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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考古中所见萨满遗痕

作者:王炳华


     
  23.2.1 阿勒泰山中祈求狩猎成功、子孙繁衍的洞窟彩绘
  民俗调查及萨满历史资料说明,“萨满信仰盛行于亚洲北部……以贝加尔湖附近及阿尔泰山一带较为发达”,“西伯利亚及其附近地区是萨满中心,萨满信仰是阿尔泰语系各民族共同的文化特色”。〔1〕以萨满崇拜为切入点,分析阿勒泰地区早期精神文明遗迹,是一个不可轻忽的视角。
  阿勒泰山中,近半个世纪以来发现过多处洞窟绘彩。它们时代相当古老,最早可以到旧石器时代晚期,绝对年代在去今一万年以前,是原始社会遗存。〔2〕其中哈巴河县多尕特洞窟中祈求围猎牛、马成功,阿勒泰县唐巴尔塔什、阿勒泰市阿克塔斯祈求女性有强大生育能力,实质为求本氏族人丁兴旺的彩绘,清楚显示了阿勒泰地区原始社会阶段居民曾经虔信萨满、利用萨满巫术求育、求狩猎成功的活动。
  多尕特狩猎彩绘色泽赭红,画面达11.25平方米。四头牛、三匹马虽还奔突前行,但已陷于许多人及手、足印的包围之中,牛、马身上多被投枪刺中,有的已倾扑在地。清楚显现了氏族围猎、并会获得成功的图景(见图版66)。将希望实现的狩猎成功,图绘、甚至辅以实物由萨满祈祝,这是原始社会猎人们视为计划实现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现代鄂伦春人在行猎前都有相类似的祈祝活动,显示着其间相通的精神。
  阿克塔斯、唐巴尔塔斯求育、望氏族人丁兴旺的彩绘,表现得并不具象。阿克塔斯是将女阴图与繁茂的草地绘画于一处,而草原茂盛与人丁兴旺存在相通的精神,是可以联想的。英国学者詹·乔·弗雷泽的名著《金枝》,对这类文化现象有过很生动地揭示。在信奉交感巫术可以得到神灵佑助的原始社会阶段,人的生殖与土地丰产、草被的繁荣是相同、相通的。人们曾经虔信,在播种、植物结子的季节,如果丁香花开得不旺,苹果结实不丰,夫妻就需要到地头、果园、丁香树下行房事。通过互相感应,即可使土地丰产。〔3〕它与阿克塔斯洞窟中彩绘草被上的女阴图像,显示着同一精神。
  唐巴尔塔斯岩洞,宏大而诡异。幽暗的洞窟正壁,以赭红色彩图画了四个硕大无比的女阴图像,旁侧有隐喻为萨满的形象:头戴尖帽、须眉齐全、面有三目。女阴、萨满图像之上方有一几何形(见图版67),与通古斯语族中的鼠星图相似。而鼠星图像,在萨满语境中是“多子”的象征,〔4〕与这彩绘中图绘多个女阴,寓意是十分统一的。岩绘中的尖帽人面形,是飞升中的萨满。所以判定它为萨满象征,可与清人方式济在《龙沙纪略》中的相关叙述相印证:“降神之巫曰萨麻(满),帽如兜鍪。缘檐垂五色缯条,长蔽目,外悬二小镜,如两目状,著绛布裙。鼓声阗然,应即而舞,其法之最异者,能舞马于室,飞镜驱祟。又能以镜治疾,遍体摩之,遇疾则陷肉内不可拔,一振荡之,骨节皆鸣,而疾去矣!”〔6〕“帽如兜鍪”,清楚地描绘了萨满的特征。唐巴尔塔斯岩洞中的尖帽面形,恰如其图绘表现。
  阿勒泰山彩绘洞窟,是去今万年以前原始社会遗存。艰难的生存状态,狩猎成功方可果腹,人丁增长能使氏族在与环境、异己力量抗争中取得优势,是当年氏族生存、发展中面临的头等难题。通过巫师——萨满,在这两个关键问题上实施一定的巫术,如在人力不可造就的诡异岩洞中图绘心灵要求、请萨满作法,进行祭祀,向神灵求助,自然是一点也不会令人奇怪、也不会令人费解的。
