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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贺龙最后的日子(四)
刘树发,王小平





















  风,越来越凉。树叶黄了。
  从树上出现最初一片黄叶的时候,贺龙同志就时时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眺望了。他久久地望着山下不远处通往北京的那条公路,直到掀着窗帘的手酸麻了,才怅然地离开。可是,过不一会儿,听见点什么响声了,他又踱到了窗前。
  每逢这样的时候,我就心头发酸。我知道,他心里老记着年初和周总理告别时总理说过的话:“到秋天我去接你回来。”
  但是,哪里知道,九月间,贺龙同志已被列为专案审查对象,我们完全落入了林彪、“四人帮”的魔掌。十月间,周总理冲破阻力,又两次派人看望贺龙同志。来人热情地说:“贺老总,今年缺煤,总理想到山区冷得早,怕你感冒,要我来告诉他们提前给你烧暖气。”这样细微的事情,总理都记在心上。但不久,万恶的林彪、“四人帮”就切断了总理和我们的最后联系。
  黄叶一片片飘落下来,越落越多了;有的树梢已经只剩了光光的枝干,他掀起窗帘眺望的次数也更频繁,望的时间也更长了。
  一天夜间,他忽然叫起来:“看,来车子!”我急忙走到他身边,仔细地看了看,什么车也不是,只是几盏路灯在一股寒风里闪烁,但我没有说破,陪他向着漆黑的远处望着。
  过了一会儿,他也辨认出不是车灯了,他沉默了一阵,慢慢地说道:“如果总理不派人来,说明总理已经无能为力了。”
  贺龙同志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在他那叱咤风云、豪迈豁达的外在风貌的里层,有一颗热得滚烫的心。这颗心十分博大,装着他热爱的所有的人;这颗心又细得像针尖,体察得非常细微。现在,当他与所热爱的这一切隔绝的时候,这种情意就更浓烈、更深沉了。
  自从和周总理断了联系以后,他谈起总理的时候更多了。他不知多少次怀着崇敬和爱戴的深情,向我谈起周总理对他的关怀和教育。他把总理看做是他革命的引路人。1927年,在南昌起义的前夕,他见到了周恩来同志。两人一见如故,倾心而谈,在周恩来同志启发下,贺龙同志坚定地表示:“南昌暴动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干!失败了,我就上山!”他把枪连同自己一起交给了革命,毅然参加南昌起义,投身于党直接领导的武装斗争。从那时起,40年过去了,这期间,周总理对他的关怀,与年俱增。当钻进党内的那些野心家、阴谋家的风刀霜剑逼来的时候,周总理又挺身而出保护着他,他怎么能不感激呢!现在,我看得出,在深切的怀念里,他又加上了担心。报纸来了,他总是抢先翻看,看不到总理的消息,他的心情就不好;直到再看到总理活动的报道,他的眉头才能舒展。这种情况,一直继续到他逝世之前。
  贺龙同志时刻想念着毛主席。在这一段时间里,贺龙同志特别专注地读起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
  他把这篇文章读了一遍又一遍,有时长时间地默默沉思,有时叫我一起阅读和交谈。我看出,他正把这篇文章的精神联系当前的现实,进行着深沉的思索。1968年3月26日,他指着这篇文章,无限感慨地说:“看,讲得多好!要是都按照书上写的去做,那就好了。”稍停,他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说道:“不对头呵!现在矛盾都搞乱了,把自己的同志都当成了敌人,‘洪洞县里没有好人’喽!”他的话音越来越缓慢了。我看他左手拿着书,右手拿着支红蓝铅笔指着书,要说什么,但已发不出声音来了。我赶紧扶他躺下,检查了瞳孔,量了血压。为了试试他是否还清醒,我把日历牌上的毛主席像举在他面前,问他:“你还认识吗?快说话呀!”他点点头,伸手把毛主席像抱在怀里,用铅笔在纸上写了“毛主席”三个大字。随后把他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是“诈病”,不但不认真救治,还虐待他。他的语言能力基本恢复后,就再也不肯住院了。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一辆吉普车把他送回来。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谈起医院的情况,他悄声告诉我,有一个看守他的战士对他说:“又有几个部队的领导干部被点了名,打成了‘反革命’。”
