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报怨行忏悔
此指达摩依於四卷《楞伽》凝住壁观禅法中的「报怨行」忏悔。
达摩的二入四行中的「报怨行」忏悔,承自初期佛教的忏悔发露,又对之进行修正;既综用唯识种子薰习的业论与中观的般若性空之智,又从唯识无境与宿世因缘果报之中再开出新路;其新路是将自己的凝住壁观与四卷《楞伽》超越唯心所现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相契相印,风格上质朴而简约,略言之含有「弃末返本」、「宿业果熟」、「甘心忍受」、「体怨进道」四层忏悔义蕴,这在禅宗以心传心、顿悟见性思想的发展过程中是甚具意义的。其思维结构可图示如下:
达摩的「二天四行」虽精简扼要,但他将「报怨行」置于四行的第一位,其重要性无庸置疑。从四卷《楞伽》与二入四行的内容併观,它是以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为根基进行兼融禅观、戒体清净、因缘果报与忏悔思想的实践。自「报怨行」中,可见「随缘行」的支援;在「随缘行」中,又显「无所求行」的豁达;至於「无所求行」中,又串接前後,以应「称法行」;而「称法行」里,又无染无著地综融其他三行,行行皆交互参用而终契於「理」(自觉圣智境)中。要之,顺逆以观,逆顺以行,观行不离於忏悔,忏悔亦不失於因果,因果不绝乎业论,业论不背於缘起,二入四行乃能契应於凝住壁观之心法。用现代学者语言譬之,「弃末返本」,相信众生皆有佛性,勇敢面对业障;「宿业果熟」,即是相信众生皆有佛性,接受累劫以来的宿世罪业,「甘心忍受」,即是依於忏理,以无生法忍去对治雠怨与怨怼,以正知正见扫除错误的知识概念与身心言动;「体怨进道」,即是依於缘起而践履前三项所理解之道,忏悔灭罪,精进向前,便可豁显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这可说正确地继承了佛陀的忏悔髓要,不失於大乘菩萨戒、超越了道安、慧远等大师的禅观与忏悔思想,不同於僧稠(480~560)的「五停四念」小乘禅,隐约地形成一种禅宗特有的行质相贯之活化忏悔思想,更适合於中国人简易方便的习禅需要。
《宝林传》中,载慧可再参酌《维摩诘经》不二无垢、罪性本空的无相忏悔为僧璨忏罪净除之事,亦应是在这种禅法下的继承与发展。江南傅大士「以虚怀为本,不著为宗,妄想为因,涅槃为果」、「以治身为本,治国为宗,天上人间,果报安乐」、「以護养众生,胜残去杀,普令百姓,俱禀六斋」的怨亲平等忏悔,明显与达摩报怨行忏悔相得益彰。後世禅宗大师虽不执著於形式意义的忏悔仪轨,但在顿悟禅法中仍见忏悔思想的实践,当是以达摩报怨行忏悔为其嚮依的。
二、心王忏悔
此指敦煌本《二入四行论》中「自见心法王」即是忏除十恶罪、五逆罪业、杀盗淫三身业等无量罪业的忏悔思想。
依《二入四行论》,达摩弟子辈皆认为「自心」即是「法界」,是「大王」,亦是此心之「大安稳处」,只是常人未能自见心王而已,故禅者若能在禅修过程中自己照见心中之法王,则原本因贪瞋痴破戒或造作十恶、五逆等罪业,而须堕入六道轮回者,便能因「法王广大,放寂灭赦,即免一切罪」,身心清净。将其思维结构图示如下:
达摩弟子辈这种「自见心法王」即「免一切罪」而身心清净的理论,不是透过繁冗庞杂的忏悔仪轨与礼拜诸佛菩萨之进行,而是继达摩报怨行禅悔後,结合凝住壁观的禅见功夫、因果罪业、六道轮回与忏悔思想之一体呈现。一体呈现後的身心,自由自在,无掛无碍,心量广大,与法界融合为一,自心即是法王,自心即是大安稳处,故日常禅修生活的一切事处、一切色处、一切诸恶业处,一切发用,皆是一种「佛事」的进行,既是进行「佛事」,则一切皆可契於涅槃大道。进一步言之,依於「自心即是法王」的基础,禅者是观一切处即是法处,他不舍一切处、不取一切处、不简择一切处,皆能作佛事;如是,他可以即生死而作佛事,亦可即惑业而作佛心。故只要能「自见心法王」,便不须礼忏仪轨,不须忏悔一切罪相,自可因照见自心法王而忏除罪业,净身成佛。
达摩弟子这种照见自心法王而忏除罪业、净身成佛的思想,明显是达摩依於如来藏自性清净心「报怨行」忏悔的进一步发挥,与傅大士(497~569)重视「心王」的怨亲平等忏悔存在著一定之时代关系。隋唐之後,一些禅师仍践行著这种见自心法王以忏除一切罪的思想,但已渐渐变化,如敦煌本《法王经》「以金刚慧刀剪诸众生无明之意」、「以此经清净法杖,鞭除众生三毒之垢」、「必定解脱,超生死流,出地狱苦」等,亦是法王忏罪的思想,但《二入四行论》较重视的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法王」,《法王经》则融合了金刚智慧与清净法性的「法王」。
