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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表的故事①——四川的童话之一

周文

古时候，有一个地方，人们都常常有宴会，或者为了国家大事要开会。但没有钟表怎么办? 　　“我们拿鸡来定时间吧!”他们说。“鸡叫二遍大家都就到会。” 　　但那里常常害鸡瘟，以致有好鸡的人很早跑到会场等，等得不耐烦了，就发一通脾气，说是误了他许多事，一气就走了，因此总没有好好开成过一次会。至于宴会，因为有饭吃，又有大曲酒喝，等开席倒很耐烦；不过，大家都暗暗造成一个不成文的宪法了：就是索性都在鸡叫五遍或十遍后才到。传了若干代，大家都就觉得这是“古已有之”，“天经地义”的。曾经有过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每回都老老实实照通知单上定的鸡叫二遍准时到场，后来人们知道了，便用嘲笑给那老人，给他取一个绰号道：“怪物”；给那青年，则曰：“洋盘”。有一回就索性给他一个“人民阵线份子”，把他赶出境了。 　　不久，那地方忽然发生重大事件了，一种死的威胁向周围袭来。大家在脸色变白之下，觉得如果不重新振作，必同归灭亡。有一个青年下了最大的决心，冒了死的危险高举起一只手提议说： 　　“祖先的成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重要的是为了生存!凡不能保障我们生存的都得改变!” 　　众人都大吃一惊，把他望着，仿佛觉得也有点“逆”。 　　“祖先的成法，都改得的么?”一个花白胡子的人摸着胡子说。 　　“即使是杨梅疮，但总是我们祖先传给我们的东西!”另一个青年吼得鼓起两眼来了。 　　他旁边的一个有八字胡的人听见他们在反对，心里非常高兴，于是把嘴俯在他面前站的一个人的耳边，用了全场都可听见的声音悄悄说： 　　“唔，这主张改变成法的家伙，一定是人民阵线的捣乱分子!有作用!” 　　立刻许多人都大哗了，有的伸手叫喊，有的甚至举起帽子来，现出他涨红的脑顶，大有马上将那青年驱逐之势。这时，一个老人(就是被称为“怪物”的)站了出来，高伸两手不断向人们招呼，人声这才退潮般静了下去。他的两眼炯炯有光，缓缓地但有力地说道： 　　“在这样危急存亡之秋，彼此引起磨擦，是大可不必的，只有设法保障共同的生存才是必要。” 　　众人听到这里，觉得老人的话也对。那说悄悄话的八字胡马上又： 　　“唔，有作用!” 　　众人都皱着眉头看他一眼，但立刻就掉开了。开始慢慢的议论起来，结果互相决定：祖先的成法未尝不可改，但也不可太改。以后赴会，虽不一定要在鸡叫二遍之前，但鸡叫二遍却不好不到。万一因特种缘故赶不上时间，先来的人不能走，得等。从此，便成立了新的法规。因为八字胡是法规专家，便被推为总务。 　　这法规一成立，果然，有一次都等齐了。鸡叫得最早的一个是天刚亮就来的，有的则是太阳当顶才来的，一直等到天黑，才仅仅总务一个人没有到。大家都连连打呵欠，但高兴的说： 　　“哈，这回的成绩顶好!” 　　但那负了重要责任的总务没有来，怎么办? 　　忽然人群中跳出一个好汉自告奋勇道： 　　“我催他去!” 　　他跳到总务的门口，却从门缝看见总务正在里边看着当差的正在拿刀杀鸡，一面在和老婆说话。老婆说： 　　“快去吧!怕别人等得太久了!” 　　“怕什么!”总务说。“去早了还不是等别人吗?他们就是多等一下也不要紧，我总是他们的总务呀!我们舒舒服服把鸡煮来吃了再去不迟。” 　　但门外在喊他了。他立刻感到非常的不高兴，把袖头一甩，说： 　　“唔，就来就来!你去给他们说!”他车转背来，就轻声的加添一句： 　　“唉，真要命!” 　　后来，他终于叫当差的带着鸡跟随他到会场来了，远远就听见众人大哗的声音，而且看见刚才来喊自己的那人在人群中脸红筋胀的指手划脚说着什么。他想：“甚么!一定是坏话!”于是一冲就冲进会场。 　　“你怎么不守时间呵!”迎面的几个青年问他。 　　他把鸡伸给众人，分辩道： 　　“你们看!我的表停了呀!是黄鼠狼给我咬死的!” 　　“你扯谎!”那汉于却指着他说：“我亲眼看见你守着杀的!” 　　总务立刻脸通红，随即恼羞成怒的喝道： 　　“唔，我哪回不是最守时间的!你，骨头还嫩得很!就来指摘我!” 　　开会时，他懒洋洋的坐在主席台上的一张靠背椅上，两眼望着天，一声也不响，回家后，他就叫把他的鸡煮好，摆在桌子上，和老婆对酌起来了，一面骂道： 　　“妈的，现在的捣乱份子真是多得很!我偏把表吃了，以后就偏不守时间!” 　　一九三八年五月四日改作 　　1938年5月16日《工作》第5期 　　署名：周文 　　①《吃表的故事》1938年5月16日载《工作》第5期。附录《四川的童话》1938年3月30日载《四川日报·谈锋》第23期，是作者所有的讽刺小品中最早的四川童话。《吃表的故事》即根据这一篇作品发展改作，于1938年5月4日完成。 　　 周文文集第四卷/周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