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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丹指挥的最后一仗

裴周玉

我红廿八军在神(木)府(谷)苏区，打下沙苑镇歼灭高桂滋一个主力营与地方团队后，苏区周围许多据点的敌人闻风而逃。这时，中央政治局在晋西地区召开了扩大会议，进一步分析了华北的时局，决定“争取迅速对日作战，是党与红军的重要任务。”并决定了“第一期以经营山西为基本战略方针……以发展求巩固的原则。目前是普遍摧毁反动基础，普遍发动群众，猛烈扩大红军，各个消灭敌人。”为此着令红廿八军东渡黄河，协同左路军即十五军团作战。我廿八军三月卅一日从神木强渡黄河，歼灭了罗峪口守敌一个团，俘敌五、六百人。然后转战兴县、临县、方山、离石与中阳一带，并击退兴县、离石、中阳与柳林镇向我阻击与出击之敌的进攻，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战斗胜利。四月十三日下午，到达中阳县以西之留誉镇宿营。这个有数百户的小市镇，距三交只有三、四十里，是我军向三交进攻的出发地。三交镇是黄河的一个重要渡口。河西就是陕北苏区的绥德县境。该镇沿黄河东岸是阎锡山经营多年的防御体系，构筑有坚固工事与碉堡，并有一主力团和保安团固守。 　　我军十三日刚到留誉村，刘军长就不顾疲劳，提着望远镜，爬上西山去观察三交方向的地形和情况。走在路上，他向我们说：“咱们越向南走，离中央苏区越近了，一定要打好这一仗，好向毛主席献礼。”为了打好这一仗，他几天几夜也没有好好睡觉。他在山顶上，一面仔细观察，一面拿出那张中阳县的地图查对。正在这时，一团从前面送来一名俘虏。刘军长盘问了足足有两、三个钟头，连敌人军官有多大年龄，有什么嗜好也都问得一清二楚。 　　黄昏前，军部在留誉召开了团以上干部会议，刘军长首先传达中央与军委最近指示，说：“根据目前的敌情，中央决定逐步收缩兵力，准备集中歼敌，并深入做群众工作。”着令左路军即十五军团(包括廿八军)从临县向中阳一带转移，以扩大红军，做群众工作。他继续说：“红十五军团主力，十二日下午在中阳县之师店、三角店地区与前来堵击的敌人第六十六师接触，经过激战，击溃敌人三个团，全歼敌一个团和一个炮兵营，俘敌团长以下官兵六百余人。”他又说：“为了配合红军主力进逼汾阳，威胁太原，摧毁反动基础，扩大红军。我廿八军于明日就向三交镇发动进攻，务求迅速歼灭该敌。”最后，他说：“这是东渡黄河口，同红军主力会师，向党中央献礼的一仗，一定要坚决打胜。”尔后，侦察科长向大家介绍三交镇的敌情，刘军长全神贯注地听着。当王科长讲到“敌人只有一个团，新兵多，开小差的多，战斗力很弱……”刘军长突然站起来插话说：“情况虽然是这样，但我们千万不能轻敌，要看到我们现在离开主力较远，单独作战，周围都是新区，群众基础差。我们对每一点情况，每个村庄的地形，都要详细调查研究。任何麻痹大意与轻敌都是不允许的。” 　　四月十四日拂晓，我们围攻三交镇的战斗开始了。一团从东南面上山，二团从东北面上山向三交镇攻击，三团是军的予备队，并担任中阳县方向的警戒，阻击可能来三交镇增援的敌人。 　　战斗安排就绪。刘军长眼里充满血丝，警卫员几次送来饭，他都忘记吃了。一会儿用铅笔在地图上标记号，一会儿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还未合眼。唐参谋长劝他说：“军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有事我叫你，这样你怎么受得了?”他笑了笑回答说：“不知怎么回事，枪一响，一点也不困了。” 　　唐延杰参谋长要亲自到二团去指挥战斗，刘军长告诉他说：“你去叫二团占了前沿阵地，迅速向纵深发展，争取早和一团那面取上联系，以便两面夹攻敌人，不让敌人有喘息的时间。” 　　四月十四日上午，刘军长听说一团那面攻击不太顺利，便立即和宋政委商议，让政委留在军指挥所掌握全面情况，他要亲自到一团阵地去。我和参谋、警卫员等几个人，也跟着一起出发了。 　　我们到达一团前沿听取了黄光明团长、王再兴政委汇报后，刘军长说：“时间就是胜利，必须迅速组织力量消灭这些顽抗之敌。