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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根红丝线 |
王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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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0月19日。 延安秋高气爽,明媚的阳光挂在宝塔尖上。大路上人马不多,干部们都在窑洞里工作学习。这里那里地有几个农民正在劳动。 愉快的《信天游》在飘荡: 宝塔高来延水长, 延安真是好地方。 白格生生的云彩蓝格茵茵的天, 小米香来玉米甜。 下午两点多钟,三辆大卡车从南边向延安驶来,车上坐着一大群生机勃勃的青年;是中共重庆办事处送到延安来参加革命的。带队的龙科长热情洋溢地给他们介绍着: “这里是边区政府。旁边那是边区大礼堂,边区参议会开会的地方,剧团经常在这里演戏。” 拐过弯来,龙科长指着那闪闪发光的小河说: “这就是延河。” “呵!延河!咱们快喝上延河水了!”一个明眸洁齿的女青年兴奋地呼叫着。她的大眼睛在闪光,她脸上的红霞在闪光,她脖项上那五彩缤纷的小围巾也在争相辉映。她兴高彩烈地唱道: 夕阳辉映着山头的塔影, 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 春风吹遍了坦平原野, 群山结成了坚固的围屏。 过了王家坪、杨家岭,汽车在兰家坪停了下来。龙科长道: “这里是中央组织部招待所,大家先在这里住下。” 各人都在打点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车前围了一小堆看热闹的人,一个抱着胖娃娃的女同志对那光彩照人的女同志叫道: “王琳!你来了?” “呵哟!曾克!你已经有孩子了?” 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文抗),就住在招待所旁边的兰家坪,我——王琳被分到文抗工作。 一天,我和曾克在我们住的那排窑洞前散步,忘了是在讲一件什么事情,曾克说: “你说好玩不好玩?” “太好玩了,哈哈哈。”我前仰后合地笑着。“哈哈哈,哈哈哈”,连山那边都应和起来了。 “你还是那么爱笑。”曾克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时候,同学们都叫我喜鹊。哈哈哈。” “喜鹊,这名字取得真好,成天唧唧喳喳的。咦!柯仲平!”曾克扯了一下我的手。 “柯仲平?”我这才看见高长虹的小窑里,侧面坐着一个络腮胡子,两手扶着一根手杖,手杖夹在两条腿当间,正在说: “直到第三次,他才把好酒拿出来,这就是商人本色。” 我还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曾克就把我拉进了窑: “柯先生,这是王琳。你们是同乡,她才从重庆来。” “呵!柯先生!” “哦!王琳。哪个林字?来了好久了?” “树林的林加个王字旁,来了才十来天。” “怎么来的?一路上还好走吧?” “是重庆办事处把我们送进来的,坐的三辆大卡车。” “哦,那来的人不少吆。” “怕有一百多个。” 柯先生以长者的身份拍拍我的肩: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我刚才看见你在哈哈大笑。你是哪个县的?” “石屏的。柯先生呐?” “广南的。我们都是滇南,相距不远,我住在文化沟民众剧团,你来玩。” “好,我来玩,就怕找不到。” “好找得很。从这里往那边,第二个沟口拐进去走到底便是。” 我们想到柯先生还要与高长虹谈话,便告别了。 出来后,曾克问我:“你读过他的诗没有?” “没有,可我知道他是诗人。我在重庆读书生活出版社的时候,睡在书窝窝里,其中有两本,就是柯仲平的;一本叫《边区自卫军》,一本叫《平汉路工人破坏大队的产生》。