  23.2.2 “七”、“太阳”、神居之处,古墓沟人的萨满巫术语言
  罗布淖尔荒原上孔雀河下游青铜时代的古墓沟墓地,时代在去今3800年前。墓地上满溢神秘韵味的太阳形,实际是古墓沟人遵循萨满崇拜的规则认真构筑的神居之处,是祈祝古墓沟氏族中重要人物升入天庭的图示。
  古墓沟墓地经全面发掘,只见42座墓葬,可能是一个氏族群体的公共葬地。其中,有六座墓葬,沙穴墓室四周为七圈列木构成的圆形,更外为四向散射的列木,似若光芒,〔6〕参观者称其为“太阳墓”(见图23.1)。
  自1979年发掘至今,对这六座男性葬穴为什么会有如此神奇的图案?太阳形,都是环绕着七圈列木,而不是六圈、八圈,这“七”圈中的“七”,究竟有着什么寓意?“七”又为什么和太阳形图像联系在一起?这反映着古墓沟居民当年一种怎样的心态,又传达着怎样一种信仰?发掘结束30年来,始终未有比较具体的说明。但清楚触目的太阳形图像及一个带有神秘意味的密码——数字“七”,确实是可以和萨满崇拜中的天、神、神居之处相联系,即七层圆圈、光芒四射的光线,构成一目了然的太阳形。太阳神,没有疑问是众神之中居于最重要地位的神灵,是人与生命的源头。由此可以推论:古墓沟人构筑的太阳形图像,是萨满崇拜宇宙观的表现,天界在“七”层以上,是神居之处。无可怀疑,这是可以和七层以上为天界的概念互相发明,互相印证的。青铜时代的古墓沟人,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中,核心信仰确实应是萨满崇拜。
  古墓沟墓地这木构的太阳形图像中,埋葬的均是男性。他们可能是精神领袖萨满,也可能是氏族的酋长,或者二者集于一身。类似的人物有六个,是延续相当年月后的产物。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交通人、神,才有居于这一墓穴之中的地位。
  像古墓沟这样的太阳形图像,在青铜时代的孔雀河流域,迄今再未发现。与古墓沟同属一个考古文化,位置相去不远,时代已到公元前1650—公元前1450年(14C结论)的小河墓地,已不见七圈太阳图,但具有神秘意味的数字“七”,却是无所不在,被抽象化为一种吉祥数字概念。
  粗略检视小河墓地的发掘资料,带有神秘意味的数字“七”,可以说是随处可见。本文以小河墓地M3为例。这是一座墓地内相当显目的墓葬。棺前立木高187厘米,呈多棱形。在未发掘前,是全墓地最引人注目的男根形立木。其下木棺也比较大,长225厘米,内葬女性。在这位地位不同寻常的女性身上,宽大腰衣上缀饰“七”枚圆形铜片。她用以裹身的毛布斗篷,织进了“七”条红色条带。她的颈部,是“七”颗玉、石饰珠,置于她臀下的木梳,梳齿是“七”根。边侧一文梳齿上,刻画了“七”组三角纹。她使用的草篓,底部交相编结的两组经草,每组都是“七”根。她使用的皮囊,缝合处边缘分别切割出“七”个方形凸片。她的左胸部放置着一件木雕人面像,在鼻梁上横搭有“七”道细线绳。在其胸腹部放置的3支羽毛饰物,羽毛管中插入两端削尖的小木杆,在木杆上刻画有“七”道弦纹圈。〔7〕这是一位身份不同寻常的女性。该墓内处置的种种细节,还有许多可以深入剖析处。这里,只是摘取了其中与“七”数有关的一些枝节。它们绝非随意,而是蕴含着不能忽略的、萨满崇拜文化精神。而作为受到小河居民尊崇的女性,表现在她身上的诸多细节,包括被视为“美”、“传统”的处置原则,如随处可见的“七”这一数字,应是具有典型意义的。同样的,无处不在的“七”数安排,在同一墓地的第24号男性墓中,也可以见到。〔8〕
