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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修道女友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一天下午,我们在南阳的途中遇到了雨,连绵细雨:一路上下个不停。天快黑了,我们急急赶路。我的武装护送队在黄土烂泥路中滑倒摔交恶言恶语骂娘骂天。我的大黑骡子如履薄冰转来转去。我们一路上见老乡就问“到南阳还有多少里路?”真是越问越糊涂,有的说三十五里,有的说二十里,有的说快了,有的说差不离,真是随口答腔,有意说笑,谁也承认他不准确知道。
  我下决心打发护送队回唐河去。倾盆大雨中土匪不会拦路抢我们,附近的日本敌人也不会出动袭击我们的。当我们走到一个村子里在一个凄凉黑暗的小茅屋里叫烧开水时,我改变了打发他们回去的主意。
  满载邮政包裹的独轮大车在茅屋底下避雨,我们问邮差,“到南阳还有多远?”
  “二十五里”,他回答道。中国的邮政工作者遍及穷乡僻壤,起早摸黑风雨无阻的既平凡又伟大忠于职责的精神使我肃然起敬,他们似乎什么都知道。邮差答话时,我发现有五个兵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一张小桌。虽然光线模糊,我看他们一身肮脏不堪,头帕发黑。一个兵把小锡壶放在炭火边热酒,一杯杯斟好,然后划起拳来,谁输谁干杯。他们一脸横肉毫无表情,象是梦中的好汉英雄人物。这情形使我发寒。我掉头问邮差:“那几个兵是些什么人?”
  他打量他们,想了一会,然后回答道:“他们既无军帽,也无臂章,不可能是那个部队上的……他们身上有枪……”他停顿下来环顾我们这个团体又补充说道:“不过嘛:你们的枪足够防身,我看。”
  于是我打消了让护送武装回唐河的一切念头。
  寒风呼呼啸号,冷雨哗哗啜吟。水珠湿透了我的棉大衣也浸湿了我的内衣。我们的绑腿和棉鞋淋淋湿透,我们的军帽成了湿布。我的大黑骡子在泥泞中摇摇晃晃移步。我试着下骡步行,烂泥吞没了我的鞋子费很大力气才找到它。
  时间快十点,南阳城已近。我们走上城南十里的光亮的公路,两旁绿树成荫。城南一条河,水面宽阔流入一个湖内。我们松了一口气,把牲口拉到平平的渡船上过白河。南阳是一个军事重镇,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有哨兵盘查我们。南阳多次受到轰炸,破坏严重。市民一早下乡疏散,下午三、四点回家照常生。全城晚上热闹异常,商店旅栈开门,菜市场非常活跃。大街两面许多房屋已成一片废墟,有些地段的瓦砾堆已清理干净。
  南阳县长热情地接待我,并且滔滔不绝地讲起南阳周围的军事设施来。因为他白天整天睡觉,晚上彻夜工作,所以他十分精神抖擞,一谈就几个钟头。而我们这天行了十八个多小时的路,大半途程在泥泞大雨中走过,仅清早四点吃了一点东西到这时饥肠辘辘实在饿得发慌不堪。
  热酒的力量使我们提起了精神,我打开日记本记下县长的谈话要点。他说:“轰炸并不特别严重,敌机只是骚扰我们罢了。部队在城外,省政府已迁洛阳办公,要炸也只炸伤老百姓和街道房屋而已。”
  “哎哟!”我唠叨了一句。
  “小学、初中、高中都疏散到乡下去了,总共有八千多学生”,他继续说下去道:“难民的数字是五千六百二十二,都是水灾无家可归的灾民。我们把他们安顿在能供给更多人口的家里。”什么事情或者是有人最后提醒,使得县长想起让我们后半夜睡一觉不致有害身体。但县政府住满了军队,拥挤不堪,不可能待客!旅社在城中心也不可能,因为跑不到城外飞机就来了。看来还是把我安排到哪个教堂里去为好。
  我们在县长秘书的陪同下,在大雨中经过半小时走到挪威传道会门口,几天前刚刚炸过,屋顶倒塌,一堆瓦砾。再过去是南阳天主堂圣母院,我们趟过积水的街道朝这个女修道院走去,狠狠敲打它厚重的大门。很久才听到后院看门人的发抖声音,问我们是些什么人,一再问我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上哪里去,三更半夜敲老百姓的门干啥?大雨倾盆,反复问答。最后叫我们等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痴痴等在门外。嘀咕怀疑是看门人睡蒙头觉去了。我们正准备去找旅社时听到大门里面妇女一阵哧哧的笑声。县政府秘书告诉她们我们是什么人,县长请她们接待一个美国女士住下。
  “哎唷!不行不行!”一个温柔细小的妇女声音应道,“我们的生活跟中国老百姓一样,没有舒适的东西能使美国人满意的。”
  我说我并非图舒服而来。门内又是一阵意大利腔调的哧哧笑声。然后一个人说:“我们生活简单,不过对您欢迎。”
  沉重的大门慢慢地向后拉开,一根大树干作门闩,风灯光下,一群身穿黑袍,头戴小黑帽的修女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她们惊魂未定,生怕是土匪还是日本鬼子来了。年龄最大的一个修女,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修道院院长艾敏尼娅·马林维尔妮妈妈,请我们进院。
  修女们急急忙忙领我们到会客室里,两个秘书和我加上三个挑夫六个浑身湿透的人,各自脚下淋一滩水。我们商量的结果,我的秘书住在一个神甫的家里,县长秘书回家,其余的人去住旅社。大雨滂沱中各人终于走了。我同主人们打招呼。修道院里有十个修女,五个出来。一个青年修女艾敏尼娅德·加坦妮略会说英语。会客室是中国式的大长间,青砖地,白粉墙,四壁有圣母像和图像,中央一张长桌,四周摆着靠椅。她们问我这房子可舒适不?
