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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生于偏僻山乡
马连儒

  “屋小入山深”
  从湖南省会长沙西行七八十里,穿过望城县境,即是地处湘中的宁乡。宁乡县境地势西高东低,北与益阳、桃江毗邻,西与安化、涟源相依,南与湘乡、湘潭接壤。从县城往西南走,沩水两岸丘陵起伏,过回龙铺、双凫铺,地势越来越高,经云山、黄材,便进入重峦叠嶂的山区。其中官山有宋朝大臣张浚与其子著名学者张南轩的陵墓;沩山是流经宁乡县境的沩水发源地。再往南行经一条很长的山沟,便到了沩山区沙田乡堆资山的萧家湾,这里离县城一百五十里。
  一百年前,1884年4月27日(清光绪甲申十年农历四月初三),谢觉哉就出生在这里。他学名维鋆,字焕南,早年也写作焕兰,别号觉斋,辈名泽琛,名号希深。觉哉是大革命失败后转入地下活动时用的名。
  谢氏宗族原籍江苏吴江太湖一带,大约在明万历年间,为逃避战乱,谢觉哉的远祖受宇公、会友公相率迁徙,来到宁乡沙田,始居童蒙冲,经近三百年的休养生息,谢氏宗族人始繁,家始廓,有屋三四楹、田数十亩,逐渐成为当地的大族。他们吃穿节俭,夜晚劳作食薯以只计;有人一生仅穿一件棉袍。因此他在《祭祖文》中曾这样说:“维鋆窃维祖宗创造之艰,留贻之厚,为难不可及,而子孙报称之不容或泯也。①”
  大约到了谢觉哉的曾祖父辈才移居萧家湾。这里松柏篁竹,漫山遍野,郁郁葱葱;远近峰峦,若隐若现,峻峭挺拔,如髻如楫。冲间小溪,清澈见底,远远望去,宛如匹练。谢觉哉曾在一首《忆乡》诗中对宁静纯朴的家乡环境作了如下的描述:
  家乡好,
  屋小入山深。
  河里水清堪洗脚,
  门前大树好遮荫,
  六月冷冰冰。②
  谢觉哉曾自署“依松室主人”,这是他从小爱好森林,整个童年都是在自己的房前屋后的树林中度过而培养起来的感情。在他的童年时期不论春夏秋冬,松林竹丛成了他与好友嬉戏的场所。树下可打滚,树上可摇风。有几颗树他都爬熟了,甚至树上有几处杈枝都记得。要是有几天没去玩,就象有好久没看到老朋友似的。有时,他还与小朋友走过一道小桥去对河谭家湾的童山上玩,玩够了,每人都要背一小捆松毛柴回来。后来,人们看到他们背松毛柴过小桥过的多了,就索性把这小桥叫“松毛桥”。有一年,黄材的造船师傅在冲里买了棵大樟树,他对此颇不高兴,曾连续几天跑去看那棵大樟树。砍树的那天,恰值大雷雨天气,才学会吟几句诗的他,感叹地吟道:“几时伴我山中雨,一去哪惊天外雷!”寄托了自己对山乡大树的深情。
  家风得传人
  谢觉哉的祖父谢瑞堂,性情纯厚,平生好善乐施,不与人争,乡里尊崇,族党敬仰,与儿孙辈相处得十分亲昵,尤喜欢觉哉。每逢喝酒时,无论觉哉怎样在酒坛周围戏闹,从不生气。觉哉满四岁时,祖父不幸病逝。当时他年幼不懂事,第二天家里敲锣打鼓,他还以为是庆祝祖父的生日呢!十八年后,为追念祖父的恩德,他撰写了祖父的《墓志铭》,刻石留念。
  叔祖父谢承魁,号石门公,为谢族“百年草眜勃郁之气一发而为文明”③的三先生之一。年轻时刻苦自励,工科举之文,而屡试不第,曾负笈远游,又不得于世。回乡后,严课子孙,以自己的品德学问去影响下一代。谢觉哉于1906年撰写了《三先生传》以示对叔祖父令德懿行的怀念。
  父亲谢恢前,本为谢承魁之子,后过继给谢瑞堂。他为人正直,粗通文墨,喜看《三国演义》、《说唐》、《今古奇观》等书。他持躬俭啬而济人慷慨。家里长年以粗米瓜蔬为食,很少吃肉,认为肉不是平常人家能吃的。甚至孩子生病,也说成多半是要吃点肉的病,以为给吃点肉就会好的了。鸡肉则更视为上品,不能轻易吃。临死前半月,家里杀了一只鸡,他竟面对盘飧,吝惜地为之垂泪,不能下咽。然而对待别人则完全相反,凡他出租之地,所收年租较大户为轻。遇到荒年灾月,则视灾情减租,甚至颗粒不取。遇有外来逃荒难民,则拿出钱谷衣物,以“尽其施舍”之能事。他“公道为人”④,爱打抱不平,喜出面调解纠纷和帮人打官司。虽常在官府、豪强的愚弄下,每次都以败诉告终,但不改其仗义之志,尤痛恨“是非客”,厌恶“风踹绉”⑤。一生为别人奔波,从不想到自己。在弥留之际,曾后悔自己没有来得及理理须发。