  23.2.3 小河墓地的“立木”,是祭天“神杆”,浸透萨满文化精神
  现代罗布淖尔土著居民在初见这一墓地时,即曾被沙冢上丛丛列列的巨大立木所震慑,因此,他们称这一墓地为“伊比利斯守着的一千口棺材”。“伊比利斯”意为“魔鬼”,实际上表现的是土著居民被震撼、且无法理解的感情。1930年,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在报导这一墓地时,称“这个墓地给人一种最阴惨可怕和难以置信的感觉”,传达了同样的感受。2000年12月,笔者自库鲁克塔格山南麓直插小河,远在四公里外一处红柳包上,即清楚捕捉到了那深深印刻在大脑中、密植于沙丘、高接天穹的立木的景象,内心不由升起它是人神交通处所的感觉。在去今3500年前后,当小河流域居民怀着伤感,缓缓将亲人遗体运到这处沙冢并最后插上一根立木时,其内心的虔诚、似与神灵交通的玄秘,是会远远浓烈于今天的。它给人的逻辑启示就是:这丛丛列列、高耸入天的立木,无疑就是萨满崇拜中的“神杆”,是人神沟通的天梯(见图版68)。
  在虔信萨满的古代民族进行天祭仪式时,必须立“神杆”。以满族为例,这“神杆”是长九尺的直树干,顶端削尖,涂抹牺牲鲜血,以飨天神。接近杆顶处,扎谷草把,上置五谷杂粮,猪杂碎、生殖器,或于“神杆”顶部置锡斗,内放供品。〔9〕实例来自满族,表现的却是萨满文化。以之与小河墓地之立木相比较,多有相通之处。
  小河墓地上丛丛列列之立木,并不是构建于同一时间。它们,分属于多座不同的墓葬,以已见报告的M24为例,墓主人为男性,其木棺前有女阴立木,女阴立木后面立木杆。立木之根部,捆着由芦苇、红柳等植物组成的草束。草束中“夹有一根两端削平的粗芦苇秆”和“四枝用毛绳缠绕的细长麻黄束”,“还有四根羊腿骨”。“草束旁放一件盖毡盖带粗毛绳提梁的大草篓”。〔10〕
  立木柱下部的这些物品,都是小河墓地居民生活中十分平常的、但却不能离开的物品,它们实际是萨满崇拜氏族中的神偶,代表着所在氏族崇祀神祇的灵物。以满族为例,这类神偶“有石头、树枝、树根、木料、布帛、皮革等,经过萨满挑选、神验”。〔11〕所谓神验,如布帛曾经红水泡洗,或在高山上暴晒,经过神火熏烤,或浸染过野兽的鲜血。鄂温克人视为神灵象征的有动物的皮、骨、树枝、石头等,人们认为它们内涵某种神秘力量,拥有魔力。〔12〕将小河立木柱上存在的供品与上述满族、鄂温克人习见的神偶比较,它们是十分相似的。这样相似处置的后面,是相同的萨满文化精神。
  说小河墓地满溢着萨满崇拜的精神,还可以小河男、女木棺前的生殖神立柱与传统萨满文化中生殖神比较。满族性生殖神名为“佛赫姆”,图像为椭圆形环,上立小鸟,为童子魂,这椭圆形环在小河墓地即有所见(见图版69)。而男性生殖神“楚楚阔”,为一圆柱,上缠一蛇。它与小河女性墓前柱形立柱,墓内蛇形刻木,从外形到思想内核也是相当一致的。〔13〕其他如古墓沟、小河墓地多有所见的木雕人面像、人人随身携带的麻黄枝等,也都可以在萨满崇拜中觅见相关的文化精神。
  23.2.4 “鹿石”:萨满神上天的阶梯
  鹿石,在高高的碑状石柱上刻雕奔鹿形象,鹿角高扬,头部冲向石柱顶端,似乎即将脱离石柱而飞腾。在观察这类刻鹿图像时,一个不应疏忽的细节是:角枝、体态如鹿,头部则作鸟形、猛禽形象,喙部尖锐。它似鹿而又包含飞禽的特征。
