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张商英居士，字天觉，号无尽。十九岁时，应科举考试进京，路经向氏的家。向氏先梦见神人报告道：“明天迎接相公。”凌晨，商英来了，向氏对此感到很惊异，殷勤问候慰劳，说道：“秀才尚未娶妻，我愿让女儿侍奉你。”商英再三谦让推辞，向氏道：“此事如果不能办好，吾也不会违背先前的约定。”后来，商英果真进士及第，于是娶了向氏的女儿为妻。商英最初担任主簿。有一次，因为进入僧寺，看见了金字整齐的藏经梵典，就忿怒地说道：“我孔圣之书，不如胡人之教被人仰慕看重。”夜里坐在书院中，研墨吮笔，对纸长叹，半夜不眠。向氏叫道：“官人，夜深了，为何还不睡觉?”商英把先前的想法告诉她，并说自己正在写《无佛论》。”向氏应声答道：“既然无佛，有什么可论述的?应当写《有佛论》才行。”商英对她的话感到疑惑，便搁笔不写了。

    后来，商英访问一个同僚，看见佛龛前的经卷，就问道：“这是什么书呀?”同僚答道：“是《维摩诘所说经》。”商英随手翻开经卷，读到“此病非地大，亦不离地大”之处时，感叹道：“胡人的话语，也能够这样吗?”问：“此经有几卷?”答道：“三卷。”于是借回家阅读。向氏问：“看什么书?”商英答道：“是《维摩诘所说经》。”向氏道：“你可熟读此经，然后写作《无佛论》。”商英对她的话感到很惊讶，从此深信佛教经典，留心达摩祖师之道。

    元佑六年，商英担任江西漕运使，首先拜谒东林照觉总禅师，照觉诘问商英所领会的佛法，竟与自己相符，于是印证认可。照觉道：“吾有一个得法弟子住持玉溪，就是慈古镜，你也可以跟他谈淡。”商英又因为巡视管辖区域经过分宁，各禅寺都来迎接他。商英到后，首先向玉溪慈古镜禅师表达敬意，其次才是各禅寺的禅师，最后问到兜率从悦禅师。从悦禅师人短小，商英曾听龚德庄说他聪明可人，便道：“听说禅师善于写文章。”从悦禅师大笑道：“运使丢掉了一只眼。”从悦是临济禅师的第九代子孙，对运使谈论文章，正如运使对从悦谈论禅理。商英认为他的话不对，于是强忍不快，屈指计算道：“你是第九代了。”接着问道：“玉溪离此多远?”答道：“三十里。”又问：“兜率呢?”答道：“五里。”商英当天夜里就去了兜率。

    从悦禅师前一夜梦见日轮升天，被自己用手旋转，便对首座说道：“我已知日轮运转的意义，听说张运使不会久留在此，我们应该深锥痛扎他。如果他肯回头，那是我佛门幸事。”首座道：“现今的士大夫，受人迎合奉承惯了，恐怕他恶性发作，另外生出事端。”从悦禅师道：“正是要使他烦恼，顶多黜退我院，也不会有别的事情。”商英与从悦禅师交谈的时候，称赞赏识东林，从悦禅师没有首肯他的说法。商英于是题了一首《寺后拟瀑轩》诗，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不向庐山寻落处，象王鼻孔谩辽天。”诗意中讥讽从悦禅师不认可东林。商英与从悦禅师谈到更深，谈到宗门情况。从悦禅师道：“东林既然印证认可运使，运使对佛祖言教还有少许疑问吗?”商英道：“有。”从悦禅师道：“怀疑哪些话?”商英道：“怀疑香严《独脚颂》、德山的《拓钵话》。”从悦禅师道：“既然对此有疑问，其余怎么能够没有呢?就像岩头说的后面几句话，是有呢还是没有?”商英道：“有。”从悦禅师大笑起来，便回到方丈，关上门。

    商英一夜睡不踏实，到五更下床，碰翻了便器，于是大彻大悟，猛然省悟了以前所说的话，就作了一首颂道：“鼓寂钟沉拓钵回，岩头一拶语如雷。果然只得三年活，莫是遭他授记来。”写完就去敲方丈的门，说道：“我已经捉到贼了。”从悦禅师道：“赃物在什么地方?”商英无言以对。从悦禅师道：“运使暂且回去，来日相见。”次日，商英将那首颂念给从悦禅师听，从悦禅师就对他说道：“参禅只为命根不断，依据话语随机解证。这样说来，你已经深入领悟。然而到极微细的地方，让人不知不觉，坠落在有限的范围之内。”于是作了一首颂来印证他道：“等闲行处，步步皆如，虽居声色，宁滞有无?一心靡异，万法非殊。休分体用，莫择精粗。临机不碍，应物无拘。是非情尽，凡圣皆除。谁得谁失，何亲何疏?拈头作尾，指实为虚。翻身魔界，转脚邪途。了无逆顺，不犯工夫。”商英邀请从悦禅师到建昌，途中一一探察，有十首颂记叙一路所见的事，从悦禅师也写了十首颂酬答他。当时是元佑八年八月。

    商英一天对大慧禅师说道：“余读雪窦《拈古》，读到百丈再次参究马祖因缘的地方，说大冶精金，应无变色，放下书感叹道：‘详知如此，哪里会有临济的今日呢?’便作了一首颂道：‘马师一喝大雄峰，深入髑髅三日聋。黄檗闻之惊吐舌，江西从此立宗风。’后来平禅师写来一封信道：‘去年夏天读临济宗派，才知道居士悟得大机大用。’并且索求我所作的颂的原本。我又作了一首颂寄给他道：‘吐舌耳聋师已晓，捶胸只得哭苍天。盘山会里翻筋斗，到此方知普化颠。’各地僧人往往认为我聪明博记，很少有了解我的人。禅师从江西法地来，一定能够辨别优劣，请对我谈谈。”大慧道：“居士所见，跟真净禅师和死心禅师契合。”商英道：“说什么呢?”大慧举出真净的颂道：“‘客情步步随人转，有大威光不能现。突然一喝双耳聋，哪吒眼开黄檗面。’死心接着道：‘云岩要问雪窦，既是大冶精金，应无变色。为什么耳朵却聋了三天呢?’各位要懂得吗?从前汗马无人识，只要重论盖代功。”商英拍着几案道：“如果不是因为禅师的话语，怎能明白真净禅师跟死心禅师的用心。如果不是这两位大和尚，也难以显出雪窦和马师。”

    商英居士在宣和四年十一月黎明，口授遗言，命子弟记录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抓起一个枕头掷到门上，声音像雷声震动。众人看他时，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