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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字在切实推行中的经验和教训
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
——在新文字协会第一届年会上的报告
同志们：
我们新文字协会成立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在这一年中，边区新文字运动因为有了党政军务领导同志的极力提倡赞助，实际工作同志的努力切实推行，得到了不少的成绩。去年由边区教育厅开办了一个新文字冬学教员训练班。毕业的七十多个人都在延安县市进行用新文字扫除文盲的工作，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在边区各部队中、工作人员中、学校中都涌现了学习新文字的热潮，边区政府在去年十二月廿五日就发布了新文字与汉字有同等地位的决定。今年五一发布的边区施政纲领把推行新文字列在重要的地位，最近参议会又都把这些决议和纲领通过，给新文字以合法地位，这实在是一件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事情，因为上下能合作，新文字就得到了发展的肥沃园地。新文字协会是一个宣传、推动、组织、联络、研究的群众团体，在这一年中它推动了新文字的许多工作，成立了新文字报社，编辑了一些教本读物，成立了各地分会，与全国各种语文改革运动团体发生联系。帮助边区政府建立新文字干部学校，特别是派了许多干部到各县去帮助政府训练今年全边区推行新文字冬学和小学的教员，今年全边区的冬学校教员大约有去年的十倍，如果以我们去年七十多个人就可以扫除一千多人的文盲。那么今年大约也可以扫除一万多人的文盲。每年以十倍来累进，不过四五年，边区的文盲可以扫尽，大众的文化知识可以大大的提高，这是我们新文字推行的光明前途，也是我们多年来心中的期望。但是推行新文字并不是一个局部的或一部分人的问题，而是全中国四万万五千万人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时期，几个年头的问题，而是几百或几千年和我们人类生活不可分离的问题。我们不但不敢拿这小小的成绩就自满自足，相反的，我们要切实的、虚心的来检讨自己的工作，从经验中得出教训来改正我们以前的缺点或错误，才能期望新文字推行无阻而切实有效。
第一个错误是关门主义。新文字运动一开始就带了很浓厚的政治色彩。因为开始提出拉丁化方案的是瞿秋白同志和一些共产党员，现行的方案又是在苏联远东中国工人代表大会所通过的。因此新文字就对共产党有密切的联系，而共产党也以推行新文字看作自己的责任。有些同志常常不免提出过左的口号，并且常常和政治运动联系起来，使新文字太政治化，自然就造成了关门主义的倾向。而当权的国民党有一部分人也就认为新文字运动就是“赤化”运动，看作洪水猛兽而深闭固拒；也就关起门来不许它侵入他的势力范围。一直到最近，国民党刊物还有“推行新文字比亡国还要坏”的言论，这可见误会之深到了什么程度了。平心而论，中国文字改革运动，从满清末年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十年的历史，其客观的原因又是由于汉字的难懂难学，要提高大众文化，非从文字改革入手不可。中国文字改革的开始，最初是由于西洋教会，借拉丁字母(罗马字母)拼切土音，供教民使用。一八八〇年时代，就有苏州白，宁波白，上海白等小册子出现，后来又有厦门白等。
一八九〇年时代，广东王炳耀，福建的蔡锡勇，厦门的庐□章，吴县的沈学都仿照教会的方法作出字母，出有单行刻本，或登在《时务报》上，和《万国公报》。一九〇〇年时代，王照用中国字造成官话字母，当时袁世凯在北洋练兵，叫兵士们学习。
随后劳乃宣把官话字母整理一番，名叫简字，端方替他在南京设学堂，大为鼓吹。此后到处有人制造不下数十百家。伦敦学生林某，曾刻书教授伦敦大学英国学生；意大利留学生，曾发行杂志；欧洲人丁义华、戈裕德、贝兰等，各有华文字母；这都是在三十年前教育部读音统一会制定“注音字母”之先。(以上这些历史乃实可参看吴稚晖《补救中国文字的方法若何》)。