  我告诉她们安逸得很,在桌子上、柜子上、板子上、地板上铺上行李我可习以为常了。她们都很激动,赶忙给我预备一张床。不一会儿,她们抬的抬、抱的抱,垫被盖被,有的抱着雪白床单枕头,有的拿着红毛毯,有的端着一炭盆木炭火,进来了。我脱下湿衣服时,她们用另一床毛毯包住我,并在我的面前摆了一个覆盖了的盘子,揭开雪白的面巾。一眼瞧见牛奶、面包、莎乐美、蜂蜜、黄油和一罐咖啡。“哎唷!希罕的很!甜蜜的咖啡!”
  “吃莎乐美,意大利香肠,喝一瓶弥撒酒如何?”年青的女修道士问我,说这是道友们自酿作弥撒时喝的酒。这个修道院差不多能自足,它养猪、牛、鸡、鸭,有蜜蜂房,有葡萄园。修女们自己作饭、洗衣缝衬、擦地。还自作面包、黄油、香肠、乳酪、甜酒。
  有几个修女是受过训练的护士,艾敏尼娅德修女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实验室技术员,她还帮助洗衣、作饭伺候进餐。这是我访问过的外国教会。组织外国人进行体力劳动的第一个教会。一般说来外国人在中国是从来不干体力劳动的。她们什么都干,这是我在中国所见到的唯一一个。
  我吃饭的时候,她们在旁边姗姗走来走去、含羞带笑温柔有礼貌地问了我许许多多问题。我走到行军床边,她们放正枕头,铺好被子,盖严毛毯,拍我安眠。
  “太舒服奢侈了!”我的手在细软洁白的床单上摸弄不停。两只眼睛朝天花板和四面墙壁望来望去,天花板已经支离破碎,墙壁现出两条长及墙根的裂缝,玻璃窗用木板钉住。
  “那是空袭破坏的结果”,艾敏尼娅德修女面色惨然地解释道:“还好没有命中,周围许多房子统统炸坏了。我们的房子也震坏,墙如倒塌可真遭殃,我们可吓坏了。”
  她说修道院幸好没有命中,是因为他们个个祷告天主保佑。她们还在防空洞上面升了一面大的意大利国旗,房顶上升了一面国旗。海面国旗角上她们还缝了一幅圣母布像“圣母保佑了我们”,她说。
  每次空袭过后,有的修女背起急救药箱上街去抢救炸伤的老百姓,其余的修女在门诊部等待抬进来的受伤者,她们有一个二十张床位的小病房,经常满员,每天有百多个病人上门换药包扎。后来几天我注意观察护士们在门诊部勤奋工作,许多药品很快用光了,有些特效药根本没有。
  “我们是护士,但非作医生的工作不可。”一个修女说:“我们只能作小手术,大手术要送到老河口教会医院去,离南阳两天路程,太远太远了。”
  修女们每周去监狱一次,从事医务和宣传福音的工作。有的妇女每周到城郊三次去看穷人的病,艾敏尼娅德修女讲到这里时双手交叉无限感慨地叫道:“哎唷唷,象河南这样的皮肤病秃子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东西,意大利可没有,即使在英国我也没见过!”
