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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情滔滔

谢觉哉

一 　　我想知道故乡一些情况。自己生长的地方，不管它变化怎样，总比完全陌生的地方易于了解些。我希望有人和我通信。 　　请莫说是我要向你们要报告，不是的。我说的是自由通信，不管是工作人员或非工作人员，他们有所见，有意见，有疑问，都可以随时提出商量。我虽眼花事忙，只要字写得大一些(四号字大)，不潦草，我一定亲自阅看，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写复信。 　　只请你透露一句话：『谢觉哉愿意和人通信。』写信的人定会有的。 　　二 　　来信有『擎柱』、『微末』、『竟敢直接通信』等字样，使我感到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和人民大众尚隔着几重山，这些山是旧社会遗下的坏习气，我们尚没把它铲平或者铲平得很不够。 　　我每天接的信颇多，而处理来信的时候很少，然而对于你的信，不能不亲自处理，否则你将真以为不应该『直接通信』了。 　　三 　　李白的『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是说坏人作怪，下情不能上達，即现在说的『封锁消息』，打击『反映情况的人』。浮云变成了黑云。黑云大体被吹散了，但『浮云』还是有的，不在这个角落就在那个角落，而且不能很快地扫尽，应该常常警惕。 　　四 　　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据我看到的：树、竹子，砍得太多了，棕树有的剥得要死了，松树劈得太厉害，有的只剩下点凉幅尾子。这很不好，不仅烧柴用材成问题，而且田土不经干了，也经不起大水。听说今年宁乡不上二十天没有下雨，就大家忙于抗旱。几十年前，我还在家乡的时候，那时森林还好，个把月不下雨，还没有人着急，这可见树林的重要。望你们有计划地栽树：河堤上、路旁、屋角边、塘边、地边都栽树。哪些地方栽杉树、松树、竹子等用材林，哪些地方栽茶子、桐子等经济林，哪些地方栽果子树，哪些地方栽烧的茅柴，当然也可以混合栽。不久前，宁乡县出了护林蓄林的布告，社里要好好执行。几年以后，就会有好处。这些事，你的父亲、伯伯，比我清楚得多，你可向他们请教。 　　五 　　我生长在肖家湾，屋前屋后都有大树。真好玩!树下可打滚，树上可摇风，好些树或竹，我都爬熟了，对它很有感情。去年路过肖家湾，想起幼时和我一起常在大树山里玩过的一位穷朋友——肖晓春(姚家段人，比我大，后来学裁缝，有师父管，不敢和我玩了)。我写了一首诗： 　　为何不共我嬉游?阴影投来各自忧。 　　大树清泉都已杳，只留情景在心头。 　　爱护树林，谁都有此同感的。它不止给我们农业上、用材上、燃料上很大利益，而且使我们生活在美好的环境中。要对它发生感情，即： 　　对幼林如爱护小孩，对大树如尊敬长者。 　　『前人栽树，后人遮荫』，栽树不只是为我们一代计，而且要为子孙计。来信说：『山林又一次大砍伐』，和拆房子作肥料一样，是大蠢事。当然怪不得你们，上级要负主要责任。但你们也可以抵抗，抵抗的办法是依靠群众。六十条规定重大的事要得到社员代表大会的决定。试想：如果把『拆屋子作肥料』、『大砍伐森林』提交社员代表大会，一定不会有人赞成。 　　六 　　去年上半年我写信给张县长，问他：起的大猪场关上猪没有?给山栽的树活了没有?塘或水库放了鱼苗没有?公路旁栽了一些树，而河堤、小河堤、屋边还没有栽，赶修了一座无用的能过汽车到我的屋门口的桥，而在这个桥的上边和下边有人经常来往的桥坏了却没有修。张的回信答非所问，只说『今年(去年)要把生猪由六十万发展到二百万』。大概这时他们的神经已有点儿不正常了。 　　去年我回宁乡，主要是去流沙河看鱼，有人告我流沙河的鱼多得很，我不信。看了才知道是骗人的。人要说实话，也要肯定实话，会听实话。上面喜欢听假话，下面就假话连篇。但是还是说实话的靠得住。 　　七 　　我设想，如果到一个生产队或者大队，看到那里不分自留地和集体地，都种的一样好，没有偷摸事发生，社员和干部同劳动同商量，因此那里的生活已有改善，生产方式已有改正，人民情绪正在高涨——这要亲身去看，而且会看，不可只听汇报要数字。要知道这几年听假话说假话惯了，一时间假话不会全断绝。 　　上面爱听假话，下面就讲假话，这是一个规律。你们曾经爱听过假话，现在是不是群众敢向你们讲真话?除非你们已向群众做过多次检讨，群众认为你们是自自己人了，他才敢把真话向你们说。