中唐时的庞居士(?~815),亦主禅修应践行「心王忏悔」,他认为修行者若不能认识自心法王,纵使依照一般忏悔仪轨进行口说的发露忏悔,亦类似著相求菩提一样,不免堕在罪业的轮回之中。若能了知自心法王是如如自的,依於忏理便可自知、自觉、自忏、自净一切罪业。从他大量强调「无外物」、「无事人」、「一无所得」、「无我无人」、「无相法身」、「於住而无住」、「无相契真常」……等词语视之,他的心王忏悔当是与《金刚经》般若无相、无住无念思想、南宗禅法等相融为一的。
三、无相念佛忏悔
此指四祖道信(580~651)在慧可、僧璨既有的安心禅法基础上,活用般若空观及《观无量寿经》的净土思想而言念佛、忆佛之一行三昧无相念佛忏悔。
据本书第二章之论述,道信除了《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外,亦有《菩萨戒法》一本。徒道信著《菩萨戒法》来说,他的禅法没有放弃忏悔灭罪与戒律仪则;从《入道安心要方便门》来说,他不执著於戒律仪轨与禅坐观相的路径,而是权用《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禅法进行「念佛心是佛」的忏悔。他参考了《大品经》的「无所念」之念法,认为「念佛即是念心」,禅者常忆念佛,攀缘不起,不必特意去澄心看净,而是在一行三昧中,将念佛忏悔与顿悟禅法结合为一,安心而入道。从净觉《楞伽师资记》的载录观之,他活用了《菩萨戒》、《华严》、《涅槃》、《无量寿》、《金刚》、《普贤》等经的教义,对达摩、慧可、僧璨等二入四行禅法的报怨行忏悔已有了新的权变。
其思维结构可简示如下:
这种一行三昧之「无相念佛忏悔」,系结合大乘般若空智,无执形相地念佛忆佛而忏罪,→成为「入道安心」的重要凭藉,在此安心禅行之下,直心任运,遂能将达摩的二入四行凝住壁观继续发用→成就证道之境界,即「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完成;当然,此一「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境界,它与禅修者的禅行修练一体无二,在日常生活之中,又随时因身口意之业障而起变化,故成为与→「入道安心」相互照应的修行过程,此一过程又随时进行著→「无相念佛忏悔」,这种忏悔不同於净土宗的念佛,它当然认同了诸佛菩萨的广大誓愿力,但已活泼地运成无执无相的禅悟忏悔;於是,忏悔不离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完成,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不离忏悔,彼此是顺逆缘起的直心任运之随其来去,前後进程,其间是「泯然无相,平等不二」的,禅者是以般若无相慧心念佛号,以一行三昧为禅行,在念佛的当下,是心是忏,是忏是佛,自然地忏除一切罪业,让身心运行在活泼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之状态中。
在隋末唐初礼忏仪兴盛的时代中,道信并没有执著於礼忏的仪轨,而是专注於直心任运念佛与禅观的忏悔,他「择地开居,营宇立象」,在寺院中践行一行三昧的无相念佛忏悔,使得大部分禅者不必像慧可、僧璨般继续混迹世俗,亦参酌般若空智、《起信论》与《维摩诘经》的不二无垢罪性本空思想,将达摩的二入四行融摄为一行三昧的念佛忏悔。当然,後来,弘忍(602~675)、法如(638~689)、大通神秀(651~739)等相继传承,「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2敦煌写本《大乘无生方便门》藉《金刚经》以阐说念佛、看心、净心的无相禅法,3普寂(651~739)驻锡嵩山时,在无量寿殿「礼忏诵念」,4这大致都是道信一行三昧无相念佛忏悔的後续发展。惠能一行三昧的无相忏悔,神会依於《金刚经》般若知见的无念忏悔,都与道信的开创有一定关系。
四川净众寺无相禅师(684~762)「引声念佛,尽一气念,绝声停念讫,云:无忆、无念、莫忘。无忆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5的念而无念之「三无念佛」,不能说没有根据;又,南山宣什宗据此继续承转为「念佛礼忏」的禅法,可说亦是禅、净、忏悔合一向西南开拓的代表;保唐无住的无念忏悔,更教导禅者依於三无禅法反对一切形式而直接践行去除认知性区别意念的忏悔;故晚唐五代後的禅净合一,道信无相念佛忏悔实具有一定的作用与意义。
四、金刚忏悔
此指五祖弘忍以金刚般若融入楞伽心法而进行的金刚忏悔。
本书第三章已论述过,从《壇经》的记载视之,五祖弘忍在蕲州黄梅所传授的是打破一切形相的《金刚经》,其禅风曾经传递到南方的广州,当时年少的惠能於市街贩售木柴时听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能心开悟解,立志出家。
