪也顾不得拿,跳上马就逃。但我们的迫击炮、机枪、步枪和手榴弹已经开了火,在一片烟雾和弹片中,敌人纷纷从马背上栽下来。剩下的敌人仍然在逃,可是被前面横断公路的一道二十多米深、七八米宽的大沟拦住了去路。虽然上面有一座两米多宽的小木桥,但马多桥窄,拥挤不堪,不少敌兵连人带马掉到深沟里,摔得腰折腿断,鬼哭狼嚎。来不及过桥的二十多个敌人,只好乖乖地交枪投降。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被枪声惊吓得四处乱跑,几十匹簇拥在一个小山沟里,踏着蹄子惊恐地昂颈嘶叫。我们的战士围上去,一人牵一匹,高兴地说:“马伙计,别替马匪卖命了,为咱解放军驮炮吧!”马军的一个排长哭丧着脸说:“你们追得这样紧,吓得我们马不停蹄,人不下鞍地昼夜逃命,一天只敢停下来吃一顿饭,满以为可以逃脱,想不到还是被你们追上了。”我屈指计算了一下,这天自凌晨起,我们一口气追了敌人九十里路。
  部队继续追击着,追击着……
  当日下午二时左右,部队沿着镇(原)固(原)公路追至古城川以西时,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重机枪和迫击炮的巨响。原来我们的先头部队,在任山河的南北山上,发现了敌军构筑的工事,已经和敌人接上了火。指战员们听说前面抓住了敌人,高兴地又蹦又跳,忘记了饥饿和疲劳,战士们挽起袖子,拔出锋利的刺刀,兴奋地说:“几百里路没白追,这回该让刺刀见见血了!”
  我们怕敌人再逃脱,简单地部署了一下,即令五七二团和五七三团,向敌人据守的山头分别发起进攻。师指挥所就设在北山脚下黄家寺村的打谷场上,我们用望远镜观察着战斗的进展。
  担任主攻的五七二团一营,以副营长侯西林率领二连向南面的突出山头——鹦鸽嘴发起进攻;营长李炜率领营主力,沿南、北山之间的一条干涸河床,直插任山河村,以便歼灭正面之敌后,迂回到鹦鸽嘴的侧后,配合二连全歼守敌。
  当二连以战斗队形,利用地里刚刚收割的一堆堆莜麦垛为掩体,向鹦鸽嘴跃进时,突然遭到山上敌人猛烈的火力封锁,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恰巧这时,一阵狂风骤起,接着大雨如注,水雾弥漫,几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敌人的火力也减弱了。利用这个天赐良机,二连以迅猛的动作通过一片开阔地,刚刚接近到山脚下,雨就停住了。冒着敌人恢复的火力,二连开始向山上攻击。可是才攻到半山腰,突然暴雨复降,而且越下越大,人就象掉进了水缸里,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紧接着,又是一阵劈哩啪啦的冰雹,把战士们砸得无处躲藏,头上的草帽也被打破了。很快,山水顺着山沟哗哗地倾泻下来,有的战士躲闪不及,被山水冲倒;有的战士向山上爬,一连几次都滑了下来;战士们冻得浑身发抖,敌人的机枪也趁机幸灾乐祸地狂叫起来。就在这最困难时刻,二连党支部委员葛一平和三排副排长祖小偏高喊:“共产党员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爬上去就是胜利!”战士们奋不顾身,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顽强地向上攀登。山陡坡滑,大家就用刺刀、小锹、小碗挖坑,抓住草一步一步地蹬着往上爬。有的战士的枪沾满了泥土,无法瞄准射击,就利用山上流下的雨水冲洗干净,继续进行战斗。