  母亲姜氏,出身十分贫苦,家里“穷到有时不能举火”。⑥嫁到谢家后,勤劳苦干,是一位很好的农家主妇。对孩子们常教以扯猪草、喂猪食等劳作,以及讲些忠孝节义、因果报应的民间故事,培养孩子们懂得应做好人的美德。她生有子女九人,五女四男。觉哉排第五,因觉哉前面四个都是姐姐。所以觉哉一出世,曾使“外婆欢跃公公喜,初试啼声已不凡”⑦,自然全家热闹了一番,以为今后有顶门立户、光宗耀祖和传家接代的人了。觉哉之下,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由于乡村医疗条件落后,他的四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先后早亡。与他一起长大成人的弟弟,也在四十岁时就去世了。最惨的是他的二弟理卿和晚妹轩英的死,多年萦绕在他的脑际。二弟比他小两岁,曾跟他同塾读书,刻苦用功,温静寡言,谁知在十九岁时即得了一场重病。当他为弟弟外出求菩萨保佑时,来不及等他回来,弟即已瞑目。他在晚年曾写诗回忆道:“暮雨朝曦十九年,弥留待我竟无言。百篇遗稿曾搜集,早付荒山墓草烟。”⑧晚妹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刚满四岁,母亲即去世。出嫁后生一女孩。因军阀在长沙混战,家中衣物被兵匪抢光,她带着三岁的女儿回乡避难。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惊吓,卧病不起。有一天,全身抽搐,汗出如珠,“哎哟”一声,就离开了人世,时年二十五岁。为了悼念妹妹,觉哉曾写了一首《哭晚妹》的诗:“家山落尽女儿花,两代孤零只叹嗟。寄到殓衣倚枕看,心枯无泪泣年华。”⑨
  谢觉哉对自己的祖父、叔祖父、父母及弟妹的怀念是非常真挚的,因为老一辈的品德和弟妹间的感情,对他都有着深刻的影响。他经常在诗文和日记里,流露出对他们这种真挚的怀念。1962年,他虽年近八旬,身在北京,并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仍然怀念葬在家乡煤炭仑的父母,以及在仑底山谷修建水库的家乡变化,并写了这样一首诗:
  人间变换山成海,
  陡忆亲龄百十秋。
  万里京华何日返,
  泛舟植树上山头。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他对纯朴家风的继承,更看到了他那颗老而弥笃的赤子之心。
  山乡风物情趣
  谢觉哉从小是在山林中度过的。凡乡间的山川丘壑,草木虫鱼,以及传统节日的欢声笑语、亲友款待的美味佳肴,无一不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多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并常以诗纪其事。如:“梦萦念载旧家山,茅舍门临一水环。最是暑天堪忆者,窗前千个绿琅玕。”⑩
  沙田田庄湾有座桥,叫会同桥。桥上有一亭,亭上挂着一副对联:“天开小画图,双流涧口声泉,断崖悬虹围柳絮;客来好风景,一笠波心亭影,淡烟飞翠点茶瓯。”直到晚年,谢觉哉对此联还能背诵如流。宁乡县城关南门桥上有一对铁牛,相传有一个叫王文清的童子曾写了一首咏铁牛的诗:“桥上双铁牛,不知何人铸?我是牵牛星,牵它上天去。”他对这首诗也很欣赏。七十年后他回到故乡,还十分有趣地去重访铁牛,当得知因展宽桥面,已将铁牛迁至县署时,才放心地笑了。