  第二天黎明,小教堂院子里的嘈杂声把我吵醒。不久,房门开了,水汪汪的眼睛,笑眯眯的艾敏尼娅德端了一脸盆热水进来。之后,又送上一份西餐早点。昨天夜里她把我的外衣晾干了,把我的衬衣袜子脸巾洗得干干净净。
  我终于来到一个地方,有机会在这里给《曼彻斯特卫报》和红十字会医疗队写出我的文章和报告。艾敏尼娅德是一个美而艳的青年修女,水汪汪蓝色的大眼睛闪耀着青春的欢乐和艰苦处世的稳重经验。她过着修道院的道貌岸然的生活。尽管如此,她那直来直去的语言和那一身修女服装的风度总难使我理解她能皈依天主正宗。我倒乐意瞧她的一双手粗糙健实同农民的手一样,喜欢听她谈修女们干体力劳动赞美上帝。看来上帝对她好比近邻。她是意大利一个贫农家的女儿,十六岁进修道院。她念念不忘地悲伤地提起她前年收到去世的母亲的话和在火车窗口见过她母亲慈祥送行的面影。
  为了把她培养成为教会的完善仆人,教规打破了她的个人意志,摧毁了她个人的愿望,她施洗赎罪积极维护教规。她当见习修道士的时候,在修道院的传教杂志上读过有关中国方面的文章,即表示内心要到中国的强烈愿望。因为有了这个愿望,她被送到英国而后到她希望前往世上落后的地方去。她接受了这个差遣作为侍奉上帝最完善的途径。整整四年到中国的这一希望快成泡影时,突然接到通知命她马上动身来中国。
  耶稣教徒说中国人是“异教徒”。天主教同样。看来天主教比冷冰冰认罪的新教徒要灵活得多。天主教有如中国的释道两教,有隅像天主圣母。五颜六色神秘壮丽的徒众,司令念经,烧香顶礼。我想起在欧洲路边上见过许许多多基督圣地,血淋淋的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令人作呕。倒不如中国每个村子里路边上管上不管下的小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公婆婆偶像更使人感动。
  每当河南有一个传教士当着我的面说“异教徒”时,我就提醒他,我也是一个“异教徒”;我的话几乎使他跪了一个礼拜,祷告上帝拯救我的灵魂。我仔细阅读了他给我看的教会宣传小册子,然后硬要他从不怕死的观点出发给我指出宗教的某种原理在什么地方,我说耶稣是一个社会革命家,他之所以被钉在十字架上乃是因为他同当时的统治阶级进行不屈不挠你死我活的斗争,我的话几乎把他吓死了,我的年青的修道女友为传教士们辩护说,传教士们是抛弃了家庭温暖和安逸向“异教徒”宣讲真道的,关于“安逸”并不见得,我对她说,并不如此,而且我还是提醒他们,现在的革命者也抛弃了家庭温暖过着忠于主义原则的艰苦生活。
  我倒不在乎,信男善女是基督徒也好,不是基督徒也好,异教徒也罢,非异教徒也罢,这不是主要的,重要的在于人们要为人类谋幸福,不出头干涉穷苦人的解放事业。我这种思想,修女们无法理解,她们从为中国人民服务的观点出发,毫无政治动机,而她们的神父则反其道而行之。她们送了我一道天主教护身符百般劝我带在身上,又劝我空袭中间呼喊圣母保佑。我可受不了愤然谢绝她们的美意,我宁可依靠中国人民的军队而不仰仗天主圣母的神助。
  离开了南阳,我给修女们赠送了一笔数量可观的药品和捐款,作为空袭受难者和伤兵的急救费用。一九四〇年七月五日我收到艾敏尼娅德修女给我的来信,摘录如下:
  我们这儿在下的每个人的命运确实悲伤,等待佳运极乐的来临。
  几个月前战地送来许多伤兵和发高烧的病人,我们有两个护士每天到部队后方医院去帮忙,我自己有时非常愉快地同修女们去那里,可是我们有一个修女从伤兵那里传染了伤寒,第二天修女们也得病不起。五月六日,南阳,遭到特大轰炸,炸死一百多人。五月十一日,我们两个修女卧病在床时,日本飞机来了,投下两枚炸弹,落在修道院修女睡的房间几码外的地方……。
  无论怎样,我们将留在这里同我们受苦受难的兄弟生在一起死在一起。上帝慈悲,不但会继续保佑我们,而且会给我们力量为受苦受难者克尽绵薄……。
  艾敏尼娅德在一九四一年五月八日给我写的另一封信上说:
  “我们的消息同去年一样。日本鬼子经过两天的狂轰滥炸,短暂休歇之后,这回真攻占了南阳,幸运的是,大难临头老百姓害怕,几天前大半离开了南阳城。占领前几天我们一个修女得了重病,我们住在城外十二里金家岗村子里的主教接她上他家去住……。日本人出乎意外地占领南阳前先经过那里,把村子捣成平地,我们救护了四十个受害的村民,至于南阳人数更多。一星期后我也病倒,险些丧命。又几天后我们另一个修女也得急病上了天堂。现在还有一个修女得了同样危险的急病,岌岌可危。
  南阳沦陷前我们的房子被燃烧弹破坏无遗,我忘了把这情况告诉您……。日军撤出南阳他们纵火烧城,市内大火象一座火炉……。
  亲爱的朋友,您太好了给我们送来钱和药品,除了您,上帝仁慈差遣您来相助,现在我们毫无援助……。自从分手后对于那些上门求助的人们,我们尽我们最大的力量给予救济,除了这个我们来到中国别无所图。您送给我们的打字带我很急需,遗憾的是没有收到……。
  回想起来,那样一个黑夜,那么大的雨,您是如何到我们这儿来的情景如在眼前,我们欢喜极了。我们生怕不能给您适合口味的东西让您安宿。您一点也不做作,我们真感意外。自那以后发生了多少事啊!
  可尊敬的艾敏尼娅院长和全体修道女友托我致意祝福您。
  您诚实的艾敏妮娅德·加坦妮略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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