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话剧西安事变-第六场
程士荣 郑重等
前场后第三天。“双十二”前夕。
华清池五间厅。蒋介石的议事厅。
[中西合璧的建筑，一色的雕花木家具。西式的吊灯，仇计洲的字画。壁上日历翻在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一日。
[幕启；窗外落叶萧萧，飞虹桥依稀可见。蒋介石亲自主持的六次“剿共”会议已近尾声。诸位将领正襟危坐，聆听蒋的最后训示…… 蒋介石 (从太师椅上起身)……匪共残余窜抵陕北，已是疲惫之师。此次调集三十万大军和一百架飞机，并在必要时不惜使用毒气弹，这样，历时十年的匪患，将以我们的全胜而告终。诸位，这是剿共最后一战，我等必须下定毕其功于一役之决心，为此，我命令卫立煌：(卫立煌起立)为晋、陕、甘、绥四省边区总指挥。(卫敬礼后坐下) 蒋鼎文：(蒋鼎文起立)为剿匪前敌总司令。(蒋敬礼后坐下)至于对东北、西北军的处置，前议不变。 一将领 委座，据卑职察度，近来西安气氛反常，种种迹象表明，张、杨未必接受这个方案。 钱主任 (站在蒋介石身后，一笑)过虑。如果他们敢于抗命，即刻由中央军解除东、西北军武装，予张、杨以撤职查办处分。 白少宽 以我之见，此事不宜拖延。日前，发生学生流血事件后，西安民情沸腾，东、西北军军心浮动；为免生枝节，请委座速定公布作战动员令的时间。 众 人 少宽言之有理!事不宜迟呀! 蒋介石 (沉吟片刻)耀煌…… 万耀煌 (起立)…… 蒋介石 你部西进咸阳的计划，何时可以完成? 万耀煌 近因陇海沿线，运兵车辆有限，耽误了一些时日，预计一两天之内，即可全部集结咸阳待命。 蒋介石 (踱至壁前，凝视挂历，众将领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挂历上。半晌，伸手撕去两张) 众 人 十三日?! 蒋介石 (头也不回)对!后天。
(众跃跃欲试，喜形于色。 蒋介石 今晚七点，张、杨宴请大家，都不能跚跚而至咯。 一将领 会不会是个鸿门宴? 蒋鼎文 量张、杨不会有这胆量! 万耀煌 张学良桀驁不驯，杨虎城老谋深算，我看委员长还是不去赴宴为妙。 蒋介石 (含而不露)不，我是要去的。就这样吧!
[众人向蒋介石敬礼告辞，欲从正门下。 侍卫官 (上)张副司令，杨主任求见。
[众将领惊讶，停住。 钱主任 请诸位这厢走!(向侧门挥手，众将领从侧门鱼贯而下) 蒋介石 请!(对白少宽)少宽，我看苗忠这张牌该打出去了。 白少宽 是，我马上去安排。 蒋介石 要见机行事。 白少宽 请放心，我会做的恰到好处。(下)
[蒋介石坐在太师椅上，取“绥寇纪略”做读状。
[张学良、杨虎城上，向蒋介石施军礼。 蒋介石 请坐!