当快接近敌前沿时,战士们投出成排的手榴弹,借着烟幕攻上了前沿阵地。敌人象挨了打的狗一样,连滚带爬地往主峰溃逃,二连的重机枪随后一阵猛射,当场又撩倒了十几个。此时,从主峰拥下来一股敌人,个个光着膀子,手提大马刀,嚎叫着:“天门开了,冲呀!”凶猛地反扑过来,妄想乘我立足未稳之际夺回丢失的前沿阵地。二连就象一颗钢钉,牢牢地楔在阵地上,打退了敌人数次反扑,又乘胜一鼓作气攻占了主峰,残敌向一八六八高地逃窜。与此同时,五七二团三营和五七三团二营也攻占了几个前沿阵地。
  这时,一营长李炜率领营主力,正冒着暴雨向任山河村进击。但由于两翼山头还未拿下,当部队进至距任山河村还有一百米时,突然遭到敌三面火力夹击。不少同志伤亡了,部队只好隐蔽到河沟里,以躲避敌人密集的射击。任山河村里的敌人,见一营被火力压制在河沟,趁机组织骑兵进行反冲锋。李营长立即命令炮兵连开炮,可是刚刚架起的八二迫击炮筒,很快就被倾盆而下的雨水灌满,打出的炮弹一发也不响。在这种处境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一营指战员临危不惧,以英勇顽强的精神,用机枪和手榴弹连续将敌骑兵的反击击溃。可是就在这时,山洪突然爆发,咆哮着顺河沟滚滚而下。隐蔽在下面的战士,有的赶紧撤到公路上;有的躲闪不及,被大水卷走了;还有的因两翼山头敌人火力的压制,只得继续留在河沟里,用刺刀插在河沿上,双手紧紧地攥着,任凭身子在洪水里飘摆。然而,无情的洪水,还是把一些人又卷走了。
  雨越下越大,山洪越来越猛。前沿部队处境危急,伤亡不断增加。后续部队被洪水隔截,无法增援上去,继续打下去对我们不利。于是我们下令,除五七一团一个营警戒监视敌人外,主力暂时撤出战斗。
  经过一番侦察,很快查明正面之敌是七月三十日刚刚由长武、平凉一线仓皇撤退下来的宁马十一军约五个团的兵力。敌人企图在任山河、黄峁山地区组织防御,掩护敌一二八军在瓦亭、三关口之线防御的侧翼安全。为了迅速歼灭或驱逐当面之敌,配合兵团主力歼灭一二八军,斩断青、宁两马的联系,军首长下决心于八月一日,以三个师的兵力,一齐向任山河、鹦鸽嘴、罗家山和哈拉山等处的守敌发起总攻。我们一九一师的任务是:攻占罗家山和哈拉山,得手后向敌纵深阵地猛插,迅速占领黄峁顶,切断一二八军的退路。
  (四)血战任山河
  八月一日十二时,全军向任山河发起了总攻。
  由野炮、山炮、迫击炮组成的猛烈炮火,一齐集中轰击敌人的第一道防线,掩护突击部队展开冲锋。我站在师指挥所前头,从望远镜看去。只见敌人的阵地象个开水锅,翻滚、震动、沸腾,升起了一团团黑色的烟柱。
  兄弟师也在激烈地展开攻击。不一会,我接到作战科长齐正钧的报告:左翼五七二团和右翼五七一团已先后攻占敌人的警戒阵地。“好家伙,真是一群猛虎!”我心里一阵高兴,抬手看了看表,才不过十分钟。猛烈的炮火在延伸射击,我们的突击部队继续向敌主阵地攻击,枪炮声和冲杀声响彻了山谷。
  可是不久,前面的冲杀声渐渐减弱了,枪声也稀疏了。这时,孙副师长急步朝我走来,凭着多年的作战经验和老孙一脸的表情,我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右翼哈拉山主峰敌火力很强,五七一团连续攻击受挫,部队伤亡很大。”他告诉我。
  “真糟糕,”我焦急地问。“主攻部队呢?”
  “二营伤亡惨重,被敌人火力压在主阵地前抬不起头来,已经没多少攻击力量。”
  “应该马上派二梯队支援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哈拉山!”
