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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秋实

彦克


  一
  正是桃李盛开、垂柳新绿的时节。阳光灿烂,春风拂面。一队队身着新军装的文艺战士,背着背包,喜气洋洋地鱼贯进入了一座巍峨的礼堂。
  这座礼堂 建于1925年。它原是座天主教堂,一位西班牙籍神甫在这里传教。1937年红军进驻延安,揭开了它的新历史。1938年,党中央在它里面召开了六届六中全会,毛泽东同志曾在它里面作过题为《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和《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问题》的报告。“鲁迅艺术文学院”创办后不久,又在这里建了校园。教堂变为礼堂,成了全校教职员工集会、上课和排练的重要场地。礼堂的建筑设计,富有异国风味:高高的哥特式门窗,齐齐的水磨砖墙,尖尖的屋顶。它笔直地挺立在延河北岸的桥儿沟沟口,十分引人注目。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1941年的4月10日,是“延安部艺”——她的全名是“八路军延安留守兵团政治部部队艺术学校”——借此礼堂举行开学典礼的日子。礼堂内外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礼堂周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礼堂里歌声嘹亮,显得特别热闹,就如同逢年过节一般。
  晚上,“鲁艺”和“部艺”还举行了联合演出。“鲁艺”演出了独幕话剧《公事》(姚时晓编剧),“部艺”演出了儿童歌舞剧《小小锄奸队》(翟强编剧、李鹰航作曲、夏静编舞)等,助兴祝贺。
  “部艺”,是我军在延安创建的唯一的一所部队艺术干部学校,也是我军1927年建军以来所举办的第一所专门培育部队艺术人才的学校。
  “部艺”的创建,是遵照当时八路军总政治部和中央文委联合发出的《关于部队文艺工作的指示》精神进行的。“指示”说:
  部队文艺工作,是指部队中的戏剧、音乐、美术、文学等等活动而言。部队文艺工作,是部队政治工作的一个重要部门,因其不仅在于能帮助部队的政治教育与宣传活动,调节部队生活,提高部队战斗情绪,而且是密切部队与群众联系及扩大我军影响的有力工具。(见1941年《八路军军政杂志》)
  “指示”还说:
  部队文艺工作的方针,首先在于团结和培养有战斗生活经历的专门文艺工作者……。在干部方面,部队要依靠自己本身,首先要把部队中对文艺工作有专长和特殊兴趣的人,尽可能地选拔出来,专门做文艺工作……。(同上)
  “指示”也要求部队“应该经常抽调一些干部到鲁艺或师一级的艺术训练班去受训”。为此,1940年夏天,鲁艺在桥儿沟举办“部队艺术干部训练班”(简称“鲁艺部干班”)时,留守兵团就抽调了200余名干部去学习。但这仍然满足不了现实的需要。于是,1941年,延安留守兵团在“鲁艺部干班”的基础上,扩大建制,聘请师资,抽调学员,拨出经费,开辟校址,创办了“部艺”。
  二
  “部艺”校址,就在“鲁艺”对面的东山坡上,和“鲁艺”大门仅有一条小河之隔。这里,原有一排石窑洞,其顶部又整齐地新挖了三排土窑洞。窑洞前,或大或小,都有一块空地,是师生们集会、出操、上课的地方。钟声响后,我们常看到同学们手拎着自己做的小木凳,整齐地在这里列队集合。