五祖弘忍的金刚忏悔是自四祖道信结合文殊般若空智的一行三昧无相念佛忏悔发展而来的,但道信直须任运的忏悔重视得是般若与念佛之结合的忏悔,最终趋向於楞伽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弘忍的金刚忏悔很明显的将《金刚经》般若空智导入禅法修持与真如佛性之证验上。弘忍并没有否定掉戒律忏悔与楞伽心法,甚至还导入《起信论》的止观思想,将一行三昧提高到止观中很高的位置,将自己的禅坐理论发展成「但守一心,即心真如门」6的禅境。
弘忍锺爱於《金刚经》超越四相——「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忏悔灭罪思想,这与《维摩诘经》「罪性不在内、外、中间」的无相不二忏悔相应。在敦煌P.3559号本《导凡趣圣悟解脱宗修心要论》(「《修心要论》」)中,他认为如来所说的一切罪福、一切山河、大地、草木等种种杂物等,只是如来依随於众生心门所权说的譬喻,7这亦与达摩「深信凡圣含生,同一真性,但为客塵所染」及法融《绝观论》「草木无情,本来合道,理无我故。煞者不计,即不论罪与非罪」的「无二无差别」忏悔相近。8故禅者是自然无执的面对现前的一切因缘果报,其忏悔方法是「常处地狱,如遊园观;在余恶道,如己舍宅」,9无论此身轮回至那一道,皆无挂无碍的甘心忍受,愉心面对,努力精进,忏罪灭业。北宋·蒋之奇说弘忍持《金刚经》传授禅法,「《金刚》以是盛行於世,而《楞伽》遂无传焉」,10这正可以用来说明弘忍传授金刚忏悔之事实。其思维结构可图示如下:
即以金刚般若为禅行之「金刚忏悔」,取代了楞伽心法的二入四行,→成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的忏悔灭罪思想,在此无四相执著的禅行下,遂能继续→成就证道之境界,即「真如佛性」境界的完成;当然,此一「真如佛性」的境界,它与禅修者的禅行修练一体无二,故在日常生活的禅修之中,形成「真如佛性」(聖)*(上←下→)「超越四相」*(上←下→)「金刚忏悔」(凡)顺逆互进的禅修进程,由身心清净而证真如佛性是最终的证验目标,但与四相超越、金刚忏悔互行无碍;金刚忏悔在灭除凡夫之无明业障,随时让身心立於无相智慧状态下而契於真如佛性的境界。
五、《金刚五礼》
弘忍的金刚忏悔将忏悔灭罪与金刚无相结合为一,是一种无执於忏仪形式的心法,它没有制作任何的忏悔内容与仪轨。可能是弘忍弟子辈们基於修行上的需要,北宗遂流传了具忏悔仪轨的P.4597等《金刚五礼》下来。
从本书第三章所论,北宗系统的《金刚五礼》都是用诗偈形式来进行礼拜忏悔,五个礼忏次第的诗偈,都是「十一句,每句四言」,每次的仪节都是「礼佛」→「理忏」→「归依」的进程。整体礼忏仪节精简、朴实而明要,符合禅宗朴实尚简的特色,其思维结构图示如下:
《金刚五礼》的礼忏过程,是借诗偈的唱诵与礼拜,循序渐进地专礼五种佛教所开展出来的精神代表;真如佛性→毗卢遮那→如来清净地→如来金刚智→如来精舍;它所归依的对象则是:法身释迦牟尼佛→报身释迦牟尼佛→化身释迦牟尼佛→金刚般若波罗蜜多→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甚深法藏。总的来说,《金刚五礼》是缘起於释迦牟尼佛的忏悔灭罪精神而归结於释迦牟尼佛的金刚般若智慧;在五礼的礼忏过程中,忏悔者须同时顺逆缘起的进行一心敬礼清净真如*(上←下→)毗卢遮那*(上←下→)如来净地*(上←下→)金刚般若及*(上←下→)舍卫城祇陀林如来精舍,在五礼的顺逆观照与礼拜之进程中,五礼一体,一一各仿释迦牟尼佛的、慈悲心力、无量愿力与实践精神,一一针对凡夫身所造作的无量无边罪业进行忏除,循序进行交互顺逆之涵摄与影响,以契於金刚般若智慧的证得。整体礼忏仪轨的进行类似《佛名经》礼拜诸佛名号的忏仪式味道,但它不是针对千万诸佛名号而礼拜忏悔,而是精准地仿效践行释迦牟尼佛的忏悔灭罪精神与金刚般若智慧的证得。
这是继承弘忍金刚忏悔与同时代一般礼忏仪的影响而制成的一种禅宗忏仪,虽具礼忏仪轨,但并不执著於形式意义上。
六、无相忏悔
广义言之,唐代禅宗各大师所说的忏悔,都可视为无相忏悔;精确言之,是指六祖惠能於广州大梵寺无相戒壇上所说的无相忏悔。
从本书第四章所论,惠能於无相戒壇上所传授的无相忏悔,可看出即使在不重视仪轨的禅宗教团中,仍然未废弃最基本的礼忏仪节,即「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无相偈」→「说一行三昧」」→「说三无法」→「说坐禅法」→「自归依三身佛」(无相戒)→「发四弘誓愿」→「无相忏悔」→「无相三归依戒」(归依三宝)→「说摩诃般若波罗法」→「灭罪颂」→「无相颂」等十一个忏悔进程;若约摄惠能的戒壇说法内容,至少是涵盖著:「无相偈」→「自归依三身佛」(无相戒)→「发四弘大愿」→「无相忏悔」→「无相三归依戒」(归依三宝)→「灭罪颂」→「无相颂」等七个次第忏悔进程。这七个仪程续续前进,彼此顺逆衔接,不可断离,强而说之,既包括了前面「三唱」的三个仪节;涵摄约之,则为惠能的般若顿教禅法。