  “对”孙副师长点了点头,转身对作战科长说:“命令五七一团三营和五七三团三营立即投入战斗,配合哈拉山的攻击。”
  恰巧这时,一位参谋叫我接电话。我拿起听筒,耳边响起曾军长的声音:
  “怎么,撞墙了?”
  “是呀,敌人火力太猛……不过,我们已经把二梯队拿上去了!”
  “对,不要怕部队伤亡,要尽快把右翼山头拿下,侧击任山河村的敌人,配合你们左翼一九二师的正面攻击。你们要亲自到前面去……”
  “是,请军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原来,担任向最左翼鹦鸽嘴攻击的一九〇师和向中央任山河村攻击的一九二师,也和我们一样,受到了敌人的顽强阻击。特别是一九二师,当主攻营进到距任山河村只有百公尺时,遭到鹦鸽嘴、罗家山和正面之敌的三面火力封锁,被压制在敌阵地前沿,进退两难,伤亡很大。但该营指战员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英勇顽强,不怕牺牲,和疯狂反扑的马军展开激烈的战斗。有一位班长叫燕飞,率领全班顶住了马军一个连的三次反扑。肉搏中,他一连刺死三个敌人,但自己也六处负伤,肠子从腹腔里流了出来。燕飞同志忍着剧烈的疼痛,用手将肠子塞进,脱下军装堵住伤口,用腰带扎紧,以惊人的毅力继续与敌拚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如不尽快拿下两翼山头,解除敌人的火力威胁,一九二师处境将更加困难。我和孙副师长商量了一下,就带几个参谋和通讯班向前面赶去。
  敌人从罗家山上打来的炮弹,不时落在我们前后,爆炸溅起的泥巴,雨点般地洒落在我们头上、身上。一路上,不断遇到从罗家山方向抬下来的伤亡人员。有一个机枪射手,胳膊被打断了,还苦苦央求担架员,不要把他抬下去,他还可以当通讯员、当卫生员。又有一个担架从我们身旁抬过,上面的人已奄奄一息,半个身子被炮弹炸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担架一滴一滴往下淌。
  “他是谁?”我一时辨认不出,连忙问跟在后面一个通讯员模样的小战士。
  “我们指导员。”小战士用手抹着眼泪。
  担架上的人仿佛听出我的声音,睁开眼睛,用低弱的声音吃力地对我说:“政委,没完成……任务,部队……伤亡大,我……要检讨……”我安慰了他几句,嘱咐抬担架的同志说,“告诉救护所,要想尽一切办法抢救他!”
  五七二团指挥所设在一个小山头上,这里离敌人的阵地很近,如果拉直线计算,也不过五六百公尺。在团指挥所里,只见团长张怀瑞满面灰尘,军帽压在后脑勺上,一只手撩着敞开的衣襟,一只手抓着电话筒,正用炸雷般的嗓门大声嚷着:“什么,攻不动?稀泥软蛋,你们的追击炮是干什么用的?……炮弹也打光了?那就用炸药包、机枪、手榴弹、刺刀,如果半小时再拿不下来,我就把你这个主攻营换下来……”张团长见我来了,向我简要汇报说:“三营打得很艰苦,连炮排也上了刺刀,虽然突破了敌人三道工事,但主阵地工事坚固,敌人更顽固,据说是马军主力十一军一六八师的五〇四团。七连长牺牲了,八、九连连长也挂了彩,全营伤亡将近一半。但他们士气还很旺盛,三营长刘东起坚决不肯换下来。我已派二营从侧翼迂回,配合三营的主攻。”最后,张团长向我保证说:“政委,你放心吧!罗家山他们一定能拿下来,那个刘东起和我一样,都是不打胜仗不罢休的硬性子,狠狠骂他一顿比什么都管用。”果然,没过十分钟,前面的枪炮声激烈起来,三营在刘东起营长的重新组织下,又向敌人发起了猛攻。