一九一二年中国第一次革命后，由教育部召集了一个读音统一会，制定之“注音字母”。虽然读音统一会的目的在统一全国读音而不是改革汉字，但是它把中国几千年来弄得很难懂而不合于科学的声韵问题，作出有系统的条理来，并且照世界各国文字的发音方法制定了声音符号，虽然它的作用是在作汉字的注音符号，但是它对汉字改革是大大的进了一步。这个伟大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把从前声韵的复杂问题，用科学去整理，规定出二十四个声母(子音)，三个介母，十二个韵母(母音)，一个声化韵母。现在新文字的子音母音虽然稍稍有点变动，可是大体上几乎是完全采用它的，因为它是集了中国声韵学的大成而作出来的，当时读音统一会的会员，钱玄同、黎锦熙先生等就主张采用罗马字母(拉丁字母)作中国字母的声音符号，但没有通过。到了一九二六年国语统一筹备会有国语罗马字的制定，这是根本改革汉字的开始。一九三一年，我们新文字方案的出现也不过是继承国语罗马字改革汉字的事业而更加改进，这对于我们并不值得十分矜奇，而对于一般人也无须发生恐怖的一件事实。不幸引起了许多误解，因而发生了许多障碍，这自然不是某一方面单独造成的原因。我们今天来检讨自己，发展自我批评，首先只有责备我们自己，因此今后我们必须改正关门主义的错误，不把新文字看作一党一派少数人的事情，而当作为全中国四万万五千万人的事情，只有大家同心协力才能完成这个伟大的文字改革的任务。
第二个错误是宗派主义。新文字运动是国语罗马字的一个发展。尽管这两个主张有些不同，如国语罗马字主张统一国语，而新文字则主张发展各地方言；国语罗马字主张一定要四声，而新文字则主张不一定要四声。但是在改革汉字为拼音文字，使中国文字国际化、科学化等根本问题上，是没有大不相同的。这两派的人应该是和衷共济、互相提高来达到共同的目的。不幸有上面的关门主义和政治色彩作了阻碍，而同时还发展宗派主义使他们不但不合作而且互相攻击，甚至还常常不是争论学术问题，而是参杂着政治和党派问题，这样就离开了科学的研讨而落到意气的争执。有些个别的言论骂新文字为“赤化”运动，有些骂国语罗马字为反动的主张，其实都是不对的。我们现在应该很客观的来调查研究实际情形，主张国语统一和主张发展方言，并不是绝不相容的东西，反而是相反相成的作用，就是为了联合而分开的矛盾的真理。至于四声问题，新文字方案是采取必要的而并不是绝对不许有四声的分别，我们在实际经验中，感觉同音字是有分别的必要，如打倒DaaDao，达到DaDao，梨子Liz，李子Liiz，粟子Lihz，我们要逐渐把它们有一个不同的写法来使它们清楚而定型化。国语罗马字在这方面有很多研究，我们是要采取他们的成果而好好利用，使新文字有更好的发展。因此我们要打破以前的宗派主义，不仅要和国语罗马字根本改革中国文字的同志合作，就是一些改革汉字，如简体字各种改革文字运动的人，都应引为同志而共同努力于中国文字的改革，打破一切狭隘的观念。
第三个错误是主观主义。有两方面的主观主义：一方面认为新文字是行不通，大众不会欢迎的，这种主观主义已经被事实打破了，我们不必去讨论它。还有一种主观主义就是认为新文字是很容易的，只要得到政府的赞助，热心人士的推行，就可以顺利的成功，而没有顾虑到事实的困难，只凭主观的愿望，很急躁地要见成效，很迫切地要代替汉字以至废除汉字，不承认新文字本身还有许多缺点，“自以为是”的态度非常浓厚，一遇到别人批评就谩骂，“自高自大”“自满自足”的情绪到处发现。但是有些人因为这种情绪，一遇挫折就灰心失望，比方有些识汉字的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对于新文字是赞成的，然而自己不喜欢去研究，也不喜欢应用，有时在事实上遇着新文字也感觉麻烦，无意中流露讨厌新文字的心理，甚至见于言词。比如有些人作主席时，遇着用新文字写条子来，自己看不懂，或看起来很慢，有时就不知不觉说：请大家用汉字写。这不见得是反对新文字，这是新文字还没有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文字的原因。又如，政府用汉字和新文字出布告发公文，识汉字的人，还是觉得看汉字快些。这也不是讨厌新文字，这是我们还没有看新文字的习惯和熟习新文字。