  说起“窑洞”,没有去过延安的人,想象不出它的美妙,可能以为它既潮又脏。其实,恰恰相反,由于延安地处干燥的西北高原,土窑洞不仅冬暖夏凉,而且阳光充足。抗日战争期间,整个延安,不论居民,部队,也不论机关和学校,基本上居住在这样的窑洞里。延安的夜景,极为美观:一排排土窑洞的灯光,整齐地闪耀在山岗,远远望去犹如夜间都市高楼的窗口,和天空闪耀的星斗一起倒映在清粼粼的延河里,你简直分不清哪些是星斗,哪些是灯光。站在延河岸边望去,好象置身于广阔无际的宇宙间一样,倍觉开阔、壮丽。冼星海同志在他的《我学习音乐的经过》散文里,对窑洞曾满怀感情地这样描绘说:
  以前我以为“窑洞”又脏又局促,空气不好,光线不够,也许就象城市的地窑。但是事实全不然,空气充足,光线很够,很象个小洋房。不同的只是天花“板”(应说“土”)是穹形的。后来我更知道了它冬暖夏凉的好处。(见《人民歌手冼星海》17页)
  “部艺”的校舍,全是窑洞,一排排座东朝西,分布在整个山坡上。为了建设校舍,还有一名17岁的学员,献出了宋贵的生命。站在“部艺”的窑洞门前,不仅可以看清“鲁艺”的大院,看到具有异国风味的礼堂尖顶,而且还能清楚听到“鲁艺”校园里传出的嘹亮歌声。“鲁艺”按时敲响的“当当”钟声,也是“部艺”作息的信号,更是大家听得亲切和悦耳的。
  直到1942年11月,“部艺”奉命进行整编,这才搬到了北门外的新址,告别了桥儿沟的原址。
  三
  “部艺”直属留守兵团政治部领导。留守兵团政治部主任是莫文骅同志,他兼任“部艺”的校长,同时还是边区文委领导成员。校政委,是一直喜爱和关心文艺工作的长征老干部肖元礼同志。副校长,是当时著名的剧作家王震之同志。
  在校首长领导下,校务处(主任是晏甬同志)主管全校的业务训练;政治处(主任是江波同志)主管全校的政治思想工作和党务工作;总务处(主任是王克恭同志)主管全校的生活和后勤;校部的秘书(高首善同志)。则具体沟通校内外的上下关系和处理日常事务。
  “部艺”学校,第一期编制有一团三队。一团,是指直属院部领导的“烽火剧团”,建团于红军时期,团长,是高博同志,政治助理员是任思忠同志;三队,则是按戏剧、音乐、美术和文学专业编班的第一队,各专业班,相当于系;为培养剧团演员而综合学习专业的第二队;以及着重学习文化的第三队。第二期,又扩大了编制,是两团三队三班。两团,即除“烽火剧团”之外,还另外设立了40多人的“实验话剧团”;三个队,仍然不变;新设的三班,是音乐研究班、美术研究班和文学研究班,属半工作、半学习的性质。
  一队队长是杜育民同志,政治指导员是张昭杰同志;二队队长是陈正亮同志,政治指导员是陈刚同志;三队队长是蒲风同志,政治指导员是辛火同志。
  一队的各专业班(相当于系),也任命了专职领导:戏剧班主任是翟强同志,鲁艺一期毕业;音乐班主任是张林簃同志,从事救亡运动多年,后由太行山调至延安;美术班主任是徐渭同志,鲁艺毕业生;文学班主任是黄照同志,鲁艺毕业生。新设的部门也安排了人选:实验话剧团团长由翟强同志兼任;音乐研究班主任彦克;美术研究班主任马烽;文学研究班主任纪叶。
  四
  列宁说过,教师是“社会主义教育的主力军”(见《列宁全集》27卷418页)。毛主席也说:“一个军事学校,最重要的问题,是选择校长教员和规定教育方针。”(见《毛泽东选集》1卷170页)
  “部艺”的教育方针,实际上在总政治部和中央文委《关于部队文艺工作的指示》中已明确提出来了。概括起来说,就是为部队培养文学艺术人才。在开学典礼上,朱德总司令又代表中央军委亲自作了指示。朱总司令说:“部队艺术要从打仗着手。方法要艺术。八路军天天打仗,离不开对敌人及群众的宣传,因此‘部艺’的学员应练习战斗生活与宣传的才能。”(见《延安十年戏剧图集》29页)会上,朱总司令还风趣地说,“鲁艺”是文艺战线的“跃辈”,“部艺”好比是“鲁艺”的一个孩子,是“晚辈”,希望长辈能多帮助这个孩子的成长。朱总司令的讲话要点,曾刊登在当时留守兵团政治部出版的《战士报》上。后来,鲁艺院长周扬同志在讲话中也亲切地说明了这点。他说,帮助“部艺”,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但“部艺”不是“鲁艺”的孩子,是“鲁艺”的兄弟。兼任校长莫文骅同志在开学典礼上,还作了《“部艺”办学问题》的长篇报告。
