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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 新学制商榷书*

徐特立

研究学制有一定的程序： 　　一、先定教授最终之目的，加新学制所议决之六项标准是也。 　　二、目的既定，即当研究用何种教材，及教材应有如何之分量与浅深之度，方能达此目的，则课程表及教授细目当早编订也。 　　三、教材细目既定，即当统计共需若干小时，方能教完此项教材，及一年可共授若干小时，几年可以毕业可以定矣。 　　新学制所举之六标准，第二项适应社会进化的需要，确定教授最终之目的，无论国民经济如何，总须达到必需之限度，倘不能达到时，学年之限制，仍有改变。现在课程表及教材细目既未拟订，但定一个标准及一个组织期限，以此期限达此目的，或有余，或不足，均未有两两针锋相对的神算。我恐其到实施时，不免有削足适履之处。或者此种毕业期限，是以国民经济力定的，则中学毕业合六年小学毕业计之，已十二年。查法国中学六岁或五岁儿童入之，最初预科四年，继以本科初级班四年，高级班三年，合计到毕业只十一年，比我国新学制尚少一年。但新学制高级中学有大学预科性质，与法国中学所设之特科同，而法国国立中学均设特科，分数理、哲学两种，一年毕业。程度等于大学预科，合本科计算，与新学制十二年毕业相同，法国之富，高于我国，新制所定十二年毕业，非以国民经济力为标准可知也。 　　法国初等小学校，毕业期限，定为七年，初等小学校毕业可入初级师范，三年毕业，合初小及师范计算只十年毕业；我国小学六年，师范六年，合计十二年，较之法国师范尚多二年，益足见新制所定之学年，非以国民经济力为标准，纯以社会需要为标准也。然社会之需要极复杂，非详细分析，不能定供求相应的年限，即定有一定的年限，亦需有一二年或二三年之伸缩力，如美国的小学毕业期限，各州不同，有五年六年七年八年三等(见日本《教育大辞书》二十九页)，然毕业期限虽相差至三年之多，而教科课程由美国国民教育会定之，必须合此程度，方为毕业。可见美国于毕业期限有极大的伸缩，以应国民之能力，有课程所以达社会进化需要之目的，丝毫不可迁就也。 　　法国初等小学限制十三岁毕业，而1898年法令，现尚未改，初小学生十一岁可以与毕业考试，以便入高小及农工商实习学校，法令又限制六岁入小学校；而不满六岁者，可以入初等小学预科一年。1882年法令，学生在家受教育于父母，如能受学年试验，合格与在校读书的学生，一律得与毕业考试，可见法国强迫教育虽普通定为七年，五年也可毕业，八年以上也可毕业，在家自修也可毕业，程度不能融通，所以应社会的需要；学年必须融通，所以应国民的经济力，又所以应天才生及低能生之个性。法国幼稚园二岁至六岁儿童入之。 　　初等小学限制从六岁始，然幼稚园得设补习科一年，初等小学可设预科一年，初等小学毕业后另有补习班一年，可以当一年的高等小学，但科目偏重职业方面，读此一年，可以作工，可以升学，两便。实习校毕业后，也有补习班一年，全无作工的实习，专补较高的科学，以便升高等专门学校。学此一年，有钱时可以升学，无钱时可以到工厂或农场当工人或技师，以上幼稚园初等小学、实习学校三种均有补习科。就升学言之，在母校补习一年，则入他校可以减少一年毕业。就自修言之，母校的功课已完全学了，又授以高一级的基础，自修即有门径，如实习学校的数学只教代数、三角止，补习班则有微积初步，虽只学一年，而自修的基础已备。此项办法，与国民的经济能力及社会需要，两面均顾到。法国学生毕业，大概分两期或三期考试。如放暑假为第一期，下期开学为第二期，明年春假为第三期。同一班学生毕业而考试分数期，以便低能生于暑假时补习。自修或请教师或学之于父母或作学校所出的宿题均可。巴黎大学，每次毕业或本科或预科(我国杂志有说法国大学无预科的不确，我即是在预科读书的一人)，均分三期考试，放暑假时，下期开学时，明年春假时。第一次落榜，第二次还可再来，考试的程度丝毫不能融通，考试的期限得以伸缩至八九个月，前者所以应社会的需要，后者所以应国民经济能力及个性也。 　　法国学校教授细目如教科书上的目录极详细，由高等教育议会十五个常驻议员编订，通过大会，由教育部颁行，无论考试及教授，均不能丝毫出此范围。且近二十年，各学区小学毕业生试验问题，均印刷成册有买，可备参考。学生买此题作答案，预备考试；教员买此题作参考，预备试验学生。而书店又编有考试材料书，极便于复习，学生买此复习一次，则所学之科学，前后贯通。