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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唱歌的将军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厉山前线川军一二二师兼一二三师师长王启元中将,在挖有战壕和防空洞的高山上的一个古庙里设立了临时师指挥所。从那里他可以俯瞰厉山河谷并观察远方敌人的阵地。日本人用大双筒望远镜也能看到整个山谷和中国士兵的行动。敌机在战场上空盘旋侦察,发现骑马的人,知道他们是军官就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司令部隔几天必须搬家一次以免被敌人发现。
  王师长以前在基督将军冯玉祥的国民军里当过将官。他身躯魁梧,肥胖,精神健旺,大嗓门,那么大声在电话里说话,对方往往听不明白。他的参谋长习以为常地拿起电话耳机用标准口音重复他下达的命令。
  看来王师长是一个忠厚直爽的人,不会耍权术和玩并手腕。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而且也不容别人回答他说“对不起没听见”。他是驰骋沙场戎马为生习惯了的人,我想,他要是向全体官兵讲话,侃侃而谈,全师人会聚精会神一字不漏地听下去。
  战况并不严重,但双方伤亡惨重,需要补充兵源,他用大嗓门对我说。鬼子是武汉火速增援的部队,王师长已派部队去破坏敌人的交通线。他本人则在等候两门刚刚运到的新大炮,明天即可进入阵地,射程比日本大炮远。他要把最近的敌人的三个阵地炸平。如果我想观战,次日即可骑马和他一起看第一次炮击。
  他带领我爬越翻过保护山头阵地的战壕沟网时,谈起他生平的一件快事。他说他是一个基督教徒,多年前在北京受过一个美国传教士的洗礼。传教士的照片他仍然随身带着,夹在一本《普天颂攒》的书里。
  我问他为什么要作一个基督徒。“哎呀,这我可说不明白,一种感情罢了,”他说。“我喜欢唱歌,常去唱诗班。唱歌和别的事情不一样,是很快活的。”
  对我的到来,王师长和他的参谋长决定在我住的老乡家里设宴洗尘。他们买了一只鸡和一些萝卜,出钱请老乡烹饪。农民未收费。他们尊重王师长,站在王师长的身边象老朋友一样交谈。那天晚上我们四人围着一张方桌,点着一盏花生油灯,纵谈战争和天下大事。
  将军经常带着他那黑皮中文本赞美诗,当他感到需要一点精神安慰时他就唱起歌来。有一次将军饭罢,用他的大手抚摩着那本道林纸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我记起了我和冯玉祥合唱这首歌,”他说。“那是多么好的日子啊!我们经常唱呀唱呀!”
  他是个谦逊朴实毫不做作的人,一请他唱歌,他张口就唱,他那深沉而柔和的声音在农民的屋子里缭绕激荡。好啊!我想起了屠克基黑人歌手和保尔·罗伯特的歌声。当他唱到赞歌收尾“阿里露亚!阿里露亚!”时,真是声震屋瓦,音荡四壁!
