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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苏联小憩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一九三三年，我的身体健康又垮了。只得离开中国前往苏联疗养。在苏联住了十一个月。一部分时间在高加索基什洛伏德斯克疗养院，其余的时间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两地，完成了拙著《中国红军在前进》一书。因为有病和从事写作，我的活动受到限制。至于苏联生活，只能管窥一斑，见闻不多。 　　基什格伏德斯克过去是俄国贵族们的避暑胜地，而今已改造成为人们逍遥度假的疗养城市。这里已有五十座楼房供旅客居住，另有十一幢大楼在修建中。 　　过了几个星期，我认识了一个苏联红军的军官。跟他去参观了当地苏军休养所占用的两座大楼的一座大楼。几百名军官站在花园里，天还没有黑，他们刚看罢一场电影。他们在度过假日期间还继续进行军事训练，每天上课读书，看电影。军官介绍我见了他们的首长，一个莫斯科红军军事学院来的教授，他说一口道地英语，听说我是一个美国人，就连声直说俄国革命时期，美国西伯利亚远征军司令格拉维斯将军救了他的命。一九二〇年他在海参崴一家报纸当编辑，他和另十一个同志被日本人逮捕要枪毙的时候，正是格拉维斯将军派出美国部队强迫日军释放了他们。 　　这位教授对我说，格拉维斯将军的著作《美国西伯利亚冒险记》一书已经译成俄文由红军出版社出版了。序言里回顾了日美两国太平洋国际关系、两国利益和政策上的冲突史实。格拉维斯将军直言不讳地憎恨日本人及其走狗白匪军挑起的冲突。 　　在社会主义的医疗制度下，疗养院里的医生、护士对来住院的病号一律进行体格检查，普通药品和镶牙是不收费的。公园和周围的丛林山坡弯弯曲曲的，并且中途有站可上山。当医生说病人可以走上顶点的时候，他的疗程就完了。 　　…… 　　在苏联期间，所见所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基洛什伏德斯克只不过是为劳动人民疗养休息的好几百个疗养院里的一个，几年前这里什么也没有，现在到处是建起的大城市和工厂。医疗方面已经取得了社会主义化的成果，教育方而从小学到大学是免费的。红军的生活尤其引人注目：军队有自己的大剧院、出版社。从将军到战士都受最好的教育和可能的军事训练。这方面，世界上越过它的军队是否有，我不敢说。 　　寄身苏联，冷眼旁观，我经常把眼下见到的事物进展情况拿来同中国的现状进行对比。国民党中国的交通实业有了一点发展，但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重担下，总是动摇不定。国民小学如雨后春笋开办起来，但穷人的子女在生活逼迫担负不起的困苦下总是不能上学。国民党军队腐败不堪，声名狼藉，总是欺压老百姓，人民的中国被国内外千百条锁链紧紧捆住翻不了身。而苏联的人民在沉重的劳动负担下喘不过气来，但他们自己当家，不作别人的牛马。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工厂不归私人所有，他们是一个骄傲的觉醒了的民族。 　　然而，让我离开中国消磨岁月，简直难以生活下去，什么原因我说不出来。生活在苏联同生活在中国两相对比，在苏联虚度光阴可能会自由自在、安逸舒服一些。俄国出版我的几本书，稿酬收入不但足够维持我个人的生活，而且还有一大笔节余存入银行足够我一辈子享用不尽。但这又算得什么!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住我回中国去的内心愿望。中国社会的巨变和个人写作的兴趣在深深吸引着我。并且中国有我许多战友在那儿生活，在那儿斗争，在时刻召唤着我重返中国，去生活学习，去工作斗争! 　　要回中国首先必须使自己以记者身份同美国出版界建立联系，因此我决定回美国一行。一九三四年春天我离开苏联，途经中欧，从法国坐船乘三等舱回国。 　　一到纽约我就踌躇街头，看那家报馆能否谋得一个位置。多方奔走均告失败。一家报馆愿倒愿意，但主编先生向我提出远东是否有战事的问题，我的看法如何，而我说会打起来时，他的答复是“他们的报纸不能发表这一类倾向性的报道文章，这家报纸是主编和平的喉舌，”于是我的希望落空。 　　美国像一个奇怪的星球，我少年时期的朋友们现在已到中年，她们现在的生活和思想似乎同十五年前一样。我到西海岸去看望了我的妹妹和弟弟，弟弟是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退伍的士兵，离开他时他还是一个孩子，现在三十过了，已经成家，夫妻生活美满。妹妹在一个小学当校长，无论怎么说，妹妹和弟弟两家人的生活中都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从弟弟妹妹那里我得到我的父亲的情况。他的身体健壮，精神矍铄，七十多岁了，还养马，追女人。其余时间贪饮几杯酒，常在醉乡。我有时候从我的版税中给他寄一点钱以尽父女责任情谊。他用那些钱添置酒坛酒缸，靠墙摆得整整齐齐，乐而浅尝，逢人夸耀，有时几个星期，有时长达好几个月之久。 　　回中国两年以后得到父亲去世的讣告时，我悲伤难过，但默读他老人家死的详细经过时，我的心潮又平静了。他在俄克拉何马州玩桥牌，打赌赢了十六瓶啤酒，大热天里一下喝光，站起来就见了上帝。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