再如，我们主张报纸的文字，应该横行来排版，以便养成拼音文字的习惯，但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做到的，因为汉字直排还是好看些，这些客观的事实问题，我们都应该好好的来观察，不然就会觉得不是新文字行不通，就要骂别人落后，我们应该承认，汉字有几千年的历史，它在中国人脑筋中生活中有长久的习惯，而且还有表意文字的长处，不是一下子就可以废弃，短时期就能改变习惯的。只有在新的生活新的发展的东西，比旧的更好更适用的时候，旧的东西才会死亡或废弃。我们只有把新文字研究的更完善，推行的更广泛，才能代替汉字。我们也应该承认新文字是中国几十年来文字改革运动许多人积累下来的成果，它是现在一个最好的方案，但是同时我们也应该承认，它还不是最后的方案，还有许多缺点，还要许多人士来研究改进，特别是要在实践推行中，在客观需要上，来切实研究和改进，而不要只凭主观的愿望和实际情况背道而驰。
以上是我们所犯较大的错误或缺点。下面我要说到协会今后的任务。
我以为今后协会的任务：
第一是要改正上面这些错误才能打破推行新文字的障碍。把文字改革运动的人才团结起来，亲密合作，对于不了解或抱有成见的人，用诚恳的态度来说服，广泛的联络各种语文改革运动的团体和个人，如国语推行委员会赵元任、黎锦熙、周辩明、林语堂诸先生，以至各国学者如Bernh ard karJgren(高本汉)，Dragungnow(龙先生)等。更要和世界语的团体密切合作，因为世界语在语文改革运动上，在国际化上都对于中国文字改革有很大的利益和帮助。只有“群策群力”，才能完成语文改革的伟大任务。
第二是要更切实，更努力来帮助边区政府推行新文字。最要紧的是培养大批的在质量上相当高的新运干部，大量的编辑教本、读物、字典，出版新文字报纸等等。把各地方分会更普遍更有力地组织起来。协会本身要增加工作干部，要加强工作效能，以便真能负起推进新文字实行的责任。
第三是要加深改革文字的研究，现在最迫切的问题：(一)要新文字写法逐渐定型化，就要把同音字有一个较好的方法来解决。我们曾经几次想把四声问题做一个通则来应用。比方：用基本的拼法作平声，重一个母音作上声，后面加一个K作去声，入声转到另外一个音可以不要。例如：Li梨，Lii李，Lik利，如果是复合母音则重复前一个母音作上声。例如：Mai埋，Maai买，Maik卖，可是这样一个死板的方法，结果一定又要弄出很多繁杂问题来，特别是一个字拼得很长，所谓“要精密就要繁杂”。因此我还是主张不用一定的通则，而用便利的方法来解决，只要可以分别同音字形，各种方法都可以采用，比方：天 Tian，田Tien，这样写就有分别了。这里国语罗马字可以供给我们许多材料，我们是要研究它来利用的。这个问题，我们今后要多多来研究讨论，今天不能详说。(二)方言问题要加紧来研究。据我们的经验，新文字推行后，懂得了本地的方言，同时也懂得了各地的方言。比方：陕北Zi，Ci，Si，部念G，ki，xi。但是我们教授时说明一下，今后他们知道陕北念Xinwanz，别的地方念Sin Wcnz，从此以后，他们就不觉得奇怪。任你写那一个，他们都懂得了，这是发展方言就是进行统一国语的最好例子。(三)要很快地编辑词典的草案，词典的作用，一方面是把字的写用研究的结果写出来，慢慢的写法就会确定，另方面要把我们历史上丰富的词汇，介绍到群众中去，如《词源》上所有的东西。还要把群众口语中好的东西收进来，要这样才能发展有文艺美好的文字。(四)要用新式科学的方法作出文法书，改造中国的文字，现在我们教新文字或汉字都还没有一本很好的文法书，这是很大的遗憾。黎锦熙先生作的《新著国语文法》是一本很进步的文法，我们要加深来研究作出适合现时的文法书。此外，应该研究的问题还很多，我们必须特别努力，不仅我们新文字干部学校要有研究班，现在我们研究院中，也想要特别成立新文字研究室，不久可以实现，我希望大家来加深新文字的研究工作，不仅要改正缺点，而且要求得进步。
同志们，新文字工作是一伟大的工作，也是一个艰苦的工作，我们的工作是开展了，我们庆幸我们的工作和抗日民族革命战争同时并进，由于我全国一致团结努力，抗战胜利之期已不在远，我们也希望中国文字革命的胜利和抗日战争一样能团结一致，努力奋斗，很快的得到胜利。
吴玉章
(民国三十年十二月十六日、十七日《解放日报》)
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史料选辑第四辑/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198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