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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梅念

  在步行去成都的路上,朱德一边赶路,一边不由得暗自赞叹,天下哪有象四川这样美丽的地方,哪有这样的巍巍峰峦和滔滔江水,这样的丰硕水果和喷香花朵。他穿过河谷,绕过秋色苍郁的大山,每当拂晓便起身上路,农民歌谣始终不离唇边。到了夜晚,两脚倦懒,浑身尘埃,便随意找个农家借住,老乡们对于过往行人招呼得亲亲热热,谁要说付款酬谢,那就是失礼。至于吃食,自有卖饭挑子。
  第五天的黄昏,还不及一般人到成都所花费的一半时间,他已在红土平原上看到了成都的那座高大的、中世纪的城墙。远处,则有巍峨的高山耸立在晚霞里。
  小河流水潺潺,他到河里洗了个干净,然后把平时不舍得穿的布鞋穿在脚上,一个钟头以后,就伸手摸到了成都北门城墙,一如完成了什么神圣的誓愿。然后,他踏进熙来攘往的街道,街道两旁是成千的华丽商店和古老建筑,据说其繁华不亚于北京。怀着有志竟成的狂喜情绪,他忘记了疲劳,终于来到中国西部的文化、教育、政治和商业中心。
  幼时使他充满幻想的“大路”,在这里同从东方和北方,以及从南自云南和远自西藏而来的通商大道会合了。在他有生以来的想象之中,从未出现过这样宽阔清洁的马路,金碧辉煌的招牌,以及无数的饭馆、酒店、药铺和摆满了珍贵的四川丝绸、外国商品的大商店。
  第二天早晨,离开仪陇县的第六天,他到差不多拥有一千名学生的高等师范学校报到注册,办了进体育科的手续。引起他注意的第一件事,是有些教师把假辫子缝在卜帽上。他们在留学日本时期都把长辫子剪掉了,回国以后,买了假辫子。
  “我对于那些人十分崇拜”,朱将军说。“那些人是革命的。我对于一切革命的事物都很羡慕。”
  其次,最令人吃惊的乃是天足的女学生。这些女学生在私立学校上学,有的坐滑竿来往,有的则三三两两地在街头漫步。他很想和她们攀谈几句,一时又无勇气,因为男女交朋友,在那时还不时兴。唯一的正当关系只有结婚,而结婚只能由双方家庭来办理。结婚需要钱,他却没有钱,而且他也无意结婚——至少要等到能够娶上一个受过教育、天足、类似在成都见到过的姑娘。
  “我是个很动感情的人,把姑娘们理想化,对她们敬而远之,”朱将军腼腆地说,好象踏入了禁区。是不是他不愿意对一个外国妇女谈及这件事呢?就我观察所得,他是个谈笑风生的人,机智的幽默常使一桌人捧腹大笑不止。当年他在成都是个对女孩子敬而远之的羞怯的青年,转眼间三十多年的光阴已经过去了。
  朱将军很快就把这话题岔开,谈起了在成都的生活。一九〇六年时,成都一共有两所大型官立学校,一所是高等师范学校,另一所就是新办的军官学校,培养新军军官,还附设有官佐训练所。他原来打算转学到军官学校,但考虑到家里人向来轻视当兵的,恐怕要与他完全断绝关系。那时,“新军精神”口号甚盛,四川总督满人锡良组织了新军,由赵尔丰——锡良的后任总督——任指挥官。穿着笔挺军服的军官学校学生,在街上高谈阔论,和身穿制服的高等师范学校学生聚在一起,大家都以天下为己任。
  朱德虽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但不久对国事就比对正规课程还有兴趣。可他仍然好学不倦,尤其喜欢听戴假辫子的教师提倡“自由平等”、批评“旧制度”的讲课。这些教师虽然批评新的改革太少、太小,却还不敢明斥朝廷。
  立宪君主派的教师比共和派享有更多的言论自由,所以有许多学生追随左右,甚至可以略微自由地提到他们的《四川日报》,这家报纸当时还是半公开的。
  共和派“同盟会”的会员,不得不在绝对秘密的情况下活动。高等师范学校内有种种传闻,据说有三名教师是同盟会会员,其中一名就是张澜。张澜曾在朱德仅仅上了一年学的顺庆新学校执过教鞭,后来在辛亥革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虽然年届高龄,还是“中国民主同盟"创建人之一,并任主席。
  要想加入地下的同盟会,必须有会员两名作保证人,并且在入会仪式上歃血为盟,宣誓效忠。朱德正在多方探听谁是会员以便请求担保时,最方便的事来了。不知是谁,在他宿舍的枕头下面,塞进了一小张《民报》。这张小报显然已几经易手,一部分铅字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小报攻击立宪君主派,而且指出,新的改革是“企图维护腐败朝廷的欺骗行为”。朱德把这份小报一读再读,最后塞在另外一个同学的床上。