  在少年时代的谢觉哉的眼中,山乡什么都好象是新鲜的,都成了他心目中一个琳琅满目、五彩缤纷世界的组成部分:沩山的雨前茶啦,段溪的红薯粉啦,红到顶的小辣椒啦,薄如纸的豆腐皮啦,特别是过年时做的腊猪膀,更使他垂涎欲滴。在离乡多年以后,他是多么想吃一顿家乡风味:腊肉、干鱼、煎豆腐、甜酒、嫩盐姜,外加一碗榨菜打清汤啊!他经常处于那种“苦忆儿时兼故土,一回思溯一添觞”(11)的感慨之中。特别是乡间劳动人民过传统节日的欢乐热烈场面,以至他到老年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如端午节这天,每家每户门上插上菖蒲,表示纯阳乘令除恶。太阳刚一出山,村前村后敲起了锣鼓,有的耍蛇,有的角力,有的准备去赛船。上午龙舟竞渡,船上的人喊着号子,一齐划桨,浪花飞溅,鼓声喧天。两旁岸上站着成千上万看竞渡的人。中午,人们喝的雄黄酒,吃的“糯米棕子蘸白糖,蒜泥黄鳝肉丝汤”(12),举杯齐胸,彼此祝福百病消除,人寿年丰。傍晚时分,人们互相对歌,直唱到山村家家亮起了灯火,才带着歌声回去。八月十五中秋节的传说和故事,给他的印象也很深,因此每逢中秋想起山乡制作的农家月饼,便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他也记着乡里人与人之间一些不愉快的事,特别是因债务、田土和家务引起的纠纷,经常发生“坐拚”、“掘堘”、“打油索”、牵“是非牛”等争斗。“坐拚”是被认为不应输理的一方发动本族人到对方家里去坐拚,人越多证明支持他的人越多。这一伙人进屋坐定后,便要饭吃,冬天要火烤。如不满足要求,就一直坐着不走。这时,被“坐拚”的一方非得请中人来说项不可,这叫做“起坐拚”。应付“坐拚”自然要破费钱财,有时甚至要支出一笔不小的数目才能了事。“掘堘”是故意把对方的田堘掘开,把田里的水放干,使对方的田禾干枯,农家最恼火的是这一手。因此一听说要“掘堘”了,便赶快找中人讲和。乡间土地买卖本是正常的事,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业主卖出土地后,还能以各种藉口向买主“油索”钱财,称之为“打油索”。如果买主不给,就被认为对不起原来业主。有时两家有争端时,晚上一方偷偷牵走对方的耕牛,并留下署名的纸条,说明这牛是自己牵走的。人们看到这种事,也不去干涉,知道这是“是非牛”。失牛者自然要请人说项或登门拜访,才能将牛牵回来。谢觉哉认为这些虽只是原始的、落后的处理争端的“蛮”办法,但也包含着朴素的调解矛盾的传统道德观念,因而他在参加革命后,对解决民事争端,特别强调调解方法的重要作用。
  周老倌、萧晓春、又大婆婆……
  山乡里有许多使谢觉哉毕生难以忘怀的人物,如周老倌、萧晓春、又大婆婆……这些人物的一言一行,生活遭遇,迁徙变化,都在他少年时代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周老倌,原名周奇才,在谢家当了好几年长工,他成年累月只知道干活,象头牛,很少说话,脸上有毛,耳有点聋,到晚年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周老倌很喜欢觉哉,简直把他看成小友。他也一生念念不忘这位好友周老倌,写诗说周老倌是“生来黑脸号奇才,诚实勤劳口少开。”(13)当乡里有人说他担任国家内务部长是做了大官时,他却说:“你们说我做大官,我官好比周老倌。起得早来眠得晚,能多做事即心安。”(14)可见,谢觉哉是以周老倌为榜样,鞭策自己夙夜操劳,黾勉从公的。
  还有一位经常到谢家做零工的谭炳蔚,是谢觉哉小时的同学,相处很好。后因家境困难,不得不辍学靠做零工过活,大概没过一年功夫,背便累驼了。谢觉哉对这位穷苦的少年朋友每天早上顺着河堤来到他家的情景,一直难以忘怀,写诗说谭是:“零卖劳工骨已枯,晨曦照你影蹰蹰。”(15)另外有一个篾匠叫刘长发,长年不知为乡里编了多少簟、席、箩、筐、箕、篓,串村走户,劳苦一生。谢觉哉对这位匠人非常敬佩,说他是“供人人用不言功”(16)。