笔者统整《壇经》戒壇说法与应机对答之内容以观,惠能的无相忏悔亦是顺逆缘起的进行「以三无功夫永断三世罪障」*(上←下→)「以七仪一心融般若禅行」*(上←下→)「以活泼心戒智慧禅定灭罪」*(上←下→)「一切法上念念不住之正念」四层思想义蕴,而四层意蕴又可以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统结为「常见自过患」的如如不动之无相忏悔。其思维结构图示如下:(见下页)
「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为众生所本有,但「常见自过患」是惠能定慧不二无相忏悔的重要精神。忏悔思想的实践,本在「见自己过患」而忏除之,不在「见他人之罪」;发露无始以来所造诸罪业,本是禅修者自家的罪业,与他人无关;一心精进,即以忏洗过後的清净身心不放逸的直心精进;此直心精进的禅者,展现「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的三无功夫,在「定慧不二」禅法的基础上进行敏锐的观照,当下一行三昧,行住坐卧缘起缘灭的观照中,随机运用般若空智,形成「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上←下→)常见自过患*(上←下→)无相忏悔*(上←下→)身心清净」的正知正念忏悔精进,自在无碍的忏悔灭罪而契证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自觉圣智境。这种随机於戒壇中所说出的无相忏悔,不再执著於念佛,亦不是执著於修心或看心,不是去见他人罪过,不是执著在禅定之中,不是繁复礼忏仪轨的制定与长时间的唱诵礼拜,而是直接的,随时随地的,将忏悔思想落实在日常生活的「烦恼过患」上头,随时将贪瞋痴妄所现起的罪业当下忏除,随时让自己身心清净,活泼的豁显如来藏自性清净心。
其後,神会每每「登壇说法」,随机问答之中,强调「无念忏悔」的实践,即是从此而来。至於南阳慧忠、永嘉玄觉、青原行思与南岳怀让等弟子在二百余年间所开展的南禅心忏,虽未刻意登壇说法,但日常禅修生活的对机问答皆为惠能无相忏悔的另一层面之实践。
七、无生忏悔
此指北宗神秀系统《北宗五方便》、《大乘无生方便门》等的无生方便忏悔。
从本书第三章所论,现存敦煌本S.0735《北宗五方便》与P.2058等《大乘无生方便门》,当是神秀结合菩萨戒仪、禅观与实际禅机问答的禅法记录。从《大乘无生方便门》以观,亦可归结出「七仪一心」的无相忏悔,依序是:(1)「发四弘誓愿」→(2)「请十方诸佛为和尚」→(3)「请三世诸佛菩萨」→(4)「教受三归依」→(5)「问五能」→(6)「忏悔十恶罪」→(7)「结跏趺坐」。11全书内容以持守佛性为戒体,以「五方便」为禅行,配合「问五能」的问答而证菩萨戒意,并配合菩萨「五戒」、「五心香」、「七法」等,统合成具有金刚般若味的无相忏悔。《观心论》中,神秀亦不执於十善戒与罪业的轻重,而以自性清净心为戒,宰制三毒心的燹起,转成无量无边善法。12《观心论》的最大特色,如其书名一样,是重视禅者的「观」心,即在禅修中观照众生本有的真如佛性,它善於方便通经,禅修者「以身为鑪,以法为火,智慧为工匠,三聚净戒、六波罗蜜以为画样,熔练身心真如佛性。」13这种真如佛性的证得,反对将「修伽蓝,铸形像,烧香,散花,燃长明灯,昼夜六时,遶塔,行道,持斋,礼拜」等种种功德,而是在看心看净之禅观与禅机问答中进行忏悔灭罪的。其思维结构图示如下:
神秀是以持心为戒,以佛性为戒,将戒律由外在的戒仪规律转向内心的護持不起,以内心「如净瑠璃,内外明徹」的清净不染为有无犯戒的标准,从修行次第而言,禅者须依大乘菩萨戒之仪节,先以「缘起无生」为立足点,依於缘起,因缘而生,因缘而灭;以此思路,切入大乘佛教的四弘誓愿,与诸佛如来菩萨的弘大心愿相契;故下一个仪节即是礼请十方三世诸佛菩萨,让自己身心与诸佛菩萨同同生同灭;在诸佛菩萨心愿的证立之下,进行三归依的礼节,表示与诸佛心相应相行之力;以此相应相行之力,接下大乘菩萨戒的清净精神的授受;为求彻底,再依菩萨戒所设定的代表性罪业进行发露忏除;忏罪清净之後,以清净身心进行结跏趺坐,由禅坐而看心看净,所谓「清净无壹物」、「离念是体,见闻觉知是用」、「身心离念是返照,熟看清净法身」、「依如来平等法身,说名本觉」、「三身同一躰」、「寂是体,照是用」、「常对境界,心无所着」、「身心常不动,是名度众生」、「无思无不思」、「觉性是净心躰」、「无去亦无来」、「荡然无一物」、「身心寂不动,妙有浑然同」等语,都是以如来藏佛性为立场来说他「二相平等」的看净禅观的。
八、七礼忏悔
此指神秀法系S.1494、P.2911《大通和尚七礼文》(《秀禅师七礼》)的忏悔。