[张、杨脱帽入坐。侍卫官献茶。 张学良 委员长，“剿总”收到西安各界要求严惩枪杀学童凶手的请愿书一份，请委员长过目批示。(将请愿书呈在蒋的面前) 蒋介石 (脸色倏然阴郁)严惩什么凶手?你说凶手是谁? 张学良 曹团长…… 蒋介石 宪兵团是按我的手谕干的。好咯，你可以马上把我送交西安各界处置。(突然站起) 杨虎城 委员长误会了，汉卿不是这个意思…… 蒋介石 我平日教你们“明礼义，知廉耻，负责任，守纪律”。有人侮辱领袖，就是侮辱你们的父母，拥护领袖的人就该奋起和他拼命。而你们……，你到底是代表学生，还是代表我呢?你到底是学生的立场，还是国家大员的立场呢?(愤怒地撕摔请愿书，掷于地上。) 张学良 恕我直言。更多的惨案对委员长有什么好处呢? 杨虎城 今天，我也接到部下的来信…… 蒋介石 说什么? 杨虎城 他们说：“打死一个日本鬼子祖先有光，打死一个中国人，死了无法见先人”。 张学良 说的多好啊!话虽浅显，发人深省。 蒋介石 (对杨)难道你也是这样认为? 杨虎城 作为一个军人，我个人服从委员长的命令没问题。但是，部队抗日的情绪逐日高涨，剿共士气低落，倒是令人忧虑…… 蒋介石 你们都是不学无术。也不好好读书，因此轻信诳言，陷于谬误。(举起桌上的书)这部“绥寇纪略”你们读过吗? 杨虎城 虎城没有看过。 蒋介石 汉卿呢? 张学良 看过…… 蒋介石 这是一部说大明剿闯贼的书。明朝亡于清，就是对兴起于陕北的闯贼李自成掉以轻心，疏以防范的结果。所以,我屡次教诲你们，日本是癣疥之疾，不足虑；共产党才是心腹之患，非彻底消灭不可。否则，我们会重蹈明朝的复辙，把中山先生留给我等的革命大业，毁于共党之手。 张学良 学良认为，这部书名实不符。“寇”没有绥得了，而是明朝被“寇”亡了，怎么叫做“绥寇纪略”呢?明末的情况是政治腐败，官逼民反，军事废驰，外敌纵横。以我看，崇祯皇帝若能认清形势，彻底改革，刷新政治，整饬军旅，招抚“寇军”，一致对外，坚决抗清，结果恐不至于败于寇而亡于清。崇祯皇帝的教训就在于采取了灭寇第一，抗清第二的错误国策。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似相类似，但实际不同。 共产党是坚决主张抗日的，在抗日的国策下，共产党是能与之合作的。只要枪口对外，共产党和我们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变仇人为朋友。我们内战不已，这正中了日寇以华制华的毒计。学良衷心希望，委员长不要做一党一派的领袖，而要做全民族的领袖。 蒋介石 (掷书于桌)够了!这些话我早听腻了。我代表革命政府，我这样做，就是革命。 张学良 如果置民族利益于不顾，兄弟阋于墙，还有什么革命可言? 蒋介石 (怒)你，……你就是拿枪打死我，我也不能变更剿共第一的国策。你要抗日，等我死了以后，你再去抗! 张学良 委员长念念不忘剿共，但十年内战的结果又怎么样呢?如今东北沦丧已经五载，日寇又乘隙入侵绥东，敌人正在步步实现田中奏折“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的野心。委员长张口安内攘外，闭口礼义廉耻，唯独对亡国灭种的危险无动于心…… 蒋介石 住口，真是荒谬绝伦!把东北拱手送给日本的是谁?就是你自己! 张学良 不错。东北国土是从学良手里丢掉的。但是，我又是听命于谁才做出这种丧权辱国、遗恨千古的丑事呢? 蒋介石 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了，你想洗刷自己的罪责?晚了。 张学良 学良全然没有这个意思。(说着从贴身衣袋内拿出一个皮夹，取出一封电报)请看，这是“九一八”委员长指示学良不要抵抗的密电。如果委员长忘记了，我可以再念一遍…… 蒋介石 (狼狈不堪)…… 杨虎城 (制止)汉卿!…… 张学良 五年来，学良在全国父老兄弟姐妹面前，承担失守国土不敢抵抗的罪名，为了顾全大局，维护委员长的威严，学良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把它悄悄贴在心前。