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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过川陕公路

孟钧


  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九日,我军突破平汉封锁线以后,敌人先后调集了数十万美械装备的精锐部队,对我们这支兵不满五千的三五九旅疯狂地前堵后追,左右夹击。也就是这五千来人,在鄂豫陕地区的鲍鱼岭、狗头坪、僧道馆、漫川关几场恶战中,身陷十数万敌人重重包围,但由于我军个个骁勇异常,浴血苦战,一路上打得敌人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八月中旬,我们这支威震大江南北的劲旅突围到了陕南的华阳地区。这时,党中央已为我们选择了一条阻碍最小的道路,并派出兄弟部队接应我们,电令我们迅速跨过陇海路,抢渡渭河,返回延安。华阳在地理上已经靠近边区,只消再突破敌人一、二道封锁线,就能胜利地回到延安了。敌人眼看这种形势,暴跳如雷。一面调集一二三师、二十八师、十二师配合由南郑北进的第九军,沿川陕公路堵击,一面命令一师、五十三师、六十一师各一部,由宝鸡沿川陕公路向南进击;又令其一三五师、二十四师、八十四师等部跟踪紧追,企图压缩并聚歼我们于川陕公路以东地区。面临这种险恶的形势,旅指挥部决心以三天两夜的强行军,在敌人的包围圈尚未合拢之前,冲杀出去。
  从出发地到川陕公路预定的突围点,是一条蜿蜒的山林小径,全长三百余里。部队自中原突围以来,劳师远出,病饿交加,每日都要迎击数倍于我的疯狂敌人。那一条条平坦的大道布满了蓄意挑起内战的蒋介石匪军,逼着我们这支抗日有功的人民军队成天爬大山,钻梢林,攀石崖,水里凫,泥里滚,裸臂赤脚,冒雨爬行,几乎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许多同志的衣服被荆棘石片扯得粉碎。一个个的裤腿磨烂了,成了随风飘摆的裙子。鞋底磨穿了,就光着脚板走。脚掌磨烂了,脚趾碰得流血化脓,大家仍咬紧牙关,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继续前进。尤其严重的,是敌人胁迫贫瘠的山区人民坚壁清野,弄得十室九空,一连几天嘴里没进一粒粮食。饿极了,就采些包谷杆和山菜野果拌凉水吃。由于敌人和疾病交相侵袭,掉队的伤病员越来越多,既得不到治疗,又没有能够妥善安置他们的地方。记得有个战士身负重伤,用手捂着伤口走,至死也要跟上队伍。当时有人说我们这支部队有三多:行路艰难,拄的拐杖多;机枪比步枪多;枪比子弹多。在这极其残酷的斗争中,一个个革命战士被烈火炼成了坚韧的钢人,铁人。一天,王震司令员站在一块山石上,向我们这群衣衫褴褛、手扶拐杖、身背长枪的战士讲话,他说:“我们革命战士今天为什么这样苦?这是因为中国人民身受的一切苦难,都集中表现在我们身上来了。为了解救苦难的中国人民,我们要咬紧牙关,奋勇作战,杀出一条血路,让中国人民永远摆脱苦难!党中央和毛主席非常关怀我们,我们一定要杀出重围,重返延安,去见毛主席!”他这番烈火一般的语言,唤起了革命战士的无比希望,燎起了革命战士对敌仇恨的怒火,一个个精神振奋,踏着斑斑的血迹,向敌人的防线奔去。
  八月十七日,我们从江口出发,忍受着饥饿疲劳,整整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二十日,当我们按照党中央为我们指定的路线奔抵川陕公路的时候,行动迟缓的敌人果然还没有来得及合拢他们的包围圈。我们的大部队就趁此机会闪电般穿过敌人预谋的合击点,从川陕公路上黄牛铺、草凉驿的敌人缝隙间,浩浩荡荡地向北奔去。但是,走在旅直后面的八团二营的同志,却突然受到了敌人先头部队的合击。
  原来二营的同志距大部队较远,他们已经两天一夜没歇口气,每人除了吃点豆角、烂洋芋,肚子里就只有几口凉水,两眼饿得发黑,一路打着盹。当他们摸摸索索、跌跌撞撞地赶到川陕公路边的五里庙附近时,已是午夜时分。天空黑得象锅底,前方隐隐约约看见东西两面矗立着连绵的山峰,中间是一条狭长的深沟,流水潺潺,秋虫唧唧。沟旁长着茂密的包谷,棒子有手榴弹柄粗了。秋夜的凉风轻轻拂过,包谷林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们这一群爬山涉水、辗转鏖战,已经疲惫不堪的战斗者,被这沁人心脾的清风一吹,心头立即涌起一阵新凉舒畅之感,就好象有谁下了一道无声的命令,在包谷林中纷纷留住脚步,两腿一软,坐了下来,渐渐地走入了梦乡。
