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住宅的发掘
作者:(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
风沙侵蚀对废墟的威胁为一大群古代住宅的情况所充分证实,它们位于我发掘的第一间建筑物的西北半英里,也是我接着要勘察的地方。这里有一块大约500平方英尺的地面稠密地堆聚着古代房屋的木料碎块。但是这里的沙包只有几英尺高,各处的地面都风蚀得很厉害,遗留下来的墙壁很少,屋子里的东西留存的更少。然而,我还是从一片保存得较好的房屋南头的一间孤立的屋子里,找到了有趣的写着字的木板。
盖着这间孤房地面上的沙土只有半英尺到一英尺深。用这样可怜的保护层抗拒气候的影响显然是不够的,致使我们捡到的50块单面的木牍中的大部分,都已枯朽、褪色乃至字迹全部消失。其余的大都扭曲而且腐朽,但表面上仍可看出佉卢文字迹。这些发现品中特别常见的是相当长而形状不规则的长方形木板,字迹相当清楚,字行窄而密集,其中似乎有人的名单和账单,再一次说明它们是些办公室中保存的记录。抄写工作的劳动量,可以由这些木板的大小来衡量,其中一块,不幸已全部褪色,其尺寸是长7英尺6英寸,宽4英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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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段只掩盖着薄薄的沙土层,使我有可能在两天内,清理了相当多的废弃的小屋。它们让我了解到了房屋、棚圈等的典型布局。相对而言,这些屋舍结构由于很早以前就已颓毁,值得注意的发现也就不足道了。其中可以提一下的是,在此西部边缘一座普通住宅的外室里发现了一个冰窖。在这间小屋里,我的劳工们看到两根未经砍削的胡杨树干并排地放在一起。从克里雅来的向导阿不都拉立即指明,我们找到了一个冰窖,正如现今一样,树干是用来防止冰块碰到地面的。不久,在两根树干中间大约两英尺空隙处挖出了厚厚一层古代杨树叶,证明阿不都拉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样成堆的树叶,至今仍然被有些富裕农民在夏季经常用来掩盖保存冰块。
1月30日,我的差役完成了在沙漠中的勘察任务,平安地回来了。他向西大约走了3天的路程(3站),发现这条路是可通行的。在这一带沙漠中偶然可遇见生长茂盛的红柳和芦苇,可解决燃料问题。即使伊不拉欣阿洪所说的20厘米厚的积雪到时将全部融化完了,这条通向克里雅河的捷径,最后我们也可以采用。已经有征兆表明,过不了多少星期,沙漠的严冬将不再能帮助我们。1月30日的最低气温虽仍在-4℉,但中午阴凉处的气温已上升到了42℉。我现在非常习惯于寒冷的生活,觉得26℉是最舒适的写作温度。那天当我步行走向尚待考察的几座废墟时,感到太暖和了。因此,我考虑到3月份以后在沙漠中的生活将难以度过,气候迫使我不得不加快工作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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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一个发掘的对象,是我第一次来到时路过的两间大住宅的遗址,大约在佛塔以南2英里。它们坐落在台地一样的孤立的黄土堤岸上,由于近旁的土壤被风剥蚀,这两座废墟特别突出。一排排倒下来的高大的胡杨树,标明古代的果园和林荫道就在附近。东面的一座建筑物由它的大小和房间的数目来判断,是一座有地位的人的邸宅,比前面考察过的任何房屋埋在沙土里都深,因而保存得更好。对它的发掘工作,虽然我在伊玛目?加帕尔?沙迪克麻扎增加了一批身强力壮的人,但还是占用了我这一伙劳工整整4天的时间。我仓促招来这批增援力量,是因为在第一次勘查时,发现了这个遗址范围很大而且很重要。