前年我到流沙河看鱼，那里的鱼是摆样的。有一位同志当面扯白，说公社办公所在地的一口塘每年可出一万斤鱼。我是那个地方的人，知道是不可能的，当面指穿了他。其他的人，也许容易为其所惑。李书记、张县长几次信上说一九六一年全县生猪可達二百万头，自然不是说假话，而是你们听了假话，不加考察地信了，其实，谁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八 　　连带想到一个问题，副食品主要是蔬菜，『蔬菜半年粮』。蔬菜可喂猪，猪肉也出在蔬菜上。讲丰收，应把蔬菜算上。宁乡蔬菜是有名的，以前长沙城里有一间宁乡蔬菜店出卖蔬菜制品。农民不止吃新鲜蔬菜，干的蔬菜，如『擦菜子』、『擦辣椒』、『擦豆角』、『茄子皮』、『萝卜丝』、『萝卜皮』、『豆豉』等，名堂多得很，每家都有若干个明水罐子(别的地方颇少这样的罐子)。有人说，有好小菜，有油盐，不比吃肉差。种蔬菜，合作社要管，特别是萝卜菜，要靠田里萝卜，只自留地种不了多少。小时候读《诗经》：『我有旨蓄，亦以御冬』。我当时了解的不是干鱼臘肉而是放满罐子的屋子。 　　又想到一件事：很多年了，一位老农民说：『人家说我太省俭，农忙时不买肉，他们不知道我家比吃肉还好，我的田里养了鱼，鱼肥且鲜，放紫蘇煮，每顿两大碗，吃得可香!』稻田养鱼可以提倡。不过要有好水、水足。 　　豆腐店也可以提倡。 　　我讲的是几十年前的事，也许近来进步了，也许还可以采取。 　　替人民当管家婆，颇不容易，但当好了，又很有趣味! 　　九 　　我颇爱谈养猪的事，记得一九五七年春我到宁乡，正值你们在开生猪会议，我看到会议上的许多材料，我很高兴，认为解决了人民吃肉问题，也解决了农田肥料问题。我还在《人民日报》上写了一篇文章。现在看来似乎一九五七年的计划没有完成。难道流沙河、潭佳山等处饲养经验，都不可靠吗?抑或有其他原因。想你们已有所总结，能否告我，以后可以替你们宣传。 　　『闻道故乡河改道，乘舟归去看蔬鱼』，受年华的限制，未必能乘舟上溯沩河。但想念还是有的。你们来信却没有提到新沩河的事——这件改造自然的大事。估计新沩河的工程是有很多困难，也许要出点儿麻烦，但工程完成，应是人民永久之利。 　　十 　　你社对梦周四公家属的优待，办得好。梦周四公是有大功的烈士，几十年前他所期望的农村社会主义建设，今已逐步实现，我们要纪念他，要照顾他的家属，要去打扫他的墓，这叫做不忘本。 　　你父亲是瞎子，年又老了，他的生活你应当供养。你父亲说还能打豆腐，我知道他的豆腐是打得好的，你社豆腐如是公家打，可以分配他在豆腐坊工作，得点儿工分。 　　十一 　　我在家只停得两日，也有一些诉苦的。有的因为孩子太多，有的是依赖性重的五保户，有的是懒汉。这些，需要对他们进行教育。但也有的因没有分配他以适当劳动，使他感到生活无靠。比如有一个老瞎子(不是五保户，但儿子不能全供养他)，他能打豆腐，社不许私打，又没有要他为社打，他说难于活下去；又一位比我还老的农民——有经验的农民，没有受到青年农民的尊重，他说：『我们老了的人怎么办?』应该告诉合作社和乡政府及人民，招扶老人、残疾人，使他们能愉快地度过晚年，是新的社会、新的青年人必须具备的道德。自然，党和政府还需要进行一些具体的工作。 　　十二 　　实行民主集中制，在宪法里、党章里都写了的；农村人民公社六十条也写得很明显。现在要巩固这个制度，就要使所有的干部，深刻认识这个制度的重要意义。遵照六十条的规定按期召开『社代』、『社大』会议，社里各种重大事情都要经过社员讨论，做出决定，把好的主张变为全体社员的主张。所谓好的主张，必须是真正集中了并加工了的群众的意见，它代表着群众的意见，并为群众所了解而乐于接受的。 　　『社大』、『社代』是权利机关，重大问题必须经过他们讨论决定，不能只由管委会或少数主管的人说了算。理由是领导想出的好办法，只有在群众接受，变为群众自己的办法时，做起来才有劲，何况某些不善于联系群众的人提的办法常常有错。你们信里所说的『把生产权利交给社员』，生产权利本来是社员的。过去被一些蠢人夺去了，站在社员头上瞎指挥，现在应该是收回的时候了。管委会、生产队长是『社大』、『社代』选出来的管家人，他们应该尽职想办法，但重大问题必须经过『主人』批准。小的事情做过后也要接受『主人』的检查。 　　社队干部和代表要按六十条的规定定期改进，选出社员自己信任的当家人。有些地方对放手让社员自己选举当家人的决心还不大。这还是不想把权利交给社员，或者不相信社员会运用好这个权利力。其实社员最关心这个问题，谁好、谁差也看得最清楚，好的总会选上的。 学语集锦/谢觉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