法国教育界编书的均有细目可作标准，所以法国的学生所进的学校虽不同，只要是同种类的，到毕业时程度无不同的。同一班学生毕业，考试期前后不同，所试验的问题形式内容有出入，而试验之结果，程度相同，可见按社会的需要以定细目，为学制的先决问题，而年限之限制，只能按细目取一适中的数目，不可如新制以年限作学制先决问题也。 　　我国现行学制，有一定的教科课程，又限以毕业年限。唯因教科课程我略举大纲，如修身一种，只道德要旨一语，即包含一二年所教之修身在内，程度浅深，内容广狭，尽有活动余地。甲校用稍详的书，乙校用极简的书，到毕业时，学生之程度不同，按之课程表，都能合得。即如数学一科，同一中学校的几何，有用温特华士的详本的，有用菊池大麓的译本的，温详菊略，内容相差甚远。同一奥司宾的微积分，湖南高等工业学校用之作教本，前北大工科也用之作教本。我有两个朋友，一个高二毕业，即在社会服务，一个由高二毕业，又毕业于北大工科。现都在法国留学。数学程度，两人相同，学校程度，相差一级。此种弊病由于部章只有课程表无详细教材目录，程度伸缩，全凭教科书及教员。陶孟和先生谓中等的教科范围完全操之上海两家书店之手，专门学者，反无置喙余地(见《新教育》学制研究号)。由陶先生之说推之，确是无细目为标准，不能不以教科书为标准也。法国中等以上学校往往不用教科书，学生只抄口授，学生平时看的书或一种或二三种无定，到上课时同时同班同学一科的学生，而所有的书，新的新，旧的旧，详的详，略的略，或一人同时带几种，或一本也不要。因教员与学生，上课时只讨论教材，采用何种书作参考完全不拘。且教科书各有详略优劣，专守一书，决难得完全明了，但是如我国无教授细目，倘不以教科书为标准，势必以教员为标准，而教员有勤惰，则教授有详略，教员有宽严，则试验及格与否不能作标准，毕业时果否合于社会之需要，只教授者一人知之，毕业二字仍不足凭也。 　　我国无论何种学校，到了修学年满，即一体毕业，往往有一二科未完的，将数月功课作一月或半月教完，不管学生了解不了解，甚或听它不完也毕业。且到毕业时，全体同时考试，学生无自由温习时间，又无留级的，如此的毕业，不过居校的年限满，是否能应社会需要，未有细目规定，由教员任意试验。此种毕业，社会上全无信用，所以中学升大学及小学升中学，既已验凭，复要考试，验凭只可以查修业期满与否，程度全不足凭，非考试不可。若在法国国立中学毕业，升大学只要验凭，无须考试，因法国的考试，教员、校长无权，另有考试委员会，委员会又无权，操之于督学局(督学局出题密封寄委员会考试时，当学生拆开)，督学局又无权，操之于细目，所以毕业有一定的程度。 　　但稍高的普通科学，全无基础，毕业后或想半工半读或作工一二年后再进学校，均有困难。法国实习学校毕业后有设补习班的，专补习高等基础科学一年；就数学一科言之，也教解析几何及微积大意，此项补习科为毕业不作工再升学的学生设的，并且学了此一年，可以作工，可以升学，两面活动，又有高等科学之初步，也可以学函校的高等专门。新制有壬癸两种补习科，系为有普通教育者授职业，独缺他种补习科为工人升学计而设者，似觉不便于贫民的发展。初等教育已受六年，又受了专门技术四五年，尽可充当技师，是丁戊两种之目的，可以说是为造就技师所设，非造工人及工程师而设，乙种前三年普通，只能当得现在中学二年级(现在小学七年，新制小学六年)，必难授完全的高等科学，乙种已无高等专科预备后三年所学的职业，仍非高等的，仍是技师人才。同是一技师人才，则何种应该四年五年，何种应该六年，无详细的教科标准，施行时，必难适合。 　　新制中学有普通科，与现在中学专习普通科的同，有师范属后三年的高级班，与现在以中学毕业生入师范二部者性质同，甲乙丙丁戊五级与现在的甲种或乙种工商业学校性质同，其不同的仅年限有增减，及现在谓之某某校，新制谓之中学某某科，名称上不同。新制谓此段中等教育以一校办之，或多校办之，均听其便。依此则一校只办一科者，除年限伸缩外是完全的现行制。中等教育，无论何国，无以中学校包括之者。新制以各项职业如农工商师范之类，包括于中学，于是中等教育一类，只有中学一种，中学一校，竟有农工商师范等各科，内容一也，不过类名种名互相变换而已。胡适之先生谓不可把旧制的招牌改了，就算行新制，这种换汤不换药的法子，是行不得的。他主张新制学校非办到有成效，不得代替同种的旧制学校(见《新教育》学制研究号)，我也甚表同情。 　　新制第一项标准，发挥平民教育精神，陶孟和先生拟了一个办法，谓自修学生可以与在校学生受同等毕业考试。