这座建筑物最引人注意的特点是中间的一个大厅,大小是40英尺×26英尺,可能是一个作接待用的客厅。4根厚重的杨木大梁,足有40英尺长,曾支撑着房顶。固定在中间两根大梁下面的梁托,也是一根很好的木料,近8英尺长,10英寸厚,上面有粗大的凸纹。顶着梁托的木柱早已倒下;然而,当发掘工作开始时,几根大梁仍保留在原来的地方,躺在当时就填满了这间大厅的深厚的沙土上。当清理工作正在进行时,灰墁的墙面上露出了精心绘制的以壁画作为装饰品的遗迹。它由乳白色的底面上用暗红色和黑色勾画出来的水平彩带组成。顶上的宽边画着巨大的漩涡形莲花装饰;下面是一条黑色窄带,上画着像是蕨类植物的白色叶子;再往下又是优美雅致的含苞待放的莲花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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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远古日常生活的纪念品,是在大厅中央由地面高出来的灰泥平台上找到的余烬,这显然是用来接待客人的敞开式烤火台。
这间大厅被它最后的主人或探访者彻底清理过,本来应有的东西已荡然无存。但是北面相连的较小的房屋里发现了一系列很有趣的古物,说明了那个年代的工艺和美术水平。纺织业方面的样品特别多,除毛毡和不同于现代农村土布的彩色棉布衣服破片外,还发现了工艺精细的织毯,类似印度的毛织品,上面织有精致的几何形图案,色调和谐,只要用刷子轻轻一刷,它们原来鲜明的色彩就会重现出来。这块毯子的部分彩色复制品已收入我的“初步报告”的插图中,它可以说明古代中亚手工业的发展情况。还有手杖、象牙柄上的小块牙雕,显示了古代工匠的技艺。
许多写着佉卢文字的小木板,有的是楔形的,也有的像是标牌,在外室和似曾作过厨房的房间地面上的垃圾堆里挖了出来。正像现今的突厥斯坦的屋子一样,这个厨房里有一个用来放水罐或其他容器的图平台,也有一个大木槽。更吸引人的是,在显然作为贮藏室的一间小密室中的发现品。在那里我找到了一张红柳木做的弓,仍很强劲有力而能使用。我还找到一些精工制成的细杨木圆杆,虽已折断,仍有6英尺长,肯定是支矛柄;一块大约3英尺6英寸高的木(柳木)质牌断片,以及锭子和其他家用小工具,都是木制的;还有一根苹果木的手杖,我觉得很轻巧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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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屋子里发现的装饰着木雕的物品中,在艺术上没有一件能够和一把古代椅子相比。它的零件一块块地堆在一间外室的地面上,但很容易重新安装起来。令人更为惊奇的是,虽然逐步的侵蚀无疑已使原来覆盖、保护它的沙子所剩无几,但它的精致的雕纹保存得非常好。这些雕刻艺术的主题,很像我们在尤素甫赞和斯瓦特佛寺的浮雕上见到过的古代犍陀罗艺术。当时我非常高兴地注意到,这种艺术形式所表明的年代和佉卢文木牍的年代非常近似。当这个古代的椅子在人们惊奇的目光下安装起来时,它的艺术形象同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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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面积长100英尺、宽80英尺的这间大房子,也提醒我们这是一个有钱人的住宅,或许还很有权势,所以我的劳工们果断地把这地方称作“衙门”。然而他们却没有在此找到所期望的马蹄银,只在近旁的沙土中拾到一些古代中国铜币。实际上,这些铜币和以后在这个遗址上拾到的,都是东汉时期发行流通的,这就进一步肯定地证实了木牍的年代。
清理另一座大住宅(N.IV.)时也得出了同样奇特的结果,它在西南方向300码处,占用了1月4日和5日两天时间。它奇妙地使我回想到,我曾观察过的现今和阗一些高档住宅的房室布局。在一间似乎是用作办公室的屋子里找到了许多写着字的各种样式的木板,显然写着命令和备忘录;还有几块未曾用过的空白木板,被最后的主人丢在那儿;有书写用的红柳木笔;有现今中国人仍在使用的木筷子;以及用红柳和蒲草编织的睡垫或吊床。在横跨这所房屋的一条窄而长的过道里,我碰见了一个保存得很好的六弦琴的上半截,很像仍流行于整个突厥斯坦的“热瓦甫”,还有遗留的几节古代琴弦;也见到了许多地毯材料的样品。
