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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杨虎城在西安事变中的角色作用

张庆军


  在西安事变的研究中有许多异议,例如杨虎城在西安事变中扮演的角色,即使当事人之一的张学良在不同的时期也 
  有不同的说法,上世纪50年代,张学良曾明确说明:“西安事变,杨虎城乃受良之牵累,彼不过陪衬而已。”而晚年则 
  改口道,杨虎城才是这一事变的主要策动者,他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主角而已。
  张学良前后迥异的说法耐人寻味,杨虎城在西安事变中究竟是主角抑或配角,其实从杨虎城一贯的思想和行为轨迹 
  中即可明辨。
  一 
  从杨虎城的为人处世和性格特征来看,倔强和果敢是其显著特点,不畏强权,敢于以弱抗强,北伐时期坚守西安就 
  是其具体的表现形式之一。翻开他的历史,这一特征也明显他的行为之中。杨虎城出身贫寒,早年以刀客身份闯荡江湖 
  ,然而却是追求真理,可谓锲而不舍,比如说早在皖系集团统治期间,杨虎城以区区营长之职,即敢对抗陕西督军陈树 
  藩,掩护同盟会员,后来他参加靖国军,竟以不足千人之数与陈树藩所部万余人血拚,伤亡累累。为此,于右任等后来 
  在栎阳举行的追悼阵亡将士大会上,也称其为“百战功高。”
  杨虎城尽管一生从未与孙中山谋面,但其追随精神却一往无前,究其原因,则是服膺其精神与主义,这也是杨虎城 
  的一个特点,一旦认准目标,则百折难回。同样,他在接触了共产主义后也表现得令人称道,自1925年他在耀县设立三 
  民军官学校,吸收共产党员,在部队内实行国共合作以来,一直与共产党保持良好关系,使这支部队始终保存着共产党 
  的组织。仅此一点,就大大有别于国内其他军阀武装,即使在蒋介石背叛革命,采取暴力下“清党”以后,他也是顶住 
  了压力,拒绝接受上峰命令,保护和容纳共产党员,并任命一批共产党人为部队干部,如蒋听松为第十军秘书长,魏野 
  畴为十军政治处长,寇子严为一师参谋长,南汉宸为军事政治军校校长等等。因此,在他的部队中,共产党活动十分活 
  跃,党的组织成员发展到二百多人,还组织了士兵委员会、宣传队、民运工作队等等,后来还在以杨部工作的共产党员 
  为骨干,建立了中国共产党皖北特委,这种现象在当时的白色恐怖形势下,不能不说是一种特殊,与杨虎城的帮助和支 
  持是密不可分的。由此可见,杨虎城与共产党的合作是真诚的,不可与冯玉祥、唐生智等新军阀相提并论,趋利而避害 
  ,是可以共患难的。
  杨虎城本人也在孜孜以求地向共产党靠拢,甚至提出加入中共组织,做“第二个贺龙”。事实上也有人愿意发展他 
  为组织成员,只是受到“左”倾思想的影响和其他客观原因而耽搁了下来。由此可见,杨虎城已经通过了中共的考察和 
  考验,符合了入党条件,正如魏野畴写给党中央的信中所说:“杨虎城是一位革命将军,他是有坚强的革命决心,他表 
  示愿意与我党合作到底,他是绝对被掌握在我党手中。”①
  杨虎城主持陕政以后,进一步加大了与共产党人合作的力度,他甚至将组织陕西省政府的工作交给了知名共产党人 
  南汉宸,这就不单纯是信任与勇气的问题,而是将来执政方针大策的决定。他曾经说过:中国的新军阀没有一个能斗过 
  蒋介石,能同蒋介石斗的只有共产党,我们要同蒋斗,只有同共产党合作。显然,他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共产党联系到 
  了一起。
  杨虎城与共产党的合作是深层次的,他的部队大部分都建立起了党的秘密组织,特别是由阎揆要任团长的特务二团 
  于1936年组建了中共特二团委员会,统一领导各个营、连、排的党支部和党小组,全团党员达到二百余人,被称为“共 
  产党的干部仓库”。除此之外,还有大批的共产党员在杨部担任了重要职务,除前文提到的南汉宸外,还有任警三旅长 
  的张汉民,任一二四旅长的武士敏,任骑兵团长的王泰吉等等。中共干部在杨部担任重要职务比例之高,可说在国民党 