这次战斗，与河东整个红军安危有关，要号召党员和指挥员，拿出最顽强的毅力，狠狠打击敌人，现在三交镇周围大部阵地已被我们占领，只剩下西北面那些主要山头，敌人凭着碉堡、工事拼命顽抗。二团那面强攻不易凑效，你们一定要设法积极动作，把敌人的阵脚打乱，以便迅速消灭敌人。” 　　刘军长还找来一团一连首长，询问了该连的情况。因为一连是首先攻入三交镇的先遣连队，接连夺取了敌人许多坚固工事与碉堡，该连有一个突击班打得最好，班长外号叫“二胡”(因他会拉二胡)。他带领全班冲锋，消灭四、五十个敌人，攻下三个碉堡，全班只有两人负轻伤。他自己手上负了伤还一样率领全班战斗。刘军长听了这些情况后，高兴地说：“一连这种以少胜多，以小分队逐个攻取敌堡的办法是我们战胜与消灭敌人的好办法，一团应仿照这种办法，迅速夺取这些碉堡，消灭敌人。” 　　他同一团首长研究好继续战斗部署后，已快中午了，刘军长又提着望远镜，向阵地的最前沿走去，我们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往山上爬，子弹不住地嗖嗖在头上飞啸，他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我们跟随刘军长一直爬到距敌几百米的小山包上，这个长不到一百米，宽不到三十米的光秃秃的小山头，和敌人那一线山头相对峙，中间隔着一条小溪，小溪的西头和黄河汇合处的南边就是三交镇。我们这个山头是敌人火力压制的重点之一，上面无任何工事和隐蔽物，我们只好爬在山头棱坎下观察敌情。从这个山头上看去，镇上的房屋巷道都历历在目，敌人的来往活动隐隐可见，我方的战斗进展情况也都看得很清楚。刘军长爬在山顶上，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观察敌情。当他看到战士们占领敌人一个碉堡或一个工事消灭了几个敌人时，就兴奋着不顾自己的安危，站起来观察情况。我和警卫员几次劝阻说：“这样危险!”但他看到胜利攻击的情景非常兴奋，说：“小裴，你看这个山头不是一个理想的观察所吗?”他把所观察的敌情与部队战斗进展的情况，让通讯员一一通知一团首长，并告诉他们，应该采取的攻击手段与措施。尔后，他坐在地上拿出小本，把前线战斗情况，给宋政委写了一封信，让通讯员跑步送回军指挥所去。通讯员临行时，刘军长笑着嘱咐说：“你告诉宋政委，过了中午，请他进三交镇去喝胜利酒。” 　　正在部队打开通往三交镇道路的时候，敌人的一挺机枪，迎面封锁了我们部队的前进道路。刘军长伏在山头的一个棱坎后面，一手撑着地，一手拿着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对我说：“特派员，你看见了吗?机枪是从小庙旁边那个碉堡里打出来的，等会儿部队冲上去一定把它缴过来，带给陕北根据地人民做纪念。” 　　这时发现黄团长亲自带领一个排向敌堡冲锋。刘军长深知这种情况的出现，是部队的英勇果敢，不怕牺牲，也是经过一天激烈战斗，伤亡较大的必然表现。因此，怎样迅速消灭当前敌人，又要防止急躁，冒进，是当时问题的焦点。他也深知消灭这些敌人，既没有炮兵，也没有炸药，全靠红军的英勇和指挥员的智慧与指挥艺术。于是，刘军长把参谋叫到跟前，手指着前面，将自己所观察的情况与设想向他说：“你马上去告诉黄团长，要尽快组织突击力量，夺取前面那些碉堡，消灭敌人火力点。”并用警告的口气要参谋转告一团首长，说：“指挥员任何时候都要沉着冷静，不能单凭勇敢蛮拼，一定要讲究战术，以最小的代价，夺取更大胜利。”参谋向前边飞跑而去。这时，山包上只剩下刘军长、警卫员和我三个人。最后他脸向着我慷概激昂地说：“特派员，将来我们有了无线电就好了!”我说：“一定会有的。” 　　战斗很激烈。刘军长的心也随同他手中握的怀表一样，啼哒、啼哒，计算着部队运动的时间，予计着彻底消灭敌人和夺取城镇的时刻。他站在那里，看着部队的战斗，想的是歼灭面前的敌人后，如何配合红军主力扩大战果，怎样才能调动和消灭更多的敌人，我军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将怎样做部队的工作。而忘记了自己是站在距敌人只有几百米远的山头上，全不记个人安危。我和警卫员见他站得那样高，几次拉过刘军长，让他姿势放低一些，防止危险。无论我们怎样拉他与劝说，他为了便于观察敌情，指挥部队作战，还是照样站起来。