  就在这时,敌人一二三师三六八团的先头部队赶到了五里庙附近。它们发觉我后尾二营尚未通过,立即抢先占领了公路两边的山坡,设下了埋伏。这时,敌人的一三五师也正咬着我们的尾巴紧紧追来。不知是冰凉的夜露把人从包谷地里冻醒了,还是因为梦中厮杀惊醒过来,矇眬中有人发现星星落了,喊了声“天快亮了!”一个个才急忙翻起身来,向公路冲去。砰!砰!砰……猛不防敌人的枪弹象一阵骤雨从公路两边的山头右面泻落下来,截住了去路。一声吆喝,一群敌人冲进我们机关枪排,和机枪排的战士扭打在一起。敌人的后续部队也不断涌了上来。傲慢发狂的敌人,竟仗着人多势众,象一群野兽似的嗥叫着从山上猛扑下来。眼看着两股敌人就要合拢了。在敌人的眼底,我们这支孤立无援的部队有如落网之鱼,要想突围是比登天还难了。然而,就在这一发千钧之际,没有料到公路两侧的山梁上,突然出现了一营的警戒部队。他们以猛烈的火力向敌射击,腰断了敌人的后续部队。他们早就跨过了公路,是听到了后面枪声才又掉回头赶来增援的,于是,二营营长唐纯铎同志也果断地发出了全营反击的命令,战士们乘机霍地跃起,朝着冲到面前的敌人猛扑过去,跟敌人扭成一团。有的战士掐住敌人的脖子,咬住耳朵,抱住敌人在地上滚打;有的把敌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一时间只听见金属的撞击声,战士的怒骂声,混杂着敌人喊爹叫娘的呼号声。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两挺重机枪被敌人抢走了!”这个消息立即把全营指战员从血泊中震惊过来。原来,这两挺重机枪是三五九旅的老家当:一九三九年在五台山的上下细腰涧战斗中,用生命从日寇的血手中夺来的。几年来,它跟着我们南征北战,为革命建立了不朽的功勋。部队出发南下时,毛主席检阅过它,还亲口夸奖它是“常胜机枪”嘿!……就在这一刹那间,一阵阵怒火在我们心里燃烧,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量从大家身上喷涌出来。一个个跃身向前,怒不可遏地冲向敌群,揪住敌人,用拳打,用脚踢,用牙咬,用刺刀戳,跟敌人搅成一团。敌人终于一个个地倒了下去,剩下的几个也抱着头爬回去了,枪枝子弹撒了一地;我们失去的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又重新夺了回来,并且立即张开火口,向敌人喷射出仇恨的弹丸。
  这时,我们的后尾突然响起了震耳的枪声,显然,敌人的一三五师已经追上来了。令人奇怪的是,只听得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却不见敌人前进一步。后来才知道,二营有个叫葛庆增的战士,在突围中害了严重的疟疾,发高烧,拉肚子,两脚溃烂化脓,拄着拐杖,跟着几个伤病号掉在队伍后面。过川陕公路这天夜里,他们听到前面枪声异常猛烈,断定是敌人堵住了我们的去路。正在计议间,猛然发现一股狼奔豕突的敌人从后面追了上来。为了牵制敌人,不让其前进一步,他们便机敏地抢占了一个制高点,利用破晓前的一阵黑暗,向敌人猛然开动手中全部武器。追敌一三五师在黑暗中以为遭到我大部队伏击,慌忙缩回沟里,不敢冒进。葛庆增他们乘机越过公路,恰好绕到被二营打得落花流水的敌人侧翼。这一小股匪军腹背受敌,顿时乱成一团,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我二营部队就在葛庆增这些坚强的战士和一营警戒部队的支援下,一鼓作气,冲过了川陕公路。
  我们这数千名转战南北,两渡黄河长江,打不烂、拖不垮的革命之师,于八月二十一日早晨迅速徒涉渭河,越过陇海铁路,进抵赤沙镇。久别的延安遥遥在望了!屁股后面那些企图在川陕公路合击我们的数十万国民党“精兵猛将”,这时只好捶胸顿足,望尘莫及了!

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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