  他从胸腔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都成了反革命了?看来问题更复杂,他们是要把老一代都搞掉噢!”接着,他深情地谈到了朱老总,谈到陈帅、叶帅、徐帅和聂帅,他说,这些开国元勋若被打倒了,还靠谁呢?他还深情地说到了邓小平同志,说他“对党忠心耿耿,政治上很强,处理问题果断、利落,过去批评他,我们这些人实在没有法跟他划清界限啊!”在谈到这些老同志时,他感情激动得很厉害,时而捶着床板高声叫喊起来,时而声音哽住,半天讲不出话来。
  这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没有入睡。
  在整整两年半的时间里,我陪着他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啊!他那心窝里,对同志,对战友的爱像浪涛一样汹涌翻滚。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看名单的习惯。报纸上一报道什么大的活动,他就戴老花眼镜,逐个看那长长的名单,每当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嘴角上就挂上了笑容。发现哪个过去和他一道战斗过的老干部不见了,他就叹口气:“怕是又叫他们关起来了!”于是就说到这个人战争年月的往事。这时候,他的眼睛微眯着,专注地盯着名单,话音里透出了深深的依恋和怀念。而且,几乎每一次总要加上一句:“又是跟我连到一起了。要是能出去,替他说上句把话就好了!”
  建军四十周年的那天,他突然兴奋起来,并且自豪地讲起了军队的历史。从南昌起义举起武装斗争的红旗,谈到井冈山毛主席与朱老总等会师;从抗日战争谈到解放战争;从抗美援朝谈到保卫社会主义建设。他说:“这个军队太可爱了!只要这次不被他们害死,将来打起仗来,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出把力!”他又说,“这样的军队,有人想利用它搞阴谋,那是办不到的,是要倒霉的!”
  他常常谈起国家的建设、军队的建设,怀念着这些地方、这些人。十几年来,他走过祖国的山山水水,他到过许多海防哨所、连队的食堂、战士的宿舍、运动员的训练场地。直到1966年的3月间,他还跋涉在三线的山路上。他满怀深情地说:“要是再能看看这些地方,看看这些地方的人,该多好呵!”
  有一天夜里,听到了雨声,他像过去一样对我说:“叫哨兵到走廊里来,别淋着了。”我俯到窗口喊那监护的哨兵:“同志,到走廊上来嘛,别淋了雨……”当他知道战士早已在走廊上了,连声地说:“好,过来了就好!”
  不过,在我们中间,也有一个萦绕在心头,却谁都不愿触及的话题,就是孩子。贺龙同志爱孩子,虽然对孩子要求得严格,有时批评得多,也很严厉,但是爱得很深。而且,我早已发现,这种对孩子的爱,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是越来越深了。现在,我们陷入了这样的境地,和孩子分手已逾经年,他怎能不想念他们呢?至于我这个做妈妈的,怀念和牵挂更是不必说了。儿子、女儿以及那些曾抚养在我们家的孩子们,他们如今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他们生活过得怎样呢?……然而,不管如何思念,我只有深深地压在心底里,却不敢在贺龙同志面前流露出来。——他受的折磨已经够多的了,他已经够苦的了,怎么能在他那深受创伤的心尖子上再撒盐粒呢?
  但是两颗心中间的这层纸,终于被他捅破了!就在我们受到迫害日渐增多的时候,一天深夜里,他忽然说了一句:“长草短草,一把挽倒,他们要斩草除根的。”我问他:“又想什么啦?”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孩子呀!我把孩子们也牵累了!他们的处境一定比我们难得多啊!”
  话头一挑开,就像开了闸的水,流个没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起来。末了,倒是他安慰我了:“这样也好。他们真正经了风雨、见了世面。让他们摔打摔打吧!”他充满感情地说,“他们有希望。他们是属于党和人民的!”