  他仔细地翻弄着发黄了的书页,查找别的歌曲,不用别人催促,接着又再次唱了起来,唱了又唱。当他唱到“神圣!神圣!神圣!我的上帝万能!”时,我再也坐不下去了,便走到门口去看望夜景。大地似乎在唱着赞美诗歌。外边,守卫我的屋子的两个哨兵在坚实的打谷场上走来走去,这时笔直地站在那里。北风掀起他们的长大衣的衣角,一弯月光照在他们的刺刀上,照在远处平静的池塘上。树上干叶和白果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树梢枝头落到打谷场织成的罗网,树底下的荫影里可以见到一个小土地庙。
  歌声停止,我们凝神谛听,南面传来了大炮的轰隆声。
  王师长突然对他的参谋长说:“马坪方面的炮声,我得走一趟。你留下。”
  他收起赞美诗,一言不发地走了。我们坐下来一直听那南面传来的隆隆炮声,很久很久。
  次日下午,我们骑马登上一处高地,上面挖有纵横交错隐蔽很好的掩体战壕,每个山丘都设置了一个窝棚似的警戒哨所。
  我们站在高地上可以看到敌人的阵地。沥水从峭壁悬崖下流过,一二一师部队沿河布防。向东七英里处屹立着昆山山峰,山顶有一座大庙,日寇驻有重兵把守。从望远镜里看到一道长墙蜿蜒在半山腰间。另一道墙在大庙附近。山东南是诸葛潭,潭与山中间是张家岗。
  这天本来许可我可以亲手点放一尊大炮,但是有这种想法的中国朋友太多,根本就没有轮到我的机会。
  我们下山走到一家独居山下的老百姓屋里,这家民屋被选作临时野炮指挥所。四周树木成荫,附近一片杂乱的小松林,栎树底下有一个土地庙,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道貌岸然地坐在抑龛上。
  屋里正办喜事。令我扫兴的是,新郎不过十四岁,新娘却有十六岁。女客在一间房里吃席,男客包括小新郎在内在另间房里喝酒。有些男人不知不觉地酒醉饭饱后躺在稻草堆里打呼噜,我们离开前他们又醒过来进屋里又吃起来。
  王师长和我走进新房向新人道喜,并夸赞了新娘子的美貌。她浓装艳抹,服饰华丽,但有点俗气。跪在我们前面向我们端茶献饼。我们品尝过后,把结婚礼物一个小包封的喜钱放在茶盘里。我向女客们打听三个月前鬼子盘据这一带高地时摘了些什么名堂。她们告诉我,鬼子在我们的军队的战壕里发现了瓦罐粗碗,看出了老百姓给自己的士兵送茶送饭,于是他们便把留在老屋里看屋的两个老婆子一个老公公勒死了。
  腾出另一间房作为王师长的指挥所,他开始对着接通炮兵阵地的;电话线的话机哇哩哇啦大叫起来。参谋长耐心地等他说完,拿起话筒用标准口音重复了一遍师长命令。
  “得了,我们还是吃饭的好。”将军喊道,这时伙伕头端上饭,摆在院子的一块木板上。王师长弯下他那高大的肥躯在一张三脚小凳上坐了下来,望着地图细声细语嘀咕着。我们刚要举箸吃饭,第一发炮弹震动了院子的里外角落,我站起来,端着饭碗,听着炮弹划破天空的长啸。“这是抗战以来我见到的国民党军队破天荒第一次进攻,我们正坐在这里吃饭哩!”我想。
  为了不让敌人的望远镜发现,我们沿着一条流水沟慢慢地走到松树林里。我们这伙人中间,只有王师长拥有唯一的一架双筒望远镜,每…发炮弹打出后他对准昆山,调整镜距,然后大喊,给大家传看,我们看到了敌人阵地,过了很久一阵,镜片上喷射出一股浓烟和碎雨,待一会儿,传来了炮弹炸裂的回声。
  王师长把挂在一棵树枝上的野外电话机拿在手里,一次又一次地压低嗓门向炮兵大尉下命令。有一次他把望远镜塞在我的手里,这时一发炮弹带着火光冲破天空,我看着看着最后看见了昆山敌人防守阵地中心升起了一股浓烟和碎石雨,我欢呼起来,别人也跟着叫好,有人从我手里抢走了望远镜,王师长拿起话机,尽量低声说道:“你们打中了,就狠狠揍吧!”