  成都也有几所教会学校,但朱德和他的同学视那些学校的学生为“洋奴”。教会学校的学生把自己局限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天地里,对于国事漠不关心,只想着他们的灵魂和来世,他们所受到的教育只是为了做外国银行、大商行和教会机构的工作——着眼点都是穷奢极欲的物质享受。教会学校的学生是些超国家的男女,他们受到的是逆来顺受的教育,也从不打算把他们宣传的教义付诸实践。
  朱德进入高师后,首先做的事情之一是参观实验室。实验室令人自豪地拥有一架显微镜和一具人骨,据说那是从国外运来的外国人骨,所以看来兴趣很大。学校里挂有许多大的地图,还有一个彩色地球仪,这些都是引人注意的东西。体育科的一间教室里,挂有几张外国陆战和海战的彩色图。朱德对于这些挂图兴趣最浓,一再详细研究,直到三十二年后的今天,对这几张图仍记忆犹新。但是,学校里没有新式教科书,教师们有的靠记忆,有的靠在海外留学时的笔记在课堂讲课。
  成都一派新生活的景象。新的官员鼓励当地开设工厂,发展家庭工业和手工业。一家新式缫丝厂,一家棉纺厂,一家造币厂和一家兵工厂都用新式机器开工了。朱德和四个本县朋友,从这一家串到那一家,希望看到新式机器。每到一家,他们都遭拒绝,只能站在墙外听听机器的转动声。
  朱将军说,城市繁荣起来,乡间的农民却过着和以前一样的苦日子,承担着为贴补这些新的改革机构所需的新税。地主绅粮本来就一动不动,反对进步,现在则更加凶恶,还得了官职,自立新税,加在老百姓身上。朱德走到街头,时常听到一声大喊:
  “大人来喽!清路!”接着就是一乘精致的轿子,抬着一个新官大老爷,作威作福地过去了。
  成都西北角还有专为满族人——统治民族——居住的特别区域。普通人谁也不敢进去,除非他想挨一顿打。老百姓胼手胝足地工作,满族人却有津贴和皇粮,一生享受。也有一些满族官员愿意做些事情,可是大部分却情愿游手好闲,甚至不愿意把自己这一区整理干净。满族人只知道成天在市区里坐茶馆,老百姓都痛恨那种贪饕的神气。
  愉快的一年弹指过去,朱德毕业了。在求学期间,一共交下五个朋友。其中一个叫秦昆,是成都读书人家的子弟,另外四个则和朱德同乡,都是仪陇县开明人家的子弟。这四名仪陇县的学生在本科毕业后,计划在家乡创办第一所近代化学校,他们邀请朱德参加,教授体育并兼总务主任,年薪一万二千钱。①朱德热心地答应下来,约定开学之日到仪陇县参加工作。
  离家两年,朱德并没有意识到他是怎样成了新的中国的一部分,而他的家庭又是如何停留在旧时代中。在他跋山涉水回大湾的途中,他确信家里人能够谅解他为了在成都上学而说的谎话。他只要向他们解释一下,他们便会同意自己的新职业——特别是因为他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薪金,这不但可以偿还为他上学而借的债款,而且可以还清全家的债务。
  他在动身前就写了家信,说明自己打算在家里过夏,参加农活。家里人果然在等他。他老远就看见了一个侄子,他又是叫又是挥手,可是侄子并没有向他招呼,一溜烟似地穿过田坎回家去了,于是全家忙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做些什么。朱德到家的时候,一家人排成了两行,俟他走近,一齐在他面前恭敬地低头执礼。养父也不把他当做儿子看待,连连欠身为礼,招呼进屋,强使他在全家聚会的地方坐在上位。一家人围在他的四周,他们的眼睛闪烁着骄傲,每一个人都用最客套最恭敬的词句——穷人惯于应付有钱有势者的词句——来同他谈话。
  说起这次回家,朱将军声调低沉,充满了伤感与忧愁。整个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专门给他准备了饭菜,全家虽然没有独自占一间屋的人,却特意给他腾出了一间,里面架起从全家挑出来的最好的卧床、桌子和椅子。他们甚至把最好的草垫子拿来,并且点起一盏菜油灯,他在晚间享受一点光亮。
  不论什么样的活儿,都不让他做,他每次想做,他们都表示反对,强要他坐下,袖手不管。他们专门给他准备了饭菜,自己吃的却极差。他们不说什么,但惊异的目光老是停留在他的双手上。他并不象官宦人家那样,指甲留得长长的,反而剪得和他们一样的短。他逐渐不安地体会到,他们拿他当做大官——或者就要做大官的人——来看待了,他不得不尽量拖延吐露真情的时刻,他不敢说明以前曾对他们扯过谎,而今后是要去教授一门不体面的课程——体育。