  “部艺”自己有一些教师。他们及其所担任的课程是:
  戏剧方面:翟强(编剧、导演),侣明(表演),马谕(化装),王地子(表演、演员修养),史行(戏剧运动),谢力鸣(编剧),李溪(导演),庄焰(表演),徐信(表演)等;
  音乐方面:张林簃(和声),李鹰航(创作、器乐),梁寒光(创作)等;
  美术方面:徐渭(舞美设计),朱云璋(素描)等;
  文学方面:黄照(理论),王辉(分析),叶克(创作),陈寒梅(即陆地,创作),高鲁(民间文学)等;
  舞蹈方面:夏静(编导);
  政治方面:徐以新等。
  很显然,教师的力量是薄弱的。大量的教师,只能求助于“鲁艺”。“鲁艺”的教师,自然也并不很“富裕”,但周扬同志仍派出了很有经验的同志到“部艺”来讲课。以一队的教员为例,他们及其所担任的课程是:
  戏剧方面:张庚(戏剧理论和运动),张水华(导演),干学伟(表演),田方(表演),钟敬之(舞台美术),姚时晓(编剧),李实(表演)等;
  音乐方面:吕骥(音乐理论和音乐运动史),向隅(作曲、音乐欣赏),李焕之(视唱、指挥),周云琛(乐理、和声),杜矢甲(声乐)等;
  美术方面:王朝闻(理论),江丰(美术运动史、素描),马达(版画),古元(木刻),华君武(绘画),胡蛮(绘画),张望(素描)等;
  文学方面:何其芳(创作),天蓝(诗歌、理论),曹葆华(理论),周立波(创作、外国文学),严文井(创作)等;
  第三队,还专门任命和聘请了语文、数学、史地等方面的文化教员。
  以上这些教员,差不多每周都有一两次课。他们对大家的学习,都很认真负责,真正做到了“诲人不倦”。这里说一个小小的例子:向隅同志教授作曲,讲完课之后要大家做作业,交自己的习作。当时,延安物质条件困难,我们都缺少纸张,因而同志们所交的作业纸张规格大小不一,有的甚至已很破旧。向隅同志很理解大家的难处,有时用他自己的办公纸亲自重新誊抄一遍,有时还用浆糊把破的地方粘补好再退给作者。他这样仔细、耐心,激励了听课的同志,温暖了大家的心田。
  五
  “部艺”的学生,绝大多数是从部队中调来的,其中有的是留守兵团部队中的文艺骨干,有的是从别的根据地专程到延安学习的,还有的是整个剧团(队)集体来入校的,如驻守河防的一二〇师三五九旅“奋斗”剧社,晋西北根据地的“吕梁”剧社、“七月”剧社、“工卫”剧社就是这样。所以,“部艺”的学生,第一期就有300多人。第二期,又有“黄河”剧社、炮政宣传队和警卫特务团宣传队等,也有300多人。
  学习结束后,“部艺”的学生基本上是再回到原来的单位去。40多年来,春华秋实,这些从“部艺”学校毕业的学生,在不同的岗位上,都程度不同地作出了贡献。有的服从工作需要改做了行政领导工作,有的则仍坚持在文艺岗位上从事文艺工作。
  当时,我学音乐。在党的培养下,一直从事于这一专业。多年来,创作有《进军号》、《骑马挂枪走天下》,《库尔班大叔您上哪》、《回延安》、《天山战士》、《把祖国打扮得更美丽》等各种体裁的声乐作品六百多件;此外,还创作了《农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四渡赤水》等电影音乐13部,《五朵红云》等舞剧音乐两部,《艰苦岁月》、《进军舞》等舞曲和《军营里的早晨》、《骑兵巡逻队》等器乐曲共18部。1955—1962年,曾任广州军区歌舞团长,1962年调总政后,任创作室副主任等职。
  当然,“部艺”的学习,对我们来说,只能看作是真正走上艺术道路的开始。每个人,不可能只经过一段学习就一蹴而就,更不可能是一劳永逸。但是,“部艺”的这段学习,对我们当时还很年青的同志来说,的确是起了艺术的启蒙作用。我当时才16岁。14岁参加革命时,什么也不懂,连唱歌也要别人一句一句地教,是党的培养,“部艺”的教育,才引导我走上了从事音乐专业的道路。