这哪像个诗的名字呵!‘的产生’三个字完全可以不要。” “是吗?” “可不是。老黄曾对我说过,现代中国诗人的诗,他最喜欢两个人的,一个是柯仲平,一个是高兰。我还知道他是云南人。” 一天,我看见柯先生路过我的门口,便从窑里跑出来叫:“柯先生,你来干什么?” “我来开会。” “你开了会到我这儿来,我请你吃腊肉,我自己腌的。” 开完会,柯先生来了。我用一个菜碗口大的小炒勺给他炒腊肉。柯先生说:“真香!” “是香,吃着没有闻着香。”我把炒勺拿到他面前,他夹了一块: “真香,吃着比闻着还香!” “真香吗?那是因为你多年不吃家乡的东西了,多吃上几块吧。” “这个小鬼真能干。哎,你哪天到我那里来,我请你吃羊肉。” “呸!臭死了!我闻都闻不得。” “那就吃猪肉。来呵!你到了文化沟,一直往里走,到沟底,右边山上有一排窑洞,那就是民众剧团了,我住在最后一孔。 这一天,天朗气清,我去看望柯先生。 我一个人在文化沟走着,愈走愈狭窄,愈走愈荒凉。看看天,天象一条缝,夹在两个光秃秃的山头之间。我不禁犹豫起来,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往里走。正感山穷水尽疑无路时,突然看见右边山上出现了窑洞,找到小路直奔上去,曲里拐弯来到最后一孔窑洞前高叫: “柯先生!柯先生!” 柯仲平兴冲冲地跑出来:“呵哟!小鬼来了!快进!快进!” 我气喘吁吁地:“哎哟!找死我了!以后再不想来了!” “哦哟!一回生二回熟吆。能从外边跑到延安来,就不能从文抗跑到这里来?” “谁叫你住得那么偏僻,窑洞也这么小!” “是没有文抗好。不过对我说来,这已经是天堂了。那年我们筹办边区文协,在南门外一个烂窑里把一口棺材抬了出来,我和林山两个人住了进去,你当!” “真不简单!” “革命,不简单的事多的是,你也得准备着吃点苦。” “早都准备好了。” 第二次我去看望柯先生时,他已经搬到南门外的边区文协去了。 我把他那又小又黑的窑里打量了一遍,说: “你太脏了!看你这衣服。看你这铺盖!让我给你洗洗吧。我可不会缝被子,你找一个女同志帮你缝缝。” 说着我就拆被子,唏里唰啦洗了起来,边洗边说: “快把衣服也换换,我一齐替你洗洗。” 我们延安有两种沙发,一种是凳子做的,把凳子靠墙平放下来,四条腿朝外;一块木板一头搭在凳子上,一头靠在墙上,再垫上一个棉大衣,坐下去可舒服哩。还有一种土沙发,打窑洞时就着原来的土挖成一把沙发,在上边铺上一件棉大衣就成了。柯仲平窑里就有一把单人沙发。有一天,他坐在沙发上,不知谈起什么来,我笑得弯下了腰,蹲在他的面前,扶着他的胳膝直笑。他抚着我的头问: “你愿做我的侄女呢?还是做小妹妹?” “做小妹妹吧。”我不知怎么竟这样说。 延安的春夜,上弦月斜挂在西山顶上,亮不过山头上窑河里的灯火。万籁俱寂,只有草丛里的蛐蛐叫得特别刺耳。 一个人从南门外走来,穿过被敌机炸成一片瓦砾的城池,出了北门,上了西边的一座山头,推开一孔小窑的门长驱直入。 我正坐在铺着一块大方格花布的桌前埋头苦读。柯先生的鲁莽行为,几乎把我吓了一跳。他的大胡子,在微弱的豆油灯光下,显得特别茂密特别黑。他的风度,他的形象,使我感到进来的是一个古代的骑士。 骑士进得门来,没言没语没打招呼,顺手拿起土沙发上的月琴叮叮咚咚弹将起来,边弹边唱: 日落西山花落台, 蜜蜂采花阵阵来; 鲜花朵朵随人采, 蜜蜂偏朝这边来。 …… 他唱得陶醉,唱得酣畅,简直忘了周围还有人。最后他说:“今晚我就在你这里写诗。” 他掏出诗稿,坐到桌前去。 延安没有什么供人游览的风景名胜,只有一个个野趣横生的黄土山头,任凭情人们幽会游玩。 这天,柯先生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我们两个人就到山上去转悠。采得了一束红艳艳的山丹丹花,那束黄澄澄香喷喷的野玫瑰花,准备拿回家去泡茶。我们还在四处寻找。突然,我看见一种淡粉色的,单瓣的花,便叫道: “柯先生!你来看,这是什么花?怪好看的。” “野牡丹。” “嘿,野牡丹,比家牡丹秀丽多了。” 我们采了一束野牡丹,两个人依偎着坐在山上赏花。