最有趣的遗物,是一把装饰精致的扶手木椅,它也在当地做了复原。它的腿被雕成站立着的狮子,显然是模仿印度的狮子座形式,而且保存着部分红色和黑色的原始色彩。扶手上的臂托精细地雕刻成一对雌雄怪物,头和胸部像人,腰以下明显地像鸟,腿像马而蹄子强壮有力。红褐色的底色仍保存完好,上面有标示羽毛和蹄子的黑色和深蓝色的痕迹。这对怪物到底是印度传说中普贤菩萨的坐骑,抑或是更远地方希腊的半人半马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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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废墟一个奇妙的特征,是与之相连的果园的设置清晰可见。白杨树的树干仍然高出原来的地面8—10英尺,而且很显著地矗立在流沙之上,排列成小的正方形或圈成长方形的林荫道,这种景象在喀什噶尔和克里雅每个人工培植的“小绿洲”上都可以看到。树木都按等距栽种。环绕着果园的灌木篱笆或者蒲草栅栏,虽然被沙土埋了半截,也大都比较完整。当我漫步于两条平行的蒲草栅栏之间,就好像是走在整整1600年以前的乡间小路上,使我产生了一种消失了时间观念的奇怪感觉。风吹过它们之间的地面,扫净了各处,展现出了陶片、木炭块以及最后的居民曾经踩过的腐朽的树叶。在篱栅底部搜寻时,我那根古老的手杖翻动的于死的白杨和果树的枯叶,或许就是从附近一簇簇散立的枯树干上落下来的。在这些古代果园的腐朽遗物中,像在这个遗址其他地点一样,我的挖掘者们能毫不困难地认出各种果树,比如桃树、李树、杏树、桑树,这些都是他们在自己的家中所熟知的。
这些天里,对已经流逝的往昔遗留下来的古代文物的迷恋,使我忽视了身边的生活事务。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任何不测事件,我从喀什噶尔来的忠实随从提醒我注意人员中有的生活行为失于检点,而且几个人之间还发生了争吵。回想起来,这次发生的事件虽然颇有一些有趣之处,可是在当时,我个人还是很不乐意它出现的。事情肇因于我的翻译尼牙孜阿洪。我知道他很少考虑如何做好在沙漠中的工作,也没有耐心忍受艰难困苦,因而把他留在伊玛目?加帕尔?沙迪克坟墓旁的放羊人奴尔阿拉的小土屋里,看管我的马匹,等待我们回去。那里没有人和他赌博,也没有任何人会和他打架斗殴,因而我认为这个讨厌的随从在那里不会受到什么坏影响。然而,驮运冰块的人开始给我带来了难听的汇报,清真寺派来增援的人也向我报告此事,从而我确信我低估了尼牙孜阿洪的恶劣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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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清真寺的管事人尽力满足了他的生活供应,生活条件的优裕使他产生淫欲。他肆无忌惮地对居住在麻扎的妇女提出色情要求,甚至越过了这里好客的、在道德意识上并不苛求的人们的承受限度。结果他们向远在沙漠中的我提出请求,但愿这块神圣土地上的居民区迅速解脱我的这个随从所造成的灾难。有足够的理由使我相信所控告的事实真相,而且最好的办法是把尼牙孜阿洪调到我眼前来。我发出严厉的命令叫他把照料牲畜的任务交给另外一个人,马上到营地来。当这个无赖经过他不习惯的两天沙漠中的跋涉而来到时,他的疲惫不堪的样子确实是一个滑稽的场面,然而他却用沮丧的神情把自己假装成清白无辜的样子。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被我的随从和寺院的乞讨者中他的对头们同谋陷害的。他穿着的舒适的外衣上缀以表示悲痛的白布条,为了使他对于“正义”的要求更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他假装刚刚收到远在阿克苏的母亲去世的消息,但他无法解释这个噩耗为何来得这样及时。开头他声称要自杀,为了表示他的清白和免得我在他的事件上增加更多的麻烦。渐渐地,他的心情平静了下来,而且处处表现得更顺从。我开始希望他能以正确的态度适应沙漠生活的艰苦,这是我能给予的最严厉的惩罚。