  鹿石,19世纪已发现于蒙古高原。至今,在蒙古国境内所见鹿石已达500多通,乃为亚欧草原所见鹿石之主体。可以说明,蒙古高原曾经是鹿石崇拜最主要的中心地区。其他如西伯利亚、阿尔泰山前后广阔地带等,亦见分布。新疆境内,主要见于阿尔泰山地及前山地带,以富蕴(柯柯托海)、青河两地最为集中,也比较典型。
  见于青河县境鹿石,主要分布在青河县东北阿勒泰山腹地三海子盆地,这里是由蒙古高原进入准噶尔的重要通道,主要遗址点在什巴尔库勒。此处见一巨型石堆,封石堆高20米,直径60米。石堆四周环以石圈,圈径210米,圈堤宽3米。石圈与石堆中心有四条径道相连,略如十字形,石径道宽达3米。俯视,形若车轮,也像可以帮助萨满上天入地的神鼓及鼓面花纹。在圆形石圈外,有深壕环绕,壕内积水。巨壕周围,有六通鹿石。试举其一:方柱形,地表以上高达3米,石柱面宽0.23米。右侧刻圆环纹及5只奔鹿,作鸟头、鸟喙(见图版70)。左侧刻6只鹿,作鸟头、鸟喙。同类风格的鹿石见于却尔巴里库勒墓地、小青格里河山间谷地乌鲁肯达巴特墓地。富蕴县境、阿勒泰山区恰尔格尔,见鹿石一通,侧面顶部琢磨成弧形,通高3.17米、宽0.4米。上部刻圆环,如太阳,圆环下为一道链线,链线下为飞奔向天穹的5只鹿,鸟头、大眼、长喙。眼球之大,超越一般,显为神性之象征(见图版71)。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同在青河、富蕴县阿勒泰山地,发现过与鹿石柱上基本一致的鹿纹图像,但有两点不同之处:一是均为单只鹿,刻凿在普通岩石上;二是鹿首不作鸟头形,而是基本写实的鹿头形象。
  关于鹿石,国内外研究不少。对其时代,一般均同意大概在公元前10至公元前6世纪。对其性质,则观点不统一:鹿石拟人、祭祀祖先、护卫灵魂,表现了生殖崇拜、山崇拜、太阳崇拜等等,可以说是异彩纷呈。这其中,也有学者提到与“亚欧草原居民信奉萨满教,存在自然崇拜”有关,〔14〕这是一个富有智慧的、敏感的结论。可惜,持论者只是一笔带过,而并没有以此为切入点展开具体分析。
  笔者的观点是:鹿石,是萨满崇拜的表现,祈求着墓地死者灵魂可以由此石柱进入天堂。这里的石柱,如交通宇宙三界的“宇宙树”,也同于前面提到过的“神杆”,是可以让萨满神上天入地的阶梯。其上刻画的形象,是萨满神的象征,表现了当年一些氏族部落视自身与鹰、鹿存在特殊关联,故而人们对鹰、鹿特别崇拜。设置石柱,则表现与相关祭祀活动关联。对萨满信仰作历史的考察,“萨满信仰盛行于亚洲北部……以贝加尔湖附近及阿尔泰山一带较为发达”,“西伯利亚及其附近地区是萨满中心,萨满信仰是阿尔泰语系各民族共同的文化特色”。鹿石流行于南西伯利亚、蒙古高原、阿尔泰山地,石柱上的鸟首鹿身图像,则与萨满崇拜中的鹰、鹿神崇拜有关。“布里亚特人相传,与神鹰交配过的女子,是人类最初的萨满”,“萨满最早来自一只能通人语的大鹰”。在通古斯人、雅库特人的传说中,他们的祖先萨满为神鹰之后裔。〔15〕鹿石图像,鹿身而鸟首,鸟首还有一个特别大、自然也特别明亮、锐利的如鹰一样的眼睛。满族传说“在祭礼中鹰神为众野神的首神”,“鹰是萨满的主要守护神”。在萨满崇拜的诸多神系中,主要有“鸟神系:以鹰雕为代表”,“鹿神系,鹿角的枝杈多寡,代表了萨满神权的高低”。在萨满服饰中,“神帽上多有鸟形模型……象征萨满在宇宙间自由振飞”。〔16〕这些与鹰、鹿相关的崇拜,可以说正是石柱图像所以作鹰首鹿身的根据。
  因为鹰首鹿身图像凝集着的既是鹰神,又是鹿神崇拜。与此同时,只见单纯的对鹿的崇拜或对鹰的崇拜,是很自然的现象。同在阿勒泰山地,青河县境查干郭楞喇嘛布拉克沟中的鹿像刻石、富蕴县布腊特沟中的鹿像刻石,鹿的身体与鹿石中的鹿像几乎都一样,只是脑袋完全没有鹰首痕迹,而是相当传神的鹿的脑袋。这就是从另一角度表现了单独的鹿神崇拜,与鹿石中图像内涵是并不相同的。