  时间四点半,山谷和远处山头上喊声震天,打开了一道缺口,我们听到了迫击炮的轰隆隆的响声,夹杂着哒哒哒哒的机关枪声和有节奏的步枪劈拍声。在这儿,天黑得快,每发炮弹射出时进发出一道火焰暴露出炮兵阵地。炮兵大尉请求停止射击。王师长表示同意并下命令大炮立即转移新阵地,因为天一亮,敌机肯定会来轰炸。
  然后,我们骑马去厉山山谷。黑云消散时,看到右边有一座天主教的小教堂,它已彻底破坏,没有门窗,只剩下墙和屋顶,王师长进去祈祷,要我们等候他。有人说,这是天主教堂,你是耶稣教徒。但他回答说:“在上帝的眼里都是一样嘛!”我们骑在马上在外边等他。空无所有的教堂里发出他呼喊上帝的声音,他祈祷上帝,祷告上帝保护部下,祈求上帝战、胜鬼子。
  伤兵在天亮时来了。同时,战事转趋激烈,墙壁在动,但我们听说两门大炮压住了敌人三十八门炮,大家引以为豪,敌机在上空嗡叫,盘旋侦察,寻找目标。
  我背起急救药箱匆忙向最近的裹伤所走去。快到所时,见到两头公牛拉着一门缴获的鬼子野炮在公路上慢腾腾地走着。炮身上用绿树枝伪装了起来,树枝中间露出跨在炮筒上的兵士的笑脸。我正要拍下这个镜头,这时王师长赶上来了。他仔细察看大炮,声称这是一件巧工艺品,是一九四〇年造东京牌号九点三厘米炮。
  昆山已被包围,在山坡上抓住了十名东北伪军。敌人的制高点多次被易手,有的已经拿下,守军已被歼灭,工事已被摧毁。青年营长罗富平带领的一营人好象下落不明。终于发现他们在攻打庙儿铺敌人的留守据点,一个班找到了罗营长和打剩的一百战士在堡里据守,他们又夺到了一门野炮用来打鬼子。
  诸葛潭拿下来了,四十名黄石会的“大刀”队队员给部队带路,走羊肠小道向镇子扑过去。队员们带着梭镖大刀和土造铁剪,摸敌人工事,用铁剪剪铁丝网,这时,出来一个鬼子军官向附近屋子走去。大刀队员们冲进屋子,战士们扔手榴弹。鬼子兵一个个都被活捉了。
  队员们在诸葛潭发现了两辆美国大卡车,一辆车上装着炮弹,他们卸下了炮弹后把汽车砸坏了,一部分人跟着队伍把弹药和一门野炮运下山,有时人们扛起大炮在公路上走。日本国旗、枪支弹药、军械器材、汽车备件、工具等等战利品源源运抵司令部。几百人获到了军毯和大衣。
  黄石会大刀队负伤的农民们躺在担架上,身边放着梭镖和血迹斑斑的黄绸缎带子。
  “人家说你们系上黄带子就刀枪不入,伤不了,并且毫不害怕,你们相信吗?”我问他们。
  “如果我们怕死就不去打仗了!”一个人回答道。我无言以对。
  我沿着厉山往东的战场外骑马疾走,王师长提醒我们必须尽速赶到一二二师司令部,因为有消息说敌人在昆山据点山头周围正集结强大部队。
  厉山遭到很大破坏,穿过危墙林立、瓦砾成堆的县城,我们遇到了几百名带着锄镐从战地挖工事回来的老百姓。我们一路上还看到衣衫褴褛,患沙眼病的乞丐站在路边,嚎啕大哭伸手要饭,他们是难民,我们没有东西施舍。过厉山两小时走过一个小镇子,那里有一连疲惫不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着了的战士。
  我们快马加鞭赶路,马蹄扬得尘土滚滚,烟雾大起,昆山方面的炮声隆隆不绝于耳,西面山脚底下森林在起火,山坡升起一阵烟幕,敌人的侦察机象鹫一样在平原山头的上空盘旋,接着南方飞来一中队轰炸机,分成三组,选择目标,滥肆轰炸。
  我们通过一个狭隘的山谷时,偶然发现一间土房,它是一二四师一个团战地急救裹伤所。仅有一个入口处。门户洞开,里面黑洞洞的,一排伤兵躺在墙边稻草地上,靠近门口一张桌子上摆着五、六个半壶水的水壶,一把土剪刀,几条绷带和一些小纱布。积满灰尘的椽子上挂着一大包棉花,这些就是这个急救裹伤所的医药物品。