  敌人十几挺轻重机枪疯狂地扫射着,一串串子弹在前沿织成一片密密的火网,封锁着三营前进的道路。八连伤亡很大,全连已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建制班,五挺机枪打坏了四挺,六〇炮弹也打光了。但这些困难吓不倒英雄的八连,仅剩下的三十多人,在指导员王震同志的率领下,向敌人发起了第四次顽强的进攻。机枪手王化兴操起唯一的一挺七九机枪,边拣敌人丢下的子弹边打,枪身在他怀里剧烈地摆动着,一串串子弹打得敌人不敢抬头。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机枪突然不响了,连续发射四千多发子弹的枪筒变红了。王化兴往枪筒上撒了泡尿,机枪又重新嘎嘎地欢叫起来。在机枪的掩护下,王震同志率领突击队,顺着二三道防线之间的左侧交通壕,迅速接近敌主峰工事。这时,山下的迫击炮及时地将“飞雷”放射到敌工事上(将炸药包捆在木杆上,再安在取下引信的炮弹上,战士们称为“飞雷”),趁着爆炸掀起的烟雾,突击队一跃跳出交通壕。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工事里的敌人惊恐万状,慌忙投出一排子手榴弹,当场炸倒十几个战士。仅剩下的十几名勇士,在指导员王震的率领下,以闪电般的动作冲到敌阵地前,将身体紧紧贴在工事下刀削一样笔直的土壁上。一挺重机枪在头顶上狂叫着,震落的泥土洒得勇士们满头满身,浓烈的火烟味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此时,爬在阵地前沿的三营指战员,一个个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紧张地观望着敌人工事的下端。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每多等一分钟,都会给暴露在敌阵地前沿战友们的生命带来威胁。突然,头顶上的重机枪停止了扫射,指导员王震抓住这一难得的间隙,命令通讯员爬到工事上,端起手里的冲锋枪,朝敌人的重机枪掩体就是狠狠一梭子。随即,十几个勇士一跃而上,消灭了这个火力点,在敌主阵地上打开了一个缺口。爬在阵地前沿的同志们,也全从地上跳起,呼喊着,如同洪水一样涌了上来。战壕里满身泥土的敌兵,见我们攻上主峰,端着刺刀冲过来,战士们用冲锋枪一扫,又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往山下跑。炮排的战士们冲上山顶,发现敌人遗弃在阵地上的八二迫击炮和炮弹,高兴地扔掉手里的步枪,架起迫击炮就向逃窜的敌人轰击。经过一场激烈的肉搏战,敌人横七竖八的尸体摆满了山头、壕沟。有些敌兵索性躺在尸体堆里装死,被我们的战士发现,故意大声唬道:“死了的每人再补一枪!”吓得他们立刻“死而复活”,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哭求:“大爷们饶命,我们也是汉人呀!”我们的战士说:“不管是回民还是汉人,只要缴枪我们一律宽待!”
  随着后续部队,我也紧跟了上来。山坡上满满地坐着一群光着头,浑身泥土,胆战心惊的俘虏兵。我们政治部的一位干事,正在给他们讲解放军的宽待俘虏政策;几个卫生员也在为负伤的俘虏包扎伤口。一个俘虏兵余悸未消地对他们说:“早就听说你们的炮很厉害,打出去象老虎叫,一打一片火,在冉店桥一火箭炮(火箭筒)就烧死我们两个排的弟兄。所以一听到炮响,我们就赶紧钻到战壕里不敢抬头……”
  站在罗家山主峰,从高处望去,可以看清敌人整个防御工事的全貌:罗家山和对面的鹦鸽嘴互成犄角,控制着经任山河通向固原的公路。山上,敌人筑成一道道马蹄型战壕,交通沟环来绕去,每个山头都构有支撑点,各点能相互火力支援,整个形成了密集的交叉火力网。为了从这蜘蛛网般的工事中,打开一条通向胜利的道路,我们多少革命战士付出了鲜血和生命!一阵阵冲杀声仿佛又在我耳边回荡:“同志们,为了最后的胜利,冲呀!”