可是第二天就爆发了一场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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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牙孜阿洪将自己在麻扎寻欢作乐的可鄙生活的暴露,归因于我的年轻的骆驼夫哈桑阿洪,因而十分仇视他。所以断然地密告哈桑违反了我的“一切寻获物都必须向我报告”以让我有机会买下来的规定,私自藏匿了他在废墟附近捡到的一枚金戒指,当哈桑阿洪再一次运冰块回来时,已乐意地交了出来,证明这枚戒指是黄铜的,他拿到了我给他的酬金。但是,这使尼牙孜阿洪和我的穆斯林随从们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起来。在傍晚往回走向营地时,他被好斗的小骆驼夫当众揍了一顿。如果我能让那翻译平静下来,这场遭遇战就像是霍瑞斯去布隆迪西阿姆旅行时所描述的另一场英勇的战斗一样,被作为娱乐来观赏。但自己的丢脸和别人的漫骂使他变成了半疯狂状态,当我严肃地用那根正好在手中的古手杖分开两个斗殴者时,他似乎正打算用刀子来进行一场悲剧式的报复。正当我在拉姆?辛格的帮助下顺利地分开他们时,厨师沙迪克阿洪挥舞着自诩为喀什噶尔英国外交机构的老驿站人员的佩剑粗野地奔了上来。当时我认为他可能会乱砍乱杀一阵,因为在过去几个星期里,沙迪克因吸毒而表现得有些精神失常,而且在冬季艰苦单调的野外生活中愈演愈烈。幸亏他的脑神经还没有失控,所以未曾演成意外的祸乱。他所以极力反对尼牙孜,既是为自己出气,也是为了伊斯兰教而向叛教者尼牙孜复仇。他最后终于放下了武器并且被带走。但就在我因沙迪克阿洪的出现而分散了注意力时,尼牙孜却抓紧时机上演了自杀的戏剧性一幕。他以惊人的速度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一圈一圈地紧紧勒住脖子,想以迅猛的力气勒死自己。我们迅速成功地解开了他的痉挛性的紧握的双手时,他的脸色已变得非常难看,而且彻底筋疲力尽了。这使我确信,他绝不是以假装的表演来对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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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再发生更严重的争吵,尼牙孜必须和其他穆斯林随从分开。我非常高兴地是,我的两名印度随从拉姆?辛格和贾斯范脱?辛格同意让他分享营火,并对他进行全面的监视。哈桑阿洪,由于他无缘无故的闹事,被罚鞭挞若干下,第二天早晨由克里雅来的优秀的差役伊不拉欣(执行这种惩罚也是带他来的目的之一)执行。处罚对哈桑阿洪产生了很好的效果。这里剩下的只有沙迪克阿洪使我烦恼,因为他对自己的疯狂行为的沮丧情绪,以及为怕受到我的责罚暗暗产生的对抗心理,他再三地要求辞职。我不可能接受,因为他和别人一样也是全程雇用的,况且营地里也没有人能代替他来做欧洲膳食。他在其他人面前曾放出晚上要逃走的风声,但他又害怕迷了路,同时他也知道我有能力随便把他拘留在克里雅或和阗按办的衙门里,直到我回去。当我带着沙迪克阿洪最后平安地回到喀什噶尔时,我有理由对我成功的管理感到满意。重新回到了愉快的巴扎生活之后,他把积存下来的财物,全部花费在他心爱的人身上。他并没有把这次骚乱的责任归咎于他自己,也没有自责他天生容易激动的性格以及所受到的毒品影响,却把责任卸给“精灵”或恶魔,说在漫长的沙漠废墟的日日夜夜,魔鬼迷住了他的心窍。我希望他今后能对此保持清醒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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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埋和阗废墟记/(英)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著; 殷晴,张欣怡译.-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