  我看着伤兵们的发愁面孔。他们用忧伤的目光盯着我。有一个喊喝水,护理兵倒了一碗水放在们的头边,并不扶他喝,残忍住心头的怒火,跪在他的床边帮他饮水。
  伤兵们都默默的瞧着我,屋内五个护理兵年龄都在十七、八岁,我站起来看他们都低着头站在那里象受到了责备,怜悯之心抑制住了我的怒火。他们是部队里的穷孩子,在中国只有穷人关心自己。也许百分之九十九的老百姓是睁眼瞎子一字不识,读不起书,从舒适和悠闲创造出来的人类文化一切享受和他们绝缘。
  土房外面行军的脚步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力。一队穿灰军装背着背包和步枪的战士从门口走过。我走到外面望着他们停止前进解下背包,坐了下来,步枪放在两膝中间。有两个人离开队伍,隔了不久,抬回一大桶开水全体喝得足足的。
  这是开赴战场的一个连。这里是他们休息的最后一站。今晚月亮高照,他们将战斗通宵。连长到我跟前敬了一个礼,和我谈了一阵话,然后问我:“你愿意跟我们连讲话吗?我们在这里休息半小时。”
  因为我的余怒未消便婉言谢绝,此时此地讲话不大合适。但连长说我的讲话会对他们临阵受到鼓励,于是我同他走到队伍跟前。一声起立,战士们立正站好,连长喊“敬礼!”战士们举手敬礼。我特别礼貌地向战士们回了个礼。
  对于奔赴沙场、几人能回的战土们可说什么好呢?我望着那些神态庄严、面有忧色的面孔,尽力回想起我们美国同胞和欧洲一般人的面孔,那些在业余活动时间里同情中国,想到中国人民的英、美国家人们的面孔。鼓起勇气,于是我对这个连的战士们开始讲话了。我说,有些人拿出自己的一部分工资援助中国。一言既出,我犹豫了,因为我在中国前线那里没有看到过一盎司西药。而正相反,却只有美国的炸弹、汽车和辎重物资。
  “我们援助中国还很不够,不过,我们将尽力而为,看看能作些什么。”我结束我的讲话道:“我向你们提出我个人的保证,我要将我所见所闻告诉我们美国同胞和世界各国人民,我将尽力报道你们英勇抗战,奋斗到底争取自由打到最后胜利的精神和战绩。”
  战土们敬礼,坐下。沉默了一阵,接着便叽叽喳喳议论开来。这时连长对全连说:“大家说什么,美国友人想知道。”
  一个兵自告奋勇,挺身起立,双脚立正,腰杆笔直,象对长官报告似的说:“大家希望知道你们美国出售军火武器给鬼子杀中国人的道理,我们中国人并没有伤害过你们美国人啊!”
  这又提出了我们美国出卖中国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鬼怪。战士们对鼓舞“士气”的精神讲话是不满意的,他们就象脚底下踩的黄土一样讲究实际。我的答复同过去回答别人一样,向他们又讲了一套资本主义国家都有卖国贼,他们没有人性,拼命谋取暴利。我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千千万万痛恨这种政策的普通老百姓,他们是和中国士兵们牢固团结在一起的。我机械地讲了一套东西。
  战士们并不满意。原来提问的那个士兵又问道:“对那些有钱的卖国贼,我们的美国朋友们现在作了些什么?”
  我把一些团体和个人以及所作的工作向战土们讲了一番,并提到罗斯福总统声明用医药物资援助中国,伦敦市长也作出同样的号召,至于响应者竟有几人,说出来是不妥当的。
  一个士兵跳了起来高呼:“罗斯福万岁!伦敦市长万岁!”
  全连人跟着他欢呼雀跃并喊起我提到的那些团体的名字,连长豪迈地微笑着向我敬礼,接着命令全体敬礼,他们背起背包扛起枪,向山地进发。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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