  青河石堆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石堆与四周的石圈结合在一起俨如神鼓,与阿勒泰萨满的法器神鼓的鼓面图案也几乎完全一样。鼓,是萨满作法的工具,借鼓,他可以“遨游三界”。因此,“鼓”在信仰萨满的古代民族中,是普遍采用的响器。石堆如是设置,更进一步宣示了萨满文化的精神。它与石柱上的鹰、鹿神直冲天穹的图像,从外形到内涵是完全统一的。
  23.2.5 康家石门子生殖崇拜岩画前的祭祀遗存
  1987年,笔者在天山腹地康家石门子发现的生殖崇拜岩刻画,气势宏大,画面达120平方米,刻画人物近300个。整个画面,以清楚明白的形象,宣示了古代天山居民祈求强大生殖能力、子嗣兴旺、发达的景象:裸女围绕对马、面对男子舞蹈;男女媾和,媾合男女下群列欢跳的小人,刻凿年代在公元前1000年前。其求育、求人口繁衍的主题,是十分明显的。〔17〕这里着重说明的是在实现这一求育目标时,他们选择的环境及实施巫术活动的形式。
  岩刻所在的山,与周围山体判然有别。岩画所在山体,山势雄伟、兀然突起,山色赭红,相对高度差不多有200米。在周围一片绿色之中,陡然耸立这么一区雄伟的红色岗峦,在知识未开的古代先民心目中,认为它具有非人间的神奇力量,绝不会令人奇怪。
  事情还不止于此。这样一处陡然耸立的红色岗峦。竟然被终年流水的两道溪谷环抱,涝坝湾子沟流其南,康老二沟流其东,沟谷内清水不断。整个形象就如《大戴礼·易·本命》篇中准确表达的“丘陵为牡,豀谷为牝”的地貌,加之沟谷两岸、山前缓坡,灌木丛生、绿草如茵,显得生机盎然。在“万物有灵”信仰的古代先民心目中,这里绝对是一片有灵性的、具有特殊生殖能力的土地,是十分便利于天人感应的环境。天山深处的古代先民,虽然没有留下如前引《大戴礼》那样的文字,但他们心灵深处对这片山水的感应,可以肯定却是完全一样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将祈求强大生育能力的岩刻画,放在了溪水环抱之中的赭红色陡立岩体下。
  在常年流水,形若女阴环抱、陡立如男根的山体下,刻画了祈求男根伟岸、子女成群的画面,当然还要请萨满作法,将人间的祈求申达于上天。这也清楚地留下了遗迹:在岩壁所在的峭壁下,进行过发掘,“自表层深达四米以下,都是一层又一层相叠相压的烧灰、炭屑,其中杂以烧骨。每层厚达约10厘米。这可以肯定是长时期内不断烧火形成的堆积”。〔18〕萨满崇拜中,有火祭习俗。火祭后可以野合,认为这样可以实现生殖繁衍的愿望。〔19〕近年,呼图壁县文管所曾继续在这片火灰中进行清理,竟发现了一躯两性石刻像:高约60厘米,花岗岩质,总体特征如男根,在一端又显示女阴图形(见图版72-1、72-2)。其祈求两性结合后具强大生殖能力,与所在环境、岩刻画面、火祭巫术,精神是一致的。〔20〕
  23.2.6 罗布淖尔LE墓室壁画图像