从本书第三章所论,《秀禅师七礼》是继承弘忍系的《金刚五礼》之礼忏形式再增益而成的,全文由七个诗偈体联结而成,礼佛部分都是二句组成,「前五言,後八言」;理忏部分皆为七言,但或由十句组成,或由十一句组成;发愿部分由二句组成,再变为五言;可谓长短错综,富於变化。从礼忏文的内容实质而言,都是依循「礼佛」→「理忏」→「发愿」的忏仪进行礼忏。它类似於《金刚五礼》「礼佛」→「理忏」→「归依」的仪程,但《金刚五礼》是将「归依」仪节置于後面,由礼拜唱诵释迦牟尼佛到金刚般若,意在导向真如佛性与金刚般若的结合;《秀禅师七礼》的末尾部分都是「发愿」——「愿共诸众生,往生无胜国」,将大乘誓愿、华严与净土作了结合。前者直标《金刚经》,强调的是金刚般若智的禅修实践,可以看得出是「道信——弘忍」禅脉的余续,保留了大乘佛教三身佛的归依除罪作用;後者以「本师释迦牟尼佛」为至心归命的忏仪之始,强调的是「向里澄心」、不须「心外更求名」的内观禅法,是楞伽心法与真如佛性的禅修实践,亦向前回溯了初期佛教佛陀的忏悔除罪精神。茲将全文的礼忏次第图示如下:(见下页)
《秀禅师七礼》的礼忏过程,亦是借用诗偈的唱诵与礼拜,专礼释迦牟尼佛,再循序渐进地开展忏悔灭罪之七礼:(1)一切众生皆有真如佛性→(2)只因众生不识真如之体→(3)诸佛皆是向心修道灭罪→(4)众生勿执名相不肯学道→(5)礼忏原本不论长短好恶→(6)(缺)→(7)(缺);(6)(7)两仪节虽缺漏不存,但从前五礼的内容观之,它的最终目标都是「愿共诸众生往生无胜国」。总的来说,《秀禅师七礼》亦是缘起於释迦牟尼佛的忏悔灭罪精神,其循序渐进的七礼仪节之礼忏过程,相当於神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的时时拂拭忏除,忏悔者须随时向内澄心,证会真如佛性,顺逆缘起的进行一切众生皆有真如佛性*(上←下→)只因众生不识真如之体*(上←下→)诸佛皆是向心修道灭罪*(上←下→)众生勿执名相不肯学道→*(上←下→)礼忏原本不论长短好恶*(上←下→)(缺)*(上←下→)(缺)的观照,在七礼的顺逆观照与礼拜之进程中,七礼一体无二,释迦牟尼佛、忏悔者一体无二,一一各依释迦牟尼佛的无量愿力与精进精神,对凡夫身所造作的无量无边罪业进行翻心忏除,在身心清净之时,往生於无胜国之境。
九、无念忏悔
此指神会(684~758)在惠能戒壇忏悔的基础下所开展出的般若知见之无念忏悔。
神会在荷泽寺的「每月作檀(壇)场,为人说法,破清净禅,立如来禅」,14固定登壇说法,与弟子时贤畅论顿悟禅要,《南阳和上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壇语》(《壇语》)中有「发无上菩提心」→「礼拜三世十方诸佛菩萨经藏圣贤」→「至心忏悔,令知识三业清净」三仪一心的忏悔仪节。但这「三仪一心」与其语录中一再强的「般若无念」与「定慧双修」思想相通,其忏悔思想大致是从《维摩诘经》、《佛说慧印三昧经》、《持心梵天所问经》、《小品般若经》、《持世经》、《壇经》等大乘经典的无念禅思继承下来的。从整体《神会和尚禅话录》的语录来观察,神会的三仪一心所呈现的,是一种单刀直入的「直了自性」之般若实相「无念忏悔」。他的无念忏悔与惠能一样,属于大乘佛教的无相忏悔,但又不同於惠能「常见自过患」的无相忏悔,而是以《金刚经》为据的「般若知见」之无念忏悔,从敦煌写本的相关语录来看,其中至少顺逆缘起的进行著「不执罪福的愿罪除灭」*(上←下→)「三无漏学的清净无念」*(上←下→)「实相无相的般若忏悔」*(上←下→)「无住立知的正见无念」四层思想意蕴。这样的忏悔,明显具有《金刚经》般若知见的精神,特别是以「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之四无相境界去开展他那与三无漏学浑融为一的无念无住之忏悔。他的无念忏悔更强烈的批判北宗看心、看净无生忏悔的非法,在壇法问答中,随机而说无相知见,即缘依於「无住处立知」的无念般若,这是惠能无相忏悔中「一切法上念念不住的正念」义蕴之实践与发展。茲将此种壇法无念忏悔的思维结构图示如下:
此处的「般若知见」,是缘依於「无住处立知」的无念般若空慧,是神会无念忏悔的理论基础。在此般若空慧之引动下,忏者随时对身心所造作的无量罪业进行无念忏悔,令三业清净。三业清净下,配合定慧双修的功夫,即能→居於「顿悟解脱」的状态;身心居於居於「顿悟解脱」的状态,随时依於《金刚经》的忏悔灭罪思想进行禅修,→自能契证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但无念忏悔亦不是单一方向的忏进功夫,而是顺逆形成「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上←下→)烦恼业障*(上←下→)无念忏悔*(上←下→)身心清净」的互进互依之无念忏悔。
自禅宗忏悔发展的历程观之,神会这种「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之「无念忏悔」,是弘忍金刚忏悔与惠能无相忏悔的结合,在某一层次而言,具有修正道信念佛忏悔的作用,让禅宗忏悔不致与净土念佛忏悔混淆,且更符合於精简朴实的精神。