可是，五年来，我食不知味，夜不安枕，每天夜里，我梦见血淋淋的东北义勇军弟兄们，他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倒在白山黑水之间；我每天梦见三千万东北父老兄弟姐妹们，在鬼子的铁蹄下，饱受奸淫掳掠，家破人亡之苦!他们无数的手在我面前招着 ，招着……(悲不自胜，半晌)五年啦!委员长，整整五年，学良没有在先父大帅的坟头祭过一杯酒，烧过一柱香……(伏在桌上恸哭) 蒋介石 (拍桌)够了，够了!一派庸人之见!听着，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们东、西北军面前：一是服从命令，全部开往陕北，继续剿共，中央军做你们的后盾；二是你们如果不愿剿共，立即撤出陕甘去福建、安徽，我命令中央军去剿。
[张、杨愕然，相视无言。半晌。二人同时拿起帽子。 侍卫官 (上)苗忠有要事求见委员长。 蒋介石 让他进来。 苗 忠 (上，向蒋行礼)卑职有重要情况面呈委座。 蒋介石 说! 苗 忠 (看一眼张学良，嗫嚅地)……委座公务繁忙，是否容后…… 蒋介石 说吧! 苗 忠 是。据卑职来陕一年精心稽查，大量确凿事实证明，张副司令背叛党国，私通共匪…… 杨虎城 (震惊，欲起)你?! 张学良 (反而沉着地按杨坐下)…… 苗 忠 (打开公文包，取出材料，呈蒋)请委座明察。 蒋介石 (拿起材料翻了翻，递给杨)虎城兄…… 杨虎城 (阅材料，双手发颤)这……
[蒋介石密切观察张学良的神态。 杨虎城 汉卿。你看看，你看看……(转对蒋)汉卿为人光明磊落，可示天日。 苗 忠 委座。事实俱在，卑职…… 蒋介石 (大怒，拍案)住口!事情往往坏在你们这些利欲熏心之辈手里!汉卿与我，情同手足，你竟敢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来人!
[两名持枪侍卫应声而入。 蒋介石 (摆手)给我拉出去毙了! 苗 忠 啊!……(“扑通”跪倒，哀求)赏奴才一条狗命吧!苗忠半生追随委座，效忠党国，都怪奴才官迷心窍，惹委座生气。(见蒋不动声色，象狗一样爬至张、杨面前，哀求)奴才该死!求二位将军救奴才一命。 蒋介石 (厉声命令)拉走!
[侍卫拖苗忠下。苗忠哀嚎……。少顷，枪响。寒鸦惊飞，野犬乱吠。
[长久的静场。 蒋介石 对了，今天的晚宴，你们为我准备了哪些名菜啊? 杨虎城 ……曲江春的贵妃鸡，元顺楼的锅子鱼…… 蒋介石 好。据说，西安的羊肉泡馍颇有一点地方风味咯! 杨虎城 (笑)这东西实惠，就怕委员长的胃口…… 蒋介石 胃口!哈哈哈，吃得消，吃得消…… 张学良 (拿起帽子)…… 杨虎城 请委员长务必光临。告辞了。 蒋介石 好咯!好咯!
[张学良，杨虎城敬礼下。
[蒋介石颓然倒在太师椅上，两手抱住脑袋…… 白少宽 (从侧门上)委座。 蒋介石 (不语)…… 白少宽 (叹息)……苗忠。……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蒋介石 (突然跳起，如困兽嘶吼)娘希皮!我需要赢得时间!时间!你懂吗?我要拿一个苗忠换两个一级上将和他的几十万军队!来人!
[侍卫官急上。 蒋介石 十万火急：剿共动员令提前于明晨八点下达。 侍卫官 是!(下) 白少宽 委座，这是东、西北军所有同情共产党分子的名单。
(递名单) 蒋介石 待动员令下达后，全部给我杀掉! 白少宽 是!(欲下) 蒋介石 慢!
[白少宽恭候一旁。 蒋介石 (黯然地)……苗忠，要厚葬……。另外，以我的名义，给他的家属抚恤金二千元……
[蒋介石双目紧闭，虔诚的行基督教的礼仪，他是为死者祈祷呢，还是为自己忏悔? 只有他知道……
～幕 落～
大型话剧西安事变/ 程士荣 郑重等.— 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79.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