柯仲平想起了往事,慢悠悠地说: “日本的樱花,也是淡粉色的,复瓣,水汪汪的,好看极了。” “呵!日本!好玩吗?一提起小日本,我心里就有点那个。” “哎!快别提了!我几乎坐了日本的监牢!” “怎么啦?” “我几乎把房子烧了。” “你?烧房子?” “怎么,你感到奇怪?是这样的:在日本,我自己做饭。那天,我擦着火柴去点煤气,轰!煤气突然大烧起来……” “呀!” “我赶紧扑呵,救呵!把手都烧烂了。房东拿着刀子要杀我——日本人那个凶相哟!我拼命冒险救火,终于,他放下刀子——他被我的勇敢感动了。因为我抢救及时,只烧坏了榻榻米——蓆子,我赔偿了他。 “你拿什么赔偿他呢?” “靠大家帮助,连我教过的女中的同学们都捐了款。哎,今儿好不容易陪你出来玩一天,别谈这些扫兴的事了。你瞧!” 我朝他指的地方望去,只见天空有两只鸟在飞翔: “呵!鸽子!怎么才有两个?” “人,怎么才有一双?” 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突然,柯先生悄悄地从后边一把把我举了起来,把我吓得大叫起来。 “呵哟!吓死人了,死鬼!” “让咱们也飞上天去吧!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光阴似箭,1942年的盛夏转眼来到,再过两个月,我到延安就整一年,我和柯先生相识也快一年了。从冬到夏,从冷落到热火,自然规律是这样,人际关系似乎也是这样。 黄昏,炎热的烈日落到西山那边去了,一弯新月从东山升起,晚风习习,余热未消。 我和柯先生从边区文协山上跑下来,跳入顺山流过的小河里,各找一个大石头坐下,把脚泡在水里。温暖的河水,炽烈的爱情,享受着人生最大的幸福。 柯先生说:“文艺座谈会开过了,边区将会出现一个文艺繁荣的春天;大家都下乡去给老百姓演出。青年剧院也会下去的,你愿意吗?” 我撒娇地瞥了他一眼:“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怎么不愿意?不愿意我到延安来干什么?来吃小米饭?” “来吃小米饭也不错吆。人们都说小米饭养人。你看延安的女同志都吃得又红又胖。” “可不?我们南方人就是喜欢吃小米。你看丁玲,常拿着她的馍来换小米饭吃。” “北方人可是不爱吃小米,爱吃他们的面食哟。” 一阵清风吹过,我把头发甩了甩:“好凉快!” “凉快,也热火……琳琳,我们十月革命节结婚吧。” “嗯!不!” “为什么不?你不说要做我的小妹妹?” “那是做小妹妹呀,我才不想结婚!一个女人一结婚,就成了男人的附属品,一举一动都被他管着,连你跟别的男人说句话他也要吃醋。” “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琳琳?西北局早就催我结婚了。你要知道,从我们相见那天起,爱神就用一根红丝线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一起了。琳琳哪!” 事物总是按照规律发展着,恐怕谁也别想例外。 一天,我和柯先生坐在他的土沙发上,我哈哈大笑着:“哈哈,不要剃!不要剃!一个大胡子,为了结婚突然变成了个光板,太滑稽了!太可笑了!” “那么,要不要请同志们来玩一玩?” “不要不要!有什么请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请别人来做啥?在外面,进步的文化人结婚,都不请客,两个人同居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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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飚诗人:柯仲平传/王琳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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