十、三业忏悔
此指永嘉玄觉於《永嘉集》中所呈现的绝相离言之「三业清净」忏悔。
《永嘉集》发端部分所说的「贪、瞋、邪见,意业;妄言、绮语、两舌、恶口,口业;杀、盗、婬,身业。夫欲志求大道者,必先净修三业。然後於四威仪中,渐次入道。乃至六根所对,随缘了达;境、智双寂,冥乎妙旨。」15可见他是配合四大威仪、六根造作与禅行实践所进行的条陈发露,它涵盖了佛教各大忏悔法门的主要内容,表现出「贵法贱身蠲形躯」、「理事圆口报怨行」、「深心净意除重障」、「发愿文的慈悲力」的忏悔思想。其思维结构可图示如下:
永嘉玄觉「三业清净」的忏悔思想,其实涵摄在《永嘉集》十层证禅心路中的,依序是:第一「慕道志仪」→第二「戒憍奢意」→第三「净修三业」→第四「奢摩他(samatha,止)颂」→第五「毗婆舍那(vipásyana,观)颂」→第六「优毕叉(upeksā,平等、不诤)颂」→第七「三乘渐次」→第八「理事不二」→第九「劝友人书」→第十「发愿文」。从忏悔思想角度言之,「三业清净」的忏悔思想部分与最後「发愿文」部分,与罪性本空、因缘果报、六道轮回、忏悔灭罪等教义纵横发散於其他心路,交互影响,交相摄受,互相涵融,彼此提振,以成一圆融玄妙的忏悔禅观。在永嘉绝相离言、境智双寂、圆融三观的基本心法之引动下,忏者不是进行礼忏法的仪轨,而是在日常生活的行、住、坐、卧四威仪中,随时对身、口、意所造作的无量罪业进行正确的认识,顺逆形成「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上←下→)「贵法贱身蠲形躯」*(上←下→)「理事圆口报怨行」*(上←下→)「深心净意除重障」*(上←下→)「发愿文的慈悲力」*(上←下→)「身心清净」的互进互依之忏悔。
身业忏悔方面,他重视了现实人心造作的罪业之剖析发露,并在行、住、坐、卧四威仪中专志於如来藏佛性之禅修练就,是一种「绝学无为」、「不除妄想不求真」的真如佛性之活泼运用。口业忏悔方面,忏者是践履了「从他谤、任他非,把火烧天徒自疲;我闻恰似饮甘露,销融顿入不思议;观恶言、是功德,此即成吾善知识;不因讪谤起冤亲,何表无生慈忍力」的禅行,直接落实在禅者的现实生活之中。意业方面,忏者是「正观因缘,万感斯遣,境、智双忘」,「心法双忘」,用般若智慧观照「彼、我无差,色、心不二;菩提、烦恼,本性非殊;生死、涅槃,平等一照」。最後面的「发愿文」部分,前半部先「归依三宝」,後半部再「志心发愿」,强调了忏者不离慈悲心,不离猛志求道的精神,不离对六道含识众生受苦受难的关怀,不离诸佛菩萨的菩提心与弘大誓愿,不离让六道众生离苦出三塗、速得超三界,证成正知正觉的禅行。看来似是语言文字与果报罪相的铺陈,其实与「志仪」、「戒律」、「忏罪」、「止门」、「观门」、「平等」、「智体」、「禅用」、「劝请」诸门是浑融为一的,绝言离相之忏悔灭罪观的呈现。
要言之,永嘉在「贵法贱身蠲形躯」的忏悔实践中,是交互迴涵著「理事圆口报怨行」与「深心净意除重障」的忏悔;在「理事圆口报怨行」的忏悔实践中,亦是交互迴涵著「贵法贱身蠲形躯」与「深心净意除重障」的忏悔;在「深心净意除重障」的忏悔实践中,更仔细的交互迴涵著「理事圆口报怨行」与「贵法贱身蠲形躯」的忏悔;在三业清净的绝相离言忏悔中,都交互迴涵著弘大慈悲誓愿力的实践。
十一、清规忏悔
此指百丈怀海《百丈清规》中将不作不食业林生活、讽诵经典及戒律仪则结合为一的忏悔。
《百丈清规卷五·沙弥得度》部分,百丈清楚的规定沙弥受戒剃度的场合、对象、忏悔与仪则,其中就有「至诚随我忏悔」→「举唱忏悔偈」→「净治身口意业」→「归依佛法僧三宝」等忏悔仪轨的实践。《清规卷六·病僧念诵》部分,对於生病中的比丘,就有「排列香烛佛像」→「念诵赞佛」→「忏悔」→「回向」等忏悔仪轨之实践。对於病情较严重者,改为「讚佛功德」→「发露忏悔」→「念佛菩萨圣号」→「回向」忏悔仪轨之实践。一般病症者,所赖以念诵的对象是「清净法身毗卢遮那如来法身」,次数是「十声」;病情较严重者,为他念诵「阿弥陀佛一百声,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清净大海众菩萨」,次数亦是「各十声」。透过华严无尽缘起的圆融思想、西方净土思想、念佛忏悔与诸佛菩萨的弘大誓愿,让病者累劫的冤亲罪业都能依於至诚的发露忏悔而荡涤深殃,身心清净。当然,上述之忏仪并不是一般忏法的礼忏仪轨,他仍然是禅宗如来藏自性心、现实人心与顿悟见性禅法浑合後的忏仪,故其思维结构可图示如下:
《清规》中由他人为剃渡者、病者或重病者所进行的忏悔仪轨,其根本思想源头仍是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并藉由大乘佛教诸佛菩萨的弘大誓愿与慈悲愿力而进行的。这样的忏悔,看似他力忏悔,但对百丈而言,其实是要求禅者要在平常的农禅劳作中就注意戒律護持、顿悟禅行与忏悔灭罪的结合之实践。故《祖堂集》百丈和弟子们的讨论中,百丈亦肯定《观普贤菩萨行法经》那种「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的无相忏悔之实践,禅者若是「心地若空,慧日自现」,便能在当下灭除「俱歇一切攀缘、贪嗔(瞋)、爱取,垢尽情尽。」他教人要认识生老病死无常苦空之理,在六道五蕴业报现前之时,禅者应是珍惜有限之人生岁月,一心向禅,灭尽罪业,勇猛精进,唯此「努力猛作」是自救之法。百丈以不昧因果为野狐老人忏罪顿悟之公案,反映了百丈重视以禅观慧见当下超越因缘果报与六道轮回,灭除烦恼业障,回复清净自性,亦肯定用庄严隆重的佛教忏仪方式为亡者送葬,这与《清规》中为病僧亡僧念诵忏罪的仪轨可以相呼应。
十二、禅机忏悔
此指南禅其他禅师们在随缘乍现的禅机话头、叫喝、棒打、眼神、动作、暗示、隐喻、反诘或精妙禅偈中,或逗趣,或誇张,或真实,或神虚,因缘和合机动激出的忏悔精进。
但他们所践行的千姿百态之禅机忏悔,不再是惠能戒壇或神会登壇而说的忏悔,他们没有建构玄之又玄的形而上哲思,不再像六朝禅者一样强调高远而难以企及的佛性,不执著於其他宗派的各种礼忏仪轨,不去执著在礼拜佛菩萨圣号上,而是摄取了惠能三打神会那种定慧不二禅观「常见自过患」的无相忏悔精神而进一步发挥与实践,他们发挥在日常生活行住坐卧的话头、叫喝、棒打、动作等禅修上以实践现实人间自然平常的圣人所本具的真实面目,兼具了报怨行忏悔、念佛忏悔、金刚忏悔、无相忏悔、无生忏悔、无念忏悔、三业忏悔、清规忏悔等精神,而不执著於各种忏悔的思维形式。任何时机下的形式都可能出现,但旨在忏罪精进而不在忏悔形式;忏悔形式与方法是随机乍现的,证见佛性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这是真正的「无形」、「无相」的自性忏悔,它由惠能所提出,但由南禅诸系大师们超越世俗内、外、中间等知识范畴概念下的随机缘起缘灭的豁显、证会与契印,他们所证会而契印者,皆是与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缘会一如的。
这种千姿百态之禅机忏悔,勉强言之,可用现实人心之,因为是各有各的因缘业障,各有各的境界,各有各的不同实践,即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故现实人心的观照与反省与因果罪业的忏除,都在禅师们的顿悟见性禅法中随心开展,不一而足。茲将此种禅机忏悔的思维形式图示如下:
在缘起缘灭、无常、无我、诸法平等的教法基础上,禅师们率皆无执於形相,超越内外中间以忏罪,提摄楞伽心法而不执著於楞伽,活用般若而不执住於般若,珍惜有限的形躯身命,在不同因缘际会的接洽中,让本心自在无碍而精进不懈,随时进行著多采多姿的任何形式,即→禅机忏悔;在缘缘交会的禅机忏悔中,禅者须是→常见自过患,不见他人非,忏除自身的无量罪业,终而→证得现实人心的活泼作用,即真如佛性。当然,这真如佛性仍是无常、无我的,故所谓忏悔是顺逆交互而契证其机的,是「现实人心*(上←下→)常见自过患*(上←下→)禅机忏悔*(上←下→)身心清净」交互综合为一的,是四是一,是一是四,是心是忏,是忏是心,是心即身,是身即佛,即佛是心,是心即佛,是佛是心,心心忏罪,身身证悟的,故「现实人心」即是「佛心」,「佛心」就在日常生活的烦恼过患中,「常见自过患」即是「禅机忏悔」,「禅机忏悔」即能「身心清净」,「身心清净」自然明心见性,即在一切超越内外中间等知识范畴概念之中的每一个话头、叫喝、棒打、眼神、动作、暗示、隐喻、反诘或诗偈,皆是自性忏悔,皆在忏罪洗心,皆是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出的脱落身心之忏悔清净。这是惠能定慧不二无相忏悔更彻底的落实到现实人心的观照与忏除的进一步顿悟见性禅法的实践。
这种落实於现实人烦恼过患的照见忏悔,由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而发,完全抖落一切的知识概念与形式仪轨,虽偶有忏悔仪轨的迹象可求,求之又不见其迹,因为它是无形无相的顿悟见性禅法之一部分,禅者的顿悟禅法可以不依赖它,但它随时都在禅者的顿悟禅法之内,用之即显,安之即隐,显隐之间,随缘而现。
要言之,禅宗这十二种忏悔思维型态,各具独特的表现方式,但都不可以形相拘执之,达摩的「报怨行」忏悔是凝住壁观禅法中的忏罪清净心法;道信的「念佛忏悔」,是在一行三昧中的「入道安心」法门;弘忍的金刚忏悔,明显改以《金刚经》代替楞伽心法;神秀的「无生忏悔」,是看心看净禅法的重要法门;《金刚五礼》的「五礼」仪节,是北宗弘忍弟子们作为禅修方便的心忏仪节,亦是精进禅修的一种方法;《秀禅师七礼》的「七礼」仪节,是神秀弟子们忏悔与禅观的重要实践方法;惠能的「无相忏悔」是现实人以定慧不二禅法去「常见自过患」的自性忏悔;神会的「无念忏悔」,是强调无住处立知的顿悟解脱忏悔;永嘉的三业清净忏悔,是绝相离言、境智双寂心法的必要功夫;百丈的清规忏悔,又让唐代禅宗日益趋於放逸的丛林生活步入正确的实践轨道;南禅其他禅师的「禅机忏悔」,无形无相的展现在对机问答的瞬目棒喝中,众生本具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与忏悔清净是如如一体的。