  离家两年期间,他家是越发贫穷了。从外表看,这变化还不十分明显,可是从里面看,一眼就很明白。为了欢迎他回家,衣服都洗净、补好,但到处是补丁,到处是缝头,几年来都没换过。他听说全家负债累累,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焦灼万分。他们希望他终于能够把他们解救出来。全家两房人苦撑了很久,在等待这一天来临。
  “我知道他们觉得该给我说一门亲,”朱将军说,“我也知道我可以找来一份足以还清债务的嫁奁。可是他们总觉得我太高贵太有学问了,心中胆怯,连暗示一下这件事都不敢。他们把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当做金科玉律。只是在我热心地提到新的改革的时候,我的养父才说道,改革只对‘贵人’有好处,跟农民毫无关系。农民为改革付出了高额地租,付出了数不清的税,还要应付政府所能想出来的各种花样。市面上的布现在差不多都是外国货,比土布还要便宜,可是农民只有在衣服实在不能蔽体时才买上几尺。税吏每隔两三个月就来一次,把今年的税又收一道——新学校,新军制服,保安队,永远没建成的新路,整修水渠,以及为当地官员发饷,都是收税名目。地主为把所有的税转嫁到农民头上,提高了地租。要缴税,农民只有去借高利贷。面对着这种痛苦的不安和贫困,我热心提到的改良运动更显得无力和渺茫了。”
  在养父家住了几天后,朱德到老家去看他的亲生父母和祖父母,然后又探访亲戚。每到一处,他都受到同样的礼遇,每过一天,他便愈发相信他已经成了一种负担,他们希望他早日离开。
  在老家的时候,朱德终于坦白承认他扯了谎,并且告诉他们以后要在仪陇县做体育教师。他接着解释道,他可以挣钱,可以开始偿还家里的债务。
  “坦白的后果是可怕的,”朱将军说。“开始是一阵吃惊后的沉默,接着我父亲问道,体育是什么意思。我解释以后,他大叫起来,说全家苦干十二年,为的是要教育出一个子弟免得一家挨饿,而结果却是打算去教学生怎样伸胳膊迈腿。他大叫大闹道,苦力也会这个!他接着跑出家门,一直到我走,他也没回来。那天晚上我听到母亲在啜泣。
  “第二天早晨,我声明要去仪陇县帮助朋友创办学校。他们极力不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显露出来,可是我体会得到;我母亲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回到养父家,我父亲已经在那里,他说我给全家丢了脸。养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听我为自己辩解:为什么扯谎,为什么这样做。我解释说,科举制度现在已经改了,以后每个考生都得有近代知识——其中包括自然科学、国际法、历史和其他科目——而这些我都没念过。我在私塾念的功课已经大部分无用。我说,无论如何,我即使连连考中,还得拿出一大笔钱来捐官。我一定会变成一个贪官污吏,同其他做官的人一样,压榨老百姓,才能够本;可是在新的中国里应该诚实。我提到中国的巨大变化,提到新式教育,说体育乃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的养父是个很慈祥的人,就是不懂的事,他也愿意听个仔细。这件事本身使我大为苦恼,一夜失眠,独自躺在房里,打算重新估价整个生命的意义。我违背子古代相传的孝道,可是自觉对家庭的忠诚,应该服从于更大的忠诚——对国家和全体人民的忠诚。一个人不能把自己局限在家庭里。虽然是农民的子弟,我现在明白,我并不是一个一脚站在地里;一脚站在学校里的农民,而是已经转换到另一个阶级去了。走回头路已是太迟,而且我也不打算回头。我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
  “我并不责备我的家庭。我过去深恨父亲暴躁、冷酷,可是现在我知道这应该由农民生活的无情现实来负责。我也不责备我的家庭在我回家时对我那种低声下气的态度。我认为那是旧制度下的辛酸产物。他们不愿意我填补我与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愿意我在夏天下地干活,不过是要使我不致重新陷入农民生活的深渊。
  “最后一晚难过之至,第二天早晨,我离家去仪陇县。一向疼爱我的养父,送了我好几里路才回去。他最后站住脚步转过身去,说道:“我们是知事不多的乡下人,不懂得那么多事情。现在不明白的也许将来会明白。你自己照顾身体,多来信吧!”