  2003年2月,在罗布淖尔湖盆西北LE古城附近一高大雅丹顶部,一座重要的斜坡墓道壁画墓遭到严重盗掘、破坏。观察劫后现场,情况是:古墓穴选择在一条东北、西南向的雅丹土丘的顶部,其上有土坯建筑的塔形遗迹。参照李文儒的报告,〔21〕结合2005年10月笔者自己的现场观察,可以明确的结论是:墓室形制是斜坡墓道、前后墓室。墓主人木棺置于后室中,前室略近方形,中心部分立土柱,前室四壁、立柱上满绘彩色壁画。前墓室北壁,为一跃起的紫红色马,前室南壁(墓道西侧)为一独角牛,黑色、牛眼鼓突,作用略如镇墓兽,看守门道,似乎要对随意进入墓穴的外来者发起攻击。与其相对(墓道东侧)为一着红衣的立像,腿前有一穿蓝衣、双手曲至胸前、身形矮小的人物。前室西壁,红驼、白驼互相厮咬,身后各有一人着白衣长袍、黑靴,正用木棍将驼隔开。前室东壁,为一列并坐、手持不同形状酒杯的6人,男性3人,穿圆领长袍,不开襟,腰部束带,长袍分别为红、紫、白色,居于左侧;右侧3人为女性,短衣帔帛,下着裙。前室中心之泥质圆形立柱,柱上满绘飞轮。后室四壁也绘飞轮,墓室之中为木棺,棺上盖麻布,麻布已被盗墓贼撕毁,残存部分,可以见出星云纹图像。
  两汉时期,自吐鲁番至罗布淖尔,墓葬均竖穴,或竖穴偏室。从墓葬形制、绘画风格分析,墓葬时代当在两汉以后、魏晋时期,公元4世纪左右。
  这类斜坡墓道、前后室、前室见立柱的墓葬,在LE古城附近,据李文儒报导,不只是一处,而是一片,表现着具有同样信仰、同样丧葬文化的居民。与西邻的营盘墓地,形制不同。
  从前室中的立柱,立柱上飞腾轮形,后室墓壁上满布的轮形,给人以浓烈的灵魂飞升的观念与追求。问题在于,有什么根据说这种飞轮图像是与萨满信仰存在着关联呢?
  在上引庄吉发《萨满信仰的历史考察》一书中,附录了《尼山萨满传》(海参威本,满译汉)。传文详述了尼山萨满为了救一个不幸早逝的孩子,上天入地,寻找他的灵魂。途中“走过一处大屋内,有一个大轮盘在滚动着。里面有一切牲畜、走兽、飞鸟、鱼、虫等生灵,一群一群不断地跑着、飞着出来。萨满看了这个便询问,回答说:‘这是一切生灵转生的地方’”。〔22〕这重要的萨满文献,清楚地说明:一切生灵转生,是与一个转动的大轮盘关联在一起的。墓室内到处飞腾的大轮,没有问题,自然是为祈求死者转生而设置的。因此,只画大轮,表现的应该是萨满崇拜的思想。
  23.2.7 吐鲁番洋海萨满墓
  在吐鲁番盆地鄯善县境洋海,近年发掘了三区大型墓地。其中一号墓地的时代,发掘者判定在公元前1000年前至公元前500年间。在这片墓地中,发现过两座别具特色的墓葬。其一,编号为M21,椭圆形竖穴,上层葬一女性,下深70厘米后,为一男性。“头部前方立一木棍,木棍上套一副马辔头。男尸保存完好。身穿毛布衣裤,外披皮衣,足穿皮鞋。头束一圈用贝壳装饰的彩色毛绦带,颈下配一条穿了玛瑙、绿松石的项链,耳环一为金质(右)、一为铜质(左)。左手握木柄铜斧,右手握缠绕铜片的木棍,腰身下配二皮囊,其一装弧背铜刀,又一盛铜锥,脚下为羊头。”这是一个装饰相当特别的人物。
  另一座墓葬,编号为M67,同样入葬男性,身穿“毛布圆领式开襟大衣”,“毛织的连裆裤”,腰部为“花色艳丽的宽腰带”,“小腿用了3厘米宽的带子缠绕,带子上吊着一串铜管、铜铃,铜管共18支,圆筒状、长短不一,管径0.5厘米,下面缀附铜铃。皮靴装饰着青铜扣。”这座墓葬中,还出土过两件铜贝,出土情况未见说明,它也是一种佩带的饰物。〔23〕
  在洋海墓地近千座墓葬中,这是唯一两座墓主人装束特殊,不同于一般的墓葬。头上的贝饰、绦带、脚下的铜铃、手中的斧、饰有铜片的木棍,无一不令人想起跳跃、奔腾、驱鬼求神作法活动中的萨满。令人唯一感到不足的是没有见到萨满作法中不能或缺的皮鼓、铜镜。但即使如此,其整个装束还是无法不令人与萨满、巫师产生联想。如这一推论可以成立,则当是吐鲁番地区去今2500年前的萨满形象,对我们认识古代新疆流行过的萨满崇拜,自不失为又一例有意义的资料。
