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余韵霞辉留绝响/第八节 禅宗巨匠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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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湘乡,早已进入炎炎夏日。巨大的樟树上,知了开始一声接一声地鸣叫。街道上一片木屐之声,遗老遗少们纷纷走出屋子,在樟树下下棋纳凉,喝茶聊天。女人们遵从着三从四德的古训,轻易不会走向街头,住户人家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希望尽可能地透进一丝儿凉气。

    在一片深巷里,惟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闭,二门紧锁,偶尔会有几个佣人出门进行必不可少的采购,当他们匆匆走出或进入时,那扇大门很快就会关上。即使这样,那紧闭的大门口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仆,他坐在这里,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似乎连一只猫儿也休想从这门里钻出来。人们注意到,这高大的门楼上挂着一只略显陈旧的灯笼,灯笼上那个大大的“萧”字显得格外醒目。

    毕竟是暑热蒸人,萧府的男仆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未免疲乏,不一会儿,他那只肥大的脑袋便像寺里的鼓棰一样一下一下地点了起来,却又没有一点规律。就在那时,过来一架黄包车,在这样暑热的中午,黄包车夫也难得揽到一宗生意,于是,黄包车夫便把车停在萧府的门口。车夫显然和萧府的男仆认识,他一边掀起衣襟擦着汗,一边走向男仆并打着招呼说,老兄今天好差事,怎么当起门神来了?那男仆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说,是啊,今天府里有些情况。车夫兴趣来了,他凑过去说,什么情况,热死人的天,怎么就把个大门关得死紧。男仆扭头从门缝里看了看里面,然而神秘地说,少爷今天早上又被人找回来了,老爷怕他再跑出去,今天又要给他纳一房妾呢。车夫笑起来说,有这等好事,少爷为什么要跑啊?听说少爷一心要做和尚,有这事吗?男仆说,是啊,这少爷也真是的,有这样的艳福却不愿享,却要去做和尚,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属什么的。

    两人正在门外说着话,而在萧府里面,却正在上演着一曲“拉郎配”的喜剧。萧家少爷萧岩正被人塞进一间厢房里。厢房分左右两间,左间是他的正室田氏,右室则是刚刚为他纳进的姨太太谭氏。两位夫人虽算不上貌若天仙,但却生得眉目清秀,文淑娴雅,两人中一人出身于名门望族,一人则为小家碧玉。萧岩是在他二十岁时与田氏完婚的,但蜜月刚过,少爷就借故出门求学,结果却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萧玉堂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听到儿子的行踪,原来他是在南岳的一座寺庙里听闻佛经。此后他总是借故跑出家门,然后就躲在某一座寺庙里听闻佛法。一家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萧岩是萧玉堂前任妻子颜氏所生的儿子,萧岩生下不久,颜氏就因病离开人世。萧岩一直是由庶母王氏带大,庶母对他虽然谈不上慈恩亲情,但虐待他的事件却是从来也不曾有过。然而萧岩却自幼郁郁寡欢,所读书中,惟对佛经之类有着特别的兴趣。萧玉堂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莫非儿子将来真是做和尚的命?虽然他自己也是一名信佛的居士,但是,做一名居士和让儿子出家为僧毕竟是两码事。儿子连着跑了两次之后,萧玉堂就想,或许出身名门的田氏太过正统,不善风流,因而拴不住儿子一颗心,于是,这次把儿子找回来之前,萧玉堂就又替儿子物色了比萧岩小二十岁的谭氏。比起田氏来,谭氏自然要年轻得多,小家碧玉的谭氏因为少了大户人家的许多规矩,所以性格也活泼得多。萧玉堂想,有了这一房年轻的姨太太,不愁拴不住儿子的心,也不愁自己抱不上孙子。

    为了给儿子的厢房降温,萧玉堂让人不断地在儿子的厢房外泼洒井水。太阳终于落下山去,蒸腾了一天的街道也终于渐渐地凉爽起来。儿子厢房里的灯依然亮着,直到鸡叫三遍,灯光这才灭去,萧玉堂这才安心地睡去。然而天亮后,萧玉堂得到一个惊人的报告,儿子萧岩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那扇木格窗户,从后门翻墙逃出了萧府。萧玉堂一阵头晕目眩,一股黑血从口中涌出,接着就昏死过去。

    萧岩接受了上两次的教训,这一次他准备了充足了盘缠,沿着湘水一直往南走去。一个月后,他来到福建省的福州鼓山涌泉寺,跪倒在常开老和尚的膝下。于是,选了一个吉日,常开老和尚为萧岩举行了隆重的剃度仪式,并赐法名古岩,又名演澈,字德清。

    这是发生在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的事情,德清这一年是四十一岁。

    剃度的第二年,德清又依妙莲法师求具足戒,成为一名真正的比丘僧。而当真正走进佛门,尝闻到无尽的法味,德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家,真是太迟太迟了啊。当年佛陀为了寻求真理,毅然走出宫墙,于苦行林中忍受六年麦麻生涯,终于成正等正觉,为人天师范,而自己却以最好的年华于俗世中虚度时光。他决定效法佛陀,走入大山,行头陀苦行。

    他在陕西终南山度过两年的苦行生涯,并重新取名虚云。之后又到浙江天台山跟随融镜和尚修习天台教观,不久又前往国清寺、方广寺参学,又去天童寺听楞严,于阿育王寺瞻仰佛舍利。在这些年里,虚云的足迹踏遍了中华大地,结识了无数的名僧,从而使自己的道业得到迅速的增长。

    光绪二十年(公元1884年),虚云来到扬州高旻寺,参加这里的禅七活动。

    佛界自古有“金山的腿子高旻的香”的说法,可见这两座禅宗寺庙僧人坐禅的功夫是何等深厚圆熟。高旻寺的禅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每一期禅七少在四十九天,多则半年之久。每一期禅七结束,均会有一些僧人在不同程度上得到启悟。

    虚云来到高旻寺后,即刻住进了禅堂。一切的质变,均是由量变开始,就像当年的佛祖一样,虽然苦行林中的修行并未能使释迦牟尼真正开悟,但却为今后的启悟奠定了基础。经过终南山的两年苦修,再经过这十多年的南北参学,此时的虚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急于求成的修道者了。坐在人头密布的禅堂里,虚云不闻周围的人声,不见四周的人群,在他的内心深处,只有一颗炽烈的心脏在跳动,在思索,在寻找。虚云抓住一个话头,坐禅者到底是谁?是虚云吗?虚云究竟又是谁?他就是这样一直穷究下去。以至有一天他在倒一杯开水时被沸水烫着了双手,那杯子掉落在地,随着茶杯落地的一声脆响,虚云忽然感觉到这大千世界豁然开朗,于是,他随口念出一偈:

    杯子扑落地,响声明历历;

    虚空粉碎也,狂心当下息。

    此刻,他的心地一片光明,几十年来所有的往事都在一刹那间涌现在眼前,于是,他接着又诵出一偈:

    烫着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语难开;

    春到花香处处秀,山河大地是如来。

    他走出禅堂,走到这光明澄澈的大千世界,领略这世界所带给他的智慧和愉悦。

    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虚云来到北京,正好这一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慈禧太后带着光绪一行仓皇出逃。虚云也不得不随着逃难的人群从刚刚走进去的北京城逃离出来。逃难途中,虚云结识了不少朝廷官员,不想却为今后开辟佛道打下了政治基础。也正是凭着这些政治基础,虚云在以后的岁月中传承曹洞宗,兼嗣临济宗,中兴云门宗,扶持法眼宗,延续沩仰宗,一身兼挑中国禅宗五家法脉,成为中国佛教史中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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