  “那年他大概是六十岁了吧,很见衰老,穿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和一双旧草鞋。他往回走时,我哭了。”
  他,一个新的中国的人,一步又一步地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他来到了仪陇县,在那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开始了反对封建主义的真正斗争。”
  他和四个同事——李、刘、田、张,本来就料到会遭受旧私塾、旧学究的反对,但却没有想到,刚开学不久,就被卷进公开的斗争里去了。
  象成都这样的大城市,据朱将军解释,“封建势力已逐渐衰落,但在农村里,地主绅粮和他们的一伙还在作威作福,统制一切思想和行为,支配衙门、警察甚至地方军队。旧学究出身于这种门第,他们普遍排斥新学问,认为新学问野蛮,有损国粹。”其实,朱将军说,新学问仅仅威胁他们的生财之道。
  除了传统的封建势力外,也还有一些进步的家庭——知识分子和商人,深知中国若不改革,必将自毁。朱德的几个同事就是这种家庭出身的。这种力量毕竟还弱小,因此,新学校开学时,只不过有十二个孩子入学。即或是十二个,保守派也大为震惊,因而警告说,要小心“一犬吠影,百犬吠声”。
  为新学问而展开的斗争,就以这样的前哨战开始了。不久,流言蜚语传了出来,说新教师都是些“假洋鬼子”,他们剪掉长指甲,头戴假辫子,专教野蛮思想;并说他们把什么孝道、正义以及什么妇人贞操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要不然,为什么新教师不象其他品行端正的年轻人那样,到现在还不结婚呢?
  议论归议论,却有一些学生从旧私塾转到新学校来。于是,保守派更加大肆攻击了。他们说,新教师里有一个姓朱的,出身贫贱,教一门什么“体育”课,所谓体育,就是叫孩子们脱光衣服,在教师面前做柔身体操,让他们出丑!体力锻炼是老百姓和苦力们的事,绅粮家的子弟只应该动动脑筋!
  朱将军说,“这条战线,不久就越出旧私塾,一直扩展到家庭、街头、商店、茶馆和寺庙。我们被称为人类的渣滓——由于违情背道的原因而不结婚的男人。象丫鬟一类的姑娘在路上见到我们,马上掉头逃跑,男人们则站住脚步怒目而视,小孩子也向我们扔石块。
  “我们的学生家长以很大的勇气和精力来卫护我们,父老们轮流来看我上体育课。他们向外间解释,学生并没有脱光,都穿着短褂、裤衩,而且学生也应该身体强壮起来,免得生病,叫敌人残杀。他们还说,这些教师所毕业的学校,就是总督开办的。
  “然而,这仍然无济于事。一九〇七年年底,学校被暂时封闭了,教师被带到知县面前,我还被斥为教授猥亵的课程。教师和家长都为我辩护。
  “那一回,我第一次发表了公开演说。当时讲的是什么,现在记不起来了,大致是解释我的教育方法,按照在成都学校所学的,说明体育和运动的意义。我还说明,这种体育课是保持学生健康和增强学生体质的办法,所有新学校都采用。外国敌人接二连三打败我们中国,我解释说,我们就应该和他们一样锻炼身体,免得重蹈印度的覆辙。
  “我们获得胜诉,学校复课了,但是封建势力立刻又告了一状,说我们贪污学校基金。进步力量这回又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又告胜利。另外的状子又递上去了,这一次告的乃是我们剪掉辫子,装的是假辫子。这等于是对朝廷的叛逆罪,我们又用事实证明这是诬告。
  “到那时,我们的名声更响了,支持者也更多了,学校已经收了七十多名学生。旧势力在法律上接连失败,一般舆论也反对他们,他们又采用了各种卑陋手段。他们雇用流氓在学校门前打翻粪桶和尿桶,还是制不服我们,于是又收罗打手在街头袭击。
  “为了让学生学会自卫,我教学生学武术,拳棒都用得上。我们手拿棍棒同街上的暴徒大打一场,并且抓住几个流氓,送到官府去。这些家伙为了顾全自己,也只好把出钱的人供了出来。”
  据朱将军说,全中国各地都出现了同样的斗争。除去在大港口城市以外,学生为了获得接受新教育的权利必须进行斗争,而且一半的时间都用在自卫上。