  军队中绝无仅有,对于地方实力派和军阀而言,军队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是轻易不让别人染指的,杨虎城之所以如此对 
  共产党人信任,已足以说明,他对共产党是推心置腹的。
  当然,杨虎城与中共也产生过矛盾,还曾有过兵戎相见,但具体的原因要具体分析。
  皖北暴动期间,杨虎城曾在暴动前夕脱离部队,远走他方。究其原因,这次暴动带有浓厚的“左”倾色彩,杨虎城 
  也认为暴动时机尚未成熟。另外,由于杨虎城入党的要求遭到拒绝,使他不愿意以党外人士参加起义,因此,他的拒绝 
  也是情有可原。在皖北起义已经通过上级批准,势在必行的情况下,杨虎城也没有横加干涉,宁愿丢开他的立身之本的 
  部队使与共产党的合作不致破裂,可见他对与共产党合作的重视程度已经超越了个人的利益。
  另外,杨虎城离开部队还有为皖北暴动的顺利举行着想,即引开由南京派来督军的韩振声,以免影响起义的准备工 
  作。
  杨虎城与共产党的最大误会产生于1933年9月红四方面军进入陕西境内后,王树声部与杨部发生接触,遂展开战斗, 
  接着还有镇巴之役、降头山之役、汽渡坝之役、天官堂山之役、毛垩塘之役、降头山二次战役等,冲突可谓不断。
  其实这并非杨虎城所愿,还在该年5月,杨虎城已经派武志平去川北与红四军进行友好联络,红军也派徐以新来汉中 
  与杨部将领商谈,双方达成协议如下:
  第一:双方互不侵犯;
  第二:配合打胡宗南;
  第三:设立交通线,并由杨部提供红军一定物资。②
  就当时情况而言,这一协定对立足未稳的红军开创新的局面将是极为有利的。
  然而,由于“左”倾路线影响,张国焘首先撕毁了协定,发动陕南战役,杨虎城纵然想避战都不行。比如说在战斗 
  中,共产党员、警卫团长张汉民为了避免正面冲突,派人与红军联系,双方订立了协定,没想到却被红军设计陷入埋伏 
  ,在九间房全军覆没,在张汉民说明了自己共产党员身份后,依然遭到杀害。这对杨虎城的伤害是极大的,对今后的合 
  作产生了犹豫和观望。对此,毛泽东曾给以批评与指责:“敝方坚持联合政策,不以先生之迟疑态度而稍变自己之方针 
  ,然为友为敌,在先生不可无明确之表示,虚与委蛇的办法,当非先生之本意。全国各派联合抗日渐次成熟,而先生反 
  持冷静态度。若秘密之联系,暗中之准备,皆所不取,甚非敝方同志所望重于先生者。”③
  毛泽东在批评的同时却十分理解杨虎城的苦衷,他指示说:我们不能实行那种狭獈的关门主义政策,国内政策要作 
  适当的调整,要体谅杨虎城他们的难处,打共产党是蒋介石让他们打的,不打,他们就完了。汪峰、周恩来等也就红军 
  与杨虎城的误会作过解释,对此,杨虎城表现得特别通情达理,表示完全谅解:“朋友间的事说清楚就行了,重要的是 
  加强现在的合作。”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正反映了他对共产党的信任。
  从上述矛盾和误会中可以看出,其咎主要在于中共“左”倾思想的危害,杨虎城对中共是交心的,恰如王炳南在回 
  忆中所说的那样:“杨虎城毫无保留地接受了我党的观点和建议。他相信共产党,把自己和部队的命运完全和我党的事 
  业联系在一起。”所以,在蒋介石来到西安督战,在劝蒋无效的情况下,被迫采取激烈手段则是顺理成章的事。在这件 
  事情上,他不会只是作为一个配角被动地接受张学良影响的。
  二
  杨虎城对共产党赤诚相待,却从来对蒋介石没有好感,并一直以蒋为假想敌。中原大战之前,他背冯附蒋,与一般 
  的军阀朝秦暮楚不同,只是无奈之举。当时,他欲入共产党门而不得侧身冯玉祥的部队也心有不甘,以冯玉祥的政治报 
  负和治军方式,是不足以服膺杨虎城的,只不过是更大一级的军阀而已。这种想法就如后来唐生智联络他反蒋而遭到拒 
  绝相仿佛,“我跟蒋是杂牌,跟你合作也是杂牌,你们双方都是军阀,没有什么优劣之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根据 
