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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生生的艺术形象

王学理


  阳陵陶俑再现了汉代人的艺术形象。虽然说它们是一群无生命的偶物,却给我们提供了走进历史的机缘,能不让人一睹为快! 
  因为从葬坑里的著衣式汉俑深埋地下,年代久远,衣物腐朽脱落、木臂成灰,出土时就变成了缺臂的“裸体俑”。虽然人们看到他们一丝不挂,无所谓表里,但返璞归真、变拙为巧的结果,反倒呈现出人体美的艺术本色来。
  阳陵汉俑虽然只有真人的三分之一高,但身体各部分基本合乎比例。惟腰腹、股部略显长些。也许这是因为它们体量小,而又是以群体形式出现的,为了纠正视平线以下物体被压缩而产生的形变,故而艺术家有意作了夸张性的处理。但身体细部的塑绘却极其精到,男阳、女阴、肚脐、窍孔无一不备。发股上挽于顶,绾结成髻,横向插笄。尽管木笄无存,但插孔犹在。仿真的彩绘使红、黑分明,对比强烈,使得形神兼备,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人们看到秦始皇陵兵马俑体大如真,其个头最低的1.75米,高者可达1.98米,真可谓是些“赳赳武夫”!其艺术成功的代表作莫过于各级指挥俑,不失为中国特有的“以形写实”的典范。那么,秦代的人物雕塑一旦登上历史的艺术舞台就是以一种成熟的姿态出现的,必然对后代也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阳陵汉俑是在秦俑艺术的基础上成长起来的一批写实主义佳作,其所达到的造诣比前又跨越了一大步①。尽管它的个头远比真人要矮三分之二,但高度的艺术概括并没有产生比例失调的弊病,更没有忽略对关键部位的细腻刻画。因而就能作到各部合度、简约不漏、细而不繁,恰到好处。肌肉同骨骼的结合比较适当,如胸肌不乏有团块结构的,而臀部敦厚、腿肚突出、锁骨暴起也是多予强调之处。那胸腔平滑而宽大、腹肌平阔而柔细,往往会使人感到它心肺在扩约、脏腑在蠕动、血液在循环。
  对全躯的塑造,可说是作到了详略得当。窍孔齐备,显得真实,而头部的刻画尤为精到。由于五官端正,再加之不同形象又各具个性,就避免了雷同的缺陷。其脸庞有圆、阔、椭、长等种。而表情愉悦、慈祥、安闲,却是阳陵汉俑给人最深的第一印象。其发型有纽髻、盘髻、椎髻和辫髻之别,虽无丝缕的明晰,却简练明快而富于美感。
  蕴含喜色、表情丰富、各具个性,是阳陵汉俑最有特色之点。这位前庭饱满、地阁方圆、面庞丰盈、双目凝视、唇含渥丹、沉静怡然,显见是一位成熟稳健、精力充沛的中年男子;而那脸形方中带圆、颧骨突兀、两腮外折、眉脊隆起、棱角分明、神情冷峻者,能说不是来自“异域”的刚烈丈夫?这位面如满月、口阔唇厚、两目平视、敦厚结实者,当是关陇的铮铮大汉;那位面目和善、眉清目秀、眼细翕唇、螓首小腮者,确是一位稚气十足的英俊少年;还有那位温文儒雅具书生模样者,不愧是位“美男子”,要不是看到那阳物的存在,倒很容易使人把他误做一位“妇人”;还有那一位上宽下窄的“小方脸”,双眉紧锁、眼细如线、上唇内收却腮肉紧绷,岂不是位心绪戚戚、谙于事理、多少有些愚憨的“凡夫俗子”!看这一位面带几分奸笑,瞪三角小眼,嘴角下垂,岂非一位霸道主义者!