  仪陇的新学校也是新的政治思想的中心,它渗透了这座县城,也渗透到邻近的村镇里。不久,老百姓就指出,清王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最腐败、最专制的王朝,清廷宣布实行维新,并不是因为它要求一个近代化的中国,而是在人民的压力下不得不作这样的宣布,以保全自己。西太后在一九〇八年十一月死了,但在她死的前一天,从一八九八年起就被她禁锢起来的光绪皇帝也被毒死了。临死时,年青的皇帝要求他的弟弟摄政王替他报仇。他指责西太后的走狗、戊戌变法运动的叛徒袁世凯将军是杀他的凶手。
  因此,摄政王的第一个行动便是解除袁世凯本兼各职,并把他驱逐出北京——这一手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袁世凯是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宠儿,在辛亥以后,把袁世凯扶上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座,而把当选总统的孙中山挤走的正是这些人。
  朱将军提到,仪陇县这段经历在他的一生中是重要的经历之一,因为这使他了解到封建势力是怎样地蠢蠢而动,同时,他也获得了积极斗争的信心。他的知识和眼界开阔了,国家危难越来越多,他体会到“教书不是一条生路”!在仪陇县的一年里,他和成都时期的学友秦昆书信往还。秦昆有意进入成都军官学校,却因家庭阻拦,无法如愿。另外,朱德听说,私塾时期的好友吴绍伯在高等师范毕业以后,如今已到了云南省,进入那里新设的讲武堂。他也是因为家里不准他厕身行伍而采取这办法的。
  秦昆不断地劝朱德到成都去,再一同从成都出走到云南进讲武堂,这样高飞远走,家里也就无须承认孩子当兵而觉得脸上无光了。一九〇八年的新学年虽然已经开始,朱德的朋友们却鼓励他前往。朱德到仪陇县后,已着手清还家里为他借的旧账,手里只留些生活费,哪里有去云南的旅费?不过,同校的教师们还是给他凑足了款子,解决了问题。
  离开仪陇县之前,朱德和四位当教师的朋友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共同发誓,在中国从清廷和外国压制下解放出来之前,绝对不求官,不做官,而且立志不娶!他们庄严宣称:中国青年从李、刘、田、张、朱这五个人身上,就可以理解什么叫做献身。
  家里既然不能再仰仗于他的钱,朱德决定在赴成都以前回家一行,说明实情。为了免于面子难堪,他知道他们绝不会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儿子参加了军队。他还要向家里保证,只要在云南讲武堂毕业,挣到钱,就再帮助家里还债。
  一九〇八年十二月初,他动身回家。“我在家只住了一晚,可是一晚上就够受了,”朱将军说。“我向家里说明我要参加新军,全家人都以为我疯了。”当教师教那种野蛮的体育还没有什么,可是去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大兵,他们可受不住了。他们开始显得很和蔼,小心地劝他留在家里,休养休养脑筋;他们认为念书念得太多,影响了他的脑筋。等他说明他完全清醒,并且决定献身于从满族和外国的统治下解放中国的事业时,“反应是可怕的,太可怕了!”对于他的养父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起程去成都那天,竟没有一个人来送别。他离开了他的家,以为一个流浪者,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在跟他作对。
  “那的确是可怕的,非常可怕的。”朱将军说,“不过我已经选择了我的道路,义无反顾了。”
  ① 朱德当时的年薪是一百二十吊铜钱。按一吊为一千,应为十二万铜钱。——校注
  

史沫特莱文集(3)/(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梅念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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