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人物库概述 西北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 边区中共组织领导人 边区参议会领导人 边区政府领导人 边区军事领导人  
 全文检索:
边区著名英模人物 边区著名科教文卫人物 边区著名爱国人士及侨胞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 > 全文图书 > 史沫特莱文集(4)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一、儿子反抗老子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孟胜德

  我们从厨房走进一家老式的山东饭馆。这是山东馆子的习惯,因为这样顾客一进门就能看到炉灶上在做的菜肴。这种做法说明烹饪在这个国家已成为一种艺术了。随着跑堂高大嗓门的迎客声,我们来到一间大餐厅。这里迎接客人不是一般的叫喊,而是一个身强力壮的跑堂扯着嗓门大叫。他迎着我们喊道:“三位驾到!”这也是满洲饭馆里的习惯。
  我们刚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的跑堂就喊开了。我们走进一个中间用木板在半腰里隔开的小单间,跑堂给我们送来了擦手的热毛巾。这时又进来一批客人,他们互相打招呼,说话嗓门之大连房子都震动了。在满洲的山东农民互相见面打招呼,直话直说,不讲客套,不象其他地方比较讲究文明的中国人那样点头哈腰,拱手作揖,老于世故,善于应酬。他们不是斯文之辈,不懂得拱手作揖,只是用大嗓门叫唤,倒也不怕人家听见。
  “喂,沈保英!”或者说:“嗨,沈保英——你这回进城来口袋里又装满钱了吧!”他们互相说话从来不用“请”字,只象男子汉那样有话直说,不兴拐弯抹角。卖掉一车小麦或大豆后,他们说起话来就更加痛快了。然后上饭馆,花它一元大洋喝杯热酒,吃顿好饭,诉诉各自的苦衷,吹嘘一番他们在这个第二故乡新弄到手的财富。
  饭馆里又来了一些客人,跑堂的喊声为他们开道,这伙人进来时我们从中间隔开的墙板底下数了数,一共是六双脚,个个都穿着黑色毡靴,脚管上严严实实地扎着棉布裹腿,从我们身边走过时,羊皮外套的下摆迎风飘动。他们在隔壁房间坐下,用大嗓门说着生硬的山东土话。
  他们先是谈论当年的收成;然后谈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赶车运粮的艰难和市面上的粮食价格。
  “来,不用客气!”然后有人对大伙说道。我们知道这时有一个装满菜的铜火锅端到大圆桌的中间来了,大伙就伸出筷子到火锅里去夹菜,开始吃饭了。
  “味道不错,”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人说了一句,“我们这辈子也只能到城里来吃上这样一顿好饭。”
  “咱们农民进城得小心,”另一个说道,“城里人都是骗子。”
  “可以去叫警察。”
  “不,警察也是骗子。他们更坏。”
  然后其中一个开始诉说他的难言苦衷。
  “我想让我的儿子成婚,”他说道。“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还不肯结婚。你看,我送他到城里上了三年学,他学了一些时新的想法回来,并说还要去上学。我对他说,也跟你们说说,在这些时新的城市学校里,他们整天打球、唱歌、画图画,做作业什么的。我对他说,当农民不用会画画,也不能整天唱歌。他对我说,一个健全的人要有优美的情操。娘的,他竟学会说这类蠢话。”
  满桌上发出哄堂大笑。
  “我对他说,也说给你们听听,我挣的钱够一辈子花的。我有那么多钱还用他去念什么书?他理应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但他说什么也不肯从命,死也不肯结婚。你们看这怎么办?”
  “要我就给他当头一棍子,”一个农民给他出主意,那个当父亲的带点得意的声音说道:“我敲过他的脑袋,给了好几棍子,打得他一个星期都起不了床。”
  饭桌上又发出一阵满意的笑声。
  “就得这样!”有人在一旁鼓劲。
  做父亲的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用一种忧虑而又有点不光彩的声音说道:
  “用棍子敲脑袋也不管用。他变成个新式读书人了。他说他不认识那个姑娘!我说认识不认识也得同她结婚!我一想到他这样不孝顺,真想再揍他一顿,但揍也没有用。所以我就把村里的长辈请来开导他。长辈们都劝他说,结婚吧,要听你爹的话。那姑娘家都生气了,也要为那个姑娘顾顾脸面。你如不跟她结婚,她的一生就给毁了。再说,对你爹的名声也不好听。”但他还是不肯。他只对他们说,“那我怎么办?我爹干吗要毁掉我的一生呢?”你们听听,我生了这样一个孽种。年纪比他大三倍的老人说的话他都不听!
  我最后对他说,“你不结婚就甭想吃我的饭!”但他顶嘴说,宁可饿死也不结婚,那我也甭想有他这个儿子了。现在我明白过来了,不给他饭吃这话说错了,是个大错。我不该那样说,这样反而使他想到可以用寻短见来要挟我。他混过了一个星期,有天他来对我说:“给我钱去上学,否则我就不吃饭了。从新年起我就绝食,直到饿死为止。”新年很快就到了,大伙都高高兴兴要过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的儿子却威胁要绝食,你看怎么办?