再看那一位面阔而短,簿唇两片,眼迷一线,显然就是那善心计、好盘算的大阴人;再目睹那女俑的芳容,更具一番情趣:这一位披甲跨马而老态龙钟的妇人,两颧骨高得象是贴了两个皮球,小嘴和两只眼睛因其脸蛋的高起而深陷进去,竟是位夕阳余辉下的“巾帼英雄”!她是一位慈眉善目、态度和蔼的女子,脸盘巧小,盘髻堆顶,骨肉停匀,虽说是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实际上也是位乘马挟弓、英姿飒爽的娘子军!而那位小脸、小嘴、小眼、小个,再梳个小垂臀,当然是位典型的“小女人”……现在看到这些全裸的男女陶俑,形象不同、姿态各别,虽属些无生命的“偶物”,其表情或作文静安祥,或显粗犷豪放,或敛唇沉默,或面带笑容,或……,显然都在雕塑艺术家的手里获得了生命,赋予以强烈的感染力。
  中国秦汉的雕塑,艺术魅力独具,其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在于:造型准确立体艺术品再加上成功的赋彩,使二者精湛的结合,才使得珠连璧合。秦兵马俑是如此,咸阳杨家湾汉墓、徐州北洞山与狮子山汉墓的群俑无不如此。遗憾的是秦俑那绚丽多彩的服色几乎脱落殆尽,人们看到的全躯只能是根据一星半点的残色作出的想象复原而已。1977年,我参加秦俑3号坑的发掘,各部分颜色基本保留完好。但1989年,秦俑博物馆考古队作二次发掘时,已经黯然失色,令人沮丧。后来又发掘秦俑2号坑的“营练区”,出土了几尊跪姿持弩俑,虽然保留的颜色较多,但大片的剥落终竟是“伤痕累累”。人们看到的秦俑群,多半是些“灰头灰脸”的形象。复制陶俑时,还专门给表面涂黄泥、刷锅黑。在秦俑大厅曾放置几尊带彩的复制陶俑示范,反而觉得“奇怪”地被拿掉。这说明大家已经习惯了“秦俑就是土里土气的瓦人”。没有色彩,唯有形体,仍然受人称赞。如果全部都保留着色彩,那该是何等效果。所以,“塑”造形、“色”赋神,显得是多么的重要!二者妙在结合,才可形神兼备。
  而阳陵汉俑的色彩多有保留,状况甚佳,甚或鲜艳如初,特别是那不带矫饰之美的肤色更是难能可贵的了。通体橙红,原是我们黄种人的本色。黑亮的头发,油光可鉴,也是“受之于父母”的原生品。那瞳孔一点,秋水顾盼,真称得上神来之笔,妙不可言。侍卫头上缠一圈朱红色“陌额”(包发根的红丝带),执朱红色木柄长兵器,或编入车马行列,或置于府第园寺一类虚拟的艺术环境中,不啻是阳间宫廷生活的再现!
  动物俑的塑造,同样是一批艺术佳作。陶牛长70多厘米,是目前见到最大的同类实物。其体大肥腯,显然是雕塑艺术家通过巧妙的团块堆积而使得它形象逼真,堪称一绝。四腿如柱,身躯前低后高,符合“前裆放个斗,后裆留只手”的选型标准。其颈部短而粗,腹部宽且大,显然是力役型犍牛的形象。牛头塑造得上阔下狭,颊似斧砍,吻如圆椎,有棱有角,手法洗练,简繁得当,可谓精彩。眼像铜铃、上睑皱折层层,嘴角下弯,鼻孔张大……在这里,艺术家只用几根简洁的线条稍加勾勒,就把牛那种憨态十足、力大耐久又有点倔强的性格和盘托出。同样,那陶马也是成功的立体艺术品。马作昂首扬尾姿势,挺胸成90度,鼻孔翕动,下颚开裂,虽伫立处于静态,却有奔腾欲驰之势。艺术家在此间把马意适人、神骏机智的本能刻画得淋漓尽致。再像陶猪,如果光强调那个前翻的长吻,还不能构成猪的完整形象,但人们参观后却说“太像了”。尽管陶猪没有卷屈的小尾巴(原系安装,已腐朽脱落),而现在我们看到在便便大腹之下那点缀着的两排乳头,还有那擦地而过的臃肿躯体,再和着那长脑袋、小眼睛,彼此搭配得是如此的协调!使人不难想象它走路蹒跚、吻掀墙土,还哼哼着由它老祖先那儿留传下来的“传统小曲”,真令人忍俊不禁。还有那狗的机灵、羊的温顺、公鸡的自鸣得意、母鸡的闲散……这些生灵个个都被表现得活灵活现。