谁知，就在刘志丹同志观察部队向敌人重新发起攻击的时候，就在我最后一次拉他时，敌人的那挺机枪突然射来一梭子弹，刘军长两手往胸前一抱，踉跄着要跌倒下去。我心里猛地一震，糟糕，军长负伤了。不禁惊呼一声，赶快跨上一步，把他抱住，急着喊到：“警卫员，快去叫医生。”   　　子弹是从他左胸部穿过去的，碰着了心脏，伤口处流血很少。他穿的土灰色棉军衣的左胸，只见有处枪弹打着的洞孔。他的面色顿时变的蜡黄，呼吸极度微弱，心脏略感到有些跳动，昏迷过去。 　　我忙把刘军长抱到山坡后边，找个隐蔽平坦的地方放下，待了一会儿，他神志略微清醒了，睁开了眼睛，环顾了下四周，想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他那付顽强的劲头，那种坚强的意志，无畏的毅力，还想为党为人民作更多的事情。他的这种顽强精神，似乎一下子全部迸发出来，用劲挣扎着抓住我的手，以极微弱的声音告诉我说：“让宋政委……指挥部队，赶快消灭敌人……的……”只见他嘴唇又动了几下，但再也听不见声音了。这时，医生赶到了，可我们敬爱的刘志丹军长已完全停止了呼吸。 　　宋政委听到这个惊人的噩耗，急忙来了，一团王再兴政委也从前沿阵地赶回来了。他们走到志丹同志身边，抑制着自己万分悲恸的心情，跪下身子抚摸了志丹同志的心脏与脉膊，详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向我询问了负伤的经过与处置情况。又询问医生还有无抢救的希望。这个山头周围阵地上的勇士们，闻到噩耗后，顿时一片沉静，鸦雀无声。一刹时，阵地上的英雄们顿脚捶胸，有的在地上打滚，哭不成声。有的同志从临时的隐蔽处或棱坎下站起来，恨不得马上向敌人冲去，为刘军长报仇。 　　大家不约而同地端起自己手中的机枪、步枪一齐向敌人发射了一梭子弹，以表示向刘军长致哀，为刘军长雪恨。尔后大家迈着沉重的脚步，严肃悲痛地向刘军长身边走去。一层又一层地围拢到刘军长遗体的周围，淌着眼泪，口里喊叫着：“刘军长你不能和我们永别啊!”“你该领导我们战斗到底呀!”有的战士右手举起步枪，左手拿着军帽高呼着：“我们要为刘军长报仇!”“我们要坚决把敌人消灭干净。”宋政委这时严肃地站在自己亲密战友遗体旁边的群众之中，脱下自己的军帽，同志们也跟着宋政委脱下军帽，向刘军长遗体静默致哀，最后宋政委说：“刘军长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更多地消灭敌人，为刘军长报仇。”尔后，我们把刘志丹同志的遗体抬上担架，宋政委从警卫员手里拿过那件旧大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一步一步地把担架送到山坡下，大家才各自返回自己的岗位上，继续战斗。 　　我由一团的前沿阵地上，护送刘志丹同志的遗体到达三交镇东南角上一个大院时，在那里等候的军政治部主任伍晋南等同志，立即以沉痛的心情，向刘志丹同志遗体默哀致敬。我将宋政委的指示与一切安排向伍主任作了汇报，他马上派侦察科王科长等筹划船只。王科长经过很大周折，派人泅渡黄河西岸，同当地苏区政府取得联系，才派来了一只渡船。由民运科刘国梁科长负责购买棺材，他跑遍了三交镇也未买到棺材，只好买了几块木板，制作了一具简易棺材，将刘志丹同志的遗体抬进棺材，运抵黄河渡口，向黄河西岸苏区划去。 　　黄河的咆哮声，狂风的呼啸声，仿佛都掩盖不住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悲痛，唯有前沿阵地上激烈的枪声、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才使我们从沉痛中骤然惊醒。一种由于强烈愤怒所产生出来的力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燃烧起来。 　　我们踏着刘志丹同志光荣的血迹，迅速奔向各自的战斗岗位。黄河在我们背后怒吼，它将千秋万代歌唱着倒在这里的红军英雄们，歌唱着刘志丹同志。 　　(裴周玉同志当时任中央军委驻红二十八军特派员) 　　 革命英烈/陕西省革命烈士事迹编纂委员会.—西安：《革命英烈》编辑部，19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