  下午五时,五七二团攻占罗家山后,又以一部分兵力迂回到哈拉山侧后,协助五七一团消灭了哈拉山守敌。此时,兄弟师也先后攻下鹦鸽嘴和任山河,越过废墟和堑壕。踏着敌人的尸体,向纵深攻击。下午五时半,敌军开始全线溃逃,敌纵深三十里、宽十里的野战防御体系全部被我军摧毁。我军各路劲旅如鹰扑兔,乘胜展开勇猛追击。五七二团一个排,连越四个山头,将马军一个连压在深沟里,迫敌全部交械投降。五七三团一营不顾疲劳,狠狠追过黄峁山,直抵固原城下。敌人一路溃逃,狼狈不堪,几辆十轮大卡车翻倒在公路旁,马达还嘟嘟地响着;一门门山炮、迫击炮丢弃在路上,驮炮的骡马啃着路旁的草;枪支、伤兵、帐篷、鞍具、军锅,和肩章符号……丢得满地都是。宁马军深恐我军直下其空城银川,忍痛放弃瓦亭、固原一线阵地,不顾青马军,星夜逃回宁夏保窝去了。而青马感到侧翼受到威胁,也放弃陇东逃往兰州。
  从战役缴获敌人的文件可以证明:马鸿逵深知三关口、瓦亭、固原为宁夏之门户,一旦失守,如同宁夏大门洞开;而且从地理上割断了与青马的联系,造成被我军各个歼灭的不利局势。正如马步芳致马敦静(马鸿逵次子,宁夏兵团司令官)电称:“瓦亭为目前宁青联络之最后生命线,扼守瓦亭对内对外尚可转变局势,否则青、宁从此破裂矣。”宁马的确也准备在瓦、固地区死守,宁夏兵团前线指挥官兼一二八军军长卢忠良七月三十一日致马步芳电谓:“我军暂移固(原)瓦(亭)地区,决与匪拚战到底,不仅纯取守势,且相机反攻……”就在我军进攻任山河之前,马敦静还亲临团原,与卢忠良、马惇靖(马鸿宾之子,八十一军军长)和十一军参谋长张寄亚等人,策划在这一地区的作战部署。更可笑的是,在青、宁两马处于行将灭亡之际,国民党中央发表马鸿逵为甘肃省主席,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官迷心窍,立即改变了不与青马合作的态度,由广州电令宁夏兵团在固原、瓦亭、三关口地区顽抗解放军,并指示部属:“化猜疑为信任,马长官(马步芳)为人能开诚布公,望遇事请示长官。”按照其主子的旨意,卢忠良严令部队:“固、瓦为宁夏门户,奉副长官(马鸿逵)命令死守该地,一兵一卒亦战死到底,与阵地共存亡。”但在我十九兵团的强大攻势下,敌人既没有“与阵地共存亡”,也顾不得“青宁从此破裂”,而是节节败退,狼狈逃窜。我沿西兰公路前进的六十五军,向固守瓦亭、三关口的马部一二八军展开猛攻,经激烈战斗,一举攻占了太白山,夺得了三关口。一二八军自知难以抵抗,不得不经固原向宁夏逃窜。随后,固原地区的马部十一军和八十一军,也抵抗不住我六十四军的猛烈攻击,狼狈地溃退下来。虽然在任山河战斗之前,马部一二八军已先我经固原逃遁,没有达到全歼该敌的目的。但在战略意义上,任山河和三关口之战,斩断了青、宁两马的最后联系,打掉了马家军的嚣张气焰,为今后各个歼灭创造了有利条件。
  (五)解放固原 攻克黑城
  八月二日,我师前锋五七三团大踏步向固原城挺进。约十一点左右,五七三团顺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来到固原城东山上。俯望山下,整个固原城展现在眼前:四方整齐的城垣,宽阔笔直的街道,栉比相连的民房和高大的树木。奇怪的是,偌大的一座城镇,街道上却不见行人。显得死气沉沉。突然,城西南角一股浓烈的烟火冲天而起,又是马家军在作孽!团长杨守愚皱了皱眉头,把手一挥,五七三团的勇士们犹如猛虎下山,勇猛地向固原城扑去。原来,马部十一军保二纵队刚从这里撤走,城里还留有少数敌兵在作最后的抢劫。他们见解放军进城了,慌忙将抢来的东西驮在毛驴上,准备逃跑,但被及时赶到的五七三团全部消灭了。接着,浩浩荡荡的一九一师,扛着枪拉着炮,威武雄壮地开进了固原城。
  固原城解放了!沉睡的山城苏醒了!全城男女老少潮水一样涌上街头,端着茶水和馍馍,欢迎解放他们的救星人民解放军。在城东关,几位回民老人大概看出我是个领导干部,凑上来上下打量,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长官,你们是什么军队呀?是不是……”我见老人们这一副副热切盼望的神情,不由心头一热,连忙说:“老大爷,我们是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呵!”