  自己的利益择木而栖。事实上,冯玉祥对杨部也确实苛刻,当时正值蒋冯破裂,双方一触即战,以冯玉祥对杨部的一贯 
  做法,很有可能将杨部作为牺牲品。因此,欲求自保的杨虎城为自身利益计,背冯投蒋也属权宜之策。
  在后来的军阀混战中,杨虎城为蒋介石立下了汗马功劳,并被委任为陕西省政府主席,但他没有因此受宠若惊,或 
  者对蒋介石抱有政治幻想,而是认定蒋介石与十七路军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将是其今后的主要敌人,他分析过当时的形 
  势,能与蒋介石抗衡的,放眼天下,除共产党外无有敌手,包括他自己,因此“必须在政治上有自己的做法。”由此可 
  见,他是将蒋介石作为自己的最大敌人,其关系的破裂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并不刻意与南京政府维持良好的关系,为了能够摆脱蒋介石的控制,他努力经营西北,并计划取得新疆, 
  与苏联打通关系,同时与陕北苏区配合起来,另创新局面。可以说,他的这些设想和行为都是蒋介石从根本上不能容忍 
  的,也反应了他有心与蒋介石对抗到底的打算。
  在陕西主政期间,杨虎城与蒋介石展开了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其激烈程度,超过了一般地方实力派与中央政府的 
  矛盾。比如说驱逐李范一,打戴季陶,冲砸国民党省党部,枪杀邱元武等等,凡是这些触怒南京政府的行为,杨虎城表 
  现得都是那样大胆,毫无畏惧。当时许多地方实力派也与中央政府有矛盾,但大多数的表现还都是虚与委蛇,敷衍塞责 
  ,遮遮掩掩,与杨虎城的行为方式大相迥异。
  以上种种,或许还局限在一般地方实力派和中央政府的矛盾范围内,但杨虎城继续和共产党密切来往则是犯大忌的 
  ,比如说释放包括共产党人在内的政治犯,实行新的干部政策,委以共产党人重任,宣传抗战等等。他的这一系列的做 
  法,蒋介石和南京政府并非不知情,陈立夫就曾亲自去西安交涉通缉南汉宸的问题,但均遭到杨虎城的软硬搪塞。
  可见,杨虎城的反蒋之心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正因为有这种长期的思想铺垫,一旦对蒋介石采取激烈手段时 
  ,杨虎城在心理上可能不会有类似于情感上的内疚,或者以下犯上这类的思想包袱的。而这些,恰恰可能是张学良的思 
  想障碍,所以杨虎城可能表现得更主动,更坚定,更果断。
  三
  杨虎城与张学良的关系很耐人寻味,他们的矛盾本来是天生存在的。张学良的数十万东北军开进西北,这对于视地盘 
  为生命的地方实力派而言,几乎是难以忍受的,所以十七路军和东北军之间最初的敌视、排挤、冷漠是合乎规律的。这 
  一时期,杨虎城对张学良也是冷淡的,对其所作所为冷眼旁观。
  杨虎城对张学良的冷淡与担心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即张学良开拨西北是为剿共而来,是为虎作伥,这对视红军为盟 
  友,视蒋介石为最终敌人的杨虎城而言,自然是潜在的对手。
  张学良及整个东北军转变思想态度的关键是与红军作战的失败,其损失惨重为出道出来所罕见,再加上蒋介石乘机 
  削弱,遂使张学良意识到剿共前途的无望,东北军进入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对将的怨懑也油然而生。
  按照传统的地方实力派做法,杨虎城对张学良本应落井下石,乘机排挤,其实这正符合蒋介石和南京政府的利益, 
  当时在西安的许多特务组织都纷纷借机挑拨。然而杨虎城此时伸出友谊之手,与张学良的关系出现了松动。1935年12月 
  ,正当张学良,杨虎城在南京参加国民党五届一中全会之际,传来东北军遭受重创的消息,在许多其他国民党大员幸灾 
  乐祸之余,杨虎城却表示了真挚的关心和同情。让张学良大有感触,这也是他们关系走向缓和和合作的一个转折之处。 
  其时,中共尚未正式展开对东北军的统战工作,杨虎城的未雨绸缪,正表现了他的前瞻性和良苦用心。其目的性也十分 