法国的强迫教育令中有此条文，有些中等及高等专门学校收校外生的，校内校外学生，受同等考试，发同等的证书，得社会上同等的信用，此种办法，最便于平民。我乡有个高等小学学生，姓王名振新，系一孤贫学生，读了三个高等小学，均以无钱中止，最后与了毕业考试，列在前五名，省教科以该生转学证不完全批驳，程度低于该生的都毕业，唯该生独向隅，此是不凭学生程度考试，而凭修学年限之流弊。法国的小学教员，可考中学教员，中学教员可考大学教员，但是考试的细目，先已规定，不同我国检定小学教员，临时拟的不完全的办法，所以考试过后，社会上的信用不独不减，往往报纸为之大吹特吹，以为此由艰苦得来之可贵。法国中学唯资本家子弟得入，但贫家子弟有考官费生的特权。官费分国家官费、县官费两种，有全费及半费数种，初等小学将毕业时，即可预考。 　　我国清朝时各县均有贫生银子，发给穷秀才读书的，富人不能享有，与法之现制同。又书院可以考课，取录的奖米、奖银若干，也是救济贫民的法子，与法国的官费生也差不多。我极注意法国校外生及补习学校的办法，以为此是救济平民求学的唯一方法。法国的大学，凡公用的课，铜元都不收一个，也不要券，也不必通知，谁人一直到教室听讲即是。唯旁听生及正课生要缴实习费七十五法郎，报名费二十五法郎，图书费十法郎，共计不过中银十余元，可以读书一年，除听讲外，还要做题给教员看，又可以在理化博物实习室使用仪器药品，可以在大学图书馆终日看书。正课生与旁听生只一个考毕业考试与不考毕业考试的分别，所以正课生更有考试费。巴黎大学理数预科时间常常定在晚上，各专科大学如医科化学科的学生往往不费一个钱来补数学，当兵的到了晚上无事来听讲的极多，坐位同正课生一样，该科不点名、不查听讲券，一讲堂可容六七百人，坐位不够，立听的，坐在地板上的也有。坐位隔黑板的远近，以到的先后为次序，唯女子多数坐在前面，因男子多让她，黑种黄种白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且往往有教员来听讲的，因法国有种种的考试，自修者大半在此读野鸡书，星期六日尤多，因作工的第二日休息也有暇来此听讲，此真教育的开放，平民读书的好机会。陶孟和先生说的是英国制，我没有到过英国，但我在法国见的及所看的书，是与陶先生说的同，可以想到白种人的地方大都如此的。 　　新制中学说明第八条，有中学区一语，4月13号长沙《大公报》载省教育会学制实施研究会提出之第四项，应否划定中学区，此是教育行政上一极重要问题。查法国全国分为十六个学区(属地在外)，每区一个督学局，所有大学专门及中学各校，均归其直接管辖，同在一城的大学及专门学校，报名入学及毕业考试均在一处。各校之教室仪器教员均是相通的，大学生有时到高等师范上课，数理科学生有时到应用化学专科上课，路隔半里，一时在此，一时在彼，绝不生出各校界限问题。且还有一特别处，譬如甲中学校理化教员缺人，或学生太少，可将此科附在乙校上课，它科亦然，所以能如此活动者，因经费出于一源，提大纲者是一处。新制以一个中学校包括极复杂的班次，将来须通力合作的地方极多，非中等以上学校联合组织一个会社，必有种种不便之处，暂时只有以省教育为中枢，以省垣各校联络试办起，有成效时，再实行确定的学区。省教育会专设办此事之一部，经费由各校分担或省费津贴之。 　　又全国省教育会联合会，会员由各省区选出，非按担任之职务选出，虽多教育专家，不能各种教科均有专家到会。议到教材细目，终不免发生困难。查法高等教育会议所限定之资格人数，均极细密，如医科举两人，药科更另举一人，中央视学、省视学既举了现任的又须举已往的，大学校举人要分科，大学候补教员在国立中学任课者，不独分科，而科之中又有细目，如文科更分文学科、文法科二科，县立中学校举文科一人，更举理科一人，绝不使偏枯，盖教育乃至纤至悉的事，倘不细分科目，笼统举一些学者，则非清朝时的万能候补道，必不能胜任。窃以为此后的教育联合会，不议学制则止，如议到学制举人一节，非细分科目不可。 　　新学制是去年议的，我简直没有看见。今年6月20日看了《大公报》载湖南议行新学制，始在朋友处找一本《新教育》一看，参考书除几本法国教育书以外，只一本日本《教育大辞书》，所发的言论，全本良心上的主张，合于现势及学理与否，自己也不能信，断难望见信于人，不过心所谓危不敢不告耳。 　　* 原载1922年10月1日《中华教育界》第12卷第3期。 　　 徐特立教育文集(修订版)/徐特立著，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