  在极困难的条件下,“部艺”大力培养部队文艺人才、开展部队文艺工作,在我军文艺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西戎同志在他的《我迈出的第一步》文章中,曾回顾了这一段学习,并感情真挚地说:
  1940年冬季……上级考虑到培养人才的急切,便在鲁艺学院附设了“部队艺术干部训练班”。在这里,我学习了半年,随后,八路军留守兵团主办的“部队艺术学校”成立了,部队艺术干部训练班的学员,便并入部队艺术学校,从此,我才真正获得了从头学习文艺基础理论,提高艺术修养的深造机会。(见《山西文学》1983年7月号)
  西戎同志的话,言简意深,表达了同学们的心情。
  六
  “部艺”,只办了两期,而且第二期还没有结业,1942年11月就奉命改编为工作团了。当时,延安的《解放日报》还刊登了一则短讯:
  为执行精简政策,“部艺”奉“留政”命令于日前召开整编会议,决定改学校为工作团,下分剧社、文艺社两部分,真正做到“面向士兵,到部队去!”并决定今后多采用小型晚会、创作通俗的战士读物和短小的通讯、歌曲等,使艺术更大众化、战斗化,成为艺术军中的一支轻骑部队。
  1941年冬,留守兵团领导机关曾定1942年为“留守兵团文化运动年”,“部艺”为此也相应安排了活动。而更大规模的活动,则是在下半年。
  11月,“部艺”组织全校师生,创作和演出了4幕歌剧活报《保卫边区》(谢力鸣、晏甬、侣朋、马瑜编导,李鹰航作曲),把边区部队中的一些大的事件,分别以《边区好》、《整军》、《开辟南泥湾》和《拥护党的领导一元化》为题反映了出来。这4幕歌剧活报,在1943年元旦开始公演前,曾先向中央首长、部队领导机关和延安文艺界、教育界以及中央西北局作了汇报演出。演出在边区参议会礼堂举行,连演了40多场。
  “部艺”重视教育与实践相结合的方针,这是很明确的。在紧张的开课过程中,也不断安排师生们的艺术实践。《保卫边区》的创作和演出,既可认为是实践的一次大检验,也可以说是“文化运动年”的活动高潮。据我记忆,“部艺”比较大的艺术实践还有多次:
  1941年7月,为延安边区举行的“援苏反法西斯”宣传,“部艺”创作和演出了《妮笛长和两个德国兵》(独幕话剧,侣朋编剧,王地子导演)、《第五个》(独幕话剧,翟强导演)和《反法西斯大活报》(陈刚编导,李鹰航等作曲);
  1941年9月,演出了阳翰笙的多幕话剧《李秀成之死》(侣朋导演);
  1941年11月,创作和演出了反映冀中根据地人民对敌斗争的歌舞剧《打狗》(翟强编导,李鹰航作曲);
  1942年5月,演出了陈白尘的多幕话剧《太平天国》(翟强导演);
  1942年9月,配合边区秋收季节交公粮宣传,创作和演出了独唱、重唱、齐唱、小合唱等音乐节目。
  这次《保卫边区》的演出,可算作是第七次大的实践。为这次演出,延安《解放日报》连续发表了评论文章。著名诗人萧三同志曾在《可喜的一步》文章中给予热情的赞扬:
  今年1月初“部艺”演出了《保卫边区》五幕歌剧活报。这是正面、积极地反映边区目前斗争与生活的优秀作品。除最后一幕是纯粹活报形式,而且有点形式主义外,其余几场都有不少的戏剧性在里面。《整军》中送老战士去参加生产一场,很感动人。《开辟南泥湾》和《胜利秋收》两场是全剧中最好的部分。这几幕戏的内容虽有部队的生活还欠熟悉,农民和士兵的语汇没有把握到等等缺点,但也是表现了创作方向之新的可喜的转变。(见《解放日报》1943年4月11日副刊)
  这是十分中肯的评论。
  (节选自《延安文艺研究》1985年第4期)
  

延安文艺回忆录/艾克恩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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