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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
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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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月, 衙门老爷又冲进我的田里。 母亲赶快护着牛; 铁链儿已套上我的颈。 是呀,水利捐抗日捐刚刚缴清, 今天的剿匪捐哪儿出得起? 我紧握着拳头, 独个儿站着,直直地。 “儿呀,跪下去,求求老爷—— 你就说,今年天太干,禾苗多干死!” 眼泪滴满了母亲的衣襟, 老爷的回声只是“放屁!放屁!” “衙门去!衙门去!” 母亲的腿子已经弯下了地。 她宁愿卖掉她的牛, 不愿儿子离开她一步去。 * * * * 今年今月, 大水又冲进我的田里。 逃呀,逃呀, 逃上了山*(上宀,下颠), 逃进了难民堆里。 娘儿们疯癫,孩子们哭泣, 大家摇着一双手, 唉,都成了光身子! 母亲饿倒树旁边, 看不见她的牛,看不见她的田和地。 “完了呵!完了呵! 怎么活下去!” 年年是上粮,纳税,水利捐, 天知道,旱灾水灾何曾饶一次? “请愿去!请愿去!” 我紧握着拳头, 站在群众中,直直地。 套过我铁链儿的老爷, 他说不久就要来赈济, 赈济,赈济, 嚼着树叶的母亲, 奄奄地望穿了眼皮! 一天,二天,三天, 望着太阳斜,望着月儿落下去。 疯狂了,呵,母亲, 她在山上乱跳,她赤身露体, 她抱着我的头, “儿呀,回家去!” 回到她用过锄头的地方, 死,也要随着她的田地房屋飘流去! 呵,来了,山那边, 又是衙门老爷, 排枪儿带来一些威风, 甜话儿带来一些安慰。 我们又嚼着树根, 希望着,希望着,山那边的米。 一天,二天,三天,… 又望着月儿斜,又望着太阳落下去。 难耐呵,这野人般的野处穴居, 难挨呵,赤膊儿怎抵得住凄风苦雨! 遍山巅的瘦骨都在呻吟, 谁也料不着谁的生死。 左倒一条尸,右倒一条尸, 条条皱纹又添上了母亲的黄脸皮。 难民们都发了狂; 呀,原来这回又受了欺。 呵呵,又来了,山那边, 来了的又不是一粒粒的米, 却是一队队的长枪和短刺。 太阳下的刀光冷森森, 母亲的脸儿一回儿青,一回儿紫。 她跳起地来, 她抓看头皮, 她窜进难民堆里狂号, 她躲进山洼儿里战栗, 她又抱着我的头, “儿呀,回家去!” 她怕听青年们的呼声, 她怕看枪刀刺进肚皮。 她不愿再生存, 死,也要随着她的田地房屋飘流去! 怎么去,怎么去, 枪刺和镰刀已经举起。 母亲,呵,母亲, 她挣扎着最后昏黄的眼睛, 望着我在群众里面飞动的拳头和身体。 “呵,就是这—— 这就是敌人和自己!” 太阳也躲进了乌云, 喊杀声震动了天地。 母亲又顽强地跳起来, 望着这血肉的战争跪下去: “菩萨呵,保佑他们, 他们啊,都为了自己!” 1933年10月15日《文艺》月刊第1卷第1期 署名:何谷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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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文集第四卷/周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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