  “同志,可把你们盼回来了,看见马贼子那么怕你们,我们猜准是当年的红军!”这时,正好有一个战士爬上城门楼,将一面鲜艳的红旗高高插上,我就指着迎风招展的红旗,对老人们说:“国民党反动派和马鸿逵就要完蛋,他们骑在宁夏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没几天了。从今以后将永远由人民当家作主,再不受任何人欺负了。”
  八月五日,阴雨连绵。我们师离开三营镇,又开始冒雨向黑城方向进发。下午五时左右,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枪炮声,作战科长向我报告:侧翼前进的兄弟部队一九〇师,已经在黑城与敌接触,顽抗之敌是马部八十一军二九四师。军首长命令我们师,立即赶到黑城,协助一九〇师歼灭该敌。战士们听说前面又抓住了敌人,高兴地呼喊起来,不顾道路泥泞,开始跑步前进。
  黑城镇很快出现在眼前,它三面靠山,正面有一条弯成弓背形的河,横卧在我们面前。这条河虽然不深,宽不过二十米,人完全可以蹚过去。可是,敌人在河对岸筑有工事,以猛烈的炮火阻击我军前进。我们组织了几次冲锋,但都失败了。就在大家焦急万分的时候,突然后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战士们回头一看,高兴地欢叫起来:“同志们,咱们的‘小牛犊子’来了!”提起“小牛犊子”,大家没有一个不熟悉的。那是解放太原时,我们十九兵团从阎锡山手里缴获了七辆日本造小坦克,组成一个战车队。打完太原以后,小坦克被装上美式十轮大道吉车,也和我们一样爬山涉水,参加了解放大西北。小坦克虽然小,炮塔上没有火炮,只有一挺重机枪,肚子里也只能坐下一个射手和一个驾驶员,但它油晃晃的,象个小牛犊子似的,十分神气。在进军大西北的战斗中,部队在什么地方遇到困难,小坦克就嘎嘎地冲到哪里,吓得敌人丢魂丧胆。因此,战士们都十分喜爱它,亲切地称小坦克——咱们的“小牛犊子”。这时,只见几只“小牛犊子”呼的吼叫起来,屁股一扭,嘎嘎地朝河对岸猛冲了过去。马家兵大概从未见过这种“小怪物”,慌忙集中火力,向几辆平行前进的小坦克猛烈射击。子弹象雨点一样打在钢板上,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我们的“小牛犊子”毫不理睬,继续向前冲去。穿过小河,爬上河岸,离敌人工事只有几十米时,马军又慌忙投来一排子手榴弹。在一片硝烟中,“小牛犊子”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又嘎嘎地钻出来,从敌人工事前的一道鹿砦上狠狠地碾了过去,压得树枝吱吱直响。马家兵都被吓呆了,丢下手里的武器,扭头就往黑城镇跑,一面跑还一面喊:“不好啦,快跑呀,共军的钢牙子车来了!”这时,我们的小坦克加大了油门,炮塔上的重机枪也“哒哒”吼叫起来,象赶鸭子似的一直追进了黑城镇。战士们看见敌人逃跑了,一个个奋起直追。五七二团居左,五七三团居右,从两侧绕过黑城镇,向穿城而逃的敌人包抄了过去。五七二团二营一路猛追,接连跨过三道小河,边追边打。五连六〇炮炮手贾永树、王英华才打了三炮,就将沿公路拥挤逃窜的敌人,打得象惊起的苍蝇,四散而逃。马部二九四师八八〇团一个营,被追得稀哩哗啦,机枪连把四挺重机枪也扔了,战士们满山遍野地捕捉俘虏,五连九班在一个窑洞里,就搜出了三十多个敌兵,他们说:“你们追得这样猛,我们知道也逃不脱,早把枪和子弹堆在一起,等着你们来收哩!”就这样,马部二九四师八八〇团基本上被我们歼灭了。另外,兄弟部队一九〇师也歼灭敌二九四师一部,侥幸逃脱的残敌仓皇逃向 海原。