  这伙农民沉默了好一阵子,考虑如何对付这个儿子采取的严峻步骤。对他们来说,这倒不是个新问题,但这种对策似乎是新的。他们的儿子也都不听话,也想法儿明里暗里地违抗父母之命。
  最后有一个人说话了:“我的邻居也有这样一个儿子。他也不肯结婚。他的父亲训斥他,说不结婚就宰了他,或老头子自己一死了之。结果他儿子跑了,写了一封信说他再也不回家来了。”
  “我的邻居,”另一个声音说——人们怀疑“我的邻居”是否就指的是他自己——“揍他的儿子,揍到他答应结婚为止。可是,当所有参加婚礼的客人都来了,礼也收了,但在婚礼上却连新郎官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这种丢脸的事多着呢,”又一个开始说道。
  “我的儿子一开始二话没说都听从我的,作了结婚的各种准备。但他一见到新娘,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当场就象小孩一样哭了起来。当着大伙的面他一边哭一边说新娘子太丑!他呜呜地哭个不停,怎么劝也不听,要不是他的新婚日,我就揍死那兔崽子。”
  墙那边传来两人的咳嗽声,声音很大咳个不停,好象在那苦恼的父亲面前想竭力忍住不要笑出声来。但那个做父亲的,眼看新年一到儿子就要绝食,深深陷入他自己的苦恼之中,别人怎么说他也听不见了,只是无可奈何地诉苦:
  “我一向祭祖拜佛,想托福生个好儿子。但你们看,我生了个什么样的儿子啊!我只有这么个儿子,这样一个孽种!我修行不好!前世做了恶事,来生可能还要变成狗和羊。我的儿子要能结婚,给我生下一个孙子该有多好啊!但他同驴子一样憨。我要揍他,他就逃走。我不揍,他就不结婚。如果我不给他钱到新式学堂上学,他就要当着我的面绝食饿死。如果我让步,他就不结婚。我的命多苦啊!”
  “现在的儿子都是不听话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劝慰说。“不象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样孝敬父母。如今,儿子都有他们自己的主见。他们上了那些新学堂,学了一些坏思想。我有三个儿子,有一个甚至问我为什么要从佃农那里把粮食收成的一半拿过来。我有三户佃农,他们都同其他佃农一样向我交租,但我自己的亲生儿子,吃我的饭,花我的钱,倒来问我,我们的土地为什么比别人家的多,为什么租子要对半分?”他说我们把穷人的血汗都榨干了。他还给起了个新名词,叫什么“剥削”。我对他说,你这个奶臭未干的毛孩子,敢对你爹说这些个?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馊主意?你拿这些新名词来咋呼什么?他正要说话,我的另两个儿子来了,其中一个对他说:“弟弟,咱们走,”他们找个借口把他带走了。一个小时后在开秘密会的那三个兔崽子都给我逮住了,跟他们一起的还有邻居的一个儿子和两个佃农的儿子。我走过去,他们都不吱声了,有一个还装模作样的编了谎言来蒙我,“我们想知道一亩地能产多少高粱!”他们以为我是个傻子!我对他们说,“一粒高粱也长不出来,如果土地落到我那些废物蛋儿子手里的话!”
  从隔壁进来一个人说:“是的,现在的孩子真不好。你们听说过上星期在海拉尔吴作林儿子的事吗?脑袋都给砍了,说他是个共产党!不过,有人说他不是共产党,只因为爱上了一个歌女,想从‘窖子’里把她赎出来。正巧警察局长的儿子也看中了这个十六岁的漂亮妞,不让她离开那家‘窑子’。那姑娘想嫁给吴的儿子,为此两个男的就大吵了一场。吴的儿子说他宁可倾家荡产也要赎出这个姑娘,但他还没来得及办,警察局长的儿子就把他当共产党逮走了,然后在闹市上给砍头示众”。
  “对,是这样,但我听说他是个真共产党,”有人插话说。
  “是真的又怎么样?”有一个问道。“就一定得砍头?”
  那个有三个儿子的人又说:“上天保佑,我的儿子是共产党就好了呢!……”但他不再讲下去了。另有一个人说:“听说还有女的……”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好象踩着地上什么危险的东西。
  外面声音嘈杂,饭馆里又来了新的顾客。跑堂的喊叫声很快就把隔壁房间的谈话给淹没了。过了一阵,稍微安静了点,跑堂的又站在台阶下喊开了,“六位付了六块大洋,三毛小费,再见!”六双农民的脚踏着毡靴从我们房间门口扬长而去。
  从隔壁房间里,一个在收拾碗筷的招待员对另一个说:“嗨,他们把白糖都抄走了!”
  台阶下面的一个跑堂又在送客:“三毛酒钱已付,客人再见!”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孟胜德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您是第位访客!
版权所有:陕西省文化厅主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陕西省分中心
Copyright 1998-2014 www.shawh.org.cn All Rights Reserved
陕西省图书馆维护 | ICP备案:陕ICP备10200749号-2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