  萧晓春,本来是与谢觉哉一同在树林里玩耍的小伙伴,特别会爬树。每当苦栗子成熟季节,他爬上树顶,将在地上用篙子打不着的苦栗子都摘下来,大家分着吃,他自己决不因为费了力而多吃一个。后因家贫学做裁缝,每次到谢家来做工夫时,俨然成了一个大人,说什么也不肯跟谢觉哉一起到外面走走玩玩了。这件事在谢觉哉少年时代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和伤感,怎么也想不出“为何不共我戏游”(17)的道理。后来这位年轻人为了生计,一家人离乡背井,流落他乡。据说没有多长时间,生活的负担便无情地吞噬了这个年轻人的生命。
  还有一位邻居又大婆婆,一生勤劳,常为邻里办好事和接生。她结婚还是年轻的谢觉哉唱的赞礼。但婚后没几年,因操持家务,累得不象个人了。谢觉哉对她在艰难困苦中挣扎,从不讲一句难听的话,从不做半点欠理的事的品德十分敬佩。后来应又大婆婆的请求,特给他写了一篇“活祭文”(18),热情地称颂她那种一生为人操劳的美德。
  程硕勋是谢觉哉的学友,聪明、伶俐、文思敏捷,善八股文。后因家贫辍学,在乡务农。曾写了一首讽刺乡绅霸道行径的诗,被人“告发”,被乡绅官府勒索得连妻子还没织完的布也从织布机上拆下来去抵偿了。不久,程自己也含恨而死。谢觉哉十分同情和怀念这位同学,在晚年的一首诗中写道:“聪明只为无钱使,隽语讥人竟被欺。”(19)
  上述山乡人物的经历和变化,谢觉哉虽然有着朴素的同情和不平,但对造成这种现象的社会原因并不理解。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和社会经验的丰富,对这些人的印象,不但不能在他心中抹掉,反而越来越深刻鲜明,一直上升到应用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和阶级观念来重新认识,后来,他在谈到这种体会时曾说:
  佃农,是农民中最值得同情的阶层,他被束缚于土地,又没有土地。在某种情形上说,比雇农还穷苦。雇农是佃农下降的,多讨不起老婆,家累少,不合则他去。佃农则多是老小一家子,有点本钱,不种地无法活,地是人家的,种了今年难保明年,失了佃的人去挖别人的佃,加租加规,原佃为要种地,只好照加,地主照得利。每年秋收前是佃农提心吊胆的时候,照例,佃户被抽退,只能住到腊底前,除夕地主有权把佃户赶出,不管你有住处没住处,社会也以为应当。佃户失佃,一家子就完了。我小时私塾同学的佃户子弟,后来都不知哪去了?(20)
  这段话使我们可以看到:谢觉哉同其他老一辈革命家一样,都是从自己少年时代所接触的生活实际来认识社会,探索真理的,因而这种实际所给予他的影响也是十分深刻的。
  乡里人心目中的“儒者”
  到谢觉哉这一代,他家约有祖业田产三十亩。除父亲从事耕作外,家里还雇过长工,请过短工。这在山乡里是一户自给有余的富裕人家。谢觉哉四岁即入家塾发蒙,十一岁就把四书五经读完了。家塾先生已经没有什么书好教了。父亲听说《昭明文选》好,特地托人从城里买回一部。也不知谁出的主意,让他从“两京”、“三都”读起,不用说讲解,就是连字也认不全。他一个人关在屋里,读啊,念啊,一部《康熙字典》快翻烂了。因为太难读了,有时一天竟只能读二三百字。有时读得实在太乏味了,他便偷偷地将父亲读过的小说翻出来,兴趣盎然地读着,藉以解除心头郁积的单调和烦闷。他间或也到外边走走,散散心。他爱听小鸟在枝头歌唱,爱看彩蝶在花中飞舞,他有时也哼几句从老人那里学来的《梁祝情歌》:“梁山伯与祝英台,生不成双死可哀。化蝶哪如化鸟好,红翎白羽竹中来。”后来,他涉览的书逐渐加多,思想情趣也越来越广泛。他曾对文天祥写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名句赞叹不已;也曾为陆游写的《钗头凤》掩卷深思,直到年纪老了还发出过“少年怕看《剑南篇》,一往情深到晚年”的感叹。不久他又来到乡塾读书,直读到快满十七岁。