  阳陵的塑绘衣饰彩俑使人看到的是个“美”的总合体。它具有造型美、构图美、工艺美……,体现在个体上的是这些陶塑人物个个被赋予了灵性。外在的表情足以反映出塑绘对象的内心活动,可以与之对语,呼之欲出。像陪葬墓出土的男俑,袖手直立,体躯稍稍前倾,双腿并拢而足间留些须空间。其眉目浓墨勾勒,黑睛明眸,两撇小胡平展,紧闭双唇,显得安静闲适又恭谨唯命。在这里,雕塑艺术家把一个忠主守职的文吏或侍从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他们穿三重衣,特别是外著的长袍,在着色上无论是乳白或是大黄,其诸缘的朱红色同眉目传情的粉白脸、墨黑的头发、脸庞的冠带……清晰明朗,丝丝入扣!同样,在对比设色中也透露出汉代人选择服装时,从样式、质料到颜色的审美取向来。 
  形神兼备,赋色淡雅,是构成阳陵塑绘衣饰陶俑一大特点。女俑可以说是一批精到的艺术作品,女性的温柔、贤淑、娴雅、俊秀的本性在含情脉脉中尽显无遗!尽管她们或站立,或跽坐,或奏乐,表现的姿态是有动有静;尽管她们衣饰相同、色泽各别、姿式不一,但都面庞丰润、长相俊美;尽管她们都具有弯如新月的细眉、有似秋水的明目,而朱唇一点,鼻梁小巧,但都在艺术家手里使肌肉牵动、细部变化,出现了静中含动、静而窃喜的神态。
  跽坐的拱手女俑,高仅33厘米,取跽坐姿。她面目靓丽好,头微倾,梳椎髻,著三重长衣,袖手举止颚前。静如处子,又情意绵绵,羞怯怯的姿态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波涛。那袖间皱折层层,显然是拱手造成的衣纹动感,但下垂之态正是对处静的一种补充。在这里,我们不能不为雕塑艺术家这描情状物、观察入微、表现恰当的神来之笔而称奇!过去,在汉孝文窦皇后陵从葬坑出土过一批女侍俑,其中一件跽坐女俑,尽管袖手置于膝上,但姿态神情、塑绘风格同此俑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②!从中我们不难有这样一个体会:“淡雅、朴素、端庄”是汉室宫女在仪容与娤饰上的风格,同以后唐代崇尚“奢华、雍容”的打扮俨然有别。
  舞蹈女俑,体态轻盈,摆弄柳肢,衣服窄细而贴身。一只长袖上扬、一只后甩,使一段舞蹈凝固化。而弹筝抚琴的女俑,神情专注,完全是浸沉于乐章中的姿态。在这里,雕塑家在解决动静、呼应、主次、大小等等的关系上,可见其手法是相当娴熟的。
  观看阳陵汉俑,我们不能不惊叹汉代的陶塑艺术家在成熟地运用艺术语言方面,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
  观看阳陵汉俑,是一种美的享受。在我日夜摩挲的日子里,也想着这么一个问题:它究竟在中国陶塑艺术史上有何等地位,又有什么意义?
  ①王学理:《秦俑专题研究·秦韵汉风 一脉相承——再论秦俑艺术的去向》,三秦出版社,1994年6月。
  ②王学理等:《西安任家坡汉陵从葬坑的发掘》,《考古》1976年第2期。 

汉景帝与阳陵/王学理.—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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