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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等最后胜利降临
周文

  我在成都一年多,到了今天,不晓得咱个的,忽然得到一个结论了。这结论就是:我们这儿的人们都很有一股“等”的劲儿。
  这“等”的劲儿真是广泛得很,随便啥子地方都在露出它的头角,几乎成为人们生活的法则。你不信,你试到公园里头的茶馆,或者口子上的茶馆去看看。无论哪一家茶馆,——成都的茶馆恐怕不止几百家吧,——总是时时,刻刻,天天,年年,都是像攒拢在沙糖膏上的苍蝇似的,挤得满满地,你举目一望,都是黑压压的头,有的慢条斯理的吃纸烟,有的咕噜噜的吃水烟,烟雾弥漫在人们的头顶上。有的纸烟水烟都不吃,单是交头接耳摆龙门阵,从天气摆到女人,从女人,摆到鬼,无穷无尽地,有的自然不摆龙门阵,单是坐着,翘起二郎腿,把脊梁靠在椅背上,张着瞌睡的眼睛望来望去,时不时又抱起茶碗喝一口。总之,吃烟也好,不吃烟也好,摆龙门阵也好,不摆龙门阵也好,结果总是一样,把一碗大黄水似的茶吃到雪白,虽然吃到雪白,还没有走的意思,大概要到堂倌提起扫帚来,把椅子四脚朝天的翻在桌上的时候,也就是说,掌柜恐怕他的电点得太多了的时候,人才把袖子两抖,身上两拍,站起来伸一个懒腰道:“噢,又去了一天了!”这些人成天登在茶馆里头,究竟在等些啥子?等看女人么?或者是等女人看么?自然这是说不一定的。如果你一定要问:等啥子?勉强回答起来,恐怕是:等天黑。等该回去睡觉的时候,但这些都是我的擅自揣测。我想要是你一定要去拉着一个人问:“喂,你究竟在这儿等些啥子呀?”我恐怕他是只会莫明其妙的骨碌着一双眼睛,张开嘴巴对着你发楞的吧?真的,哪个又晓得自己在等些啥子呢?然而这似乎是从多少年以前的祖先就一直传下来的生活法则:从幼年等到壮年,从壮年等到老年,从老年等到死。从茶馆到坟墓的路其实是并不远的,出了城就是,但也总得等呀!有啥法子呢?自然在这等的中途,生活并不像时光的飞逝那样顺利的,所以也不免要抱怨生活。你试在茶馆里头听听吧:
  “唉,等那一批坏人老死了,我们这一代年青人长大起来,生活大概总会好起来了!”
  或者是:“等运气来了!……”
  或者是:“等儿子长大起来了!……”等等,等等。
  这是一种“等”。是一种颇带了消极的乐天主义的“等”。
  另一种相反的,富有积极性的“等”,则盛行于官场里头。所谓“忍狠等”,——就是要忍耐,要狠心,要等得——久矣夫已经成为做官的秘诀了,你看那办公室里头,每张办公桌边的椅子上都各坐着一股“等”的劲儿。平常只见他把到一划,就坐下来看报,把报一看完,就摆龙门阵攻击哪一个同事,把龙门阵一摆完,就张开嘴巴打瞌睡。遇到公事多的时候,就铺开纸写下去,“等因奉此”,“等因奉此”,“等因奉此”,……等到叮当叮当声,“噢,又去了一天了!”这就把帽子一抓,皮包一夹,下办公室了。真是如一位“诗人”说的,“国家事,管他妈”,且去“打打麻将”,以便等第二天的到来。你试留心看看那每个屁股上的一幅吧,不管那是西装是长衫,是旗袍,那儿都有一塌油光光的颜色,这就是“等”的标记。他究竟在等些啥子?这就需要更深一层的观察了,你看,无论啥子样的横逆一来,他都非常驯顺的领受,决不露出一点不好看的脸色,这样子“上头”就喜欢,喜欢了之后,他就像一个老猎人似的等着,用炯炯的眼光窥伺着前面,等到那东西——就是那“机会”——一出现了,他就狠心的来一下,不管是哪个,只要是挡在前面或挡在旁边的都老老实实不客气的一掌推过去,把他所要的位子抓将过来。这“抓将过来”,似乎就是那“等的目的,然而仔细考查起来,似乎又并非终极目的”等到“抓将过来”之后,不是又坐下来,照老样子“等”下去么?这终极目标是啥子?我想也是问不得的。因为如果一定要拉出一个来问,恐怕也只有一对骨碌的眼睛,一张张开的嘴巴莫明其妙地对着你发楞的吧?