  战斗胜利结束了,战士们忙着打扫战场,一串串俘虏兵从四面八方押向黑城镇。这时,我们的“小牛犊子”也嗄嘎地开回,立即被战士们团团包围了起来。大家笑嘻嘻地抚摸着它油晃晃的身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个不停。这个说:“今天幸亏‘小牛犊子’赶来帮忙。应该给它记个大功!”那个说:“小家伙真不简单,那么高的坡,屁股一冒烟就上去了。”还有的笑着说:“小坦克一轰隆,把马军吓坏了,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真是一群土包子”!战士们的说笑传到一旁的俘虏群里,连他们听了也忍不住失笑起来。马部八十一军二九四师的官兵的确被我们打怕了,据该师八八〇团一营上等兵张百川对我们说:“从固原撤退时,你们的炮火跟着尻子追,把我们吓懵了。爬上山顶的三连,以为山下的一、二连是解放军,慌忙向山下开火。一、二连以为解放军占领了山头,立即向山上还击。瞎打了半个钟头,二连的新兵趁机全跑了。师长一怒之下,把一营副枪毙了。”二九四师通讯连少尉通讯员高华亭说:“昨天半夜,黑城镇发生的事更可笑。城里看见城外齐家堡有火光,以为解放军追来了,吓得往城外就打。折腾了半夜,炮弹和子弹消耗了不少,光八八〇团一连就消耗了三千多发。天亮后一清点人数,师部工兵连全体开了小差。”
  在攻克黑城镇后,全师指战员,正准备乘胜向同心城前进,突然接到军部的命令:停止追击,原地待命。原来在这之前,穷途末路的国民党反动政府为了挽救其即将灭亡的命运,保住西北,屏障西南,又精心策划了一个兰州决战计划:以青马五个军坚守兰州,吸引我军于兰州城下,然后以退据同心、中宁、金积的宁马三个军,由固原方向转向兰州,胡宗南主力进击陇南,对我形成包围,会歼我军于兰州城下。可是,蒋介石这一着“臭棋”,早在彭德怀司令员的意料之中。为了粉碎敌人“兰州决战”的计划,我第一野战军前委会决定:以五个军攻取兰州;以三个军由兰州南侧绕插青海,直捣马步芳的老巢西宁,切断兰州守敌的退路;另以三个军沿川陕公路南进,镇住和进击胡宗南;以一个军钳制马鸿逵,防止其援兰。周密的部署,给西北的敌人撒下一张难以逃脱的大网。根据上级的指示,兵团党委把钳制宁马军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我们六十四军。于是,自八月五日起,我们师在胜利完成八百五十里追击战以后,又奉命在黑城镇南北的八营、七营、六营、五营、四营一线构筑工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歼灭敢于援兰的马鸿逵军。
  

解放宁夏/陈宜贵口述 杨建平整理.—银川: 宁夏人民出版社,19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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