  这时的谢觉哉,在乡亲们的眼里,已是一个了不起的“儒者”了。他十二三岁就会唱赞礼、哀仪。凡冲上湾里有祭祀、治丧、嫁娶需要写讣文、请帖,作斩丧、主丧、护丧等事,都要去请他帮忙,他也乐意做这些事,循规蹈矩,应付裕如,得到乡亲们的好评。有一年舅祖母死了,要写篇祭文,一位外村来的老先生没把他放在眼里,以为他是一个小孩子,能憋出六七百字来就很惊人了。谁知不到一个时辰,他却写了一篇千多字的长文,使这位老先生不敢再小看他了。
  处在当时的历史环境,山乡办红白喜事仍然是离不开封建迷信那一套,但谢觉哉却做得很认真。在老一辈的指导下,他学会了怎样念咒语,划符法,当“水引”等。比如有一家死了人,不请和尚做道场,而是请礼生行所谓儒教的文公家礼,这就要把谢觉哉这样的儒生请来当礼生。在一间净室里摆上朱熹的牌位,然后由礼生行请神、开道、破狱、赈孤等事。谢觉哉年纪虽轻,却不只一次地充当这种文公家礼的礼生了。至于族间的修谱、祭祖、建祠等事,他也跟着父亲参加过。尤其在墓庐致祭时,他表现得很虔诚,真有点“祭神如神在”的儒者风度呢!南馥冲的高仑峰有座庙,庙里早已没有和尚了,但每年阴历六月二十三这天,附近山乡的善男信女赶来庙里烧香的很多,说是敬的清庵法师。据说有一年庙里来了老小两个和尚,老和尚要小和尚去找火种,每次不用多长时间,小和尚便把火种找来了。老和尚十分奇怪,暗里偷看小和尚的行踪,原来小和尚是骑着老虎来去的。人们说这小和尚是清庵法师在显圣。后来他还把这个传说写在自己的诗篇中:“寺里无僧尚有人,山中午夜听钟声。村翁六月醵钱祭,骑虎儿童何处寻?”(21)
  少年时代的谢觉哉自然也受过搞封建迷信活动的苦。比如家里死了人,请道士做道场时,不能吃荤,只能吃素,而吃素又只有豆腐。这样的素食往往要持续好几天。大人们忙去了,可苦了孩子们。结果几天下来,有的孩子面黄肌瘦,无精打采。他对尝这种苦味的印象很深,特以诗记其事:“光吃豆腐拌道场,亲邻男女各成行。小孩挨饿无人管,特向厨房要粉汤。”(22)
  母亲去世前后
  偏僻的山乡风气不开,但也不是“世外桃源”,一些国家大事,有时也传来山乡,使他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闻所未闻的事。比如甲午光绪二十年(1894年)中日战争以后,当他听大人们说李鸿章卖国,刘永福在台湾抗日;湖南巡抚吴大澂自请勤王,但到山海关就逃跑等事时,幼小的心灵曾为之震动。他在一首诗中记述当时的心情:“六十年前我尚童,鸿章误国已知闻。传来永福抗倭信,恨煞无能吴大澂。”(23)他还记得当时不知谁抄来的两首讽刺马关议和后李鸿章受伤的诗:“肉袒牵羊入岛夷,堂堂宰相好威仪。小王枉识迎宾礼,聊把风枪射眼皮。”“脸皮之厚厚如船,铁甲重包内裹铅。中国兵船容易破,相公铁面最难穿。”他认为这两首诗写得入木三分,把李鸿章的卖国嘴脸揭露得淋漓尽致,令人爱读,耐人深思。
  因母亲家务负担很重,谢觉哉的大姐泽义与二姐泽贞主动承担起照顾七个兄弟姐妹生活的责任。谢觉哉从小受到两个姐姐的照顾,以至终生难忘。他的三个弟弟、一个妹妹,更是离不开两个姐姐,从抱持提携到缝补浆洗,多唯姐姐是赖。他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要帮弟妹做的活很多,两个姐姐不得不打夜作。有时听到公鸡的喔喔啼叫时,还看到姐姐在小油灯下做活,用一针一线缝织着对自己弟妹的爱。