  是的,孩子是革命的后代。他们是党抚育成人的,他们属于党和人民。回想儿子出生的那年,日寇和国民党军队联合对陕北进行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部队的供应困难。那时候,一二〇师政委关向应同志重病在身,卧床不起了,组织上特别分配给他一小桶奶粉。关政委派人把这一小桶奶粉送给了我。他说:“我吃这个没有用了,留给薛明吧!她身体不好,生了孩子一定缺奶。”当时,穿衣困难,刚出生的娃娃也只得穿着大人一样的粗布衣服。朱总司令知道了,脱下自己贴身的内衣,让康克清同志给我儿子改成了件柔软一点的衣服,亲自送了来……我们革命者,从未把子女看做私人所有,就是在这凄风苦雨、与世隔绝、遭受着种种诬陷和折磨的时候,我们仅仅有那么微小的愿望,就是得到一点点关于他们的消息。只有一点点就行啊。但是,消息在哪里呢?
  有一天,我刚走进厨房,就看见案板角上放着一个信封,信,是敞着口的。走过去一看,上面写着“薛明妈妈收”。“妈妈”?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我一把抓过来,转身跑回房子里。大概我激动得太厉害了,贺龙同志吃惊地望着我,连声地问:“怎么啦?”
  我说:“孩子来信了。”
  “什么?”贺龙同志也激动了,“哪个写的?”
  真的,还不知道是哪个写来的呢。我打开了信,是小女儿又明写的。她说:她很好,很想念爸爸、妈妈。又告诉我们:“哥哥、姐姐隐姓埋名,在海船上参加劳动,表现很好。八级大风也不晕船。水手们对他们很爱护……”
  这封短短的信,给贺龙同志带来了欢乐。一连几天,他都非常高兴,不时地念叨:“幺女哟,我们的幺女来信喽!”
  这封短短的来信,是两年半的时间里得到儿女的唯一的一封来信,也是贺龙同志生前得到的最后的一封来信。这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突然问起来:“幺女的信呢?来,念念幺女的信!”
  要是孩子的一切,都像幺女说的那样“很好”,该是多么好啊!但是,他们是贺龙的儿女。林彪、“四人帮”这些封建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混血儿,对我们是要斩草除根的呀!怎么能容得孩子们“很好”呢?他们把种种可怕的罪名和谣言加到了孩子们的身上,到处搜捕他们。鹏飞和晓明把小妹妹又明藏在一个老同志家里,两人连夜逃出了北京,改名换姓,在一条往返津沪的货船上劳动。后来还是周总理派人找到了他们,送回了学校。
  1967年10月,鹏飞患了重病,无法就医。后来,由于陈毅同志仗义执言,才把他送进了医院。一场大病还没有痊愈,新的迫害又落到了他头上。那个窃取了公检法大权的人做了批示,在“企图外逃”的罪名下,鹏飞、又明和许多老同志的子女一道,被送进少年管教所关押审讯了半年多。又明从少年管教所出来以后,和几个老同志的子女一道到陕北插队落户。谁知,一个深夜里,一伙人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她们住的地方,一把扑灭了油灯,然后拳脚棍棒便劈头盖脸地打来。有的孩子被打得伤势很重,又明的髋骨也被打伤了……
  这一切,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幸好贺龙同志生前都不知道这些情况)。当时,我们还是用真挚的感情和热切的希望,想象着和祝福着孩子们,希望他们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时,在贺龙同志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件事情:这个从未给孩子们写过信的人,现在亲自握着笔杆给孩子们写信了。在一封封深情的信里,贺龙同志勉励他的子女们:好好地经受革命风雨的锻炼,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也要跟着党、跟着毛主席干革命!
  自然,贺龙同志亲手写的这些信,孩子们连一封也没有收到。他们是永远也收不到了。
  

贺龙口述自传/刘树发,王小平.—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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