这十二种思维型态又可约摄为二大类,即「五礼」、「无生忏悔」、「七礼」三者可都为一类,笔者谓之为「净心澄心忏仪」,这是侧重於大乘菩萨戒与礼忏仪轨的修持以致身心清净之境,然其旨是在忏仪中实践禅观与澄心净心的目的,多少带有一般佛教徒常进行的忏仪形式,由於其仪节须依次第进行礼忏,不可任意改变,故属于「定型化忏悔」,是一种直线进行的仪节,这是渐中之悟的忏悔仪节,故笔者在前面的图示中仅採用上下顺逆的双向「↓↑」符号表示之,未用到涵摄消融的「︷」符号,唐代北宗禅法中的忏悔思想,大致都是这类忏悔的实践。其余九者,则视为同一类,笔者谓之为「直心证道忏悔」,九者上下贯串,心心相印,起於达摩的报怨行忏悔,参酌了慧可僧璨间的忏罪,中间有傅大士怨亲平等的忏悔,至惠能的无相忏悔已确立了现实人心的烦恼过患之忏除,到南宗禅师们,无不以各种随缘可得的方式对身口意三业进行忏悔灭除,由於不执著於任何仪节次第,禅师们多趋向於直心证道与忏悔清净的平等密契,似有形相可说,实无任何形相可求,故属于「活泼性忏悔」,它注重的是忏悔与清净,是一种涵融烦恼罪业与顿悟禅机的实践,这是顿悟见性的忏悔,故笔者在前面的图示中不但採用交互双向的顺逆「*(上←下→)」符号,亦兼用到涵摄消融的「︷」及表示左右两者密契交融的如如关系之「……」二种符号,以表示其顺逆缘起与兼融涵括的作用。後九者虽然没有清楚有序的仪节规定,却是无为而无不为,相相而无形相,随缘随机,活泼多样,姿态万千,不仅仅是九种型态所可以束缚的;前三者虽有循序渐进的仪节可以遵行,亦重视相相而无形相的随缘随机,但刚而难柔,拘而难变,易因外在因缘条件的置入而失却禅修方向。
当然,十二种不同忏悔思维型态的共同目标,即以精简扼要的忏悔精进为精神,最终证悟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而通向究竟的见性成佛之路,前三者倾向菩萨戒戒体清净与看心看净的渐悟禅观,故实践状态是倾向於「静态」的禅坐方式,看似继承了佛教的禅观发慧之传统,实则天台、华严、法相、净土等宗无不皆重忏悔中的禅观发慧,故此种静态方式未能显现出禅宗的创意。在後九者几乎不执著在菩萨戒上,而是侧重於自知自觉的常见自过患之无相忏悔与定慧不二顿悟禅法的融合,故实践状态是倾向於「动态」的机行实践,看似违背了佛教的禅观发慧之传统,实则与天台、华严、法相、净土等宗在忏悔中的禅观发慧完全不同,且它面对自己的生命与生活,投入人间社会,避免了隐遁逃世、长年累月败忏、任性而不负责、不事经济生产等方面的讥评,故此种动态的忏罪方式能够显现出禅宗的创意。就某一层次而言,禅宗忏悔皆可与《起信论》的「一心开二门」相契,前三者所实践的,近於「心生灭门」的忏罪;後九者所实践的,近於「心真如门」的忏罪,二门合一,是为禅宗忏悔思想的「一心法」,此一心法是「心、佛、众生平等无别」的。不论如何,二大类都未脱离大乘佛教的菩萨戒,但都与传统佛教界的菩萨戒、「五悔形式」及各大宗派大部头「礼忏法」的庞大仪轨形式截然不同,成为唐代禅宗忏悔思想的特殊实践方式。以下将唐代禅宗思想的二类十二型思维概要图示如下:(见下页)
1 笔者按:禅宗大师们并不会去执著於世间法的一切语言文字、知识概念、声音线条、符号图表……等等的外在东西,故本书所使用的一切符号图表或思维结构,都只是为了自己凝聚文章意旨与说明之方便,读者意会即可,切不可执之为标准答案。
2 《传法宝纪》,见:柳田圣山《初期禅宗史书の研究》,页570。
3 《大乘无生方便门》又云:「如来有入道大方便,一念净心,顿超佛地,一时念佛,一物不见,一切相总不得取,以《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大正》85,No.2834,页1273中~1278上。
4 《全唐文》卷二百六十三,页1181~1182。
5 《历代法宝记》,《大正》51,No.2075,页185上。
6 《宗镜录》卷九十七,《大正》48,No.2016,页940上。
7 《大正》48,No.2011,页377下~378上。
8 印顺《中国禅宗史》,页121~122。
9 《大正》48,No.2011,页377下~378上。
1O 《大正》16,No.670,页479中。
11 蓝吉富主编《禅宗全书·语录部(一)》,页231。
12 《大正》48,No.2009,页366下~369下。
13 《观心论》,《大正》85,No.2833,页1271下。
14 《历代法宝记》,《大正》51,No.2075,页185中。
15 唐·玄觉《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