  然而这两种“等”,——不管是积极的也好,消极的也好——其为“等”总是一样的。如像一些乐天家所说的:人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呀。以这为基础,它支配一切社会生活的力量是非常之大的。譬如开会或宴会吧,你都非有“等”的劲儿不可。假使约定的是两点钟,你顶好是等到四点钟才到。不然你去也只有坐着等别人。而等别人,也就非有那种坐茶馆或坐办公室的“劲儿”不行。至于宴会,你就更应该有那股“劲儿”了。做主人,固然要耐烦的坐在家里头等客,而做客,就顶好是等众人都到齐了你才到才好。不然人家会疑心你是饿慌了的呢!而饿,就是没有吃饭,把吃饭做得太露骨,那就是俗不堪耐的俗人。俗的反面就是雅。一个雅人,就非有“等”的劲儿不可,即使你的肚子哇哇的精叫唤,也没关系。你只消从这城里头一家名叫“忙休来”的馆子,就可以看出那端倪来了。它就是适应这个环境的要求出现的,真真实实标本地表现着“等”的劲儿所到的地方。
  这种“等”的劲儿,在我们这城里头可以说是充沛乎天地之间了。抗战以来,有两句人人知晓的口号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力的自然都是俗人,他们就根本没有“等”的劲儿,或者不配有“等”的劲儿,或者不敢有“等”的劲儿,所以都一队一队的开上前线去了。有钱的当然都是与俗人不同的人物,所以那“等”的劲儿特别令人起敬。救国公债,七七献金寒衣募捐,……别人只是空嚷嚷一阵,或者一些男女学生们被太阳晒得红了脸,流一阵大汗就过去了。这些事,我们的可敬的先生们并不是没有看见。他们是在“等”。火线离得那样远,有啥子等不得?他们等的事情多得很呢:抗战以前等国联出来防止日本的侵略,抗战以后又等国联出来干涉,虽然不见等出啥子名堂来,大家究竟是在“等”呀!也等打胜仗,果然打胜仗了,大家就高兴得跳起来只等前线的健儿们把敌人赶出去,自己就又舒舒服服的过太平年。大家等着,不晓得咱个的,忽然前线又撤退了,等得真是有些焦心:“咱个哪?”这么想着。终于等出和平空气来了,大家又高兴起来,大概就要过太平年了。但是又不晓得咱个的,忽然听见说,那些和平空气是汉奸亲日派做的:而且过去了。大家又只得另外等了,等别的国家同日本打起来就好了。上海紧张的时候,就想,“这回大概英美不得不动手了!”啛!没得影响,这下子等得有点抱怨起来:“唉,苏联!你为啥子还不出兵?”甚至于说:“唉,我们中国是帮你打的呀!”等等。等了一阵,没得法,只好去翻报纸:“呵,敌国的经济困难了!”“呵,台鲜兵叛变了!”“呵,敌兵的反战情绪高涨了!”于是大家就等敌人自己的崩溃。然而这一类的“等”究竟是糟心的事,为啥子?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总不免要令人皱眉头呀!现在,二期抗战一来,这才好了,放心了,因为前线的将士确确实实很进步,抵住敌人了,而且可以渐渐打走敌人的样子了,自然也就大概不会打到我们这儿来了,真的可以过太平年了,这两天人们不都是忙着在街上窜来窜去的办过年货了么?而且有些人已经非常安心的坐在茶馆或办公室里头大谈其“抗战必胜,建国必成”以后的伟大计划了呢:
  “等到胜利以后,我在北门外买的那块地皮,一定可以涨到几十万,因为那时的铁路一定修好了!”一个说。
  “等到胜利以后,”另一个说。“国家一定要派我们到外国去考察学术,吃黄油面包的!”
  第三个呢!
  “我的希望倒不大。等到胜利以后,国家一定建设起大的服装工厂,我那时一定要好好换它几套漂亮的洋服穿穿。”
  还有最后一位则叹一口气道:
  “我倒啥子都不想呵,只想着杭菊跟龙井,杭州失陷以来,简直贵得买不起,弄得我都好久品不出啥子茶味儿了!等到胜利以后,杭菊跟龙井,嗨嗨!……”
  真的,应该感谢抗战,它把人们从空虚的等待引向实际的等待,从虚无主义引向了现实主义,人们现在等的不都是国家大事了么?我想要是这些人也写文章,“与抗战无关”的作品大概还是不容易写得出来的。不过,最后胜利大概既然就要降临,因此有些可救的先生们已似乎觉得不再需要甚么救亡工作,横直让大家等着就是。如果你没有“等”的劲儿,就应该练习练习。你看那在春熙路上愤慨了一通,拿刀子割自己喉咙的青年多么傻!死了就要看不到最后胜利,真是活该!“谁叫你没有‘等’的劲儿呢?”现在是大家都坐着恭等最后胜利降临了。虽然又有人说,最近恐怕有敌机要来轰炸。但是人们都相信这是没有关系的。你想嘛,从天上掉下来的当然是最后胜利,哪里会是炸弹!
  1939年3月16日《文艺月刊·战时特刊》第3卷第1、2期
  署名:周文
  

周文文集第三卷/周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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