  谢觉哉是十五岁那年秋天完婚的。妻子何敦秀,比他大五岁,是三十里外的一个农家姑娘。岳父何秋岩是山乡里的一个名医,旧学根底较好。早年曾宦游陕西盐池。不久,弃官返里,以行医为业。觉哉曾写过一副祝岳父八十寿辰的寿联,表达了自己对老岳父的崇敬:“天赐遐龄,长为乡间除疾苦;我携巨枣,待来杯酒话沧桑。”
  从庚子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起,谢家迭遭不幸。这年三月间,谢觉哉大姐病死。七月间,二姐夭亡。母亲因悲痛也一病不起。这大半年里,家里请巫师、请医生接连不断。而母亲的病却一天重似一天,谢觉哉的岳父为他母亲看病后,又只说:“秋前可以过去。”他心知母病难愈,因此日夜守在母亲身边,心情极其痛苦。
  这时,谢觉哉听说南岳山的圣帝很灵,他便遵照习俗,许下了上山还香的愿,祈求圣帝保佑母亲康复。当时还香有“步香”、“拜香”、“饿香”三种,他选择了最难的饿香,而且连续还三年。但这并没有减轻母亲的病。到了秋后,母病加剧,生命垂危。去世的前一天,母亲说想吃鱼,他赶快持竿去钓,幸得一鱼。这就是他后来所记的“不堪一叶惊秋至,钓得王祥最后鱼”(24)的那条鱼。鱼烧好了,但母亲没有吃。第二天,即农历九月初四,母亲就与世长辞了。以后每到这一天,他总要怀念起毕生辛劳的母亲,越到老年,这种感情越深重。在母亲去世四十周年时,他曾写下“久虚麦饭垅岗祭,墓木而今已几围”(25)的诗句。
  母亲去世以后,谢觉哉为了表达自己对母亲的赤子之心,准备按照当地“还阴香”的习俗,仍到南岳去还“饿香”。父亲怜悯儿子,替他请道士打了三天南岳醮,代替还饿香的愿。可道士在圆醮时,总打不出阴筊,说是南岳圣帝不领情。父亲于是提出朝山还香,果然打出了阴筊。父亲为此还痛心地哭了。他默默地祷告:还是圣帝灵,凡许的愿是一定要去还的。
  在向南岳朝香中,烧“步香”好办,只要徒步走到圣帝庙上香就行了;烧“拜香”虽较难,要沿途三步一拜,但还可以吃东西;烧“饿香”却不同,不管路多远,从家动身直到圣帝庙的几天之内,都要饿着去,只能喝点水或吃点水果,要到庙里烧完了香才能进食。从宁乡沙田到衡山的南岳圣帝庙,约四百里,路上要走四五天,这种饿着肚子走长路的事,对常年衣暖食饱的谢觉哉来说,确实是够受的。第一年,父亲让他在家里饿着还愿,没有去南岳,他饿了四天算是坚持下来了。第二年,父亲请谭五斋公陪他一道前往。这一次,他领教了烧“饿香”的滋味:第一天还算好过;第二天肚子空空,抽搐得很疼,火烧火燎的,越走越难受,但他口里还要哼着香歌;到了第三天,简直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沿途伙铺、饭馆散发的饭菜香气多诱人啊!然而对圣帝的虔诚不容许他有半点“解馋”的想法。他终于坚持下来,硬是饿着走到南岳庙把香还了。然而这苦实在是有口难言的。
  还“饿香”,对谢觉哉来说,不只是还神的愿,更重要的是为了报答母亲劳瘁一生的厚恩。烧完“饿香”之后,他仍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因此把这种思念母亲的深情厚意,又寄托在对母亲诞辰、忌日的纪念之中。如在《癸卯七月二十二寿先妣五十冥寿》诗中,他写道:“转瞬星回五十年,皋鱼风示问苍天。可怜无数怆神处,奠糈陈浆化纸钱。”“半百年华在此朝,依稀称酰祝慈绡。琼宫阆苑无人到,只恐思儿颦已凋。”情真意切,表达了对母亲老而弥笃的怀念。
  大概是谢觉哉第二次上南岳还愿时,二弟理卿也非要跟着去不可。但理卿体弱多病,没走多远,就不能走了。这可苦了他这个当哥哥的,硬是一步一步扶着弟弟到了南岳。在理卿十九岁那年不幸夭逝时,他又为弟弟许了三年“饿香”。除第一次在家里饿着还香外,他一共去南岳还了五年“饿香”,1908年那一次,还是他的学友何叔衡陪同前去的。