  明确,他的目光并没有局限在区区陕西这块地盘上,而是为了联共抗日,联共抗蒋的大局准备。
  随着形势的发展,张杨走向了合作,走向了联共逼蒋抗日的道路,并最终发动了西安事变。如果考察这次事变的过 
  程,两人的表现也有很大的不同之处,比如说,有许多论者认为西安事变是一种偶然,是一次突发事件,张学良晚年在 
  回忆此事时也一再强调是蒋介石把他气火了,④ 才出此非常手段的,请注意,提出此观点的,多是针对张学良的表现而 
  言。事实上,张学良在西安事变过程中,对蒋介石的态度一直是恭敬的,虽然在政治主张上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但在 
  感情心理上,他觉得是对蒋介石负疚的。
  张学良少年得意,没经过太多的磨难,为人也仗义,缺少社会阅历,中原大战后,蒋介石对他拉拢备至,可谓上马 
  金,下马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所以,直到九一八事变前,张学良对蒋介石都是充满好感的,几乎是言听计从 
  。虽然说后来在剿共、抗日诸问题上双方产生严重分歧。但张学良对蒋介石的尊敬与感情尚在。在这一点上,他和杨虎 
  城不同。所以,在说服蒋介石联共抗日的问题上,他不把所有和平解决的路走到尽头,是轻易不会想到动用非常手段的 
  。
  所以,张学良在西安事变过程中的精神状态让人关注,他的表现一直很激动,时而慷慨,时而烦恼,时而痛哭流涕 
  ,这也反应了他思想上激烈斗争的状况。观之杨虎城却是相当沉稳,他也劝说蒋介石,但态度委婉、平静。在12月10日 
  张学良最后一次劝说蒋介石无效后,张还对蒋抱以希望,让杨虎城再去劝说。其时,杨虎城是不打算去的,只是在张的 
  一再要求下勉强从行,事实上,在这次劝说中,杨虎城已经是灰心了。道不同,不相与谋,他认为对蒋已经没有继续劝 
  说的必要了。
  回来后,张杨交流的意见,从逻辑上分析,可以说,对蒋最后绝望的信息应该是杨虎城传递的。因此也可以说,张 
  学良定下兵谏的决心在很大程度上有杨虎城的引导作用。
  当然,许多论者也可以找出诸多材料论证张杨发动事变是早有准备,是有预谋的,是有软硬两手准备的,分析起来 
  也符合逻辑。然而由劝说转为兵谏,是要有个过程的,如果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也是极有可能中途停止的。相比杨虎 
  城而言,张学良可能考虑得更多一些,至少他要过感情这一关。可以说,杨虎城在张学良由和平手段转向非常手段的过 
  程中起到了催化鼓舞作用。
  那么,为什么张学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声明杨虎城乃是受他的牵累?这也与张学良的性格有关,即一人做事一人当 
  ,因为还在软禁期间,他不愿给世人留下一个诿过的印象。到了晚年,随着环境的宽松,该是还原历史真相的时候了。
  作者单位: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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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米暂沉:《杨虎城将军传》,中国文史出版社,第36页。
  ② 徐以新《忆川陕根据地时期与十七路军的统战工作》转引自丁雍年:《西安事变前杨虎城与中国共产党关系》 
  《人文杂志》1990年第一期。
  ③ 转引之丁雍年《西安事变前杨虎城与中国共产党的关系》。
  ④ 台湾联合报2001年10月28日焦点版。
  

西安事变与二十世纪中国历史变迁:西安事变70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下)/中国延安干部学院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