  〔1〕庄吉发《萨满信仰的历史考察》,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6年。
  〔2〕王炳华《阿勒泰山旧石器时代洞窟彩绘》,《考古与文物》,2002年第3期,第48~55页。
  〔3〕[英]詹·乔·弗雷泽《金枝》,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206~211页。
  〔4〕王宏刚《满族萨满教》,台湾:东大图书公司,2002年,第99页。
  〔5〕方式济撰《龙沙纪略》,《丛书集成》,第3186分册,中华书局,1991年,第15页。
  〔6〕王炳华《孔雀河古墓沟发掘及其研究》,《新疆文物考古新收获》,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92~102页。
  〔7〕新疆文物考古所《2003罗布泊小河墓地发掘简报》,《新疆文物》,2007年第1期。
  〔8〕新疆文物考古所《2003罗布泊小河墓地发掘简报》,《新疆文物》,2007年第1期。
  〔9〕王宏刚、于国华《满族萨满教》,台湾:东大图书公司,2002年,第107~108页。
  〔10〕新疆文物考古所《2003罗布泊小河墓地发掘简报》,《新疆文物》,2007年第1期,第20页。
  〔11〕王宏刚、于国华《满族萨满教》,台湾:东大图书公司,2002年,第40页。
  〔12〕孟慧英《中国北方民族萨满教》,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211页。
  〔13〕王宏刚、于国华《满族萨满教》,台湾:东大图书公司,2002年,第73页。
  〔14〕王博、祁小山《丝绸之路草原石人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73页。
  〔15〕庄吉发《萨满信仰的历史考察》,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6年。
  〔16〕王宏刚《满族与萨满教》,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
  〔17〕王炳华《新疆天山生殖崇拜岩画》,文物出版社,1990年。
  〔18〕王炳华《新疆天山生殖崇拜岩画》,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6页
  〔19〕王宏刚《满族与萨满教》,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73页。
  〔20〕石刻像,笔者曾经目验。资料未见发表。文物存新疆呼图壁县文管所。
  〔21〕李文儒《楼兰“王陵”核查》,《文物天地》,2003年第4期,第40~47页。
  〔22〕庄吉发《萨满信仰的历史考察》,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6年,第247~248页。
  〔23〕新疆文物考古所、吐鲁番文物局《鄯善洋海一号墓地发掘简报》,《新疆文物》,2004年第1期,第3~24页。 古墓沟墓地

古墓沟墓地 西域考古文存/王炳华著.-兰州: 兰州大学出版社, 20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