  谢觉哉几次到南岳朝香,固属迷信,于母亲、弟弟的生命也无补,但他从偏僻的山乡走到湖南南部的广大地区,却大大地开阔了他的视野,并在思想上引起了一些变化。这不能不说于他是一大收获。比如,曾经和他同行共睡、往返十多天的谭五斋公,在闲谈时十分诚恳地对他说:“大相公,你会读书,但你将来总不要去做官。”谢觉哉把这些话一直铭记在心上,到晚年还写进了诗篇:“远近都知斋者谭,伴随远道上衡山。几回茶室谆谆语,望我将来不做官。”(26)至于对还香的看法,他之所以许愿南岳烧香,只为了求圣帝保佑母亲和弟弟。既然母亲和弟弟去世了,那就为母亲和弟弟在圣帝面前祈祷冥福吧!不少人是需要从神佛的祈祷中得到暂时的安慰,而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要求圣帝保佑的,在烧香时也没有说过要圣帝保佑自己的话。对于这种情况,后来他解释过:“硬是不信鬼的人,我小时候没有见到过。只有信正鬼和除正鬼外还信邪鬼之分。”(27)到南岳烧香,在他看来,当然属于信正鬼一类的事了。尤其是当他登上海拔一千三百多米的祝融峰,将大自然的种种宏伟景象,一一收罗胸中,然后抒发而为文章时,我们看到的是另外一个谢觉哉,比如他在《赠罗倬人诸君结盟序》中曾这样写道:“维鋆尝至南岳,登祝融峰顶,南环五岭,北顾湘麓,若网在纲。窃意乌拉为东球之祖,落机为西球之宗,脉络同也。又窃意水犹夫山,聚涓成流,朝宗有自,东西汪洋澎湃,环大地而与并浮于天空。……”(28)这样借山河的壮观,比喻人才的汇合,可见他的心胸是何等宽广,气魄是何等雄伟!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青少年时代的追求、情操与品德,以及怎样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中汲取丰富的营养,从而为自己的立身处世打下较好的基础的。1905年(乙已光绪三十一年)谢觉哉考中秀才后,虽有人说这是对他能儒能孝的报应,然而他认为这不过是用其所学走向社会的开端,因为他懂得还有许多新的知识、新的天地要他去进一步探索。
  ① 以上引自谢觉哉《祭祖文》。
  ② 1937年8月19日谢觉哉日记。
  ③ 谢觉哉的《三先生传》。
  ④ 谢觉哉为父亲写的《墓志铭》。
  ⑤ 湖南俗语,指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徒。
  ⑥ 1941年4月13日《自传》。
  ⑦ 1964年6月5日谢觉哉日记。
  ⑧ 1961年4月6日谢觉哉日记。
  ⑨ 1961年4月7日谢觉哉日记。
  ⑩ 1948年7月7日谢觉哉日记。
  (11) 1947年6月23日谢觉哉日记。
  (12) 1947年6月23日谢觉哉日记。
  (13) 1961年1月6日谢觉哉日记。
  (14) 1950年1月21日谢觉哉写给儿子的家信。
  (15) 1960年8月18日谢觉哉日记。
  (16) 1961年5月20日谢觉哉日记。
  (17) 1960年12月18日谢觉哉日记。
  (18) 生前请人写好对自己的祭文。
  (19) 1961年4月9日谢觉哉日记。
  (20) 1948年7月3日谢觉哉日记。
  (21) 1963年9月5日谢觉哉日记。
  (22) 1963年11月28日谢觉哉日记。
  (23) 1950年10月14日谢觉哉日记。
  (24) 1945年10月9日谢觉哉日记。
  (25) 1960午10月23日谢觉哉日记。
  (26) 1961年1月6日谢觉哉日记。
  (27) 1943年2月13日,谢觉哉日记。
  (28) 谢觉哉作于1906年。

谢觉哉评传/马连儒.—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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